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驱尽倭寇日 我儿还家日——再访黄埔抗战老兵陈玉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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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1-9 15:59:2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水上森林 于 2018-11-9 16:00 编辑


驱尽倭寇日   我儿还家时
——再访黄埔抗战老兵陈玉新
顾少俊
黄埔抗战老兵陈玉新,江苏省铜山县人,出生于1921年,毕业于黄埔军校16期炮兵科。抗战中,在潼关曾亲自操炮击落过一架日军战机。抗战胜利后,他放弃高官厚禄,回乡继承父业。建国后,他拉板车,干苦力,自食其力。
父亲送儿打东洋
陈玉新的父亲陈继顺开粮行,由于经营有方,生意做得很大。在铜山县一带,只要提到陈家粮行无人不知。
在陈玉新的记忆中,父亲为人仗义,经常接济贫困的亲戚邻里,至于朋友的通融挪借,总是慷慨解囊,事后从不索还。母亲待人热情,满脸甜甜的笑容,平时默默料理家务,协助父亲打理生意。父亲的善举,母亲勤劳,在陈玉新幼小的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父母行为的潜移默化成就了他好学、正直、勤奋的品格。
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千里之外的铜山县城震动,抗日救亡运动风起云涌,许多在校学生纷纷报名参军。
陈玉新回到家中,走进父亲的办公室,对正在翻阅账本的父亲说:“我要参军打鬼子!”父亲抬起头:“好!国家危亡,热血青年就应该挺身而出。”然后合上账本,接着道,“打仗不能怕死,怕死的人在战场上死得更快。怕死不但丢自己的脸,还丢家族、国家的脸。”最后,父亲严肃地叮嘱:“把鬼子赶出中国,你就回家!国家有什么封赏,一概不受!”陈玉新答应了。陈继顺平时办事一向干脆。这次儿子要参军,他三言两语就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晚上,母亲在灯下给陈玉新收拾行李,见他衣服上的扣子松了,找出针线缝上。陈玉新看着母亲手中起伏的黑线,恍惚中,那黑线变成了一条长长的铁路,一列西去的火车载着陈玉新走出了徐州。陈玉新再回首,远处的站台上,只看到两个黑点。陈玉新想,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第二天,陈玉新和同学一起去火车站。火车快开了,陈玉新在站台上却没有看到父母的身影,他感到有点奇怪。
1937年7月底,陈玉新走进军营,编入21集团军。总司令廖磊。半年后,陈玉新考入黄埔军校本部学习。
学校对学生进行系统的军事理论学习和严格的实战演练。当时生活条件极其艰苦,早餐是稀饭。中、晚吃粗米干饭和青菜汤。难得吃上荤菜。
1940年8月,陈玉新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毕业。那天,蒋介石身穿草绿色军装,亲手把优秀学生奖状和中正剑授给他,一板一眼地说:“你是我的好学生。好好干,不要担心没有前途!”随后,陈玉新分到炮兵独立二旅任少尉排长。当时,旅长是黄正诚,团长是罗直云,连长叫王大力,山东人。
炮兵独立二旅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旅长黄正诚是浙江杭州人,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22期炮兵科,后又到德国陆军炮兵学校学习过。
初出茅庐立战功
陈玉新分到部队不久,在山西境内和日军打了一仗。日军扼守着一个山头,居高临下,阻挡我军部队的进攻。日军碉堡非常坚固,我军的炮弹几次直接命中碉堡的顶部都未能将其摧毁。日军据险死守,我军久攻不克,伤亡很大。
旅长问陈玉新:“75山炮用过吗?”
