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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天涯倦客

福尔摩斯探案全集   作者:柯南道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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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17 16:27:04 | 显示全部楼层
y 福尔摩斯探案全集:证券经纪人的书记员

福尔摩斯探案——回忆录
    我婚后不久,在帕丁顿区买了一个诊所,是从老法夸尔先生手中买下的。有一个时期老
法夸尔先生的诊疗业务非常兴旺,可是由于他的年纪大了,又加上遭受一种舞蹈病的折磨,
他的门庭也就逐渐冷落下来。因为人们很自然地遵守一条准则,那就是:医生必须首先自身
健康,才能治好别人;如果连自己也不能药到病除,那人们对他的医术自然要冷眼相视了。
所以,我的这位老前辈身体越衰弱,他的收入就越微薄,到我买下这个诊所时,他的收入已
经由每年一千二百镑降到三百多镑了。然而,我偏以自己年岁正轻、精力旺盛而自信,认为
不要几年,这个诊所一定会恢复旧日的兴旺。
    开业后三个月,我一直忙于医务,很少见到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因为我非常
忙,无暇到贝克街去,而福尔摩斯自己,除了侦探业务需要,也很少到别处走走。六月里的
一天清晨,早餐后,我正坐下来阅读《英国医务杂志》,忽听一阵铃声,随后就传来我那老
伙伴高亢而有点刺耳的话语声,这真令我十分惊奇。
    “啊,我亲爱的华生,”福尔摩斯大踏步走进房内说道,”非常高兴见到你!我相
信,”四签名”案件尊夫人受了惊,现在想必完全恢复健康了。”
    “谢谢你,我们两个人都很好,”我非常热情地握着他的手说。
    “我也希望,”他坐到摇椅上,继续说道,“尽管你关心医务,可不要把你对我们小小
的推理法产生的兴趣完全忘掉了。”
    “恰恰相反,”我回答道,”就在昨天夜晚,我还把原来的笔记一一过目,并且还把我
们的破案成果分了类呢。”
    “我相信你不会认为资料搜集到此为止了吧。”
    “一点也不会的。我希望这样的经历愈多愈好!”
    “譬如说,今天就去怎么样。”
    “可以,如果你愿意,今天就去吧。”
    “去伯明翰这样远的地方也行吗?”
    “如果你愿意,当然可以。”
    “那么你的医务呢?”
    “我邻居外出,我就替他行医。他总想报答我这份情意。”
    “哈!这再好也没有了!”福尔摩斯向后仰靠在椅子上,眯缝着双眼敏锐地望着我,”
我发现你最近一定身体不好,夏天感冒总是有点令人讨厌的。”
    “上星期我得了重感冒,三天没有出门。可是,我想我现在已经完全好了。”
    “这一点不错,你看起来很壮实。”
    “那么,你怎么知道我生过病呢?”
    “我亲爱的伙计,你是知道我的方法的。”
    “那么,又靠你的推理法了。”
    “一点也不错。”
    “从何说起呢?”
    “从你的拖鞋上。”
    我低头看了看我脚上穿的那双新漆皮拖鞋,“你究竟是怎样……”我开始说,可是福尔
摩斯没等我问完就先开了口。
    “你的拖鞋是新的,”他说道,“你买来还不到几个星期。可是我看那冲向我这边的鞋
底已经烧焦了。起初我以为是沾了水后在火上烘干时烧焦的。可是鞋面上有个小圆纸起,上
面写着店员的代号。如果鞋子沾过水,这代号纸片早该掉了。所以你一定是依炉伸脚烤火烤
焦了鞋底。一个人要是无病无灾,即使在六月份这样潮湿的天气,他也不会轻易去烤火
的。”
    就象福尔摩斯的所有推理一样,事情一经解释,本身看来非常简单。他从我脸上看出了
我的想法,笑了起来,但却有些挖苦的意味。
    “恐怕我这么一解释,就泄露了天机,”他说道,“只讲结果不讲原因反而会给人留下
更深的印象。那么,你是准备到伯明翰去了?”
    “当然了。这件案子是怎么一回事?”
    “到火车上我把这一切讲给你听。我的委托人在外面四轮马车上等着。你能马上走
吧?”
    “稍等一等,”我急匆匆地给邻人写了一条便条,跑上楼去向我妻子说明了一下,到门
外石阶上赶上了福尔摩斯。
    “你的邻居是一个医生,”福尔摩斯向隔壁门上的黄铜门牌点头示意说。
    “对,他也象我一样,买了一个诊疗所。”
    “这个诊疗所老早就有了?”
    “和我的一样,从房子一建成,两个诊疗所就成立了。”
    “啊!那么,你这边生意比较好些了。”
    “我想是这样。可是你怎么知道的?”
