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月挂柳梢头,大家晚上好!今天继续做近体诗基础知识的系列讲座---近体诗基础知识讲座(十二上)
在讲座前,我想简单地和大家分享一些关于近体诗资料性的相关常识。到底什么叫近体诗?它怎么形成的?我们为什么喜欢去写它?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去写它?其实这些问题是个很大的课题,要想真正地弄明白了,几大本厚厚的专著也说不完。作为业余爱好,我们没必要象考古学家那样玩的那么专业,但是,有些基本的概念性的认识和了解,却是必须的。了解和认识这些概念以及这些概念形成的来历,有助于我们端正学习的态度和方向,有助于我们认清这种文学的本质,更可以让我们对这种文学(乃至文化)抱以足够的尊重。我们不仅要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
我一直在说近体诗的写作如何如何,近体诗、今体诗、格律诗,称呼不一样,其实说的都是一样的东西。汉代以来的一些古体诗,在唐朝被创造成循于声律的新的诗歌体式,唐朝时为了区别于那些不拘于声律的古体诗的形式,把它叫做今体诗。这个“今”是相对于唐以前的那个年代而言的,可不是现在时的今天之“今”。而“近体诗”这个称呼呢,却是是宋朝人对它的称呼,至于为啥用这个“近”字,咱也不去管它了。而今天,我们更多的叫它“格律诗”。我个人更喜欢用近体诗来称呼它。因这种体裁虽然源于唐代,兴旺于唐,但真正地定型却在宋。宋以后它已作为一个完整完善完备的文体延续保存了下来,历时千年而不衰,至今仍强烈地吸引着包括与座朋友在内的我们广大的华夏子民。
唐朝以前有个隋朝,时间很短,仅仅三十六年,历史上也就弹指一挥间而已。但这个朝代却是我们这些学诗之人不可忽略的,至少我们不能忽略这个朝代的一个人,他叫“陆法言”。《诗韵合璧》的序上这么说到他:“自隋陆法言始,以四声分二百六韵,撰为《切韵》一书,遂成千古韵书之祖”。为什么要记住这个人呢?因为他在总结前人诗韵类的书的基础上写出了《切韵》一书,正是这本书,影响甚至改变了千百年来我们诗学发展历程,我们现在用的《平水韵》,也正是改编源自陆法言的《切韵》一书。没有这样一本韵书,我们就没有后来的唐诗宋词元曲可言,也就不会有如此辉煌的千年诗文化。
熟悉舍得的人都知道,舍得是个强硬的古韵(主要指《平水韵》)推行者,坚决反对所谓的“新韵”,甚至所谓的双轨制我都反对。我要强调的是“尊重与传承”不等于“泥古”,我常做的比喻是,你会梳着大背头,西装革履地去演《三国演义》《红楼梦》一类的古典戏曲吗?如果你可以接受刘备穿着中山装当领导、曹操戴着大墨镜装老大、貂禅身着比基尼玩风骚这样的装束来欣赏剧情,那你就只管用新韵写格律诗好了。对于同是传统文化的中华诗词,道理其实是一样一样的,诗之所以谓之诗,是不能离开韵的。
格律形式的诗歌体裁(近体诗及词等),声韵是其体裁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千年犹在的平水韵,已经是七律七绝这类文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们不能凭着自己一时高兴就想当然地撕裂韵与诗体的关系。所谓时代变了,口音变了,所以韵也要变,这类的主张只是一个伪命题。《平水韵》本身其实是个虚拟的语音体系,它更多的具有文字韵的特点,它不属于具体的哪个年代哪个地域所有,它不具有随着时代变化而变动的可变性,所以,那些以时代改变的理由而要求推行新韵的人们,还是好好研究一下汉语声韵学以及诗韵的历史再来琢磨“改革”吧。
近体诗的前身是古体诗,关于古体诗的特点及写作方法,从诗经、《楚辞》到后来的汉魏六朝古风,这类诗体我们以后会专题讲解。在这里不多介绍了。但是要强调一个观点是,古体诗不等于不合格律的近体诗,不是只要跑韵出律的格律诗就可以权且算做古体诗的。古体诗形式上没近体诗这么多约束,但是格调的把握上却不是很好掌握的,古体诗讲究的是一种风味和品位,感兴趣的朋友,我们可以在以后的讨论中详加探究。
好,随便絮叨几句,言归正传,今天主要想说一说的是“律诗”。
