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系老屋【编号：146】

雨洁

离开老屋已有二十年之久了。之所以说是离开，是因为身已不再老屋居住，即使偶尔回老家，也是在屋外小坐片刻，尽情地回味一下老屋曾经留给我的记忆。实质上，老屋从未离开过我的生活，它像是刻在我的生命里一般，与我如影随形。多少次梦里躺在老屋的炕头上品着浓浓的亲情，常常是泪湿满襟啊！
    那是华北平原上的一个极其平常的村落，有着坑坑洼洼的乡间小道和茂密的树木。村子的西头儿，一处用土坯砌成的院墙，院内载着高大挺拔的杨树，显得古老而又深幽的老宅子，就是我家的老屋。
　　我的童年就是在老宅子里度过的，似乎院子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印着我的足迹。在我童年的记忆里，老屋已经是千疮百孔了，细微的风掠过墙上泥土做的土坯时，土坯就会脱落一地。从老屋的外表上可以看得出岁月的沧桑。
    自懂事起，我就听祖父说：这个老宅子，是曾祖父开荒时，迁移到这个村落，用自己多年的心血购置下来的。
　　对曾祖父，曾祖母，我是没有印象的，在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时，他们已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关于他们是如何艰辛地购置家业，大多都是从祖父的口中得知的。
　　我对老屋的感情笃深，有关老屋的一切，至今记忆犹新，尽管老屋早已物是人非了，可在我的记忆里，它依然鲜活地存在着，宛若昔日风华正茂的摸样。
　　那时，老宅子是个两进院，大门朝南。从大门走入，首先是前院，这里没有房屋，是一大片空地，爷爷在这个院子里种了几排小白杨，错落有致，树丛中有瓜果，蔬菜，还有花朵。花儿，大多是指甲草，丁香，还有鸡冠之类的普通花草，因为贫穷，买不到名贵的花种。这些花都是我的杰作了。每年种花的时节，我都会种些花花草草点缀一下院落。其实，种花的根本目的是为了蜜蜂采花粉。看着蜂蝶簇拥的情景，真是童年的一大享受。甚至有些诗圣杜甫那“江畔独步寻花·黄四娘家花满蹊”的悠悠然了。情不自禁地吟唱着“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
　　前院与后院之间有一道墙，是用红蓝瓦砌成的。没有铁门也没有木质门，只有一个栅栏和一根木桩。每到晚上，临睡前，就会将栅栏用木桩挡住，算是上了锁吧。其实跟夜不闭户有何差别呢。在乡下，内心没有恐惧感，尤其来自于坏人的侵害，架个栅栏，主要是为了防牲畜的。诸如猪羊等。最让你心惊的是黄鼠狼偷鸡时的情景:趁着人们没有防备之时，它突然而至，叼起鸡鸭就飞也似的逃走了，人们追着，骂着，却也无于事。因此人们开始按门，架栅栏等，采取一些措施，总比敞开大门任由着黄鼠狼堂而皇之地进来要好吧。现实生活会教给我们许多知识，因为知识本身就来源于生活实践。童年亲眼看到黄鼠狼偷鸡的事件，让我很早就懂得了“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这个歇后语的含义。还时常在和小伙伴玩游戏时，恰到好处地运用一番呢！
　　距离栅栏门约百米，有几座蜂房。那是祖父为那些可爱的小精灵---蜜蜂特意盖的。四四方方，就像一座座小城堡。房顶是菱形，一片片的蓝瓦砌成两个小斜坡，顶上一排砖耸立着。窗户是方的，是一块块三合板做的。板子上密密麻麻的小孔，可以说这也是蜜蜂飞来飞去、进进出出的门。阳光明媚的时候，它们在小孔射进地缕缕阳光下忙碌着、酿造蜂蜜、酿造生活；忙里偷闲就会跑出来在花间飞舞。有时候，我常想，蜜蜂是受了花香的诱惑，还是它们之间有种神秘的力量，在互相吸引着呢？
　　每次，经过那片蜂蝶簇拥的场面时，我常常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在一旁静静地观赏着，那种痴迷如醉的神情，至今难以忘怀！
　　进的后院，就像进入一片浓密的小树林。这里是我童年最喜爱的地方了，静谧中透着神秘，犹如古老的庄园。树有许多种，槐树、柳树、杨树居多。槐树，大的几个人的怀抱才能合住,长得枝如虬龙、根如罗网;小的也有碗口那么粗；白杨树笔直地挺立着，宛若守卫边疆的英雄战士一般。
　　夏日，整个院落就像一个倒扣着的大锅。挺拔的白杨，直上云霄。大大的树冠宛如蘑菇云似地遮天盖日，只有星星点点的光线投射出来，影影绰绰。所以夏日来临时，我们常在院里乘凉，坐在小靠椅上，听爷爷奶奶讲故事，一边悠悠哉地听着，一边摇着蒲扇拍打蚊蝇，树上的鸟儿也鸣啾啾，似乎在合着我们的故事；亦或许是它们听的着了迷，情不自禁地歌唱起来了吧。听着树上叽叽喳喳的鸟叫，迎着丝丝柔风的轻拂，享受着大自然的恩赐，怎能叫人不陶醉呢？夜晚，我们将小竹床搬到院子里，小竹床已经有些年头了，在我出生之前，它就伴着爷爷奶奶了。也许是苍老了吧，它两头高高翘起，中间凹着，宛如一只木船似地。我们晚上静静地躺在“木船”里，在爷爷奶奶的摇啊摇的蒲扇下数星星，唱儿歌。唱啊唱啊，就唱走了童年，唱来了青春，也唱老了爷爷奶奶.....