    “从台阶上看出来的,我的朋友。你家台阶比他家的磨薄了三英寸。马车上这位先生就
是我的委托人,霍尔·派克罗夫特先生。请允许我来介绍一下。喂,车夫,把马赶快点,我
们的时间刚好能赶上火车。”
    我坐在派克罗夫特先生对面,他是一个身材魁伟、气宇轩昂的年轻人,表情坦率而诚
恳,有一点卷曲的小黄胡子,戴一顶闪亮的大礼帽.穿一套整洁而朴素的黑衣服,使我们一
眼就看出他原来是那种聪明伶俐的城市青年。他们属于被称为”伦敦佬”的那一类人,我国
最负盛名的义勇军团,就是①由这类人组成的;在英伦三岛上这类人中涌现的优秀体育家和
运动员比其它阶层的都多。他那红润的圆脸很自然地带着愉快的表情,可是他的嘴角下垂,
我觉得他有一种异样的悲伤。然而,直到我们坐在头等车厢里,动身去伯明翰的途中,我才
知道他碰到的那件麻烦事。他就是因为这件事才来找歇洛克·福尔摩斯的。
    “我们要坐七十分钟的火车,”福尔摩斯说道,“霍尔·派克罗夫特先生,请你把给我
谈过的那些非常有趣的经历,原原本本地讲给我的朋友听,并请你尽可能讲详细一些。再听
一遍这些事件的经过对我也有用。华生,这件案子可能有些名堂,也可能没有。不过,至少
显示出你我都喜爱的那些不①伦敦佬指居住在伦敦东区(平民区)的人。——译者注平常和
荒诞的特征,现在,派克罗夫特先生,我不再打扰你了。”
    我们的年轻旅伴双眼闪光望着我。
    “这事情最糟糕的是,”他说道,“我似乎完全上当了。当然,看起来好象没有上当,
我也没看出来已经上当了。不过,如果我真的把这个饭碗丢掉,换得的代价是一场空,那么
我该是一个多么傻的家伙呀。华生先生,我不善于讲故事,可是我遇到的事情是这样的:
    “我以前在德雷珀广场旁的考克森和伍德豪斯商行供职,可是今年春初商行卷入了委内
瑞拉公债券案,以致一蹶不振,这你无疑还记得。当商行破产时,我们二十七名职员当然全
被辞退了。我在那里供职五年,老考克森给了我一份评价很高的鉴定书。我东跑跑,西试
试,可是很多人处境和我一样,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到处碰壁。我在考克森商行时每星期薪金
三镑,我储蓄了大约七十镑,可是我就靠这一点积蓄维持生活,很快就用光了。我终于到了
山穷水尽的地步,几乎连应征广告的回信信封和邮票都买不起。我找了多少公司、商店,上
下楼梯都磨破了靴子,可是要找到职位仍然是音信杳然。
    “我终于听说龙巴德街的一家大证券商行——莫森和威廉斯商行有一个空缺。我斗胆
说,你对伦敦东部中央邮政区的情况可能不太熟悉,可是我可以告诉你,这是伦敦一家最富
的商行。那家公司规定,只能通过信函应征它的招聘广告。我把我的鉴定书和申请书都寄了
去,可是并不抱多大希望。不料突然接到了回信,信中说,如果我下星期一到那里,而我的
外表符合要求的,我立即可以就任新职。谁也不知道家是怎么挑选的。有人说,这是经理把
手伸到一堆申请书里,随手拣起了一份。不管怎么说,这次是我走运,而我从来也没有象这
样高兴过。薪水开始是一星期一镑,职务和我在考克森商行一样。
    “现在我就要说到这件事的古怪之处了。我住在汉普斯特德附近波特巷17号的一个寓
所。对了,就在得到任用通知的那天晚上,我正坐在那里吸烟,房东太太拿着一张名片进屋
来,名片上面印着”财政经理人阿瑟·平纳”。我从来未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更想不出他
找我干什么。可是我当然还是让她把那人请进来。进来的人是中等身材,黑发,黑眼,黑胡
须,鼻子有点发亮。他走路轻快,说话急促,仿佛是一个珍惜时间的人。
    “我想,你是霍尔·派克罗夫特先生吧?”他问道。
    “是的,先生,”我回答道,同时拉过一把椅子给他。
    “以前是在考克森和伍德豪斯商行做事吗?”
    “是的,先生。”
    “是莫森商行新录用的书记员吗?”
    “正是这样。”
    “啊,”他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我听说你在理财方面很有才干,有许多不凡的事
迹。你记得考克森的经理帕克吧,他对你总是赞不绝口的。”
    “听他这么说,我当然高兴了。我在业务上一向精明能干,可从未梦想到城里竟有人这
样称赞我。
    “你的记忆力很好吗?”他说道。
    “还算不错,”我谦恭地回答道。
    “你失业以后,对商情还留意吗?”他问道。
    “是的。我每天早上都要看证券交易所的牌价表。”
    “真下功夫啊!”他大声喊道,”这才是生财之道呢!你不反对我来测验你一下吧?请
问埃尔郡股票牌价是多少?”
    “一百零六镑五先令至一百零五镑十七先令半。”
    “新西兰统一公债呢?”
    “一百零四镑。”
    “英国布罗肯·希尔恩股起呢?”
    “七镑至七镑六先令。”
    “太好了!”他举起双手欢呼道,”这完全符合我知道的行情。我的朋友,我的朋友,
你到莫森商行去当书记员太屈才了!”