近体诗分为七言和五言,关于五绝和七绝我们上周介绍了,今天着重谈一下律诗:五律、七律和排律。我在前面的讲座时提过,绝句象诗,律诗如文。所谓律诗如文,不仅仅体现在字数多这个特点上,更多的是律诗表达的内容比较完整。所谓诗之章法---起承转合,对律诗而言也是更宜谋划而合的。
景色铺垫更详细而广泛,意的表达更真切而丰富,谋篇布局可以更为从容不迫。律诗的表达特点还在于一个“稳”字上,工稳而典雅,精致而详尽。就美学的意义来看,其结构表现出一种平衡的美感,这种平衡感来自于律诗所讲究的“对仗”之上了。只要是律诗,就离不开对仗,对仗是律诗主要特点之一。对仗对偶,表现的就是一种平衡对称的性质,不论从声韵的角度还是诗句的辞义上,都构成了律诗特有的典雅端正之美感。我们寻常所说的诗庄词婉,这个庄字,很大一部分也取决于这种形式上的表现。
诗分五七言,律也同样。那么五律和七律有什么区别呢?了解了它们的渊源和各自的特点,对我们以后的学习和写作也是非常重要的。一般的讲在格律上几乎没有任何区别,七律诗的每一句,去掉前面两个字,格律上就是标准的五律诗。绝句也一样,七绝去掉前两字,就是五绝。比如: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去掉前两字后,就成了“时节雨纷纷,行人欲断魂。酒家何处有,遥指杏花村”。格律上看,就是个加减字的区别。意思上竟然也可以成为一首完整的诗。但是读起来,味道意境却大不一样了。看到被省略的字,忽然想起前天“西望长安”兄的《诗词修辞讲座》来了,其中有主语的省略、谓语的省略、宾语的省略等等。这个“省略”二字,其实就是七言与五言诗的重要差别之一。绝句如此,律诗同样如此。别小看这两字的差别,诗体的表达方向,表现力度以及对诗句的要求,就大大地不相同了。
在早唐时,律诗还是以五律居多的,唐中晚期以及宋时,七律就相对的多了起来。看前人的五律,多是陈述描写为主的,写自然景观,写现实生活,写内心表白。也就是说,五律的表现特点多是从客观角度去写作的。
比如我们看李白的这篇《渡荆门送别》:
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这主要描写的什么?就是自然景色啊。读了之后,你会想象出一幅辽阔粗旷的楚地风光的画面,山峦重叠,平野无际,大江奔涌,倾入荒原,浮云变化,有如幻境。浏览如此壮阔的风光后,最妙的是尾联的那句“故乡水”,只有故乡水含情,才能送我波涛万里荡舟行。以写景色为主,诗人将自己融到了景色之中了。
我们再来看一首王维的《山居秋明》: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分明也是一幅闲适水墨画,将自然景观描写的生动活泼,诗韵如画笔,诗意如墨流。前三联的自然描写,层层递进,由物而及人,我们再注意一下他的尾联“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画面在此以一闲适情趣悠然收笔,自然而惬意的笔触,令人叫绝。
我们不妨再看一下杜甫的《望岳》: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这首诗歌大家一定都很熟悉了(虽然是仄韵,但是取其诗意理解),尤其是尾联的那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乃是千古名句啊。随便找了这几个例子,主要想说明五律形式的诗的表现特征,以客观描述为主,不去大论也不去深叹,其“意”的表现一般都是在尾联一笔带出。
前面大量的笔触来写景色,其实,在写景的同时,诗人就把自己已经化到景色之中了。以景含情,以景带情,才能在最后带出这自然而随心的一个“意”来。从诗的章法角度上讲,有一些理论家的说法是五律的转结都是在尾联之处,比如我们上面看这几个例子,第一个“仍怜故乡水”是转,“万里送行舟”是结。第二个“随意春芳歇”是转,“王孙自可留”是结。而前面三联都是起和承接。比如徐晋如的《诗词写作教程》中关于五律的章法是这样总结的:“一般而言,都是首联第一句起,首联第二句承,颔联、颈联是衬贴题目,尾联上句转,下句合”,初初看来,也有些道理。可是。我对此论点不以为然。
