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飞花令 命运】慧敏

悠悠岁月

慧敏
中午的太阳始终在慧敏的头脑里晃荡，白花花的，搅动得眼前的树木路边的人家地里的庄稼也笼在白色的世界里。无风，无机器轰鸣，只有空荡荡的柏油路。她只是向前，向前，向前。握着电瓶车的手黏糊糊的，日日摸捏的橡胶泥好像是皮肤的一部分，永远都清洗不了，与体内浸出的盐分一起，就这么霸占她的手掌。
慧敏在回家，她知道自己必须要回到家里。
头发滚烫，裹着头皮。体内的热气往外冲，体外的热气往里逼，它们就在衣服与皮肤间呈现焦灼的战斗状态。看到紧挨着路边的人家敞开大门，慧敏像见到救星般地舒口气。她摇摇晃晃地撑好车脚架子，走进去。
“大妈，我喝口水啊。”
“喝吧，喝吧。这天简直要热死人了。”
慧敏咕咚咕咚地灌了一气，尽管汗水又往外直蹿，却觉得似乎凉快点儿了。
“谢谢啊。”刚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似的掉过头来，“大妈，就您一人在家？”
“对的，儿子媳妇在外打工，孙子去他外婆家了。”
“那我打盆水到里间擦擦，行吗？”
“你擦吧。再用电风扇吹吹，凉快凉快。”
慧敏迅速地脱下工作服，浸泡水里，揉搓几下，又拿出来挤干水分，穿上身。
“这怎么能穿啊，唉，要不你穿我儿媳妇的，你回头上班再还回来？”
“不了，反正路上没什么人，我回家啦。谢谢您，大妈。”
慧敏穿着湿透了的衣服，觉得身子凉快了。可是，脚底火辣辣的热气依然往上蹿，头顶毒花花的太阳依然蒸煮着皮肤，空气里的风也火蹦蹦的。她张开嘴呼出热气，又抿起来，用鼻子使劲地吸几下，加快了速度往回赶。
慧敏看见了小桥，她放下心来，腾出一只手抹了两把眉梢眼角的汗。拐过弯，就到家了。摸索着口袋里的钥匙，打开门，拖车进屋，驾好车，脱下工作服，工作服已经全干了。她躺倒床上，长长地舒了口气。白色的蚊帐在上方旋转，脑袋里有团东西也跟着旋转。她闭起眼，任它们晃悠，不想起身，也不想做饭。肚子里的水鼓鼓的，直往上泛，她急忙挪到铺边，嘴一张，哇啦一声，一口浊水吐到地上，屋内随即弥漫股异味。她想躺着不动，又受不了味道，挣着起身开窗开落地风扇。心慌得很，喝了口冷水又上铺躺着。

她昏沉沉的晕乎乎的，不时浮现丈夫模糊的影子，不时响起儿子叫妈的声音。又出现小时候割草的那条大堆，粗大的柳树，密不透风的玉米地，知了声嘶力竭的叫声，蚊子嗡嗡嗡地绕着耳朵……
“慧敏哪，”奶奶一边拍着一边念叨着，“你爷爷说‘慧而明理，敏而好学’，就叫你慧敏吧，将来啊，你要好好念书，好好做人。”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慧敏一边跟着老师读书，一边瞄着窗外趴在地上捉毛毛虫的弟妹。
“慧敏，慧敏，”妈妈急急地说，“你自己定夺吧，要么就顾你自己一人，继续读书。要么回家帮妈妈种田，照顾弟弟妹妹。”
“姐，我长大了，一定好好报答你！”小弟拿着录入通知书，定定地看着她。
那个青年是谁？好熟悉啊，心哪别跳这么厉害，怎么脸发烫了？
穿一身红衣服的是我吗？终于把自己嫁出去了……
哇啊，哇啊，小家伙叫的真响，宝贝儿……