　　夏日午后，火辣辣的太阳烤的人难以下地干活。人们会趁此消遣一下，排解生活中的烦闷。尤其是老人，大多都会在这个时候结成伴玩纸牌。我们的院落，是玩纸牌的好场所。成片的树荫下，可以为他们提供清凉的空间，在阵阵清风的吹拂下，老人们感到异常的惬意。所以，静谧的小院也变的异常热闹非凡。时而是朗朗笑声，时而是甜甜的童音（老人常领着孙子玩），时而是树叶的淅淅沙沙的声响。真乃一副人与自然和谐画卷也！
　　打牌时间长了，口渴难耐，就从井边的水缸舀一碗“井马凉水”一饮而尽，那个透心凉啊，好不畅快万分！
　　孩子们看着厌烦了，会撒娇似地说：奶奶！我要吃莲花糖。那种俏皮天真的摸样，大人们怎忍心拒绝呢！于是，很爽快地拿起五分或一角说：妞妞，去买糖吧！孩子抓起钱来，撒腿就跑的无影无踪了。童年的我，自然也常常有此经历了。尤其是爷爷奶奶赢钱时，那是最佳时机了。一要一个准儿。还有人提醒呢。每当这时，玩牌的邻居爷爷奶奶们，就会说：小雨！小雨！快去买糖吃啊，你爷爷赢钱了！我便跑到爷爷面前，不用开口，钱早已递到了我手里。爷爷呵呵地笑着，我更是十分甜蜜。
　　乡亲们的喜怒哀乐，是乡村的朝霞和雾霭，在风中聚拢又飘散，传承下去就构成了集体记忆，进而演化为传说，化为诗，变为戏曲。我偶尔会想，我如此迷恋乡村生活，喜爱旷野之风，不能自己地写诗，可能真有祖上的遗传吧。
　　院落很大，也许你会认为房屋也一定很多很大吧。但恰恰相反，大大的院落里只座落着三间瓦房。房子没有牢固的地基，因为那个年代贫穷啊!地基只用些废旧的砖块填充起来，再用人工打夯机夯几下，便开始垒墙建房了。老屋就是这样盖起来的，很不结实，只是供我们遮风挡雨地过日子而已。遇到狂风暴雨袭击时，屋顶就会像捕鱼的网一样，到处漏雨。整个屋子似乎也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了。大雨袭来时，屋里流成了河，随处都是盆盆罐罐，滴滴答答的声响，让人烦闷的心更加无奈。
　　老屋，里外隔成了两个小屋，里屋是卧室，只有巴掌大的地方，除了一个土炕和一个土制的煤火炉之外，已经没有多少空间了。要是寒冷的冬季逼近时，这个屋子简直可以称的上是个暖房，狭小的空间弥散着热气，加上几个人呼吸，暖洋洋的空气让人不愿再走出去了。
　　外屋相对要宽敞些，正对着门的前方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立着一个镜框，镜子上刻着毛主席的话“从胜利走向胜利”。镜子成为了时代的象征啊！镜前摆着两个香炉，那是过年时爷爷奶祭奠神用的。
　　屋里几乎没有什么家具，都是些破破烂烂的物件，最多的是水缸，大大的水缸啊！说是水缸，其实都是用来装粮食的。每年丰收时，一个个水缸就像小山一样耸立起来了，缸上缠着凉席一圈圈地向上绕着，那种情景最让我们开心了。高高的“山缸”意味着五谷丰登啊！农民忙忙碌碌一季不就是图这个时候吗？
　　除此之外，就是一些盆盆罐罐了，装米面油用的物件，简单的家什，却装着一家人的生活。虽然简朴，却记载着一家人喜怒哀乐。
　　老屋就像尘封了多年的陈酒，古色古香。尽管破旧地如一只破瓮，但依然能吟唱出动人的旋律。曾多次回到老屋，眼前浮现出一幕幕往事，就像穿越了时空，让人再一次回味过往人生啊！我常常捧着书，搬一把昔日的小靠椅坐在老屋的门前，细细地品味着墨香。偶尔抬眼，恍见老屋的墙面上的青苔，不由地让人想起《陋室铭》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廉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
　　正在投入之时，耳边传来亲切地语声“小雨！天凉了，来屋里坐吧！是爷爷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可为什么这么遥远的距离，我竟然听的如此真切！莫非爱真的可以穿越时空？
　　直到今天，我想也会是永远永远，我都会感谢老屋，她给了我快乐而完整的童年，那是我一生的财富，也是最珍贵的财富，任何人都不可能夺走。
    近年来，我几乎每年都要回老屋几次，说不清是何缘由？也许是岁月之风渐渐地刮走了年少的轻狂与浮躁，吹来了思乡的情怀与眷恋之感吧。在喧嚣的城市呆久了，总想找个僻静的地方，让心灵在静谧的田园里尽情地歌唱一番。
　　年前，我又回了趟老家，老屋依然屹立在院子里，但已是苍老摸样，院墙也没了，只有老屋孤零零地守着那方土地，院子遍地的荆蓁荒草，哪里还有那些树荫，那些阳光那些风？那透过气窗的阳光，那些欢声笑语的场面，那清脆的鸟叫，还有空气中弥漫的稻香……
　　“昔我来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我们最后拥有的，恐怕除了对快乐和美的回味之外，只有这无限低迷的凄凉感慨吧。
　　然而，只要一闭眼，我就能回到童年，回到那座老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