五律的章法,其实完全没必要这么复杂地来区分。我也来个“一般而言”,用正常的起承转合来扣合这四联,也完全照应的上。首联就是起,颔联就是承,颈联还是一个转,尾联那不是转,它仍然是一个“合”。把起承转合给分配到起联和尾联上去了,律诗中间最重要的颔颈二联,反而与章法无关,说什么“颔联、颈联是衬贴题目”,这样的论点,实在是不合情理,过于形而上学了。我们应该注意到,五律中的前两联基本是以纯景色来描述的。起是入境,颔是扩境,而第三联(颈联),虽然也多是以景色描写为主的,其实已经不是同一个层次的描写了,不是景色的大小远近层次的不同,而是将“人”“心”给托出了画面。我前面所说的以景带情,这一联,其实就是一个“带”。
从纯景色描写到以人及人的感触为主体的描写的转化,其实,这就是一个“转”。最后那联看是所谓的“意”的描写,其实是在这一“带”的基础上的自然生成,关键是,如何看待这个“转”字。比如杜甫的《望岳》尾联“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其实就是典型的一个“结”,它是在前面几联的铺垫基础上做出的感慨之言,尤其是从“汤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这联带出来的,它是结束语,也是余音。如果把“会当凌绝顶”当成一个转,实在是过于拘泥字意的表面意思而没考虑谋篇上可能形成的“脱钩”问题了。
章法可以活用,但是章法就是诗的结构,我们要注意到中二联在“意”的层面上的变化和提升,它们是结构的一部分,不是仅仅的“衬贴”。虽然都是在写景观,但是视角不同,意的层面就不同,意的实质意义上的提升,就是“转”。
五律的转为什么常常不象个“转”呢?回到前面的话题,五律的特点就是以“客观”描写为主,情意是含在景中被带出来的。相比而言,七律则是以感叹评论为主,七律的景色铺垫,是为情意的铺垫而为的,情的描写是主体,它是被推出来的,是“亮相”而出的。它的突兀精神是七律的重要表现所在。所以,我们在写五律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前三联的层次变化问题。可以全写景色,但是,“物景”和“人景”是不同的,在第三联,一定要注意不做纯景色的描写,至少要带点“人气”进去。
总之还是那句话,在没有特别设计的情况下,起承转合对应的四联,是尽量扣合上的,尤其是初学者,不要去尝试徐晋如所说的五律章法,那样会把你搞糊涂的。只要记住一个特点就可以了,五律是以客观描写为主要表现特点的。这样,就可以理解了章法上复杂含糊的认识问题。
我们在讲五绝的时候,强调过五言诗句的特点。五言诗,起句尽可能的以仄字收音而不需要押韵,五绝我们推荐前两句采用对仗的形式,五律也做这样的推荐,但是不绝对,可根据自己的喜好而来,按照一般章法的起法自然平实的起笔就可以了。我们一再说过,起句仄收的目的,是为了声韵上的协调,为了平仄谱的完善圆润而为之。
我们参考一下杜甫的《登岳阳楼》: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 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 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看起联,不仅起句仄收而且对仗。再参考一下王勃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州》,起联采用的也是对仗的形式: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 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这首的特点是,起联对仗,颔联却没对上,或者说对的比较宽了。我们可以把这看作“偷春格”,也就是把本该颔联的对仗用在起联了。不论是五律还是七律,首联采用对仗的情况下,都可以考虑这种模式。偶尔“偷春”,也是一趣,目的是可以避开中二联对仗叠加不好处理的尴尬,对仗体现工稳精典之美感,但是使用不当,其副作用是呆板化。偷春格的采用,也是灵活运用对仗法则的一例。