“75山炮可配用穿甲弹。在军校,我参加过几次山地进攻学习,百米之内将炮弹打入日军碉堡射击孔,没有问题。”陈玉新已从王连长那里知道旅长找他的目的了。
旅长说:“你必须百发百中!日军枪法很准,你第一炮打不准,可能就没有打第二炮的机会了。”
陈玉新说:“请旅长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深夜子时,陈玉新带20名士兵,10发炮弹,山炮拆成若干组件,在当地一个老百姓的带领下上路了。部队时而沿着峡谷前进,时而在森林里摸索疾行。
天亮之前,向导说:“到了。”
陈玉新偎依到山岩下的茅草中,头顶上突然传来一阵吚哩哇呀的说话声,陈玉新心中暗暗高兴,他估计:“现在的位置距离日军碉堡不会超过50米,肯定能首发命中。”他向手下士兵打了个把山炮组合好的手势。山炮组合好,炮弹登膛。陈玉新探出身子确定目标。他发现山上两个碉堡互为倚角,相距不远,心中有数了。
东方泛出微微白光,天空中的星星稀疏了。三颗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几乎同时,陈玉新对着前面日军碉堡射击孔连发两弹,炮弹钻入敌碉堡爆炸。陈玉新手下士兵训练有素,迅速移动山炮,瞄准下一个碉堡开火。不到10分钟,陈玉新把10发炮弹全部打完,山上两座碉堡全部炸飞。
战后,陈玉新回到部队。第二天中午,陈玉新正准备和排里的弟兄一起吃饭,他刚拿起筷子,王连长过来对陈玉新说:“旅长请你吃饭。”“请我吃饭?谁和我一起去?”“我和你一起去,快走吧!别让旅长等急了。”陈玉新放下碗筷,和王连长刚离开炮排500米左右,后面突然传来一阵天崩地裂的爆炸声,一颗颗炮弹飞来,刚才还和陈玉新一起说笑的战友转眼间全部被炸飞,阵地上断胳膊断腿到处都是。陈玉新侥幸逃过一劫。
陈玉新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刚才还在一起说笑的战友转眼就没了。陈玉新眼泪下来了,王连长对他说:“别难过!刚上战场时,我也像你一样,看到战友牺牲就掉眼泪。后来,这样的场面见多了,就没有时间去难过,去流泪了。你要拿起武器去为牺牲的战友报仇。”王连长行伍出身,文化不高,但为人厚道。他像一个细心的大哥,安慰惊魂未定的陈玉新。
九死一生守潼关
几天后,陈玉新被任命为炮连副连长,所在连队接到开赴潼关守黄河的命令。出发前,旅长介绍了潼关方面的情况。太原失守后,日军进占晋南风陵渡,与潼关隔河相望。日军企图拿下潼关,直捣重庆。
陈玉新的炮兵阵地设在潼关城南。几天后,日军偷渡,企图侵占潼关。炮兵阵地发出一颗颗炮弹,将敌船击沉河中。
一天,3架日机袭击炮兵阵地,陈玉新果断下令:“开火!”一条条火龙飞向天空。日机突然升高,避开地面的炮火,向西飞去,同时投下数枚炮弹。“没有打中!”几名炮手看着向西飞去的飞机叹息。陈玉新上前,推开炮手,亲自操炮,对身边的士兵说:“快!准备炮弹,他们还会飞回来。”几分钟后,那3架日机在空中一个转身,再次向炮兵阵地俯冲投弹,陈玉新果断出手,一架日机被击中,击伤后的日机不断挣扎,最后坠落到黄河中。另外两架日机仓皇逃走。
陈玉新指挥有方,他的炮连多次击落日军战机。
一天上午,一队学生慰问队要到炮兵部队的阵地上演出。陈玉新感到这些学生中有几个学生年龄偏大,举止沉稳,不像中学生,他就以“阵地上不安全,学生们辛苦了,早点回去吧!”把这批学生打发走了。
