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编号：049）

馨香若兰

      
                                逃（小小说）
                       文/孟怀芹
   
    更深夜静。
   
    深秋的风，又吹落了几片落叶。凝神静听，还能听到落叶轻触地面的声音。柱子睡不着，轻轻翻了个身。自从银花从娘家躲胎回来，他的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银花的娘家在一芦苇荡深处，一般少有外人来往，银花只有躲在那里，柱子才觉得安全。可是前两天，银花说想孩子了，非要回家看看，柱子拗不过银花，只好在一个深夜里把她接回来了。这几天，银花是足不出户，就连柱子到地里去干活，都是把门锁上，作家里没人的样子。
    汪——汪汪——忽然，邻家的狗叫了起来，引得一村的狗都跟着叫了起来。
    柱子忽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叫：银花，快起来逃！
    银花用手揉了揉朦胧的眼睛，呓语般：你总是这么一惊一乍的，每天夜里都要折腾几次，还让不让人睡觉了？真是的！我回家又没有人看到，睡吧，不会有事的。
    银花，你听，还有人说话和脚步声。说着，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村委会的人都来了。妇女主任边拍门边叫：柱子，快开门！你别傻啊，再生孩子你要苦死累死的，听我们的劝，哦？
    柱子不理会妇女主任的话，胡乱为银花穿了一件衣服，就把她从后门推出去了。
    柱子叫道：我不听，我不听，你们家都有男孩子，在我这说风凉话。
    柱子，你这话就不对了，我家不是只生了一个女孩吗？
    谁知道你是不是只生一个蛋就不生了的鸡呢？我不管，我就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柱子把后门用栓子栓得紧紧的，还不放心，用脊背死死地抵在门上。
    妇女主任听了柱子的话，顿时噤声。两个壮小伙子把门撞开了，拉开了柱子，追了出去。
    柱子叫道：银花，快跑！这胎保准是男娃，你把这娃保下来，你就是老王家的功臣。
    妇女主任白了柱子一眼：你能掐会算啊？你就能肯定这胎就是男孩？
    柱子也白了妇女主任一眼，说：当然啦，都七胎女娃了，下一胎肯定会换胎的。
    妇女主任本来还想再劝他，看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只好叹了口气作罢。
    追出去的两个人，一路追堵银花。银花大着肚子，哪里跑得过两个大男人，一会就无路可逃了。银花看到前面有一条河，河里长着茂密的芦苇。银花没有多想，一头跳进了河里。两个男人愣住了，他们怕银花有什么意外，再也不敢追了。
    银花过了河，直奔娘家而去。由于一路的奔跑，动了胎气，银花当天晚上就生了，是一个大胖小子。柱子和银花高兴得合不拢嘴，满村子跑发红蛋和喜糖，鞭炮声震得惊天动地，生怕没人知道他家生了儿子。柱子干活也特有劲，说话时腰杆都挺直了。想起邻居们以前嘲笑他没儿子时的嘴脸，柱子就特意地从邻居家的门前过，头还仰得高高的。
    过了几天，村委会来催柱子交罚款钱。柱子说：罚款？好啊，你看俺家哪样值钱你就拿去吧，我家的生活都困难，难道你们要让我家九口都饿死、冻死不成？
    村委会的同志看到那四处透风的土墙，稻草铺就的床铺，家里早被发得一无所有了，他们只好作罢。
    人有旦夕祸福。柱子四十三岁那年的冬天，突发脑溢血死了，银花抚着柱子渐渐冷却的身体，大声地哭喊：柱子！你走了，丢下我们娘儿九个怎么办啊——那年，柱子家最大的孩子才十一岁。
    柱子死后，银花日夜操劳，种几亩薄田生活，入不敷出，不到五十岁，头发就全白了。八个孩子中，老三生病因为吃错了药，不幸夭折。老五肚子里长了瘤一直没钱医治，直到说婆家了才借钱动了手术。除了最小的两个读书，其他几个都是文盲。
   每到清明节，银花上坟烧纸时，都会哭得一塌糊涂：柱子——你这个死鬼啊，当初听人劝不生这么多，你不会累死，我也不会这么过得苦啊，柱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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