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四月飞花令·人间草木《蒹葭遍野》

邵玉田

                                                                        蒹葭遍野
                                                                     作者：邵玉田

      人这一生，能与芦苇这样的植物结缘，感觉这完全是上天的眷顾。
      早先，我《漂泊的童年》一文中，就记录了六岁那年的一次历险。一家八九口人，逼仄在一条船上，靠装运货物苦钱度日。一天，满载着黄豆的船，从镇江驶出，顺风顺水，眼看到了江北，正准备收口，突然，乌云密布，刮起了大风。船在浪谷里颠簸，左右摇摆……万分危急之时，祖父他们发现了江边的芦苇，绿绿葱葱，浩浩荡荡，延绵不断，像导航的灯塔一样，指引着方向。于是，落下了风帆，几杆木棹加船篙，一起用力，迎难而上，终于进了瓜州港，一家人才幸免于难。
       三年后，来到外婆家入学，又看到了透着湿润的芦苇，不知不觉，流下了泪水。
       一个叫芝麻墩，仅有二十来户人家的村庄，家前屋后，村子四周，那些芦苇，随着河道曲折蜿蜒地生长着，蓬蓬勃勃，与我不离不弃。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孤身一人，远离故乡，去一个农村供销社工作。洪水淹没了大片的田地，不敢耽搁上班时间，也分不清那边是田，那边是河，那边是路，只好顺着河边的芦苇去探路，一步一步，涉水前行。未料，在一个风车口（河边较深的缺口），一不留神，身陷下去，落入水中。旱鸭子的我，不会游泳，失魂落魄，手脚乱划乱舞。无意间，一只手触碰了一根硬硬的细杆，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慢慢向它靠近，爬上了来。仍惊魂未定，观察现场，四下无人，唯见水中那一丛差点被我拽断了的芦苇。想想后怕啊！原来冥冥之中，又是芦苇救了卿卿的性命。
       然而，远远不止这些。日常生活中，许多细节，同样离不开芦苇。
       那个计划经济年代，物资匮乏，家里三间老屋拆迁重建，虽可以竹代梁，但无椽、无计划油毡，也没法盖瓦，“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幸好母亲在草库打工，有人想了个法子：用芦苇捆把，铺排做成屋面，替代了椽子，又省了油毡。由此得到启发，用芦苇编织笆墙做间隔，让不同性别的弟妹们有了各自的小小空间。在外婆家读书时，除了手中的教课书、作业本（用芦苇打桨造纸），还有床上垫的苇席、存储稻麦的粮囤、做豆酱的缸盖、头上戴的斗篷（防晒防雨）、脚上（防冻）用芦花织成的棉草鞋、以及端午和平时吃的粽子、夏天防暑降温喝的用苇叶泡的凉茶、还有呼吸弥散着苇叶清香的空气……连我的血液，也充溢了芦苇的成分。
       再往深处探究，有时候，我又把芦苇当做一本书来读它。
       其实，三千年前的一本《诗经》就有了“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这样美丽的诗句。
       蒹葭，通俗的说法就是芦苇。古人说，近水为蒹，傍山为葭。而我的故乡，也有一种说法：初生芦苇为“葭”，长高了壮实的芦苇为“蒹”。苏北里下河，处处沟河港汊，更有滩涂湿地，可谓蒹葭遍野。我的一位朋友、诗人，热爱滩涂，常在滩涂行走，有“一个人的滩涂”之誉，他送我一本叫《灰椋鸟之歌》的书，第一篇文章《海边芦花》就写着：“海边滩地的芦花，它白中藏紫……”这里的芦苇，因为近水，花穗多为绛紫色。在阳光照射下，煜煜生辉；在风中漫舞，像一杆杆旗帜飘扬。
       法国思想家帕斯卡尔说：“人是会思想的芦苇。”而我以为，人并不比“苇”高尚多少。
       朋友在书中说：“一支芦苇站在滩涂上，一脚踩过了三个季节，春天、夏天、秋天……”然它，只是个沉默者。相比之下，人就不同了，在他一生中，会撒谎、献媚、溜须拍马，甚至戳事弄非、诽谤他人。为了私利，为了自我，叽叽喳喳的，没完没了。
       朋友的书中还说：“一支小芦苇，一遍又一遍地，把风声放大了再放大，放得比秋天还大。”是的，芦苇从来羞于自我表白，但它永远不会放弃对于四季的赞赏和颂扬。
       芦苇有一种大气魄、大胸怀。它主动融入江河，它坦荡地张开双臂去拥抱大海。由它构成的大片湿地，人称地球之肺。
       芦苇的内心储满了快乐。微风吹过，可以来一曲优雅的民族舞；如果大风助势，索性就恣肆狂欢，跳起的现代劲舞，激情四射。快乐的原因，是芦苇对于生存没有过高的要求，只要给它一片（或仅仅一点）水，它就敢生根、发芽、开花。芸芸众生的芦苇，一种群像的结合体。它们你挨着我，我贴着你，这样的群居形式，才产生勇气、产生平衡、产生力量，才会便于生存。
       芦苇，艰难地生活在两个空间里。它的根，在地下使劲扩展，为茎的生长，默默地积蓄、输送养分，作无私的奉献；它的茎，直立向上，一节一节地生长，像我们人生的旅行，一步一个脚印。每一节挑起了一把叶子做绿伞，这就是茎对根的回报，“绿叶对根的情意”。
……
      人生中的一次转折，朋友把我约到了东台弶港那片滩涂。只见冬日里的阳光里，耀眼的芦花一片金黄，芦絮素净得像精灵的雪花，在漫天遍野地飞舞……这是在尽情地绽放最后的美丽。近前，再看看那些挺立无语的苇杆，面对生命的轮回，给我的那种感觉——仿佛人有了内心的宁静，显得那样的坦荡，那样的淡定。
      一种肃然的沧桑感油然而生。在那片金灿灿苇花的光圈中，我找到了开始一种新生活的定位——退休后，满怀激情，沉浸在“文学创作梦”的路上，留下一串脚印，一眼望去，延伸得很远很远……

夏春华

好文好文！

仓中青

向邵老问好！

顾林

此文的确不错，堪称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