关于五律的炼字问题,我们在以前的相关讲座中已经专题讲过了,具体的炼法,还是本着那个原则---见虚字就要炼,不用管这个字是在哪个位置上。炼单字,炼双字,炼诗眼,以及炼叠字和炼重出字,近体诗的所有体裁都是普遍适用的。
我们现在关注的,其实更是修辞的问题,因为五言字少,不象七言诗那么可以从容细致的刻画。所以,五言诗要压缩很多可以被忽略掉的词,字面上不写出来,但是要让读者能感受到这些词的存在。
许多连词啊副词啊,都要被省略,甚至动词形容词都要在必要的时候省略之。关于这点,我们可以参考前天“西望长安”兄所做的修辞讲座,也可以参考我做的关于“意象及意境”的诗学讲座。五律的句比七律的句少两个字,这就需要更好的凝练功夫和深厚的归纳概括能力,所以五律的难度要比七律大的。写诗最忌讳的就是乱堆砌华丽的辞藻,为了华丽而华丽,结果就反而不漂亮了,宁可说的都是大白话,也别乱玩那花哨的。
我今天先讲这些,过几天,舍得继续和大家谈“律诗”(下),舍得个人观点,仅供参考,如有不同看法,欢迎切磋交流。谢谢大家! 在前天我主要谈了一下五律的大致特点和基本写作要点。关于章法方面的问题,我提出了一些个人的看法。主要是围绕我对徐晋如先生所提的“五律章法”的一些不同的观点。对章法的理解,自然不需要死板地按联按句地扣上哪句必须转,哪联必须结。但是,不管在怎么灵活运用章法,都需要体现这个诗之结构的稳定性。如何灵活地运用这“灵活”二字,是要建立在牢固的理解基础之上的。我的讲座主要是面对的是古典诗词的初学者,我不推荐连基本章法都不熟悉的人,就去“灵活”运用章法。
正如我们学习武术一样,先把马步扎稳了,先把基本套路熟练了,再去玩自由搏击和散打。五律这种体裁有自己特点,先把这特点抓住才是重要的。比如我说到它适合表达以客观为主体的描写,以景色描写为多见,至于恩怨情愁啊,意气悲叹啊,怅然感慨啊这类情调的,更适合用七律来写。
简单地说,五律适合言景,七律适合言情。当然,所谓言景,不是单纯地只做景色白描,而是在景色描写过程中或描写之后,自然地带出自己的所感所想,这种所感所想,多是因景而来的,基本上属于“触景生情”。一般的讲,景色描写才是真正考究文字功底的,写景,要写出景色的神韵是第一位的。写景不必写的多么细致逼真,写的是你“心中的景色”,不管它来自你的视野还是你的记忆或者想象,或者是多源的综合,这都没关系。诗景的描写不要太实在,常言说的好“一实三分傻”,要带点灵气才好。对起承转合之章法的认识,要体会到,它其实主要体现的是一个变化的过程。不管是五律七律,还是五绝或七绝,虽然各自形式的特点不同,但是章法的意义是一样的。章法表现的是诗体的完整性、逻辑性、有序性以及动态性。
五律特点既然是以客观为主,那么,景色描写也是要有所变化的,一层一层的递进,一幕一幕地展现,情思的体现及人之主体的表现既融合在景色的描写当中,也会在某个位置上升为主体的。比如在颔联处,往往就是思感之突出的所在。章法之于五律,没有整体结构上及本质上的特殊性,拘泥于五律的起承在哪,转合在哪,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今天重点是想说说七律。在我看来,七律是近体诗最基本的形式。首先它具有相对充足的空间,不论是写景还是写情,都可以从容地铺垫渲染发挥。其次它有严谨工整的架构,其对仗的稳定性是其主要特点。具有近体诗其他形式所要求的所有的要素,完备而精细,是适合初学者入手的体裁。如何写七律,不是一二句话一两节课能说清楚的,比如我在前面做的十几次基础知识讲座,都可以作为如何写七律的基础来看的。之所以强调七律的基础性,乃是因为它在表现形式上的全面性。诗歌这种文学形式之所以备受人们喜欢,因为它最终体现的是一种美感。
