怀念一头老牛（作品编号：041）

朱石领

                                        怀念一头老牛
  

    1980年的春天，我们生产队发生了一件“大”事：队里花1300块钱购买的一头牛回来了。1300块，在当时绝对算得上是“巨资”了。那年我才十一岁，我清晰地记得那一天生产队的老老少少都出来了，像过年一样热闹，大家都在为迎接一个新成员的到来而欢天喜地。


   现在回想起来才明白，在那个农业机械化几乎为零的年代，一头牛的到来意味着什么。


   因为牛身上长着一层金黄的毛，大伙就叫它“大黄”。与队里其它牛犊相比，“大黄”的脾气温顺得让人惊讶，它似乎总是用一双孩子似的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你，充满了柔情与平静，谁都可以靠近摸摸它的脑袋，甚至还可以拽住它的犄角晃上几下。


   在那个没有网络、没有电视、甚至连一本连环画都极其稀罕的年代，平易近人的“大黄”成为我们的玩伴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小青是我一个堂叔的儿子，当时他是我们所有伙伴当中唯一见过世面的，因为他有个舅舅在南京。据小青说，他舅舅还带他看过一次电影，是个武打片。有了这些经历，小青的话在我们的心目中绝对是“真理”，我印象中，小青在我们面前光讲这个电影就绝对不下五十次。小青经常是连说带比划，有次小青嫌不过瘾，就把“大黄”当做道具给我们示范电影里英雄骑马的动作，小青说，骑牛和骑马其实是一样的。从那以后，“大黄”就成了我们名副其实的“战马”，我们轮流骑在“大黄”身上“战斗”在队场的草垛间。说来脸红，直到今天，我所能想象到的骑马的感觉还是来自于当初的“大黄”。


   见我们成天围着“大黄”皮闹，一些社员有意见了，他们找到生产队长告状，说就要秋收了，“大黄”总被这么骑来骑去会跌膘的。队长就去找我爸，队长说，要是再看见你小子骑牛，看见一次就扣你一次工分。我爸是个急脾气，队长刚走，他立即就把队长的意见向我做了“传达”，我爸说，队长扣我一次工分，我就扒你一次皮。


   可能其他伙伴也收到了同样的警告，我们谁也不敢再提去找“大黄”玩的事了。偶尔在田间地头看见“大黄”，我们也只是凑上去摸摸它的脑袋，而每一次大黄的眼里总是流露出一种见到老朋友的欣喜和亲切。或许只有它自己明白，让他跌膘的并不是和我们玩耍，而是这无休止的繁重的劳作。


   那年暑假，小青又去了他舅舅家，回来后就神秘兮兮地告诉我们，他见到真正的马了。小青有点懊恼地说，怪不得骑“大黄”老是那么慢，原来人家骑马还要用鞭子的，鞭子一抽，马就跑的飞快。小青的话就像汽油，立即点燃了我们久违的激情，我们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决定再去找“大黄”试一试。


   我们刚解开“大黄”的绳子，小青便急不可耐地翻身上“马”，坐定后小青高喊，快抽鞭子，我捡起地上一根拇指粗的长柳条朝“大黄”的屁股狠狠打去。贸然被击，“大黄”猛然跳了起来，然后一蹬后腿，“哞”地一声，朝远处狂奔。可怜的小青还没来得及感受到驰骋的快乐便已翻身落马……


   小青的伤养了整整三个月，在生产队长的协调下，我爸赔给小青家300块钱医药费。在那时，我家一年的工分收入不吃不喝也没有300块，我爸唯一的办法就是用工分抵，这样算来，一年可以还50块钱左右。在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看爸爸的脸，我整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好在第二年，我考上了乡初中，住到了学校，只需一周回家一次。


   长大了一些，我才渐渐明白我的顽皮给我的父母增添了多大的负担。我爸常常是起早贪黑，拼命地做活，只为能多挣几个工分。一想到欠小青家的几百块钱，我就自责不已，家里每周给我的零花钱尽管只有两块钱，我却常常是一分不动的又带回来。


   初三那年，一天我刚下课，爸爸过来找我，那天我第一次看到了我爸久违的笑脸，爸爸拿出一张十块钱塞到我的口袋，说，开始分田到户了，咱们家一下子分了九亩田呢，欠三叔（小青的爸爸）家的钱今年一季水稻就可以还清呢。爸爸摸着我的头声音有些颤抖，儿子哎，好日子开始了哎！好多年，我还一直记得爸爸那天激动的表情。


   后来我才知道， 队里的四条耕牛也分到了个人，“大黄”分给了五保户刘六爹。因为小青的那次事故，再加上读书、工作，我和“大黄”自然疏远了许多，以至于好多年后，竟把“大黄”忘记得干干净净。直到去年，爸爸在电话里告诉我刘六爹去世了，我才突然想起他养的“大黄”，我问爸爸，那“大黄”哪去了？爸爸听了一愣，哦，那头老牛啊？卖了都好几年了，——现在哪还有牛啊！


   我心里一阵悸动，卖了，意味着什么呢？我的伙伴“大黄”或许早已离开了这个世界，而我竟毫无知觉。我不禁问自己，我是否应该忘记过去？忘记那些曾经和我们在苦难中相依相伴的每一个生命。如今，我们正幸福着，而它们呢？我仿佛又看见“大黄” 那双孩子似的水汪汪的大眼睛正注视着我，充满了柔情与平静。


  我怀念一头叫做“大黄”的老牛！


[ 本帖最后由 戚涤尘 于 2009-8-25 10:11 编辑 ]

老牛牛

老牛嘛。当然值得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