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字行文
梦是破敝的百纳。文字是线,我以针代笔,将它缝成你的嫁衣,亦为自己缝长袍风衫。你的嫁衣我叠放在日居月诸的锦箧中,你哪天嫁,哪天来取;我的长袍布衫已披在了我的肩头,随我游走红尘。而你不必担心哪天梦会醒,哪天文字会灭。梦若醒了,便是你合梦之人前来认领面目了;文字哪天灭了,便是有人为我说破人情世故了。所以,文字是我的隐,梦是你的天堂。我仍以旧有的字体行文,在你的梦和我的现实之间辟一条蹊径,通向流放的苦土和囚锢的牢狱。 或许是在现实中安营扎寨久了,人习惯以多余的小心翼翼周旋人际。象长期拘禁的囚徒,即便释放,仍不能抛却勾肩缩背的镣铐姿势。只是你比我更会锻炼勇气,学会了单刀直入,或者以文字的方式反判——在我的生命里哪容得他人事来称王,那是我舞台,所有的锣鼓节奏都是以我的情节来推敲的。 为此,我尝笑你激进。其实心中定是知道的,此生我不会欠人丝毫,人亦不会差我分廛,有恩的我已以恩相报,有仇的我亦以恩相化。 风生水起已是一种从容与漫不经心,别人不给我们天地,我们自己去开辟一个;别人不给我们放浪形骸的自由,我们自己去创造一套律则。他们以现实的名义给我们宣定罪名,那是我们涉世太深的结果,也是我们不愿将生命中最诚挚的底线掩藏太深的缘故,我们只须认真构思我们生命内的故事。 我坚信我们的相识是宿命。正如你坚信我就是你偿还种种罪业债愿后相逢于轮回的道途后能一说山高水长的人。所以你常常在梦和现实之间偷换概念,或是篡改梦和现实的实质,并以饱满的情绪鼓动我返回你的现实。而你的现实对我来说却是毫无基础可言,所以每次我只能笑而不答,或是喂你一颗糖,佯做沧桑地说自己已无法重返童稚,除非你有妙手回春,让我这朵凋谢的花再开一次。接下来,照例是你三两日不理不睬的赌气,习惯地等我哄。 我向来对生命没有太深太具体的谋划,更没有雄辩人事的兴致与欲望,更多的时候只是沿自己心中的草莽途径走,看众生颠倒的梦幻与破灭。你却强要将我惯有的待人接物方式定义为负才使气,并固执地说自己是来渡我红尘脱劫的,并让我为你洗净铅华粉渍还原为赤子面貌。你还说无论是作为你的男人还是你的孩子,你都会以恒永的母性哺养我脆弱(其实你是不知道我内心飘摇已久的风风雨雨,而我也是不愿你步入我的泥泞)。 三月踏春归来,你说今春的桃花会因你我开得更艳,我以食指关节敲你额角,告诉你三年一个代沟,按社会伦理区分你当叫我叔,然后闭目陶醉,要你来呼。你负气地说叫就叫,权当有恋叔情结。那年你二十,我二十三,你过完二十岁生日不久便毕业了。 你过生日时,我已回乡下看望从未见过面的老父,只是托人将一本你从未看过的《散记》赠送于你,却未告知详由。回来后已是第三天,你却以我不告而别而责怨。而那段日子,正是我最平生最晦涩的记忆,因为我须得和一些虽有经历却毫无记忆的恩怨做个了断,于是终日浮沉于内心的惊涛骇浪之中,自是无法周全于你。你负气之下便执萍水相逢的礼数,以他乡之客的身份待我了。 后来从你室友口中得知,你生日那晚你大醉酩酊,将我的《散记》向每一位室友展示,并说这是一个男人二十三年的心旅历程,从此将与你共枕。须知二十三年的菲薄流年如何能定格你的现实,我可以不必理会钱银、身世、品貌、门第的世俗逢迎,却仍是不能在你的世界里惊世骇俗一回。请原谅,尽管我明白你的心思,我绐终将你和自己划分为两个群落的人,我更情愿我们以朋友的身份相认,在彼此的生命里为对方设一席春风坐榻,参商人情或是激扬文字,让情感呼应,让性格互源。 “零落天涯之人,注定以飘零为归宿,是恩是怨但请勿以为念!”这是毕业时给你的留言,然后便是为各自肩负责任构筑另一片天地的奔忙。和我心中预期的一样,你我终是流离失散了。其实这并不重要,因为我已晓知你的名份实质,是恋侣也罢,是兄妹结义也好,我们都有不曾借助现实的面貌发挥,虽然你将性格的伏流疏浚至我的生命,而我亦将生命中最奇缺的春风供你吹绿柳梢,至于那一枝桃花和几只黄鹂只是一段意外的春光。 再见之时,已是九年之后。当你得知我于感情的征墟折兵断卒时,便断然而来。见面未作任何寒喧,我便故作戏谑:“为兄已无策马大漠狂沙之力,请为早殇之人挽歌”。然后便是无言的对座与深深的沉默,在时光之堤的两侧经历着漫长的流浪与幻灭,却还是被眼角的那滴噙泪说破心事!“定是前世与你的纠葛未能了结,今生才要受这般磨折”,当你一声喟叹打破沉寂,我的心头已多一寸雪意。 九年前我已得到最好的机会,遇见最好的你,以文字筑庐垒巢,与你同眠,却因繁杂人事惊了春梦,如今再遇,已是面目模糊,再欲细细辩论,恐又重返以精心提炼贞静清白才通过的渊尘。而我更愿意借眼前的缺憾,映证人性的光华——让灵魂不堕的是爱,让爱燃放尊贵的是冰雪操节,我们在各自恪守的现实与梦幻之中,已有他人筑建的基础,若我们再于其上堆砌庐舍,成全一己私爱,当是全无幸福可言。那么,且将上次见面当做今生的诀别,不悲不喜互道珍重! 再有山高水长,且说与眼前人听。若定要推究前尘,我愿这样理解:你是我夭殇的女貌,我是你早逝的男身,所有的记忆都会随这将成的旧字行成的文字在孟婆的汤碗里交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