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筋

西风独自凉

　夏天，小城里的棚户区拆建工程如火如荼地展开了。沿着小洋河的这片高高低低，大大小小，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村民自建房，先是在墙壁上出现了圈着大红圆圈的“拆”字，然后在一个夜晚，轰轰隆隆，吭吭哐哐，一夜巨大的声响响过以后，夷为一片平地。
　　而后，在这片拆除后的废墟中，出现了一个老人。精瘦的胳膊，精瘦的腿，浑身黑得流油。上身一件老人汗衫，下身一条七分短裤。舞着钉钯扒，扒呀扒，扒去碎灰旧砖，露出了四四方方三间堂屋的屋基。
　　有好心的路人问：“老爹爹，您老歇歇嗄！大热的天，扒什呢嗄？”老人回头盯了一眼，看看没甚恶意。头也不抬回答：“他们不要，我还要呢！纯正的镙纹钢。我从江阴用小船拉家来的呢！”
　　哦，原来是想扒墙基里的钢材。路人好心的说：“浇在水泥里头，凭你这把钉钯，扒不动。现在废钢材不值钱，几角钱一斤，要它做什呢。”
　　“纯正的镙纹钢。我从江阴用小船拉家来的呢！”老爹爹不抬头，还是这句话。
　　第二天老爹爹用镐，刨呀刨，把墙基两旁的泥土刨开。再过几天，泥土刨开了，老爹用锤，大锺小锤，抡起来夯，小锤一下，砸出个火星子，大锤一下，夯出个小裂缝。
　　帮忙的人来了，是一个扶着轮椅来的老奶奶。轮椅边头，挂着个小包，包里带了大馒头，大水壶。老爹啃馒头，喝凉水。老奶奶低声静气的说：“老头子哎！大丫头、小儿子，全不准你弄了，你就歇手吧！”
　　“他们不要了，我还要呢。这是纯正的镙纹钢。我从江阴用小船拉家来的呢！”
　　烈日下，老爹爹执拗地抡起大锤，一下，又一下，晶亮的汗珠子，从他精瘦的下巴下掉下来，滴到水泥块上，“哧”的一声就干了。
　　一辆起亚小车停到了旁边。车里下下来一个精壮的中年男人。动手就去拉老爹爹：“爷啊　！快点家去，热死在这块，我们都要被人骂死了！”
　　老爹爹回手一巴掌，甩在中年人的胸口上。“滚你的蛋，当你的积极干部去！我死在这块不要你抵命！你们不要我要呢！纯正的镙纹钢。我从江阴用小船拉家来的呢！”
　　老头甩起大锤，一下，又一下……
　　立秋过去了，白露过去了，三间屋基，靠路边敲开了一面。露出的螺纹钢，硬倔倔的翘起在碎石中。
       路边上轮椅上，老奶奶天天陪着他，她只能递杯水，也不说话，她晓得说也白说。她寻思，是不是要给女儿打个电话，女儿是小城建工集团的老总。
　　这天天黑后，路上开来部挖机，车后还跟来个中年妇女，衣着挺讲究。对挖机师傅下指示：“师傅，请你把这块地基里的钢筋挖出来，注意尽量别挖断搞弯，理顺了，放在旁边。”
　　挖机师傅不解，问，：“你叫车子来，就是挖几根钢筋？还不能断，不能弯？”
　　中年妇女说：“照我说的做，五百块工资一分不少你的。”
　　挖机师傅侧过头望望，人挺精神的，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嘟囔一句，“几根钢筋，上市场上买新的值几个钱？不断我能保证，不弯，我没得把握。”
　　看看中年妇女不吱声，像是默许的意思。挖机师傅便开动机器，吭吭哐哐干了起来。
　　第二天大早，赶早散步、上菜场的人们，看到那一片废墟边，有一堆弯弯曲曲的旧钢筋。那个敲了一个夏天水泥的老爹爹，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这是纯正的镙纹钢啊。我从江阴用小船拉家来的啊！”
　　看到旁边的人发笑，坐在轮椅上的老奶奶说：“你们不要笑，你们不懂，当年弄房子，这块买不到钢材，我跟老头子，弄个小船上江南，我把舵，他拉纤，十来天，才弄家来的，吃的那个苦，不经过不晓得！怎哎现在就一分钱不值了呢？”


　

碧云天下

叹息！

西风独自凉

谢谢碧云版主来读。我是想说我们老人的一种心情，是在感叹当年的辛苦劳动，怎么就不值钱了呢。
所以我画蛇添足，又加上了一段。

林慧妮

为老人的执着叹息，为老人儿女的理解点赞

碧云天下

也许真因为老了，所以格外的怀旧……

admin

别不知道珍惜，镙纹钢上凝聚了多少心血。

西风独自凉

碧云天下 发表于 2019-9-23 21:10
也许真因为老了，所以格外的怀旧……

因为怀旧，所以固执。

西风独自凉

admin 发表于 2019-9-24 08:39
别不知道珍惜，镙纹钢上凝聚了多少心血。

是的老人不肯丢掉旧东西，不是因为有多值钱，其实是往日努力往日情分的一份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