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的歌唱（作品编号：043）

孙立昕

芦苇的歌唱
孙立昕

初秋的一个下午，我在黄河故道，在一个叫做单家港的刺杉林立、梨果飘香的村子，听到两个孩子的歌唱：
七角菜，针子长，
莫戳我，去戳小东洋；
七角菜，针子锐，
莫戳我，去戳汪精卫；
七角菜，针子快，
莫戳我，去戳反动派。
单家港，一个小小的村庄，古黄河的一个支流——河流沿岸的这些村庄，都可以看着河的支流，它们有着水一样明净的特质，水一样绵厚悠长的生命力，是河流向平原拓展的一管血脉，向岁月弥漫的一缕情感，是静水长流演绎的一段烟火人家。
开阔的故道坡堤上长满了野草，滩下的车前子、半边莲，坡上的巴根草、狗尾巴，和那长相特别、满身针刺的七角菜，浓墨重彩地挥洒着。坐在它们身边，细细地体会，你会感到，这是土地的书写，是土地的一种笔法，半边莲是冲和隐逸的一笔，狗尾巴是跳脱俏丽的一笔，七角菜则是个性张扬、剑拔弩张的一笔，这一笔，锋芒毕现，甚至足以成为一件武器。
处暑一过，天高云淡。抬起头，可以看见天边极远处的一朵云，在湛蓝湛蓝的天空抹出的一个散淡。而眼前，单家港村口的一座池塘上，一池塘的芦苇开了花，朵朵芦花，宛然是芦苇栽在秋天的一朵云。
天地辽阔，童音纯粹。一时间，我为这秋光沉醉。
我喜欢在秋天的黄河故道行走，秋天的故道沿岸，大块的绿卸下以后，寂静成为一种色调，异常柔和地铺陈着。阳光、水、空气、云朵，在性情的道路上行走，路过春，路过夏，繁华过尽，现在，沉静成为它们回味过去的表情。而一首童谣，不经意间向往昔的时光展开。单家港，它如同身边的古黄河一样，在缓缓流动的岁月里，曾经激荡起一些动人的涟漪。一位在塘边晒太阳的老人告诉我，单家港的这口池塘，60多年前是一条“抗日沟”。
1941年7 月，侵华日军出动南浦独立12旅团的主力，汇集伪军李长江、杨仲华等部约1.7万人，兵分四路，由东台、兴化、射阳、陈家洋向华中局和新四军军部所在地盐城，分头进攻，发起了第一次“扫荡”。7天后，“扫荡”重点转向阜宁，新四军三师主力在阜宁县地方武装的配合下顽强反击，1个月内，盐阜根据地军民共进行大小战斗130多次，毙、伤、俘敌3800余人。一个侵华日军在他的战地实录《荻岛静夫日记》中记述了攻打阜宁城的情景：“城墙上的敌人顽强抵抗，我军只能前进到敌人前方500米的地方，就无法再前进一点，敌人的炮弹在麦田上空乱飞，嗖嗖的枪炮声响个通宵。”反扫荡中，抗日群众逢路挖沟，遇河筑坝，以阻截日军水陆两路的侵袭，是以有“抗日沟”、“抗日坝”。
1943年2月，日军南北部队均于阜宁县边缘地区集中，以海军封锁沿海各港口，开始第二次“扫荡”。新四军三师在阜宁地方武装军民的配合下，两个月发动反击50多次，歼灭日伪军1500多人。于是有单家港战斗。
1943年3月18日，日军驻涟水清剿大队500余人，沿黄河西堤南犯单家港，3师22团8连奋勇反击，击退敌人3次进攻。是役，22团以伤亡23人的代价，取得毙敌260余人的胜利，22团副团长童世明在战斗中不幸为国捐躯。
一片土地上，留下一条战壕，留下硝烟和鲜血，在鲜血上生长起河流，在河流边生长起村庄。这样的因果链让我低徊：村庄啊，你原是鲜血浇灌的一株植物。
为纪念烈士，当地人民集资建造了烈士公墓，立碑永志。野蔓荒烟埋忠骨，墓，另一座村落，聚居着往昔、记忆、感怀、纪念，绵延交织，生生不息。心灵的万千道路，这里是最终的抵达，是栖息之所。
“抗日沟”上生长起来的芦苇，也有60余年的历史了。秋天里，只开两朵花，一朵菊花，一朵芦花，这是世界上最昂扬的两朵花，菊花以阳光的色泽，芦花以云朵的格调，表达它们内心的热烈。秋风丝丝缕缕地吹过，芦苇丛响起沙沙的和声，这是芦苇的歌唱。一株有岁月的芦苇，它的歌唱必定辽远、必定沧桑，它的歌里有故事。它在叙说什么？它在你心灵的底板上拨动了怎样的共鸣？
离开单家港的时候，夕阳漫漫，苇花如涛。身后又响起那两个孩子的声音：
小喜鹊，叫喳喳，
新四军，到我家，
又打鸡蛋又下面，
又卷烟叶又倒茶，
战士抱我笑哈哈，
遵守纪律人人夸。
童音，这透明的声音，宛然一根接力棒，把那些散入风烟的往事一棒一棒地传承。这样的接力，会一直传下去。
这缕童音，把古黄河的秋光擦亮。

[ 本帖最后由 戚涤尘 于 2009-8-26 10:15 编辑 ]

郭苏华

欣赏，喜欢你灵性的文字。很多年。

天涯倦客

真的好散文，干净、纯粹的文字，诉说着沧桑的抗战历史，阜宁这片红色的土地一直将忠烈铭记，一直把奋斗延续……
问好孙老师，感谢！：）

采风

立昕是散文大家，出手不凡。散文之乡以立昕等大家为荣！

dalaogao

虔诚拜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