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淹散文奖】阜宁行走

秋千架

       想要勾勒一座小城的历史和空间经纬，其难度并不小。冬天又是个制造懒汉的季节，会封住思想和脚步。清冷早晨，雾气笼罩的窗户前，瞥见哈尔滨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们，人声，车声，交相喧哗。山芋腔的阜宁，就这样苏醒过来。会令我感到重复的熟稔的亲切。突然想到，这方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于我，已经行走38个年头。是时候，要写写它的林林总总了。纵使不成章法，也算了却一桩心思。
1
       阜宁起笔处的那一小撇，是垒灶煮盐的先民的汗巾飞扬。当然，我们也可以搬出更为久远的汉文化，来佐证淮左诗礼的文脉流长。自县城向北，头灶，三灶，七灶，十灶，灶灶相连，兜上一圈，半天光阴消磨殆尽。这些地名承续了一段海水煮盐的历史，功名深藏。光听名字便可想见那雾气缭绕，烟火升腾的场景。据说是牛拉海水，水入铁锅，灶火猛烧。海水汩汩翻滚，水汽袅袅上升。一阵物理学汽化进程后，留下晶莹洁白的盐粒。坦胸赤膊的青壮男子，捧出单这晶体白色颗粒，细细谛听，隐约有潮音迭起。这其中，跃动着里下河文化生生不息的脉搏。古黄河，自周而清，六改其道，大浪淘沙，泥沙俱下，历经千年万年，聚沙成泥，成坻，成丘，终成巍巍平原。陆地扩张，大海退避，逐渐东移，留下这一千多平方公里的平畴沃野。造化钟情，雨润露养，泽被万物，植佳木成林，育良田千亩，留沟壑纵横，如妩媚女子的善睐明眸，曰射阳河，曰马家荡，曰金沙湖。庙湾的湾字，便有了确凿无疑的来处。有朋自远方来，阜宁人会翻出老黄历，跟你呱唧呱唧八十八道弯，以及神羊开河引水的故事。神乎其神，八九岁的女娃子听得眼珠子溜圆。
       新阜宁大桥南首桥墩下，塑有一尊古代人物石像。长袍束腰，左手拈须，神态谦和，目光深邃。先忧后乐，写在雨打风吹的脸上。射河南岸，杨柳依依。春和景明之时，石像会依稀隐没于碧树浓荫。然而，这石像的主人公断不会隐没在历史的尘雾里。文学成就和政治建树，让范文正公巍巍耸峙汗青。
       宋天禧年，刚过而立之年的范仲淹，奉调泰州西溪(今东台)盐仓监。目睹海潮泛滥，生灵涂炭，于是上书泰州知州张纶，建议速修海堰，以救万民。天圣二年，范仲淹征集兵卒四万余，兴筑海堰。期间，母亲辞世，范仲淹回去守孝，张纶续任，历经四载，终修成捍海堰，百姓安其生，农灶两受利。新堤北起阜宁，南到启东和吕四，全长约300公里。
       时移世易，当年的堤防工程已遗迹难寻。驱车204国道，少有人知路基之下，蜿蜒着一位宋代政治家的忧国情怀。
       一段范公堤，千载范仲淹。隔着历史风尘，小城的文人雅客仍喜谈范公。脸上，颇有几分攀上贵人的得意。文化人溯着自己的文脉；主政一方者，则会从范公那句世人皆知的名言里，提炼出为官清廉之道。范公用他的文治武功，滋养着这座小城的文风政风。
2
       射阳河穿城而过，将县城一分为二。北称老城，南呼新区。老城紧凑有致，新城大开大合。中间，是呼作射阳的河。为一代代阜宁人的繁衍，提供脐带一样的营养。建湖九龙口，西南马家荡，射水，袅袅骋骋漫来。夹着蒹葭的古典，白鹭的妩媚，水草的情韵，水挤着水，推推搡搡，至阜城段终呈浩渺之势。
       行步老城区，冷不丁会寻着旧记忆。城北小商品市场还在。念师范时的台球桌还在。琳琅的杂货，充塞逼仄的通道。老车站早就搬走了。城市的外延扩展。老阜宁大桥，老新盛街修葺一新。枯木逢春般，再次成为老城枢纽，商业中心。老城区改造，亮堂堂，宽敞敞。心里是乐呵的。作为多少代阜宁师范生的心灵归属地，没了。
       阜宁师范一度是小城地标性建筑，文化的，经济的，青春的。以90年代的阜宁师范为中心画圆，周边商贾云集，商铺林立，小吃店，饰品店，服装店，浴室。录像厅里，刚冒出喉结，嘴唇上方一溜绒毛的三五少年，目不转睛，骚动不安。伴着的，是折叠式座椅的震天响。多年以后，走出校门的“坏小子”重逢聚会，推杯换盏，酒酣耳热之际，会聊起当年录像厅内此起彼伏的“换片子”声，笑容恣意，意味深长。旁边的女同学听得一头雾水，不知所云。
       八九十年代阜宁城，挤满青春玲珑的面孔，满大街的荷尔蒙,四散着飘。他们源自县邑城乡，入学伊始，便定终身：投身乡村教育事业。一纸定向委培协议，决定了三年后哪里来哪里回。县内最优秀的学子在小中专，最最优秀的在师范，考上县内最好的高中——阜宁中学，只能算摘得探花。月上柳稍，华灯初上，街头巷尾，临街店铺，射阳河边，晃动着他们三三两两的身影，购物的，谈笑的，相拥的，捧读的。随身听里放着小虎队。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蝴蝶飞呀。叫你一声MY LOVE。一人起头，众声应和。从老阜宁大桥簇拥着走向夜色阑珊。不远处，邮电大楼时针指向整点，整个小城便弥漫在洪亮悠远的钟声之中。