    “你想想,他这样狂喜多么使我感到惊奇。“啊,”我说道,“别人可不象你这样替我
着想,平纳先生。我找到这份差事可不容易,我可非常喜欢它呢。”
    “什么话,先生,你理应飞黄腾达,干这事是不得其所。我要告诉你,我是多么重视你
的才能。我给你的职位和薪俸,按你的才干衡量还是够低的,但和莫森商行相比,那就有天
壤之别了。请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到莫森商行去上班?”
    “下星期一。”
    “哈,哈!我想我应当冒险打个赌,你根本不要到那里去。”
    “不到莫森商行去?”
    “对呀,先生。到那天你要当上法国中部五金有限公司的经理,这家公司在法国城乡有
一百三十四家分公司,另外在布鲁塞尔和圣雷莫还各有一家分公司。”
    “这使我大吃一惊。”我从未听说过这家公司,”我说道。
    “你很可能没听说过。公司一直在无声无息地营业,因为它的资本是向私人筹集的,生
意兴隆,根本不需要加以宣扬。我兄弟哈里·平纳是创办人,做了总经理,并且进了董事
会。他知道我在这里交游很广,要我替他物色一个干练而薪俸不高的人,一个精力充沛而又
听使唤的小伙子。帕克谈到了你,于是我今晚到这儿来访。我们开始只能给你极为菲薄的五
百镑。”
    “一年五百镑!”我大声喊道。
    “不过这只是在开始的时候;除此以外,凡是你的代销商完成的营业额,你都可以提取
百分之一的佣金。你可以相信我的话,这笔收入会比你的薪水还要多。”
    “可是我一点也不懂五金啊。”
    “什么话,我的朋友,你懂会计啊。”
    “我头脑在嗡嗡作响,几乎连椅子也坐不稳了。可是突然一点疑问涌上心头。
    “我必须坦率地对你说,”我说道,“莫森商行只给我一年二百镑,可是莫森商行是可
靠的。啊,说实在话,我对你们的公司确实知道得很少……”
    “啊,精明,精明!”他欣喜若狂地高声喊道,”我们正需要你这样的人。你是不会被
人说服的,这也很对。瞧,这是一张一百镑的钞票,如果你认为我们可以成交,那你就把它
作为预支薪水收起来吧。”
    “那太好了,”我说道,“我什么时候就任新职呢?”
    “明天一点钟在伯明翰,”他说道,“我口袋里有一张便条,你可以拿它去见我兄弟。
你可以到这家公司的临时办公室科波莱森街126号乙去找他。当然他必须对你的任用表示
认可,但在我们之间这是不成问题的。”
    “说实在的,我几乎不知道如何表示感谢才好,平纳先生。”我说道。
    “不必客气,我的朋友。这不过是你应得的。可是有一两件小事,我必须和你办清楚,
这仅仅是个形式。你手边有一张纸,请在上面写上:我完全愿意做法国中部五金有限公司的
经理,年薪最少五百镑。”
    “我照他所说的写了,他把这张纸放进口袋里。
    “还有一件小事,”他说道,“你对莫森商行准备怎样应付呢?”
    “我高兴得把莫森商行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我给他们写信辞职好了,”我说道。
    “我恰恰不希望你这么办。为你的事,我曾和莫森商行的经理发生了口角。我去问他关
于你的事,他非常无礼,责备我把你从他们商行气走等等。我终于忍耐不住说:”如果你要
用一些有才干的人,那你就应当给他们优厚的薪俸。”他说:”他宁肯接受我们的低薪,也
不会拿你们的高薪。”我说:”我和你赌五个金镑,如果他接受我的聘请,你再也不会听到
他的回音了。”他说:”好!我们把他从平民窟里救了出来,他不会这么轻易离开我们
的。”这就是他的原话。”
    “这个无礼的恶棍!”我喊道,”我们素未谋面,我为什么非要照顾他不可呢?如果你
不愿意让我写信给他,我当然不给他写信了。”
    “好!就这样说定了,”他从椅上站起来说道,“好,我很高兴替兄弟物色到这样有才
干的人。这是你的一百镑预支薪金,这是那封信。请记下地址,科波莱森街126号乙,记
住约好的时间是明天下午一点钟。晚安,祝你一切顺利!”
