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飞花令·珍贵】劳动的芬芳

亭湖孙成栋

劳动的芬芳
孙成栋

我用粘稠的汗水擦拭着大地
那片绿是守候，是远方
是珍贵的栖枝
不见一丝雾霾和阴翳
—— 题记

茧 花

         一朵花，没有芳馨，没有娇颜，没有艳姿，没有环舞的蜂蝶。
         却，以穿透万古的韵致绽放。绽放在被锄犁打磨的指尖，被纤绳雕琢的掌心，被坎途丈量的足底。绽放在与扁担共振的肩膀，与竹篮切磋的臂弯，与青石对话的膝盖。
         梦想，心灵旷野的最后一块自留地。多少个生命，用自己的一生去耕耘，去打理，去收割，去屯藏。那粗糙如树根的手掌，与命运相牵相伴相携，穿过连绵的风雨，共约一程程颠沛的时光。
         是谁，在厄运的戈壁滩上，种植自己的风景？是谁，以信念为种、真情为锹、道义为泉，浇灌灵魂的绿洲？多少次，伸出无畏的手掌，握紧带刺的蒺藜，那比血还浓烈的红色，是一种透明的痛，是一面不老的旗，是一坛壮烈的酒。
         从泥泞上启程的青春，用汗珠的光芒，映亮黯淡的雁程。以跋涉书写往事的岁月，用果实的灵性，护佑秋天高贵的灵魂。那朵花，在磨砺中萌芽，在煎熬中长叶，在辛酸中吐蕊，在霜雪中明艳，用开裂装点劳作的四季。
         有一抹斜阳，定格在青灰的屋脊上，恰似一段永不流逝的时光，记载着每一片瓦上的指痕、每一棵草上的掌纹、每一根柴上的汗滴。有一塘月色，涌动在萧疏的枯荷间，恍若一首永不消弭的歌谣，吟咏着每一朵莲上的蜂影、每一枚叶上的桨声、每一节藕上的足力……有一种感动，来自指尖的温度、掌心的韧度、脚窝的深度、茧层的厚度，来自灵魂永不褪色的亮度。
         河流清澈，荡涤征帆上的尘埃。骄阳炙热，把日子熨烫得了无皱褶。一次次澎湃，一次次退落，一次次昂扬，一次次偃息，那解缆、划桨、摇撸、撑篙、抛锚的弧线，和一枚枚徽章熠熠在一起，和一朵朵憔悴的茧花，微笑在一起。
         走向春天的拓荒牛，把深情的脚步奉献给大地，镌刻在绵延憧憬的田垄。犁铧之下，是一张厚重的纸。幸福的诗行，是饱经沧桑的笑脸。辛酸的乐章，是盛开孤独的故事。身后的葱茏、蹄上的厚茧、前方的眸光，见证着行走的力量。
         时光流转，世事多舛。命运揉搓你、羁绊你、鞭打你、磨损你，却也是砥砺你、铸造你、丰润你、升华你。耕耘，是你永恒的誓言。一切的苦难与沉重、坎坷与劳顿，都只是丰收应有的铺垫。
         那朵花，永不凋谢，散落在故乡的草丛间，闪亮在父老乡亲的骄傲里……

焊 花

          似菊花一样怒绽，如烟花一样灿烂，若礼花一样缤纷，像木棉一样炽热。
          一朵花，在钢与钢的相握处盛开，在梁与梁的并肩处盛开，在环与环的拥抱处盛开，在梦与梦的接壤处盛开，在歌与歌的邂逅处盛开。
         被青春发酵的大地，希望如花，激情如花，未来如花。生机与活力，在每一缕诗意的经纬上流淌。工地上、车间里，舰艇里、机车上，高山上、深井里，太空中、瀚海里，夜色里、骄阳下，开阔处、逼仄里，严寒里、煦春里……焊工的舞台，在流动中闪光；站着，仰着，蹲着，躬着，坐着，跪着，蜷着，卧着，侧着，躺着，悬着，盘着，攀着，吊着，举着……焊工的英姿，构成人间最美的绽放。
         燃烧、选位、点击、碰撞、摩挲、融合……一种劳动之美，在一气呵成中萌芽、诞生、流溢、升华；一种艺术之力，在炉火纯青中孕毓、成长、抽穗、勃发；一种敬业之歌，在精益求精中谱写、高奏、唱响、传扬。
         焊花，世界上最炽热、最耀眼、最刚毅的花，开在最蓬勃、最多梦、最活跃的热土上。焊枪，这处处移动的铁树，青春似火的铁树，胸怀蓝天的铁树，种在一条条发展热浪汹涌澎湃的河边，阳光长年累月在这里授粉。一千朵，一万朵，一亿朵……随着焊花一茬茬开过，如水的夜色开始涨潮，那些耕耘者的昭华之花，也燃尽一天的时光，凋谢在布满汗渍的背脊上，凋谢在畅想明天的酣梦里。
         太阳每天都是新的，焊工每天都酿造着新的小康琼浆：握起焊枪，恰似握起一支遒劲的画笔，给城市添上全新的色彩；拿起焊枪，犹如拿起一把金色的钥匙，为乡村打开蓬勃的春天；擎起焊枪，仿佛擎起一柄熊熊的火炬，让生活焕发最亮的光芒……面罩后面的那双眼睛，宛若透过晨岚的第一缕朝阳，见证这片沃野上的一切成长。
         高铁、高架、高速，如雨后春笋般涌现；航空、航天、航母，似神龙腾跃般奋起……共和国的脊梁从未如此坚挺、伟岸、巍峨。汗水凝成盐霜，灰尘覆盖脸庞，喧嚣塞满耳道，疲惫漫溢全身……在那个向上拔节的传奇里，那部向前伸展的乐章里，总有一个个忘却晨昏的身影，用专注诠释赤诚的情怀。永远陪伴着的，是焊花朵朵，是焊音清清，是焊烟袅袅，是迈向远方的幸福轨道。
         焊枪起处，一簇簇日子在唱歌；焊枪落时，无数藏于心窗的秘密已开花。