中午,官兵们在阵地上吃饭。陈玉新越想越感到不对劲,他感到炮兵阵地有可能暴露了。这时,王连长从远处过来。陈玉新立即跑出阵地迎上去,正准备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他还未开口,突然,听到炮弹划破空气的尖啸声,王连长一把把陈玉新推倒在地。第一批炮弹落在炮兵阵地上,发出地动山摇的爆炸声,横飞的弹片击伤了王连长的大腿,一时血流如注。陈玉新从地上一跃而起,背着王连长奔向防空洞。后面的爆炸声此起彼落,落弹点离他越来越近。陈玉新背着王连长一路狂奔,进了防空洞。
进防空洞后,陈玉新回头一望,短短几分钟,整个炮兵阵地面目全非,所有大炮全被炸毁,满地弹坑,壕沟被夷平,不复辨认。阵地后面几颗粗大的杨树,被炮火炸得只剩树桩,在冒着烟火。
这是日军对我炮兵阵地的“地毯式”轰炸。炮连的几百弟兄除陈玉新和王连长外全部阵亡。
后来,陈玉新被保荐到西安陆大参谋班学习,王连长调到另一支部队。临分手时,陈玉新把家里的地址告诉王连长,对他说:“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我就回家。我家虽不富裕,但温饱肯定没有问题。部队不养老,将来你那边有困难,一定记住来徐州找我。”
一年后,陈玉新分到19集团军参谋处任少校参谋。参谋处下辖:作战科、情报科、运输科、人事科。总司令是陈大庆。陈玉新先后在安徽阜阳、涡河一带对日作战。直至1945年日军投降。
陈玉新在参谋部工作非常负责,他经常对同事讲日军偷袭炮兵阵地,讲他两次侥幸逃脱死神的魔爪,告诫同事们和日本人打仗要非常小心,日军是狡猾的狼。上级很喜欢陈玉新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一心想栽培他。他却对上司说:“我父亲叮嘱我,把鬼子打跑就回家!”上级长官以为他只是随便说说,没有当回事;同事认为他说着玩。陈玉新毕业于黄埔军校本部,在陆大镀过金。这两块牌子是升迁的阶梯。陈玉新上过这两所军校,别人羡慕死了。有同事悄悄对他说:“你将来做个将军肯定没有问题,到时拉兄弟一把。”陈玉新笑了笑。
驱尽倭寇把家还
抗战胜利后,同事们个个忙着发接收财,陈玉新却在一天夜里,悄悄脱下军装,扒上一辆开往家乡的火车。脚踏家乡的土地,他的心暖暖的,感到这才是他的归宿,以前的军旅生涯只不过是一段人生插曲,挥挥手就过去了。
陈玉新到了徐州,经过他父亲粮行旧址时,见粮行大门上高悬着“新大粮行”的横匾。陈玉新问门人:“这里可是陈继顺家的粮行?”门人回答:“是的,现在粮行改名了,老板是他的大儿子陈玉新。”
1945年8月,陈继顺听说日本鬼子投降了,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取“玉新”的“新”字为粮行起了一个新名——新大粮行。他相信,他的儿子一定会回来。
回家第二天,父亲把家业正式移交给陈玉新。父亲打开一个保险柜,里面全是借条,有一个借条上写着两根金条。欠债人有的是政府官员,有的是商场朋友,更多的是老家的亲戚朋友邻居。陈玉新虽然知道父亲平时慷慨助人,但这些欠条之多,数目之大远远超出陈玉新的想像。
陈继顺脸上表情平静,对陈玉新说:“这些欠条统统烧掉,以后也不要再提这件事。一个人活在世上,要活的有价值,不要看重财富,财富能够维持温饱即可。真正的财富不只是金钱。智慧、健康、宽容、慈悲、大爱以及良好的人际关系才是财富。关键时刻,这些财富能让你绝处逢生。”
陈玉新想起小时候,听母亲讲过,有一次父亲去江南,过长江时差点葬身鱼腹的事。
在浦口,陈继顺买好第二天早上过江的船票,晚上散步时意外遇到一个叫钱阿狗的老乡。钱阿狗是徐州人,陈继顺的邻居。当年,钱阿狗家里穷,老母亲经常生病。钱阿狗没有钱给母亲治病,陈继顺知道后给他母亲送药。钱阿狗母亲过世后,钱阿狗打了个背包出去创业。出门前,钱阿狗跑到陈继顺家,对着陈继顺连磕几个响头:“陈家大恩大德,我钱阿狗永世不忘!”