    “这就是我所记得的我们两人谈话的全部情况。华生医生,你可以想象,我交了这样的
好运,该是多么高兴。我暗自庆幸,半夜未能入睡。第二天我乘火车去伯明翰,因而有充裕
的时间去赴约。我把行李放在新大街的一家旅馆,然后按介绍的地址去找。
    “这比我约定的时间早一刻钟,可是我想这没有什么关系。126号乙是夹在两家大商
店中间的一个甬道,尽头是一道弯曲的石梯,从石梯上去有许多套房,租给一些公司或自由
职业者做办公室。墙上写着租户的名牌,却没有法国中部五金有限公司的名牌。我惶恐地站
了一会儿,想知道整个事件是不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骗局,这时上来一个人向我打招呼,他非
常象昨晚我看见的那个人,同样的身形和嗓音,可是他胡子刮得很光,发色比较浅。
    “你是霍尔·派克罗夫特先生吗?”他问道。
    “对,”我说道。
    “啊!我正等着你,可是你比约定的时间来早了一点。我今天早晨接到我哥哥一封来
信,他在信上对你褒奖备至。”
    “你来的时候我正在寻找你们的办公室。”
    “因为上星期我们刚租到这几间临时办公室,所以还没有挂上我们公司的名牌。随我
来,我们把公事谈一谈。”
    “我随他走上高楼的最上层,就在楼顶石板瓦下面,有两间空荡荡、布满尘埃的小屋
子,既无窗帘、又无地毯,他把我领进去。我本来设想它象我常见的那样,是一间宽敞的办
公室,桌明几净,坐着一排排的职员。可是我看到屋里只有两把松木椅和一张小桌子,桌上
只有一本总帐,还有一个废纸篓,这就是全部的摆设。
    “请不要泄气,派克罗夫特先生,”我的新相识看到我脸上露出不快的样子,便说道,
“罗马也不是一天建成的,我们的资本雄厚,但不在办公室上摆阔气。请坐,把那封信给
我。”
    “我把信交给他,他十分仔细地看了一遍。
    “看来我哥哥阿瑟对你的印象非常深刻,”他说道,“我知道他很知人善任。你知道,
他深深信赖伦敦人,而我信赖伯明翰人,可是这回我接受了他的推荐,你已被正式录用
了。”
    “我的任务是什么呢?”我问道。
    “你将来要管理巴黎的大货栈,把英国造的陶器源源不断地运给法国一百三十四家代售
店。一星期内就可购齐这批商品,在这段时间内你还要待在伯明翰做些有益的事。”
    “什么事呢?’
    “他没有回答,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大红书来。
    “这是一本巴黎工商行名录,”他说道,“人名后面有行业名称。我想请你把它带回家
去,把五金商和他们的地址都抄下来。这对我们有很大用处。”
    “一定照办,不过不是有分类表了吗?”我建议说。
    “那些表不可靠。他们的分类和我们的不同。加紧抄吧,请在星期一十二点把单子交给
我。再见,派克罗夫特先生。如果你继续表现得热情而能干,你会看得出来公司是一个好东
道主的。”
    “我腋下夹着那本大书回到旅馆,心里充满了矛盾的感觉。一方面,我已被正式录用
了,而且口袋里装着一百镑钞票;另一方面,这个办公室的样子,公司没有挂名牌,以及一
个实业人员一目了然的其它诸事,使我对东家的经济情况印象不佳。然而,不管怎么说,反
正我拿到了钱,于是我坐下来抄录。整个星期日我都在埋头苦干,可是到星期一我才抄到字
母H。我便去找我的东家,还是在那间象被洗劫过的屋子里找到了他。他告诉我要一直抄到
星期三,然后再去找他。可是到星期三我还没有抄完,于是又苦干到星期五,也就是昨天。
然后我把抄好的东西带去交给哈里·平纳先生。
    “非常感谢你,”他说道,“我恐怕把这项任务的困难估计过低了。这份单子对我有很
大的实际用处。”
    “我用了不少时间,”我说道。
    “现在,”他说道,“我要你再抄一份家具店的单子,这些家具店都出售瓷器。”
    “很好。”
    “你可以在明天晚上七点钟到这里来,告诉我进展情况。请不要过于劳累,经过一天的
劳累之后,晚上到戴斯音乐厅去欣赏两小时音乐,这对你是有益无损的。”他说话时面带笑
容,我一看,顿时毛骨悚然,因为他左上边第二个牙齿上胡乱镶着金牙。”
    歇洛克·福尔摩斯兴奋地搓着双手,我惊奇地望着我们的委托人。
    “显然你很惊奇,华生医生。事情是这样的,”他说道,”我在伦敦和那个家伙谈话
时,他听我说不去莫森商行了,便笑逐颜开,我无意中发现他就是在第二个牙齿上胡乱镶着
金牙。要知道,这两种场合我都看到了金光一闪,再加上这两人的声音和体形一模一样,只
是那些可以用剃刀或假发改装的地方才有所不同。因此,我毫不怀疑,他们”哥儿俩”就是
同一个人。当然人们会想到两兄弟可能长得一模一样,可他们绝不会在同一个牙上镶上同样
形状的金牙。他恭敬地把我送出来,我走到街上,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我回到旅馆,在凉
水盆里洗了头,绞尽脑汁思索这件事。他为什么把我支使到伯明翰来呢?他为什么比我先来
呢?他又为什么自己给自己写一封信呢?总而言之,这些问题对我来说是太伤脑筋了,无论
如何也弄不清楚。后来我突然想到在我看来是烟雾一团的事,在歇洛克·福尔摩斯看来却可
能了如指掌。我正好赶上夜车回到城里,今天清早就来拜访福尔摩斯先生,并请你们二位与
我一起回伯明翰去。”
    这位证券经纪人的书记员把他奇异的经历讲完以后,我们都默不作声。后来歇洛克·福
尔摩斯睨视了我一眼,向后仰靠在座垫上,脸上露出一种满意而又想评论的表情,好象一位
品尝家刚刚啜入第一口美酒似的。
    “相当不错,对不对?华生,”他说道,“这里面有许多地方使我很感兴趣。我想你一
定同意我的意见,我们到法国中部五金有限公司的临时办公室去拜访一下阿瑟·平纳先生,
对你我二人来说,一定是一次相当有趣的经历。”
    “可是我们怎样才能拜访他呢?”我问道。
    “啊,这很容易,”霍尔·派克罗夫特高兴地说道,“我就说你们是我的朋友,想找个
差使干,这样我带你们两个人去找总经理不是更自然一些吗?”