犁 花

         是谁，将犁和土地的爱情，装订成春秋两页？
         从最初的邂逅，到隔岸的思恋，那每一次深情的相拥，常常诞生丰收的故事。多少往事随风飘逝，一茬茬犁花却永恒地，珍藏在季节的心扉。
         多少次，丰腴的泥土迎来矫健的犁铧。伴随着浓烈的生命之舞，应和着农人的号子、耕牛的长哞，闪着亮光的犁花翻涌而出，一朵朵、一串串、一簇簇、一排排，稍纵即逝，却以前赴后继的气势，连绵成不息的波浪，翩跹起飘逸的云裳，编织出柔和的纹理，铺展开绵密的诗行。
         泥土起起落落间，一道道宛若民歌曲谱的犁沟，镌在了万物萌动的旷野上。沉沉的步履，粗重的呼吸，浑浊的汗珠，深深的皱纹……犁尖缓缓过处，犁花默默地、坚定地开着，氤氲着泥土的清香，散发着翠锦的光泽，蕴涵着农人的希冀，浸润着岁月的祝福。
         蟒蛇河畔，永远难忘那撒了一岸的犁歌，和被犁歌洇红的落日。沿着犁歌的旋律行走，犁花始终不曾迷路。应着犁花的呼唤，没有一粒种子，会错过春天。追着犁花的脚步，那些蓓蕾即便是赤足走往硕秋，也能拍手作诗，将生命吟咏得一路花开，将黑夜吟咏至晨曦乍现，将寒霜吟咏成皑皑芳华。
         田野里，遍地清露，晨曦正把金色的光线斜抹在草叶尖上，一切，都浸没在无边的宁静里。那曾经扶犁的农人，一次次流连于田埂上，忘情端详满目葱茏的畴野。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一张落满沧桑的脸，刻着光阴的沟壑渠梁。那朵朵犁花，捧着一簇簇晶莹的绿意，欢快地奔跑在农人的心坎上、梦境中、希冀里。那甜甜的笑意，可是季节的酒窝、大地的情窦、天空的凝眸、流水的清愁，抑或岁月永远的守候？
　　   犁花呵，也许是世上最平淡、最朴实、最寂寥、最短促的花，却也是与大地最熟、让农人最亲、离日子最近、积地气最久的花。犁花绽放过的土地，才能开出水稻、麦子、高粱、玉米、土豆、红薯的花。犁花凋零过的土地，才能成为种子的子宫、嫩芽的襁褓、禾苗的母乳、蓓蕾的港湾、庄稼的温床。
         岁岁年年，年年岁岁。一张犁，一方土，一片天，一首歌。村庄，在犁上返青，又从犁上枯黄。犁花，是开在农人脸上盛满汗水泪水与欢笑的酒窝，是轻轻披在村庄肩头的月光、静静泊在节气深处的乡愁。
         开满犁花的农谚，葳葳蕤蕤，密密麻麻，长满名叫辛劳的传说。

