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河海洋 于 2016-2-25 20:38 编辑
五味小令
文/河海洋
油
油盐酱醋茶,油,有水性,生了滑润之骨。
小时候最喜欢去村西的开家油坊打油,只要靠近油坊就有一股扑鼻的油香袭来,如洪水般涌,仿佛油香在身体里流淌,那种感觉美滋滋的,一直留在身体里。
当掀开油缸的厚木盖,黑黝黝的油照得我脸上发烫,我的一丝一毫,甚至连心思都在那油缸里映照。夏收的时节,我和母亲一起在田地里,摊开一张大塑料布,母亲一捆一捆地揉搓菜籽,用箩筛筛除杂质,在风中扬净,晒干。如小山似的油菜籽终于换回一张手掌大的油票。母亲像珍藏一件宝贝似的,收藏起来。
而在她的一声打油去中,我拿了油票,拔腿就跑,轻得不能再轻,仿佛那些如山的油菜籽和母亲全身的汗水都不曾有过。
耄耋之年的外婆,食之无味,喜欢在饭菜中滴几点麻油,麻油是不同于菜油的高级货,由芝麻酿造,何其金贵啊!如同她剩余的日子一样,金贵得不容忽视,不容置换。
是时隆冬,小寒即出,油菜瑟缩在田头,而外婆终于不再,来年的菜花依然会黄,芝麻仍然会攀高到自身的高度,油居五味之首,逗弄着每个人的喉舌,说书人一样,在乡村和城市穿梭。
盐
奶奶做的菜最咸,而她每次往锅里放盐的时候,总是唠叨同样的话——钱不值钱了,盐又涨价了。
奶奶做菜偏咸是故意的,她总说哪个人家光吃菜的啊,还没得这么多菜吃呢!因此,她故意把菜做咸了,一大家子匀着吃。
八十多岁的奶奶,做的菜还是老样子——咸,尽管她一边吃着降血压药,一边还是习惯性地把菜做得咸咸的。
奶奶没上过学,没有文化,一辈子精打细算,俨然就是一粒大盐,调出一家人生活的真滋味。她的口头禅是——人的嘴,万量深,山也会吃了倒下来。这话听着像绕口令,却是老辈人口口相传的持家根本。
像盐这样的日用,在她那里都是生活的哲学。没有文化的奶奶,过着最具文化特质的一生,而许多有文化的人,却干着有损文化的行径,而我却笑不出一个字来。
去海盐博物馆参观,明白盐是一种无色透明的晶体,盐凝聚了串场河畔万千灶户盐民的智慧和汗水。它本身意味着奉献自己,成就别人。
这就是盐——盐的精神,高于泰山,浩于大海。
就如同母爱一般伟大。
酱
记得童年的时候,每年六月,左邻右舍会做一缸酱,在烈日里晒,越是烈火般的日子越好,若是碰到阴雨天,则会发霉,这样的酱不好吃,甚至几乎不能吃。
做酱似乎是乡下女人必备的手艺,在里下河纵横的水域,乡下女人必备的手艺还有很多,比如纳鞋底,比如打草鞋,比如裁衣缝布等女红,样样拿得出的女人,自是紧俏。做酱,应该是属于厨艺里的一项吧。
对于做酱的程序,其中的复杂性和奥秘我是一概不知的,但酱的味道,我很喜欢,和我一般大的伙伴应该也是喜欢的,那时候从别人家门前走过,看到晒了一缸酱,总要偷偷地用手沾上一口,看到主人出来了,一溜烟跑进房前屋后的草垛,或是七转八拐的巷子,吮着指头偷着乐。
酱的性格,如老人,必定是古稀之年以上的老人,就像爷爷这样的年龄方才有酱的味道。经得住人生的高峰和低谷,在老迈的日子里,依然能不减当年的坚劲,就像酱,耐品。
在冬季,是吃酱的最佳季节,三九寒天,白雪皑皑,寂静得那样寂寞,孤独,让一碟酱,释放夏日火辣辣的热情和喧闹。冬季是一个安静的季节,唯有安静的时候,人才能停下来,思考自己。品酱,少年人是吃不出味道的,老年人品出一生的滋味,而中年人始入人生的中峰,有过往的风景可以回味,也有更好的风景在期待,品酱,知过往,憧未来。所谓不念过往,不畏将来。还有人说,反思过去,面向未来。我觉得一样的道理,酱,现在几乎没有人做了,想吃,到超市可以随意挑选,但个中味道虽好,总少一味——亲人的味道,乡土的味道,文化的味道。也许,如酱一起消失的很多生活琐碎,就是导致当下的青年浮躁、盲目和空虚的根源。
季羡林老人在暮年,分作《八十述怀》《九十述怀》,其中用心之良苦,如一粒酱一样,凝练自我,超脱自我,是对青年人的鼓励和关怀,这是我读酱的启示。
醋
汉字讲究结构。醋,左酉右昔,昔过去的意思,醋是陈年的香,如山西的老陈醋。醋,是酝酿的结果,其中不仅有原料,还有岁月,有时光的发酵与散发。
杭州人最喜欢吃醋,凡饭桌上,都离不开醋佐餐,有人说醋美容,有人说醋健康,众说纷纭,有名的西湖醋鱼,可谓是把醋的品味提高到极致,也发挥到极致。荡舟西湖,品一碟醋香,不失为一种享受。
坊间传言,说醋可以解酒,我却不知其中滋味。冬日里煮一盘水乡地道的杂鱼,冻成鱼冻,浇上醋,坐在堂屋的八仙桌上,一边享受阳光,一边吃早饭,那是老家的味道。醋的酸,醋的香,让鱼冻更佳爽口,诱人。
吃醋,是很提神的。尤其感冒鼻子不通,闻醋是个妙招,气通鼻翼,一个喷嚏后,周身舒畅,酣畅淋漓,别是痛快。
当然,醋是不能多吃的,更不能在心情不佳时吃,尤其是小肚鸡肠者,不宜吃醋,其中含义,读者诸君必定是心知肚明的,不再赘述。
茶
赴一场茶约,不是为了增加,只是为了减少。茶,可以清心。秋天的时节,朋友梅相约,偶遇远方的茶人,只谈茶,不谈其他,纯粹得只有茶本身,也只有在这样的意境下,才能真正走近茶,走近茶也就是走近了自己。
在杭州的西溪湿地旅行,亲见茶农用手炒茶,那些有些植物叶片具有的青翠、水分和形体,一一在时光的洪流中被抽离,最终成为了一片茶叶——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也不是原来色泽,像一片青铜的碎片。在岁月里把自己封藏起来,等待一个懂它的人,或者一个不懂它的人,打开它的世界。
一片茶,从离开茶树的那一刻,就注定了飘零的命运。但没有哪一片茶,自暴自弃,它仿佛永存希望,又仿佛置之天外,这便是茶的秉性。
有人说,做一枚茶一样的女子,我以为女子当如莲,七月的莲花,让整个世界为之倾倒,朝拜!如茶的,该是男子,经得住火的炙烤,也经得住寂寞的煎熬,依然不忘初心,不改初心。正如泰戈尔所言,世界吻我以痛,我却抱之以歌。
三九寒冬,一二挚友,抱琴品茗,不着一字,却见风流。茶,飘飘隐士,品茶也不宜喧闹,否则便失去了其本性。尘世间,熙来攘往,谁又能淡如墨痕,谁又能西窗共剪烛呢?
谈笑间,又是天明。
自2016年1月6日起陆续而作,最重完稿于2016年1月13日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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