    “当然,完全如此,”福尔摩斯说道,“我很愿见一见这位绅士,看看我是否能从他那
小小的把戏中找出个头绪来。我的朋友,你到底有什么本领使你的效劳如此难能可贵?也许
能够……”他说到这里,开始啮咬他的指甲,茫然若失地凝望着窗外,直到我们到达新大
街,再没有听他讲一句话。
    这天晚上七点钟,我们三个人漫步来到科波莱森街这家公司的办公室。
    “我们早来一点也没有用,”我们的委托人说道,“显而易见的是,他只是到这里来会
我,因为除了他指定的那个时间以外,这个房间是空无一人的。”
    “这倒是引人深思的,”福尔摩斯说。
    “啊,听我说!”这位书记叫喊道,”在我们前面走的就是他啊。”
    他指向一个矮小身材、黑黑的、衣服整洁的人,这个人正在街那边慌忙奔走着。我们见
到他时,他看到街对过一个叫卖晚报的小孩,就在马车和公共汽车之间穿街而过,向那个孩
子买了一份晚报,然后,拿在手中,走进门去。
    “他到那里去了!”霍尔·派克罗夫特喊道,”他进去的就是那家公司的办公室。随我
来,我尽可能把事情安排得容易些。”
    我们跟在他后面爬上五层楼,来到一间门半开半掩的房间前,我们的委托人轻轻敲了敲
门,里面有一个声音叫我们进去。我们走进一个空荡荡的没有摆设的屋子,正象霍尔·派克
罗夫特介绍过的一样。我们在街上见到的那个人正坐在仅有的一张桌子旁边,面前放着那张
晚报。在他抬头看我们时,我好象觉得,我还从来没见过一张面孔其表情是那样的悲痛,岂
止是悲痛,简直是象在生死关头那种极端恐怖的样子。他的额角上冒着汗珠,面颊象鱼肚子
一样的死白,双眼瞪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他的书记员,好象不认识他一样,我从我们向导
脸上惊异的表情可以看出,这决不是他东家平时的表情。
    “你脸色不好!平纳先生,”霍尔说道。
    “是的,我不太舒服,”平纳答道,显然竭力恢复镇静,在说话前舐了舐干燥的双唇,
“你带来的这两位绅士是什么人?”
    “一位是伯蒙奇的哈里斯先生,另一位是本镇的普赖斯先生,”我们的委托人随机应变
地说道,“他们是我的朋友,并且是两位经验丰富的先生,不过近来他们失业了,他们希望
或许你可以在公司里给他们找个出路。”
    “太可能了!太可能了!”平纳先生勉强笑了笑,大声说道,”对了,我肯定我们能为
你们尽力的。哈里斯先生,你的专长是什么呢?”
    “我是一个会计师,”福尔摩斯说道。
    “啊,好,我们正需要这样的人材。起赖斯先生,那么你呢?”
    “我是一个书记员。”我说道。
    “我希望公司可以接纳你们,我们一作出决定,我马上就通知你们。现在请你们走吧,
看上帝面上,让我安静安静!”
    最后几句他喊叫得声音很大,好象他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了。福尔摩斯和我面面相觑,霍
尔·派克罗夫特向桌前走近一步。
    “平纳先生,你忘了,我是应约来这里听取你的指示的,”他说道。
    “当然了,派克罗夫特先生,当然了,”对方恢复了比较冷静的腔调说道,“你可以在
这里稍等片刻,你的朋友也可以等一等,如果不会使你们不耐烦的话,过三分钟我一定完全
听从你们的吩咐,”他彬彬有礼地站起来,向我们点了点头,从屋子那一头的门走了出去,
随即把门关上了。
    “现在怎么办?”福尔摩斯低语道,”他是不是逃走了?”
    “不可能。”派克罗夫特答道。
    “为什么不可能呢?”
    “那扇门通往套间。”
    “没有出口吗?”
    “没有。”
    “里面有家具吗?”
    “昨天还是空的。”
    “那么他究竟在里面能干什么呢?这件事真有些叫我摸不着头脑,这个叫平纳的人是不
是吓疯了?什么事能把他吓得浑身颤抖呢?”