       阜宁师范于2011年，整体搬迁至盐城城南。一夜之间，综合楼倒了，艺术楼倒了，宿舍楼倒了，大块的草坪不见了。琴音不见，绿草地宾馆不见。书生不见，书声亦不见。荷尔蒙们，尘烟一样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商业综合体。大地影城里，放映着好莱坞大片，里面没有书生意气的“准老师”。一代又一代的阜宁师范生们，再聚首，无觅处，无根无绊地飘着。
3
       射阳河，八十八道湾，湾湾都是金银滩。虾肥鱼壮，风吹稻花，这两岸，遍布一座座的粮仓嘞。光腚的娃子，往高的稻堆里钻。朝坟茔地里跑。他们大呼小叫，把西山的太阳弄得红彤彤的，血染过一般。
        射阳河水润泽，甜美。灌到田里，西瓜是甜的；发酵成酱油，鲜得泡饭吃。土生土长的糯米，做成阜宁大糕，走南闯北，天下人知。到了年根岁底，给三朋四友寄上几条，钱没花多少，感情在那。
       射河边的故事扎堆。小时候，听得最多的是狐仙。夜归的书生过乱坟岗，应了一声狐仙的叫，尸骨无存。只听得汗毛直竖，恨不得将头缝进被子。有孩子的村庄，不寂寞。农村娃童年，在地平线上下浮动。夏天，低于水平线。一个猛子下河，一个猛子上岸。一天，就这样过去。秋天，高于地平线。猴子似的窜上树顶，喜鹊蛋，桑树枣子，扔得满庄是。忌讳的主人，拿着棍子追着打。喜鹊蛋蛋，吉祥物，讨死了呢。那时的村庄，野性。头裹毛巾的女人们，抵着锄头，站在田埂，跟犯嫌的男人发狠：再瞎说，一锄头，给你镐下来喂狗。
4
      河流孕育村庄，也毁灭村庄。村庄与河流是生死冤家。史书明明白白载着，阜宁历史上曾是黄泛区，洪水过处，哀鸿遍野，疮痍漫野。阜宁人与河流对峙的历史，是征服与被征服的历史。世事沧桑，人定胜天。其结果，是留下一条逶迤纵贯的灌溉总渠。
       据说，灌溉总渠的走向始终成谜。南北，东西，众说纷纭。我是在一个秋日黄昏，来到总渠的。少有人迹，遗老般的落日。芦苇林立，根须牢牢占据狭长的堆堤。太阳的倒影，很像明晃晃的蛋黄，经不起驶过渔船的负荷，一碰即碎。秋水和秋风缠绵，从河面掠过的白鹭，记住了它皱纹满面的瞬间。
       竹林兀自喧响。松树与松树对峙。林间有道，形似羊肠，蜿蜒深幽。望过去，隐约有人家屋檐。堆堤东侧地势趋缓，红白相间的满天星，眨着眼睛，点缀林中空地。散养的鸡鸭跑得欢。
       我与总渠，相看两不厌。看过了太多的浓妆艳抹，就想到乡野，寻一寻粉黛不施的村姑。总渠安静得像固化的历史。有低眉顺眼的模样。落日孤鹜，草木枯荣，晨光夕照，年复一日。它的光阴是复制品。
       淮河入海道睡于西侧。垂钓者众。相较于总渠，乡邑其它数条河域，总显得太过入世入时。它们穿金戴银珠光宝气。总渠越过一个甲子，铅华洗尽，淡雅依然。
5
       白天鹅公园袅娜于核心区域。城市，有了这一方空地，立马灵动起来。为政者，懂得留白的艺术，是一座城市的幸运。一汪碧水，封闭小道，间以青草白花。曲折，曲径，幽静，幽香。南城区的热闹所在。晨曦舞太极，暮云闲庭步。城市的节奏到这里，变成慢四。悠悠地踱，悠悠地想，悠悠的思绪逐云飘。它，是阜宁人的地坛和北海。
        白天鹅公园向南数里，是喻口古镇。因为孔尚任的缘故，总觉得它有桃花的模样。桃花飞红，燕子衔泥，粉色的喻口，眉眼是带笑的。我在数年前去过曲阜，在孔庙，游览车过处，导游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土丘介绍说，那就是孔尚任墓。竟心神恍惚，觉得与这位孔子后人有隔空相融相通的感觉。
       喻口位于阜城西南，古色古香，一街东西。它用古典压住现代，让血气方刚的城市，多了些许厚重和沉稳。或者，城市是描眉弄腮的豆蔻少女，喻口用矜持的典雅，压住她的裙裾，低头，回眸，顾盼生姿。立于迎燕桥头，目力隐约可及西首。飞檐斗拱，青砖黛瓦，酒旗招展，夜幕来临，灯光流彩，仿若置身前朝。街心有古戏台。想若是演一出游园惊梦，只怕叫人如坠梦国，不知今夕何夕。有美食的味道从窗口飘出，将人间的气息，从你的鼻孔，自喉咙到肺部，悠悠地渗进你含笑的唇角。
       这人间，这城市，这生活，似这般良辰美景好着呢。

碧云天下

大美，盐阜的阜!

天涯倦客

鸿篇巨制显露端倪！

夏春华

洒脱、唯美、大气！

秋千架

夏春华 发表于 2017-12-26 09:34
洒脱、唯美、大气！

谢谢夏版主鼓励！

秋千架

碧云天下 发表于 2017-12-25 23:48
大美，盐阜的阜!

写作此篇，完成一桩心事

秋千架

天涯倦客 发表于 2017-12-25 23:56
鸿篇巨制显露端倪！

继续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