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门十三针传奇

苏北响马

鬼门十三针传奇
苏北响马
      李公，名颐，号德济，乃故海州围神枭庄人也。先祖世代耕读，其父以课童为业，桑梓有佳声。公身长，颊颐宽厚，双目灵清，有聪颖之相。然口呐少言，恂恂若鄙人也。
      民国末造，江山易帜，其家多薄田而类为地主。于时名定为地主者，村氓咸占其田，拆其庐，分其财。然有国者余恨不解，召故佣耕者殴击其旧主，杖毙者，村往往而是。是时其父以课童得免。地主者，稼穑之田所拥者也。历朝以有田为福，而本朝乃以有田为罪，时移世易，造化弄人矣！
      公既为地主子，贱鄙不异豕犬。视不可忤目，行不可景行，言不可直心，食不可膏梁。乡聚则匿处，求学则末位，有诘则嘴欲言而嗫嚅，遇事则足欲进而趑趄，受咎则膝欲屈而觳觫。终日唯唯，寸阴诺诺，隐忍以活，苟全性命于暴政，难彰令名于乡野。
      戊申年，公届弱冠，科考无门，归乡田力。公俊朗风发，英貌天成，虽褴褛衣衫，不掩其质。然被地主恶名，姻缘失措。邻村有狗屠者女，秀而慧，足有痼疾，公父邀媒说合，狗屠曰：“嗟，吾女宁弃溷藩，不为地主子妇也！”公羞赧怨艾，欲投水自绝！
      己酉年未月，公薅草田塍，訇然地陷，坠于窀穸，尘泥下泄，殆没周身。公几欲惊绝，稍稍凝神，展目四顾，则黟然暗黑，难见一物，仰观则洞然有光，为所陷之口也。公以手触摸，为土、为砖、为骨、为棺、为椁、为器，乃知陷于古墓，汗淋漓而下矣。公欲活命，号呼窆中，然旷野禾茂，唯鸟悲鸣。欲缘壁而上，壁陡而滑，屡登屡坠。怠而思之，复探摸，砖往往而是，大喜，移砖累积，足登而上，一掷而出。
      公视无险，乃复下，欲觅金银宝物，再探，则棺椁腐坏，尸骨散乱，瓷器破碎，别无长物，此墓早为摸金校尉临顾矣。公欲上，则见累砖之端有匣，形如砖，略大，公怀之而出。夜乃发匣墙隅，有书一册，黄帛裹缠，视之为《孙真人鬼门十三针秘法》也，其旁有银针数枚，长短不一。公喜，藏之于壁龛，稼穑之余，展玩揣摩，试之于身，往往有得，又求教于医者，稍悟其理，渐得其技，期年之后而有成。
      其时，邻村有李姓氓，遽患癔疾，失神丧智，胡语癫狂，扑击乡人。双亲经年延医买药，家财殆尽，而顽疾难除，遂锁于斗室，豚豕活之。公往请治，家人允其请。公针刺少商穴，氓即哀哭曰：“吾乃黄圩王财主也，官衙分吾田舍，占吾财物，取吾性命，吾怨甚，吾怨甚！”公询之曰：“汝怨，官衙之责也，李氓与汝何仇？汝来何由？”氓缄口不言，公抽针刺隐白穴，且密咒曰：“大哉乾元，威统神天，金针到处，万病如拈。”氓哀求曰：“吾来寻替身，欲转世而报前仇。”公导之曰：“李氓命未绝，汝愿难遂，不去，吾将刺汝心。”公以针比划人中穴，氓大骇，哀嚎曰：“吾去也，吾去也，汝恶人，汝恶人！”言讫，气绝仆于地，以汤灌之，醒而忘向前之事，言说行事如故往。既而氓遂娶妻、生子、齐家，如常人，病遂瘥。
      公两针而恶病除，乡人神其技，传名辽远，后病家多有延请，往往有验，于是乡誉日隆，人亦不以地主子睨之。公遂娶妻、生子、齐家，如常人，其不病而病若李氓，然李氓遭恶鬼，而公何遇？
      论鬼门十三针，公语余曰：“外邪侵体，犹如暴君在位，控灵枢，患者元神失位，不能摄其心智，或歌或笑，或哭或吟，或多言，或久默，或朝夕嗔怒，或昼夜妄行，或口眼俱邪，或披头跣足，或裸形露体，或言见鬼神，其怪行异状，不胜列举。然其异能通神之奇，亦匪夷所思。辛丑年秋，夜雨绵绵，出诊，距病者家一里有奇，闻病者嚎呼：‘恶人来也，恶人来也！’秋夜阒静，淫雨霏霏，其声厉，如号如啸，如唳如嘶，旷野传响，哀转不绝。慑人心魂，骇人神魄。”
      公又曰：“有恶鬼难去者，吾恒刺舌根、人中、会阴三禁穴，断其门路，毁其灵命。禁穴者医道往往慎用，然吾视恶鬼如视暴政，俾其命绝于转瞬而心快也！”
      丙辰年，大人崩而四贼灭，神州大开科场，公正穿渠浚河于荒野，闻讯则拂尘泥，应春闱，一试得意，名列省榜端眉，后择农科，业成而用事于县衙，巡行县属之稼穑农桑。
      公有子，聪慧异常，一乡有名，总角之时，忽厌弃学业，笃信佛理，欲出家，终日迷离，若痴若愚。公携子理佛于寺庙，江浙宝刹问询殆遍，然其子年幼，庙僧婉拒，其心智亦难复旧。有老僧知公行状者，点化曰：“外邪亦有灵命，天地有好生之德，不唯善类，亦并邪族。汝针砭少驱逐，多杀伐。汝刺少商则断其前足，汝刺隐白则折起后股，汝刺人中则凿其心肺。灵命为汝所灭者多，汝孽业颇重，报之子孙矣！”公醒悟，烧秘籍，抛银针，洗手金盆。
      公供职衙门，政事清简，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所往。已而交游王宝、徐士君、夕照老人、拾英斋主人，诸儒能诗善词者，公亦动意于学诗，晨钟暮鼓，不辍研读。通律，缀词，描物，融情、造境，渐次以进，竟乃至大成。
      拾英斋主人曰：暴政恶于癔疾，以其伤人者多也。癔疾者元神失位，心智不统，多怪行异举，以致破财、伤身、失命。然暴政者杀人盈野，饿殍横郭，乃至破家失国，其罪之大，恶疾难出其右。李公生于乱世，罹遭暴政，不病而病，其心之苦，其谁能知！
                                                                                   丙子年辰月于灌水拾英斋

郭苏华

有意思。堪称传奇。唯物主义者不信鬼神。只能算传奇。非纪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