“他乡遇故知”钱阿狗看到陈继顺非常高兴,一定要陈继顺把旅馆退了,住到自己家里。听说陈继顺订的是明天早上的船票,钱阿狗又找轮船公司,把船票换成下午的。
第二天早上,大雾。陈继顺原来准备乘的大木船与一艘外国大轮相撞,大轮平安无事,木船上的乘客全部遇难。陈继顺逃过一劫,回家后,金钱看得更淡了,对慈善更热心了。
陈玉新想:“抗日战场上,我两次侥幸死里逃生,是否与父亲积下的厚德有关。”他不敢把那两次遇险的经历告诉父母,担心引起他们永远的后怕。
陈继顺说:“从今天开始你正式接管陈家的家业,明天我和你妈妈回老家住。你记住,将来不管发多大财,家乡父老,慎勿怠慢;和达官贵人交往,不可谄媚。”陈玉新谨记父亲的教诲,认真经营粮行。他在徐州娶妻生子。
竭尽全力报国家
一天,一个头发又长又乱,满面风尘的中年人找到陈玉新。陈玉新仔细一看,是王连长。他吃了一惊,赶紧安排王连长吃饭、理发、洗澡。
王连长叹了口气,对陈玉新说:“拉完磨了,该杀驴了。”抗战胜利后,蒋介石为了加强对军队的控制,对非嫡系和他不信任的部队实行整肃。有人举报王连长同情共产党,王连长也被列于“编余”。王连长遇此境遇,准备回山东老家,路上盘缠被偷了,只好一路步行。
王连长说:“我1933年入伍,在江西、四川和红军打过仗。我们抓过红军的团长师长。红军的团长师长脚上穿的是草鞋,身上的衣服打满了补丁,背上是一个灰色的干粮袋,里面装的是萝卜、碎米,和士兵没有区别。他们信仰共产主义,要建设一个没有压迫和剥削,人人平等的社会,为了这个信念,不惜抛头颅,洒热血。再回头看看我们的团长师长,一身将校戎装,个个发财,正派的军官全部受到排挤……抗战胜利,人心思安,谁还想打仗!?我不想听战争有多神圣,对于老百姓而言,他们面对的永远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我敢断言,将来得天下的肯定是共产党。”
陈玉新想把王连长留在徐州,王连长不同意。第二天就要走,陈玉新挽留不住,送给他一个包裹,说:“几件换洗衣服,还有一些大洋。”王连长感动得说不出话。陈玉新送王连长十里地,直到王连长再三阻拦,才止住步。
50年代,公私合营。陈玉新主动交出家产。第二年,国家建设大西北,陈玉新报名去了甘肃,在甘肃干了整整10年。
陈玉新从甘肃回到徐州的第二年,接到父亲病危的消息。陈玉新赶到家时,父亲的病已经很严重了,视线模糊,手脚不听使唤。陈玉新对母亲说:“父亲病了,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他不让我告诉你。”母亲摇摇头,指着父亲说。
药物已不能缓解父亲的病痛了,陈玉新把父亲抱在怀里,看着父亲衰弱的身体,心中充满自责和愧疚。父亲是在他怀中去世的。
在父亲的柜子里,陈玉新看到父亲的日记。陈玉新离家期间,父亲天天写日记,里面全是对他的思念。母亲告诉他,每年到了腊月,你父亲天天板着指头计算,还有几天过大年,经常站在门口向外面张望,回到家中,戴上老花镜,颤抖地伸出手,翻看桌上的报纸,又看看日历,然后叹口气,摇摇头:“国军又打败仗了,新儿今年又回不来了!”话语中充满着无奈和悲伤的腔调。
八年抗战,陈玉新没有回家过年。他给家里写过几封信,都因为战乱,没有寄到。陈玉新从军后就如同蒸发了一样,家里人都认为他可能战死了,唯有陈继顺固执地坚持——我的儿子还活着!抗战胜利了,他就会回来。
母亲说:“你离家的那天,我想和你父亲一起到火车站送你,你父亲不同意,他担心去了,你就走不了。”陈玉新才明白父亲粗糙的外表下,有一颗悲天悯人,洞知世态人情的心灵。父爱呈现的方式更多的是严肃和责任。   
陈玉新回到徐州后拉过板车,做过工人……不管做什么工作,他都踏踏实实,认认真真。
2015年12月,在徐州采访陈老时,陈老的儿子说:“今年是抗战胜利70周年,他想为父亲申请纪念章,父亲拒绝了。”在陈老眼里,军人活着就是幸福,荣誉并不重要。
这位老人身上没有虚伪的装饰,他活得很真实,水一般清纯的笑脸,透出一种大境界——无欲无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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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敬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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