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光辉）谁揾英雄泪（028）

戚涤尘

谁揾英雄泪 （淮安）吴光辉

    我觉得71年前那幅通过黑暗的背景和无数发光的弹痕组成的战争画面，就是对刘老庄连82位年轻的新四军战士无悔青春的一种完美衬托。这种生死残酷与青春无悔的并行，使当今的年轻人无法理解，甚至压根儿就不知道烽火岁月里的战斗青春是究竟怎么回事。
    我敢肯定当年打着绑腿的新四军战士，在苏北水乡放蟹壳灯、打枪帮、划枪溜子的青春形象，绝对不是当今人们看到的《向着炮火前进》里的吴奇隆那涂满定型发胶的飞机头的范儿，也不会知道71年前的82位战士是怎样义无反顾地献出了他们的青春年华。
    青春就像青涩的桃，还没有来得及成熟，就从枝头突然坠落下来。刘老庄连的82位战士，全都是清一色的20岁左右年轻人，却在一次为掩护群众转移的战斗中全部结束了年轻的生命。刘老庄连的82个青春年华就这样突然逝去了，他们绝大多数人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就被浩瀚的历史永远地淹没了。
    那一天清晨，从天边升起一轮鲜红的太阳，光芒四射地照耀在刘老庄那片惨不忍睹的田埂上。被炮弹炸得坑坑洼洼、庄稼被烧得一片焦黑的田野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大片新四军战士的尸体。当地老乡将这些尸体一具一具地抬到已经挖好的大土坑里掩埋。他们每抬过一具尸体，就往那只粗黑碗里放一粒黄豆。这一粒黄豆就代表一位烈士，一粒又一粒黄豆坠落粗黑碗里，每坠落一粒黄豆就发出一声清脆而沉重的声响。在场的所有人全都屏住了气息，睁大了双眼凝视那只粗黑碗，凝听那一声又一声清脆而沉重的声响。
    对于这样的一个极度悲壮的早春，恐怕历史在一觉睡醒之后就将它忘记了，现在似乎没有多少人再记得71年前，为清点烈士人数而数黄豆的悲壮往事了。
    71年前的那个清晨，苏北水乡的朝阳折射出杀戮、残酷、血腥和死亡的光。曾任新四军秘书长的李一氓将军，对这个清晨作了这样的描绘：“1943年3月18日，拂晓，从淮阴城开出一支国际强盗的队伍，日军17师团的三个步兵大队、一个骑兵大队，向北，梳子样地扫荡过去，一直扫荡到涧桥、刘老庄，敌人发起冲锋，一次，无效；二次，无效；三次，无效；四次，无效!敌人认清了对方不能退，集中炮火，上一百门，轰；指向一条蜿蜒的交通沟，轰!这个连，82人，从拂晓，到黄昏，度过那极端紧张、残酷、饥饿、悲壮的12小时。只有枪声、炮弹声、手榴弹声；只有鲜血，挣扎和死亡。82个，81个，80个，79个，78个，一个一个递减到不成为连。两个排，一个排；两个班，最后还不到一个班。整天的战斗，整天的射击，剩下来的子弹，最后还不到供一支枪连放。绝望地牺牲下去，亦英勇地牺牲下去。”对于这篇文章里所描绘的残酷与悲壮，当今的人们恐怕没有几个读过，恐怕许多人根本就不愿去读，而更乐意去看充满娱乐与搞笑的抗日神剧了。
    在英雄们全部为国殉难之后的第二天黎明，区长周文科带领民兵前来收敛烈士遗骸，看见横七竖八地躺着战士们的尸体时犯了难，怎样才能把我军牺牲人数清点准确呢？周文科想了半天才想了一个办法，叫人拿来一只粗黑碗，抬过一具尸体便放进一粒黄豆。那一粒又一粒细小的黄豆，掉进粗黑碗时发出的声音，一声一声地震撼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扉，一声一声地震撼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的灵魂，也一声声地震撼着那个充满死亡气息的黎明。
    这些勇士壮烈殉国至今已经有71个年头了，在这71年里，时代在发展，世事在变迁，历史却在被重新解读，抗日英雄也在被神化魔化，被用来提升收视率谋取利润。试想，面对黎明的曙光，那一粒又一粒黄豆坠落粗碗时发出的迟钝而清脆的声响，面对当地百姓用双手，捧起一把又一把黄土堆起的三丈多高的土坟，《抗日奇侠》却要上演一出徒手撕开鬼子就像撕碎鱿鱼片，鬼子变得血肉横飞的神话喜剧时，你还会觉得娱乐吗？当无数烈士浴血奋战换来的艰苦卓绝的胜利，被描述成唾手可得时，后人恐怕就很难了解和反思为何这场战争需要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了，这确是对那段抗战残酷历史的一种变相遗忘。
    我那天在刘老庄八十二烈士陵园里徜徉了很久很久，得知在82位烈士中有名有姓的只有26位，而竟然有56位成了无名英烈，他们连姓名都没有留下，就这样永远地去了。
    这时，一束冷漠的斜阳从天的尽头射来，让我感受到了无情的历史在我的身边轻轻地滑过。我在想，如今，又有谁去揾英雄泪？

天涯倦客

拜读，祝贺在晚报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