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糊涂

郭苏华

一直以为，他是忠于她的。她对自己有着很大的自信。然而不是。
那天，学校里举行歌咏比赛，他们在家里休息，两个人并头睡着，也没有真的睡着，他要做评委，她要改卷。他们就那样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日子像水一样，安稳美好。
这时，他的电话响了，他接了电话，就匆匆穿了衣服，带上门走了。她知道自己也该去了，就收拾一下，关了门，出去。
一切很好。
她到办公室的时候，看见政治的试卷已经开始改了，但是，她不知道自己到哪里去找人。她的组在哪里呢、她打了一个电话给组长。组长说，她在外面有事呢，临时请人改了，让她实验室找。她去了，但是，没有找到。只好又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着。这时，电话响了，组长让她到前面的办公室去，说，人都在那里呢。她就去了。下午的太阳还很炽热。她有点冒汗了。她走到前面的教学楼的时候，看见操场上摆了许多的凳子，前面是主席台，他正在那里站着，她看见团委的那个年轻的书记也在那里忙活。
她看见那个主席台上居然放了一些评委和干部的牌子，上面用红色的字体写了名字。她看见他的名字在最旁边，在他牌子的旁边是一个她不愿意看到，但今天就意外让她看到的名字。
她心里隐隐有点不快，但，还是好像很坦然地走上了二楼。
他们已经开始改卷了，她进去，领了任务就默默地改。外面的音乐和学生唱歌的声音如在耳畔，清唱的，伴奏的，激情的，抒情的，他们一会有一个人说一句话，说，这是高一在唱呢，有气势。一会说，这个声音有点小了，没有伴奏还是不好。她很快就改完了，往外面走。站在走廊上，居高临下，就看见黑压压一片人，坐在操场上，气势很大。她不想去看。她一眼看见他，坐在边上，旁边是那个她不愿意看见的人。她只是用眼睛瞄一下，就走下去了。她走在众目睽睽下，前面，她班级的学生喊她，她的表情有点僵硬，有点笑不起来，他们邀请她去坐在他们中间，听歌。她摇头，很快地走去。她哪里有心思。
这个下午，太阳好像是黑色的，有毒的，总叫人烦躁。她从来没有这样烦躁过。以前的事，一点一点冒出来，咬她。
下午，她就一直趴在办公室里。她问自己，是不是太小气了，就坐在一起怎么了、但是，另一个声音马上反驳，他心里好快活呢，他如愿以偿了，多么快活，天上人间第一桩舒心快意的事情呀。
回家的时候，她自顾拖了车子去洗澡，说，我走了，你自己走着吧。他是要回县城的家的，每个下午，她都把中午的饭烧好了，给他吃，然后自己去洗澡，把他送了去跟车，今天，她一个人走了，并不去送他。
她发现自己好像很生气，她感到自己有点不可理喻，这也算生气的理由么，实在好像是不能成立的，但是，她就是生气，而且好像无处释放似的，难道女人到这个年龄就对自己一点信心也没有了，要死死抓住这根最后的稻草。还是自己现在真的开始在乎这个人了，想当初自己是多么的洒脱，多么的不在乎这个人。但是经过十年的婚姻，自己好像越来越放不开了。
没有办法，她就是和从前不一样了，从前，她一点也不要去了解他的，随他是怎么的，和她有什么的相干呢，她自己也在那里到处的胡思乱想的，在自己从前的女孩子的梦里，怎样也醒不过来。她常常的在梦里，做到那个男孩子，总是哭着，死命拉了人家的衣襟，说，这次怎样也不让他走了，醒来，犹自哽咽。可近几年，随着生活的好转，她好像把那个人忘记了，在一个很边缘的角落里，看不见了。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对于身边的这个人是这样的依恋，这个，也是她从前没有想到的。她对于婚姻的期望值几乎是没有的，她的婚姻很像是赌博，然而她的手气竟然不够坏，居然能够没有把自己输光。她不能够再苛求什么，她近年好像活得越来越滋润了。
但是，她的眼睛也更多地看见身边的他的了，她有时候，没有来由的就会吃起醋了，在从前，她自己也是要笑的。以前，她甚至愿意拱手把他让给别人，自己却毫不在意。
而现在，她变得好像小气了。
这个晚上，她还是生气，一个电话也不打，一个人跑到后面的食堂里吃饺子。她是喜欢吃饺子的。现在，她生气了，就把自己打扮得更漂亮，把自己吃得更饱。她一点也不会虐待自己。她知道女人要对自己好。这时，他把电话打了过来，她接了电话，发现是儿子在说话。她明白，他是不放心她，又知道，她这时候不想听他的声音，让儿子来跟自己说说话。