刨 花

         锋利的木刨，在散着清香的木料上，来回驰骋。
         清脆的声音在空中飞扬，仿佛汗珠在额头上一次次碰撞。
         薄薄的刨花散落一地，宛若木心开出的花朵，又如初冬前的第一场小雪。
         或长或短、或轻或重、或曲或直的木头，是主家营造暖巢的原料，也是木匠放牧匠心的草场。
         乡村里的青葱时光，浇灌着，一位少年对刨花的向往：想凝望那卷曲的心事、如水的花纹，想触摸那柔软的质地、温煦的记忆，想细嗅那清新的气息、悠远的韵味。在远离故土的杳途，在孤寂的为徒生涯，有载着乡音的刨花相伴，心头涌起的是踏实和温暖。
         回望灯影斑驳的岁月，已浸染些许沧桑的木匠，不由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眼前，上了油的木刨，闪着清澈的光。在木匠的双手中，它宛如一只战机在起飞，跑道就是脚下的木料。木匠的心、木匠的情、木匠的爱、木匠的恋，也在起飞，在跑道上一次次奔突、回旋、冲刺，却从未飞出亲人的视线。
         每一次，从木料粗粝的身体上滑过，木刨的背部总是吐出，一卷又一卷飘薄的疼痛，留给世界的，却是永恒的光洁、细腻与美丽。那带着绿叶叮咛的刨花，从岁月的缝隙里，剔出一个个温馨的瞬间。
         每一场，纤尘不染的刨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地上总会铺满厚厚一层，悄然中覆盖了旧时光。那每一片，都像谷穗一样饱满，如西风一样瘦削，似征途一样逶迤。那每一片上，都住着一个鲜明的季节。
         每一回，宛若蜻蜓在春风中飞翔，木刨总要怀揣憧憬，一层层推削阳光。刨花闪着金子的光，直抵幸福的深处。那每一行足迹里，都记载着一份艰辛，寄托着一腔赤忱，蕴含着一种力量。
          一场场步履匆遽的忙碌，木匠的双鬓渐撒霜迹，恍如梦中行吟的跋涉者，眼里遍布期冀，手心满是茧瓣，脸上枯纹丛生。来来往往、朝朝暮暮、勤勤恳恳之间，一茬茬刨花如花瓣一般萌生、蓬勃和凋谢。
          劳累了一天的木匠，放下了他的累，折叠好他的疲倦，放在枕边；劳累了一生的木匠，走过命运的丘壑、岁月的水程，珍藏每一个流汗的日子。
          因为他知道，在人生的轨道上，也有一把木刨：时间。一遍一遍，一天一天，把所有的纯真、青春、理想、热血、梦幻，都变成了一堆轻盈的刨花。
         谁能说，这一地刨花里，不浓缩着一位木匠无悔的壮志、无言的寻求呢？

灯 花

         有谁知道，从一盏灯到另一盏灯的距离，有多远？
         有谁知道，父辈们藏在夜色里的心事，有多重？
         童年的每一帧夜幕下，蟒蛇河畔，那覆盖着厚厚时光的草房子里，总有一盏煤油灯亮起。昏黄的灯光，摇曳着孩童倒影四季云彩的双眸，摇晃着母亲躬身劳作的剪影。
         月光，在槐叶上弹奏小夜曲。大地，宁静得如同一缕野渡的呼吸。油灯下的母亲，却用自己枯槁的双手，吃力地，试图推开幸福的柴门：那永远纳不完的鞋底，永远织不完的土袜，永远补不完的补丁，永远搓不完的草绳，永远编不完的蒲席，永远剥不完的棉壳，永远糊不完的纸盒……幻化成一朵朵浪花，在我的心海里，永驻。
         夜色，犹如生活之砚上研磨的墨，愈来愈深浓。剪下一朵灯花，仿若剪下一段枯涩的岁月，剪下一枝拔节的春天，剪下一缕迟来的晨曦，剪下一节温润的憧憬。那惊起的青烟、落下的灰烬里，是否残留着淡淡的暖意？回忆的泥地上，留下一行行氤氲烟火气息的脚印，宛若一个个被汗水浸泡的句子。
         一曲凄清的二胡声，袅袅地飘进艾香依稀的窗棂，飘入灯火阑珊的心房。渐趋稀薄的光影里，我鼓荡梦的翅翼，飞越青春的山岗，回望渐行渐远的故园，和亲人守在季节里的容颜。那永远停不了的咳喘，如雪似霜的白发，稀松掉落的牙齿，渐深渐密的皱纹，日益佝偻的腰身，不再矫健的臂膀，越发昏花的眼眸，日见蹒跚的腿脚……重叠成时令记录簿上，一串串忧伤的紫藤。
         而灯花依旧，在韶光的拐弯处，默默地燃烧自己，燃烧，燃烧，一如母亲日日不息的奔忙……生命彼岸的祝福，如昨夜的繁星，遥不可及。而在灯花的见证下，一切的付出与辛劳、跋涉与颠沛、坚韧与诚挚，都成为岁月广漠上最动人的翠色。
         夜雨潇潇时分，杳杳的心程上思绪漫漶。摊开掌心，那些流逝的美好，在逶迤的脉络里若隐若现。灯花，你的故事谁人收藏？你的沉默谁人知晓？你的辛酸谁人体谅？你的欣慰谁人默读？你的永恒谁人守望？
          那些孤灯相伴的夜耕，那些追寻秋天的脚步，都已被光阴无情地漂白。只留下一道坚毅的目光，映照一位水乡少年的苍茫，引领一腔至真至纯的渴望。
         沧桑尘世，可以消磨、冲刷掉一切，却永远无法湮灭，一盏煤油灯的光芒……

纳兰容容

悦读！这组佳作有质感，写的很有分量。

亭湖孙成栋

谢谢纳兰君!

林慧妮

这篇飞花令发晚了，明天作为五一头条发吧

林慧妮

非常喜欢这组文章，有生活，有力度

亭湖孙成栋

劳动的芬芳，蕴涵着大地的无私、汗水的光芒、季节的畅想、谷穗的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