    “他一定怀疑我们是侦探,”我提醒说。
    “一定是这样,”派克罗夫特大声说道。
    福尔摩斯摇了摇头。”他不是见了我们才吓坏的,我们进这房间时他已经脸色苍白
了,”福尔摩斯说道,“只可能是……”从套间门那边传来了一阵响亮的打门声音,打断了
福尔摩斯的话。
    “他干什么自己在里面敲门?”书记员喊道。
    打门声又响起来,而且更加响亮。我们都怀着期待心情盯着那扇关着的门。我望了福尔
摩斯一眼,见他面容严峻,激动异常地俯身向前。接着突然传来一阵低低的喉头咕噜声,一
阵咚咚的敲打木器的声音。福尔摩斯发狂似地冲向前去,猛推那扇门。可是门已从里面闩上
了。我们也仿效他的样子用尽浑身之力撞门。一个门合叶突然断了,接着另一个也断了。门
砰地一声倒下去。我们从门上冲过去,进入套间,里面却空无一人。
    我们一时感到不知所措,可是不大功夫就发现靠近我们进来的屋角还有一个小门。福尔
摩斯奔过去把门推开,见地板上扔着一件外衣和背心,门后的一个挂钩上,法国中部五金有
限公司的总经理用自己裤子的背带绕在脖子上自缢了。他的双膝弯曲,头挂得和他的身体成
了一个可怕的角度,他的两个脚后跟咚咚地敲打着木门,原来就是这个声音打断了我们的谈
话。我一下子抱住他的腰,把他举起,福尔摩斯和派克罗夫特把有弹性的裤子背带解下来,
那根背带早已勒进了他发青的皮肤中。我们把他弄到外屋。他躺在那里,面如土色,发紫的
嘴唇随着微微的喘息而颤动着,一副惊人的惨状,完全不是五分钟以前的样子了。
    “你看他还有救吗,华生?”福尔摩斯问道。
    我俯下身来,对这人进行检查。他的脉搏微弱而有间歇,可是呼吸却越来越长,他的眼
睑微微颤动,眼睑下露出白白的眼球。
    “他本来很危险,”我说道,“可是现在已经救活了。请打开窗户,把冷水瓶给我,”
我解开他的衣领,在他脸上倒了一些冷水,给他做人工呼吸,直到他自然地长长呼了一口
气。
    “现在只是时间问题了,”我从他身旁走开,说道。
    福尔摩斯站在桌旁,双手插在裤袋里,低着头。
    “我想我们现在应当把警察找来了,”他说道,“等他们来后,我们就把全案交给他
们。”
    “见鬼,我还是一点也不明白,”派克罗夫特搔着头,叫喊道,”不管他们特地把我引
到这里来干什么,可……”
    “哼!这一切都很清楚!”福尔摩斯不耐烦地说道,“就是为了这最后的突然行动。”
    “那么,你对其余的事都清楚了吗?”
    “我想这是极为明显的,华生,你的意见怎样?”
    我耸了耸双肩。”我必须承认我对此莫名片妙。”我说道。
    “啊,如果你们先把这些事情仔细想一想,就能得出一个结论。”
    “那你到底得出什么结论呢?”
    “好,全案的关键有两点。第一点是他让派克罗夫特写了一份到这家荒诞的公司服务的
声明,你还不明白这是多么发人深思吗?”
    “恐怕我没有到这一点。”
    “那么,他们为什么要他写这份声明呢?这不符常情,因为象这类安排通常都是口头约
定的,这一次并没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打破惯例。我年轻的朋友,你没有看出他们非常渴望弄
到你的笔迹,而又没有别的办法弄到吗?”
    “为什么要我的笔迹呢?”
    “很好,为什么呢?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们的案子就有很大进展了。为什么呢?只能有
一个适当的理由,就是有人要模仿你的笔迹,不得不花钱买你的笔迹样本。现在我们再看看
第二点,就发现这两点可以相互说明了。这第二点就是平纳要你不要辞职,一定要让那家大
片业的经理抱着希望,认为有一位他从未见过面的霍尔·派克罗夫特先生星期一早晨就要去
上班了。”
    “我的天哪!”我们的委托人喊道,”我是多么瞎啊!”
    “现在看看他为什么要弄到你的笔迹吧。假设有人冒名顶替你去上班,可是字迹和你递
交的申请书上的并不相同,当然这出把戏就要露出马脚。可是如果在这几天内那个无赖学会
模仿你的笔迹,那他就万无一失了,因为我相信这家公司没有人见过你。”
    “一个人也没有见过我,”霍尔·派克罗夫特唉声叹气地说道。
    “太好了。当然,这件事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设法不让你改变主意,并且不让你和任何知
情人接触,以免有人告诉你那个冒名顶替饽人已经在莫森商行上班了。所以他们预支给他一
笔高薪,把你支到中部地区,在那里他们给你许多工作干,使你无暇返回伦敦,不然你就会
把他们的小把戏拆穿了。这一切是非常清楚的。”
    “可是为什么这个人要假装他自己的哥哥呢?”
    “啊,这也是非常明显的。显然他们只有两个人。另一个人既已冒用你的名字进了莫森
商行,他们又不愿有第三者参与阴谋,又要有人当你的东家,所以他就尽量乔装打扮冒充两
兄弟,相信你即使发现他们模样相似,也会认作是哥儿俩长得一样。要不是你幸而无意中发
现了他的金牙,那你就不会起疑心了。”
    霍尔·派克罗夫特双手握拳在空中挥舞。”天啊!”他叫喊道,”在我受人愚弄的时
候,那个假霍尔·派克罗夫特在莫森商行里做了些什么呢?我们该怎么办?福尔摩斯先生。
请指教我怎么办?”