如王国维老先生所言:“一切之美,皆形式之美。就美之自身言之,则一切优美皆存于形式之对称变化几调和。至宏壮之对象,汗德虽谓之无形式,然以此种无形式之形式,能唤起宏壮之情,故谓之形式之一种,无不可也”。七律最重要的形式表现,就是在它的对仗特点之上。一般的来讲,七律要求其中二联是对仗的形式的。这种对仗句的运用的好坏,直接决定着七律作品的质量。而对仗这种形式,又广泛地运用在其他文体之上了,比如在填词过程中我们也会常常使用对仗句,虽然在填词中对于对仗的要求,和近体诗有所区别。还有一个例子就是很多人都喜欢的楹联,那就是以对仗为根本的。对仗体现的是对称之美,而七律对这种对称之美的表现可以说是具有极大的表现空间。关于诗的结构,七律也要求比较规范,从容地起承转合,工稳地表达诗意,体现了一种大气,可以顺畅地抒怀自己心中的块垒。
所以,诗言志,以七律来言之,更为得心应手。那么,和前面所说的五律相比,五律主要是以景色为主,七律则是以情思为主了。我在以前讲过七绝的写法,我说七绝就相当于“私字一闪念”,它所表现的情思其实往往是不完整的,它本身形式特点要求他只能很突兀地闪现一个亮点,以突兀精神来取胜。七律则不然,七律更象“文”的性质,它可以完整地表达情思,可以细致精巧地运用各种修辞手段来使情思的表达充分而尽兴。
不论什么体裁,在情与景的处理上,总是让人很难处理的。这就是需要一钟火候,掌握一种“度”的把握。在明白七律和五律各自表达特点上,我刚说了七律言情的为多,也就是说,七律更多的表现诗人内心世界的写照。那么,言情不等于没有景色描述。在七律中,各种景色物象客观行为的表现也同样大量地出现,只是,所有的景色描写,都是为了“意”的表达而做的铺垫。五律的客观景物是凝视的主体,七律的情义写照是凝视的主体。
这样,我们就知道什么情况下适合使用哪种体裁表现什么性质的内容了。因为七律所包含的要求特点太多,我们以前讲的基础性知识都在其中,声韵,平仄,押韵,对仗,章法,炼字,等等等等,所以,不可能一一重新罗嗦了,现在不妨以一首古人的七律来做为范例,我们就作品本身来品味体会一下,也许对这种形式会有更多的感性认识。通过赏析,品味七律特点,温习七律写作要求,理解七律的表现手法。
登 高(杜甫)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看第一联(首联)用的两句话,来概括了诗人眼前的风景。渚清沙白,风急天高,猿啼哀啸,飞鸟回旋。这一联是泛泛地写眼前的景色,是做一个概括性的描写,起句铺垫,渲染底色。那么,第二联写的就有所指向了,这一联就不会还写那泛泛的景色了,而是写出了诗人印象最深的两样景物:漫无边际的落叶和滚滚不尽的长江。这一联被称做颔联,也叫承联,承联是对起联的承接和深化。写的是景色,但是这景色的有选择地写,体现了诗人的注意力所在,是诗人情感心绪之下的目光所在。如果这时要是写上一群人在围猎射鸟,写上枫叶是如何的红遍,是不是就变了味了?
看这颔联不仅仅是在写景,其实也透出了一种气势,我们以前在讲炼字的时候,讲过叠字的用法,这就是非常好的范例。萧萧下,滚滚来,强调了一种气韵,强化了语气,把诗人内心的情感其实已经渐渐地隐隐地透露出来了。承联的特点是不即不脱。写景不纯景,写意隐隐含。看是写景,其实就为下句的写意,在起句的开篇基础上,垫高了台阶,为的是让下面的“转”能够稳健妥切地登台亮相。屈原的《九歌》里有这样两句:"嫋嫋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杜甫的这一联,其实是将它化而用之,他只是把洞庭湖换成了长江而已。题目是登高,那么,一看到“登高”二字,我们会很自然地想起了九九重阳节。我们也很容易联想带这句“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那么,诗意所体现的,无非是思乡念亲,或者感叹漂泊身世。这种感叹和惆怅之前,在前面两联的铺垫描写上,就已经掩藏不住地透露了出来。所以,我们在前时讲过的意象和意境的章节时强调过,意境是意象的组合,选取什么样的意象,就会表现出什么样的意境。比如刚才举例说的,前面两联要是写上了“围猎射鸟”写上了“枫叶红遍”,那就是另一番意境了。
颔联是很经典,也流传很广的句子。但这首诗真正要表现的还是在它的颈联--“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看这一联,真正让诗人抒发心意的,还是下句“百年多病独登台”,这才是这首诗的中心所在。据施蜇存在《唐诗百话》中的解释推测,这是先有下句而后后凑的上句,这样理解也不无道理。写诗的手法各人不同,有的人喜欢见景起意,顺景的描写而带出诗意而完成全篇,我个人就喜欢这么写。句子的雕琢,多是在铺写的过程中自然完成的。