天色渐渐暗淡，慧敏终于醒了。衣橱上的挂钟嘀嗒嘀嗒地响，蚊帐轻轻地飘动，床头柜上全家福静静地立着。慧敏撑起身子，关上窗，倚着床头。
肚子咕咕地叫，觉得像人家说的“前心贴后墙”，她不得不起身了。打开液化气烧了点开水，拿起糖罐子，舀了勺放进碗里。一碗热茶喝下去，似乎精神多了。
慧敏走出门，来到屋后。两个大草堆边长着瓜，肥大的瓜叶密匝匝的，透着深绿色。瓜藤疯长着，肆无忌惮地延伸，爬上这堆草，俯下身子，弯弯曲曲的，又爬上那堆草。长期没烧的草堆显然成了它们的沃土，一条条长长的青瓜不时漏个头。想到秋收后，它们将随着丈夫去城市旅行，慧敏就有点羡慕。
“如果我是瓜就好了，那样我就能跟他去见见世面，哪怕最后成了餐桌上的一道菜。”
慧敏痴痴地想，手就不自觉地摸上了。瓜还没长大，细长细长的，中间有段腰身。“你们这些妖精，一个个的就知道磨人，哪天我全砍了，叫你们永世不得翻身。”慧敏又咬起牙来，“看谁耗的过谁？”
慧敏只能发发狠，她知道不吃腥的猫少见，周围在外打工一走就是一年的多了去了，七荤八素的事也常听说。自己受点委屈也没什么，他回来不总是顺着自己么，眼不见心不烦吧。有时，慧敏挺佩服自己的，自我安慰的想法多，心也真的没那么疼。
看着青瓜有躺着有立着，或者蜷着身子伸长腰肢，一个个可劲儿地长，慧敏移开目光，来到番茄地边，摘了个大的。她想犒劳一下自己，煮碗面疙瘩，打两鸡蛋，放个番茄，再撒些葱沫，青白红黄，看一眼就会想吃，更何况酸酸甜甜的味道呢，就这么定了。
“慧敏，在家呢？明天请个假把田里药水打了。”婆婆走进来，“晚饭还没好？今天怎么这么迟啊？”
“请假？啊！”
“你一惊一乍的做什么？”
“天哪，满勤奖又没了！”
“没了就没了呗，我跟你说，明天打药水啊。”
“村里有个姑娘叫……”手机铃声响起，“喂……”
“慧敏，下午怎么没上班？”
“组长，我，我……”慧敏一急，腿一软，瘫坐地上，脑袋又旋转起来。
“你，你别吓我啊。”婆婆赶忙过来搀扶，又拉不动她，“慧敏，咱不急啊，有话好好说。”
“组长，我，我是中暑了，睡了半天，忘了请假。”
“你不要紧吧？你没好的话就再歇歇？”
“谢谢组长，我头晕得狠 ，再歇一天，请你跟厂长说说，帮我请个假。”
“怪不得到现在还没吃，那你歇歇，明天傍晚再打药水。”婆婆说，“想吃什么，我帮你做？”
“妈，让您受累了。我面和好了，想烧面疙瘩的。”慧敏慢慢爬起来坐到凳子上，一手托着头，“天太热了，我……”
“唉，也是我命苦，儿子苦不到大钱，孙子的房子什么时候才能买到哦，等我闭眼的时候，还不晓得能不能抱到重孙子……”
看着婆婆一张一合的嘴巴，慧敏头脑嗡嗡嗡地响着旋着。她真想上前捂住那喋喋不休的嘴，却又无力地坐等一口续命的饭食。
她转过头去，远处是黑漆漆的田野，近处是条河，她能听到河水常年流动的声音。她记得自己刚过门时，喜欢清早到河边偷看会儿书，喜欢在清水里淘米洗菜洗衣服，担水浇菜园。水位下落的时候，还去摸摸河蚌，逮逮鱼虾。她仿佛又听到儿子“大鱼大鱼”的声音，丈夫哈哈哈的大笑声。若不是他在工地上摔折了腿留下残疾，现在的日子也该和和美美吧。为了他的自尊，慧敏算是弄丢了自己。他折腾累了，总会回头的，都已五十多岁，也没多少精气神蹦跶了。好在儿子争气，日子还有盼头。想到儿子，慧敏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疙瘩端过来，慧敏的心又活泛起来。
“你慢慢吃，吃过早点睡觉。”
“谢谢妈，我一有精神就把药水打了。”
吃着吃着，慧敏的眼泪就吧嗒吧嗒地落下来，这么多年，能吃上婆婆亲手做的饭用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儿子出生第二年就分了家，连张吃饭的桌子都没有，还分了一屁股债。慧敏也不怪婆婆，婆婆也不容易，人家说多子多福，她是儿多老命苦。老一辈的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唉，慧敏发现自己好像多愁善感了，赶忙抹去眼泪。吃完了，将锅碗收进水池，放上水。拿上睡衣冲个热水澡就上床，她知道自己需要休息。丈夫儿子都不在家，她没条件柔弱，只有养好精神，明天才能继续干活。
夜深了，室内响起轻微的呼吸声。一只萤火虫飞过来，撞上了窗玻璃，又转头飞向瓜地。天上的繁星霎着眼，有几颗在静静地瞧着这个叫慧敏的女人。

碧云天下

柔弱的女人，也是坚强的女人。

林慧妮

一口气读完这篇短小说，描述也是一气呵成，虽然没什么情节，却很吸引人，喜欢，相信你写小小说会很好

夏春华

不惊不徐，水到渠成。

仓中青

人生有很多无奈，再倔强也抗争不过命运，可是不杭争又不甘心……

沐之馨

我也是一口气读完的，就是顺着命运这条线，一直往下看，虽没有看到慧敏能够改变命运，但能安身立命也未尝不好。细节描写特别生动！学习了

顾林

写短小说，不宜对话过多。个见！

悠悠岁月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