    “我们必须给莫森商行发一份电报。”
    “他们每星期六十二点关门。”
    “不要紧。会有一些看门人或警卫……”
    “啊,对了,因为他们保存着很多贵重的证券,他们有一支常备警卫队。我记得在城里
听人讲过这件事。”
    “太好了,我们给他发一个电报,看看是否一切正常,是否有一个冒用你名字的书记员
在那里办公。这是很清楚的,可是,我还不太明白的是,为什么一看到我们,其中的一个赖
却立即跑出去自缢了?”
    “报纸!”我们身后传来了一阵嘶哑的声音。这个人已坐起身来,面色和死人一样苍
白,双眼已经复原,用手抚摸着咽喉四周的宽宽的红色勒痕。
    “报纸!当然了!”福尔摩斯突然激动地叫喊道,”我真是一个白痴!我把我们来访的
事想得太多了,一点儿也没有想到报纸。肯定说,秘密就在报纸上。”他把报纸在桌上摊
开,欣喜欲狂地叫喊起来。”请看这一条,华生。”他大声说道,”这是伦敦的报纸,早版
的《旗帜晚报》。我们需要的在这里,请看大字标题:‘城里抢动案。莫森和威廉斯商行发
生凶杀案。有预谋的大抢劫。罪犯落网。”华生,这不都是我们想知道的吗?请大声读给我
们听听。”
    这项报道在报纸上占的位置,就说明了这是城里的一件重要案件,内容记载如下:
    ”今日下午在伦敦发生一起凶险的抢劫案,一人致死,凶犯已落网。不久前,莫森和威
廉斯这家著名的证券行存有百万镑以上的巨额证券,设立了警卫人员。经理意识到他肩头责
任的重大,便置办了一些最新式的保险柜,并在楼上设了一名武装警卫日夜看守。上周公司
招收一名新职员霍尔·派克罗夫特。原来此人不是别人,乃是恶名远扬的伪币制造犯及大盗
贝丁顿。该犯与其弟刚刚服满五年苦役获释。现尚未查明彼等用何种方法采用假名竟获得这
家公司的任用,以便借此猎取各种锁钥的模式,彻底了解保险库和保险柜的设置情况。
    照莫林商行惯例,星期六中午职员放假。因此,在下午一点二十分,苏格兰场的警官图
森看到一个人拿着一个毛毡制的手提包走出来时,感到非常惊奇。这个人引其他的怀疑,他
便尾随而行,罪犯虽然拚命抵抗,但图森在警察波洛克的协助下,终于将其捕获。当即查明
发生了一起胆大包天的大抢劫案。从手提包中搜出价值近十万英镑的美国铁路公债券,此外
尚有矿业和其他公司的巨额股票。在检查房屋时,发现那不幸的警卫的尸体被弯曲着塞进一
个大衣柜里,若不是警官图森采取了果断行动,尸体在星期一早晨之前尚不会被人发现。该
警卫的颅骨被人从身后用火钳砸碎。毫无疑问,一定是贝丁顿假托遗忘了什么东西,进入楼
内,杀死了警卫,迅速把大保险柜内的东西劫掠一空,然后携带赃物逃跑。他的弟弟经常与
他一起作案,此次经过查证,却似未曾参与,然警方仍在尽力查访其下落云云。”
    “好了,我们可以使警厅在这方面省去好多麻烦,”福尔摩斯望了那蜷缩在窗旁的形容
枯槁的人一眼,说道,“人类的天性是一种奇怪的混合物,华生,你看,即使是恶棍和杀人
犯也能有这样的感情:弟弟一听说哥哥要丢脑袋便自寻短见。不过,我们必须采取行动了。
医生和我留下看守,派克罗夫特先生,劳驾你去把警察找来。”
 楼主| 发表于 2009-8-17 16:27:24 | 显示全部楼层
y 福尔摩斯探案全集:住院的病人

福尔摩斯探案——回忆录□[英]柯南道尔 著  李家云 译
    我粗略地看了看一连串内容不连贯的回忆录,想用它们来阐明我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
先生智力上的一些特点,但却觉得很难挑出我所需要的例子。因为在侦破这些案子的过程
中,福尔摩斯虽然运用了他那分析推理的巧妙手法,证实了他那独特的调查研究方法的重
要,但案件本身,却往往微不足道,平凡无奇,我觉得实在不值得向读者介绍。另一方面,
也经常发生这样一种情况,他参与调查了一些案情离奇、富有戏剧性的案子,但他在侦破过
程中所起的作用,却又不能满足我这给他写传记的人的愿望。我曾经记述过一件小小的案
子,题目是《血字的研究》,后来又有另一个有关“格洛里亚斯科特”号三桅帆船失事案,
都是能作为使历史学家永远感到惊奇的岩礁与漩涡[岩礁与漩涡:意大利墨西拿海峡上的岩
礁,它的对面有大漩涡。此处作者用来形容惊险。——译者注]的例子。现在我要记载的这
件案子,在侦破案件中我的朋友虽然没有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但整个案情却很稀奇古怪,
我觉得实在不能够遗漏不记。