而有的人,是先立意,或者先得到一两句得意的句子,把这句子理顺的自然平整了,再找出它对应的句子做对,这样就形成了完整的一联。这一联多是诗人得意的一联,再根据格律平仄和谐的原则,把他完善成律或者是绝句。这样比较费劲,很需要工夫和实力的,象我这样的率性而懒惰的人很少这么去写的。但这样有个好处,就是能保留住引起诗意的最精彩的那一闪念,基础好的话,完善扩充成成一首七律是不成问题的。
诗人写《登高》,其实未必真的去登高爬低的,如果诗人先得了“百年多病独登台”这一句,那么,是可以为自己设计场景而造境的。找到了“万里悲秋常作客”来对应“百年多病独登台”,就构成了诗意的中心,但是觉得比较孤单,就可以设计渲染一种场境来做铺垫啊。在这样的心绪之下,诗人会选什么景物来做铺垫呢?我们看到了前两联,即符合“登高”所能达到的开阔之境,又潜伏了这种心绪的激荡在起中“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读之能不为其所动乎? 起承到转,浑然一气,诗脉畅达,这不仅仅是因为诗人的写作功底好,更是他的思路是紧紧围绕着主题而来的,他没有为了去凑词而去选什么枫叶啊弯弓射大雕啊什么的。
我们注意一下这里的对仗。“万里”对应的是“百年”,我们有时会用“一生”来对这个“万里”的,但是老杜就没这么多,细细品位,他的“百年”要远好于“一生”的,意思不变,因为字的虚实的不同,效果是大大的不一样。在写诗的过程中,我们要尽可能是用形象思维去寻字找句,而尽量避开那种逻辑思维的羁绊。炼字法的要义如此,对仗之配对交错,也是要这样。这首七律的最后,诗人以倾诉自己的忧郁情感而结篇。“潦倒新停浊酒杯”这句,从感思的描写而回归到“酒杯”之物象的映象,由虚而返实,正是七律做结时一般的写作规律,这个“实”也不是真正的“实”,而是一种造境。说是“浊酒杯”,他手里不一定真的在喝酒,他手里更可能在执着一支饱蘸墨汁的狼毫大毛笔呢。
选这首诗做例子,主要是强调注意老杜的谋篇、炼子及对仗的特点。可以使我们学习和借鉴的。但是这诗还有个特点是比较特殊的,那就是它的结构,不是我们一般推荐的那种结构,他是四联皆成了对仗句。对仗的变化,一般是以中二联为主,起和结不对仗,是为了使诗表现的不那么呆板,但是,唐人增加对句,也是一种当时的时尚,前三联对仗的也不少见。四联八句全对的,自古以来就不多,有,也是老杜开始创立的,呵呵。但他四联皆对,毫无刻板之印象,那是他的功力所在,不是我们初学者可以模仿的。
有一些平时喜欢对联的朋友,写上格律诗,往往也写成了四联都对仗,这点我一半的不推荐的。诗不是联的简单堆砌,而是需要谋篇而有起伏的。起承转合,在这首诗里表现的很正,这章法的工整,丝毫不影响诗意的灵动变化和内涵的发挥。对仗是为诗意服务的,可以变格,但是要以谋篇为第一要务。
再说几句,七言诗的句式,多是以上四下三为常见的,或者是二二三的形式。尤其是前四字,一定要守住二二的基本格式,前四字不可以出现一三或者三一这样的句型,那样读起来会非常别扭的。我们看例子“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它的句式就是“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在此提醒,可参见我对于句式的相关讲座的讲义内容。 律诗是近体诗的基本和主体,学好律诗的写作,是我们写作其他体裁的基础。甚至是我们填词或对联的基础。很多人喜欢填词,没有格律诗的基础,词是填不好的,填的时间长了,他自己就会回来重新学习格律诗的。因为他会体会到,他要补课。喜欢楹联的朋友更多,格律诗于楹联的意我不用多说,熟悉格律诗的朋友,即使没去专门学过楹联,那一般的对联也难不倒他,为什么呢,因为这是本源。
因为个人时间有限,所以每次讲座我都是临讲课时现写的讲义,说的比较匆忙,请各位见谅。不足之处,多多批评,今天就到这里,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