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祥 于 2014-11-12 17:57 编辑
□ 庞余亮
我还没有从崇茂《我曾高高地爱过你》这本书中缓过神来,又读到了他的散文集《裂纹暗响》。 崇茂,一位文学道路上的苦行僧。 他的坐骑,仅仅是一块被岁月和血汗染得暗红的“棕毯”,在别人庙宇的红墙外,独自供养着自己倔强的内心。 ——这样的供养,犹如燃指为烛。 在《我曾高高地爱过你》里,崇茂带着他的青春在高原上一起流浪,一起跋涉,那么冰凉,那么粗砺,读完之后,有“雪盲”的震撼。 而到了这本《裂纹暗响》中,崇茂的青春气息不见了。高原的“冰凉”和“粗砺”,被命运置换成了“泥泞”和“不堪”。在这个蓝色的星球上,我们灰暗的青春是如此短暂,仿佛从来就没有经历过。 这是我和崇茂共同的宿命,也是所有中国人的宿命。在更远的地方,还有更为肥硕的中年,甚至衰败的晚年,在幸灾乐祸地等着转身。 ——转身吗? 从高原回到平原的崇茂,雪盲的疼痛依旧,流浪的饥饿依旧。“不甘”的崇茂把笔探向嘈杂的城市,探向更为寂寞的乡村。在他的文字中,少了疼痛的叙说,却多了命运的体谅,而这“体谅”——正是文学的意义所在。比如那篇含泪微笑的《余烬》,那么饱满而结实。这余烬中有无限可能,而文学的奇妙其实就在于她的无限可能。仅仅此篇,崇茂就可以在文学的“夜航船”中好好伸一伸委屈多时的腿了。 “我似乎更敏感于作为万善万恶之首的‘人’。在惯常的‘视而不见’中,我看见人与命运的存在。即使状物写景,往往也难以例外。而我看见的这些人,其底色多半又是低暗甚或悲凉的。从其中,我仿佛也看到了自身。” 底色,低暗、悲凉……敏感的崇茂用文字抵御着这碎片般的不作任何停留的世界。那个老人哪里是在掰开手中干瘪的苹果,分明是在替我们掰开生活缄默的嘴唇。那个嚎啕大哭于深夜的男子,是不是疲惫不堪的我们自己?那个性情耿莽濒临死亡的汉子,他的不幸与血性令人感喟。那个在敬老院絮叨往事的王奶奶,像环绕我们一生的长河。还有那个大雾笼罩的白日,那些随手拍下的故园,那些睡在一起的少年,为了御寒而相扣一起的棉袄,还有窗外老师犹如打更般的叮咛: “……三百斤大米,三百块钱啊。” 三百斤颗粒晶莹的大米是母亲的泪水,三百块皱皱巴巴的纸币是父亲脚后跟上用力撕下的老皮…… ——怀着恩情的崇茂,揣着孝心的崇茂,比任何文学大佬更有写作的自律。 在如此自律的写作中,那座渐渐老去的宗格庄,就成了崇茂的文学王国。安静的,空洞的,又是不能舍弃的宗格庄。为了活下去而自剥自吃癞蛤蟆的沉默的老父亲,为了抢在儿子面前过新桥而气喘吁吁的老母亲,还有众多在生活中挣扎和奋进的亲友,都是崇茂的“裂纹”,也都是他的“暗响”。 “天地万物,人心倒映。或荒或茂,多取于命。因为曾被打动,所以更加珍爱。这是一个感觉日趋僵硬、人心变得麻木的年代。人间的喜悦与疾苦,已很少能在人们的眼神中投下更多更持久的明暗变化。关爱的欲望,甚至言说的兴趣,都在日渐死去。而写作与文字,让我和所爱的一切,一起活着,醒着。” 多好!一起活着,醒着,在泥泞的时代中。 醒着就得赶路。苏北老家的土壤很是特别,是洪水过后留下的土壤,应该属于淤积土。由于长期的浸泡,土壤里面黏土矿物或腐殖质就比较多,这样的土壤容易胶结。胶结的泥土刀片般锐利,敏感的崇茂,他的脚板心肯定有很多道被割破的伤口,而他总是不说出,不说出那些“裂纹”一样的伤口,那些“暗响”一般的伤口。 因为沉默,那些渗出的血珠渐渐凝成了崇茂的琥珀。而这本书中的故事,都是崇茂这块琥珀的裂纹与暗响。 裂纹滚烫,暗响惊心。我们的时代,就这么,顺流而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