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六月飞花令·童年《漂泊的童年》

邵玉田

                                                              漂泊的童年

                                                              作者：邵玉田

      我出生于战争年代。我的童年，是一个漂泊的童年。
      推本溯源，我的祖藉，并非履历表所填写的那个地方。从我祖父的祖父起就四处漂泊，居无定所。后来，我祖父的父亲迫于生计，才篱落到了我履历表上“籍贯”这个地方。我的祖父母生我姑母、伯父和我父亲姐弟三人，分别都成了家，但伯父和我父亲仍然随祖父母一起，靠撑小帮船为生。
      俗说，抹清水篙子的，只能够一浪到东，一浪到西。我的童年，就是在这漂泊不定，流离颠沛，日晒雨淋，拥挤不堪，空间很小的那一条小木船上渡过的。
      解放前夕，国民党军队一边溃逃，一边搜刮民膏。战乱，使得我们家的帮船，无客可载。被逼无奈，又搞起了短途运输，主要是些稻米、麦子、豆谷杂粮之类等货物。其载重量只有万把来斤，航线不定，那里有货装，就到那里去，大多在苏南、苏北和安徽的天长、全椒一带往返。祖父母和伯父他们，再加上我们一家，有十多口人。船小人多，收入微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那时我还小，没有完全懂事，也理会不到大人们缺吃少穿的惆怅。只知道，大家聚在一起很热闹。一旦船到了码头，几条运输船靠在一起，船上的小孩就都跑到岸上去玩了，什么耍“龙头尾”啦，玩捉迷藏呀------难得一回，孩提时的快乐，即所谓的童趣。有时贪玩得连吃饭都忘记了，总是让大人们三五六遍地催喊，还是不想回来。然而，这种难得的快乐，只能是短暂的，小船装货不多，一装一卸，最多一二天时间。之后，又将陷入了漫长而枯燥无味的漂泊。好不容易才揽到了一笔生意，大人们总是没日没夜地行船。即便有时夜里不行船，白天劳累了一天，晚上也就早早地睡了。我的童年，那一个个枯寂的夜晚，没有温馨的摇篮曲，更不可能有母亲给我讲童话故事的机会。惟有的，是春夏两季，晚上睡到船仓板上，睁着眼睛看星星。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半夜里，有时又会被一些声响而惊醒，揉揉眼睛坐起来一看，原来是大人们又起早行船了。那撑船篙，噗嗵噗嗵的击水声，船两帮双棹划动时，皮条子摩擦而交替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响声，那么有节奏，象美妙的音乐。只要这样的“节拍”不停，船就会徐徐向前移动。然而，漂泊不分春夏秋冬，刮风下雨，也顾不得赤日炎炎，寒风冽冽，年年如此，月月如此，天天如此。漂泊，对我的父辈们来说，摧残的是肉体，耗尽的是汗水和心血，是一次次的苦苦地挣扎。
      俗说：行船走马三分险。漂泊，有时会险象环生，为了生存而去作殊死搏斗。我们一大家子，这么多人，挤在船上，起早摸黑，辛辛苦苦，生活艰辛不说，成年累月，风里来雨里去，游历于江南江北，也度过了不少个艰险之日，经历着无数次生与死的考验。
      首先，要感叹自己，有着顽强的生命力。五岁那年，一个人在船仓板上面，玩着玩着，一不小心掉到了河里。与陆地上的人相比，船上人则多了几份警觉和机敏。大人们在船上往往是一边做事，一边要照看好孩子，决不能有丝毫的疏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母亲发现我人不见了，她脑子里第一反映，判断我可能是掉到河里了。就立即在船帮的四周水面上找，一眼发现翻着水泡下边的我，正手脚乱舞，上下浮动，说时迟，那时快，母亲一把将我从水里拉了上来，捡回了我的一条小命。
       我记忆中，还有第二次历险。
       说这个事情，须先讲一讲我的祖母。我的祖母是一个很要强的女人，她坚毅沉着，遇事不慌。遇上刮风下雨天行船，她都坚持自己来掌舵。风大雨大，天寒地冻，每每如此。
      那一天，我们家的船，从长江南往江北瓜州方向渡江。天气晴朗，又一路顺风，满帆船速度快，转眼就快到江北了。正准备收口，突然，天上起了乌云，很快黑了下来，风也大起来，还转了风向，船被吹得转了个180 度，夹在一丈多高的浪谷里，上下颠波，左右摇摆着。当时，船上装满了大米和黄豆，重载船碰到了这样的情况，十分危险。我祖父他们都吓得慌了神，吵嚷着准备抛货保船保命。
      关键时刻，祖母沉着而又非常机敏，她一面大声地喊：不要慌！一面让祖父他们试着借助风力调转船向。好在这时候船已靠近江边的芦苇滩，长篙完全能够用得上。她让祖父、伯父控制住船头，让我父亲去拉动船帆的缰绳，乘着一阵风过来，她猛的一个急转舵，船调正了方向，终于化险为夷，一家人幸免于难。
一九五三年秋，外祖母从老家来看望我们，祖父母同我父母亲商量，准备让外婆将我带回她家去读书。
      听了这个消息，我一直哭个不停，不管父母怎么劝说，我就是不听他们的。我说，船小人挤，缺吃少穿，我愿意。我离不开我的祖父祖母，离不开自己的父亲母亲，离不开那“漂泊”的无限深情。
      后来，祖父讲了一个故事，让我的心灵而为之震撼。
      多少年来，沉积在我祖父母心中的惟一期盼，就是能让我的父亲读一点书，他们说，我们家祖祖辈辈弄船漂泊于水上，让父亲读书，是改变这个命运的唯一期盼。二老东挪西借，好不容易凑足了钱，买上了镇上一个大户人家的三间旧草房，托人写了契约，事前言明，所付房款包括三间主屋和门前的一个茅房（厕所）在内。然而，我可怜的祖父，扁担大的一字不识。有人却把契约写成“茅房”在外。“内”和“外”，一字之差，祖父一个老实巴交的人，让识字的人玩弄了。在那个年代，穷人被欺压，有理没处说，官司没法打，有怨无处申。那门前的臭茅房，成了他一生的耻辱。然而，我父亲还是没能读得了书，学得了生意，仍逃脱不了在船上“漂泊”的命运。
       听完了这个故事，我看着祖父噙满泪水的双眼，看着他那布满了皱纹、饱经风霜的脸，仿佛我一下子长大了，也明白了许多许多。
       于是，我随了外婆回到她家，在一所农村小学就读。从此不再“漂泊”。一段时间，我，人虽已离开了“漂泊的家”，而心依然随着亲人们在漂泊，无休止的漂泊------
       啊！ 漂泊的童年，我人生的一瞬，但永远是我刻骨铭心的人生激励。
    （作者：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

碧云天下

漂泊的童年岁月，永远是属于您的人生激励。

林慧妮

这真是一个特殊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