他为什么不解释呢、他从来都不解释。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到现在，其实，她仍旧是不了解的。他不会跟她说好听的话，她有时候说，他对她只有责任。他也不反对。她从来都不了解这个跟自己生活了十年的人。在最亲热的时候，他也不会告诉你，他心里真正的想法。她说他最适合做地下党，打死也不吐露一句真言。他笑，还是什么也不说。她不知道他对她的真实的心里，也许也是喜欢的，但，也仅是喜欢而已。对于夫妻关系，她常是感到好笑的。
春天的时候，母亲家旁边的一个大妈去世了，很突然的。留下一个七十多岁的老爹，很是孤单。但是，那天，她回家，看见那个老爹穿得很整齐，坐在母亲在门前，她忽然觉得特别的诧异，男人好像很容易就从悲痛里解脱出来了，而女人可能吗、后来，母亲告诉她，这个老爹将要找一个老奶奶结婚了，她心里忽然就觉得特别寒冷，那个大妈死了还只有三个月，这个事情在女人身上，也许就是不可能的事了。一辈子的夫妻，用三个月就忘记了。她感到不可思议。
她开始对什么都不相信了，这些天，她总读红楼梦，她想起自己已经是四买红楼了，最早买的时候，自己只有十七岁，用五块钱买的，那是她买的最好的红楼了，后来，送了人，又买了一本，朋友的儿子读高中，要看，借了去，就没有还，后来，又买了一本，后来，忘记自己是有这本的，又买了一本。但后面的两本都是盗版。她想起自己当年读红楼，里面的句子都是背上的。特别是那首好了歌。什么是真的，没有的，一切都是假的，空的，君生日日说恩爱。
所以，这两天，她心里就一直别扭着。他回来后，她不和他说话，一副不共戴天的样子。他也不说话，笑笑的。她就更生气，以为他心里是有鬼的，不然为什么不生气。
她把从前的事情一件一件都想起来，就更加生气。为什么要给人家弹琴到深夜十点，为什么不能自己把他们这个事情告诉自己，而自己还是听别人旁敲侧击说来的。一切，他都没有办法解释。
她吃了饭，一个人就上操场去了。她破天荒打了一个电话给自己最好的朋友妙妙。妙妙甜美的声音在电话里安慰她，还笑她，说，现在没有人想了，就在乎人家了。她喊起来说，谁在乎他了，我才不在乎。妙妙咯咯笑，说，还嘴硬，我还不知道你。妙妙说，原谅他吧，他什么行动都没有。她大喊说，他还要行动，他凭什么有行动，我跟他已经委屈死了。妙妙笑说，他很好。在这样的社会，他已经是很不错了。她说，他有什么资本，他凭什么。
下面的假期也被这件突如其来的事情搅浑了，两个人谁也没有心思玩，他好像也生气了。被她的无理取闹。她也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点无理取闹。但是，自己想，又好像不是。但是这个事情是怎样也不能平息的，至少是在她的心里。
她一个人出去，找朋友玩。但是，在公园里的水边坐着，清澈的水面倒映着她全部的不快乐和无限的憔悴。结婚这么久，在工作最苦的时候，她也没有把自己搞得这么憔悴。
回家的时候，站在镜子前，望着自己一下子无比苍老的面容，她的眼泪一下子流下来。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呢，为什么，就为了那个女子吗、为了他和她坐在一起半天。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不值得，为什么要这样呢。她发了一条短信给他，她说，我想通了，希拉里都原谅克林顿了，你回来吧。不要把自己饿死了。她知道，吝啬如他，这些天怕是和牢里的人一样的困苦不堪了。
那个晚上，她贴在他的背后，眼泪沾湿了他的衣服，她哽咽着，无限委屈地说，我为什么要在乎你，我要是像以前一样不在乎你多么好。他忽然回转身，紧紧抱住她。
一个人的时候，她就去看星星，天上的星星很暗，要认真细心地看，才能看出亮光来。她忽然又不想费心去了解他了，何必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一些人的秘密注定是要带到坟墓里的。
她想起来那句熟烂的话，结婚前，要睁大你的眼睛，结婚后，最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她正好把事情做反了，这不是自寻烦恼吗、有些事情，最好还是糊涂一点。她想起郑板桥的名句，从前常常背的，聪明难，糊涂难，由聪明转入糊涂更难。真是难得糊涂呀。
她想，人生还是糊涂一点才有幸福可言。
她望着满天越来越清晰明亮的星星，想，做一个聪明的糊涂人可真不容易呀。

柳笛

太精明了过不好日子，是该糊涂

分析家

糊涂其实是精明，太精明就是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