    那是七月里一个闷热的阴雨天,我们的窗帘放下了一半,福尔摩斯蜷卧在沙发上,把早
晨接到的一封信读了又读。由于我在印度服过兵役,使我养成了怕冷不怕热的习惯,因而寒
暑表虽已到了华氏九十度,我也毫不觉得难受。不过这天的报纸实在乏味。议会已经休会,
人们都离开了城市。我渴望到新森林中的空地或南海的铺满卵石的海滩一游。但因我的存款
拮据,我推迟了假期。而对我的伙伴来说,无论是乡下或是海滨,都丝毫不能引起他的兴
趣。他只喜欢混迹于五百万人口的中心,对他们中间关于悬而未决的案件的每一个小小的传
闻或猜疑特别关心。他对于欣赏大自然,却丝毫不感兴趣。而他唯一的改变,是去看望他在
乡间的哥哥。
    我发现福尔摩斯正全神贯注,顾不得说话,我便把那枯燥无味的报纸扔到一旁,背靠着
椅子,陷入了沉思。忽然我的伙伴的说话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你想得不错,华生,”福尔摩斯说道,“用这种方法解决争端,看来太荒谬了。”
    “太荒谬了!”我大声说道,猛然想到,他怎么能觉察出我内心深处的思想呢?我坐直
了身子,茫然不解地惊视着他。
    “这是怎么回事?福尔摩斯,”我喊道,“这实在太出乎我意料了。”
    福尔摩斯看到我这种茫然不解的神情,放声大笑起来。
    “你记得不久以前,”他说道,“我曾给你读过一段爱伦·坡写的故事,他在那段故事
里讲到一个严密的推理者竟能察觉他的同伴未讲出来的思想,你当时认为这件事纯属作者巧
妙的虚构。当我提出,我往往也习惯这样做时,你却表示怀疑。”
    “我没有说啊!”
    “也许你没有说出口,我亲爱的华生。但从你的眉宇间可以看出来。因此,当我看见你
把报纸扔下,陷入沉思,便很高兴有机会研究你的思想,最后把你的思绪打断,以便证明我
正猜中了你的想法。”
    可是我对他的解释依然不满足。
    “在你给我读的故事中,”我说道,“那个推理者是根据观察那个人的动作而得出结论
的。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那个人被一堆石头绊了一下,抬头看了看星星,还有一些别的动
作。可是我安然不动地坐在椅子上,能给你提供什么线索呢?”
    “你对你自己判断错了。人的五官是表达感情的工具,而你的五官更是忠实执行这一职
责的仆役。”
    “你的意思是说,你从我的面容上看出了我一系列的思想?”
    “从你的面容,特别是你的眼睛。或许你自己已经记不得你是怎样陷入沉思的了?”
    “对,我记不得了。”
    “那么,我来告诉你。你扔下报纸,这个动作就引起了我对你的注意。之后,你茫然地
在那里坐了有半分钟的样子。后来你的眼睛凝视着你那张新配上镜框的戈登将军肖像,我从
你面部表情的改变,看出你已经开始想事了。可是你想得并不很远。接着你的眼光又转到你
书架上那张没装镜框的亨利·沃德·比彻的画像上。然后,你又朝上看着墙,当然你的意图
是很明显的。你是在想,如果这张画像也配上镜框,那就正好可以挂在这墙上的空处,和那
张戈登像并排挂在一起了。”
    “你真是紧紧地追随着我的思想!”我惊叫道。
    “我至今还没怎么弄错过呢。接着你的思想又回到比彻的身上,你全神贯注地凝视着他
的肖像,似乎正是从他的面貌上研究他的性格。后来你不再皱眉头了,可是继续凝视着,你
的脸上现出沉思的样子,可见你在回想着比彻经历的事件。我确信你这时不能不联想到他在
内战期间代表北方所担当的使命,因为我记得你曾经对他的遭遇表示非常愤慨。你对这件事
感受非常强烈,因此,我知道你想到比彻时也不能不想到这些。过了一会,我看到你的视线
从画像上移开了,我觉得你的思想又转到内战上去了。当我发现你双唇紧闭,双目炯炯发
光,两手紧握,我确信你正在想双方在这场你死我活的激战中所表现的英勇气概。可是,你
的脸色又渐渐阴沉起来,你摇了摇头。你是在想战争的悲惨、可怕以及徒然死伤了许多人。
你的一只手慢慢地移到你自己的旧伤疤上,双唇上泛出一丝微笑,我便看出,你当时在想,
这样解决国际问题的方法实在荒谬可笑。在这点上,我同意你的看法,这是非常荒谬的,我
很高兴知道,我这一切推论都是正确的。”
    “完全正确!”我说道,“现在你已经解释清楚了,我承认我象以前一样感到惊讶。”
    “这是非常肤浅的,我亲爱的华生,我向你保证。要不是那天你表示某些怀疑的话,我
决不会打断你的思路的。不过今晚微风轻拂,我们一起到伦敦街上散散步,你看怎样?”
    我对我们这间小小的起居室已经感到厌倦,便欣然同意了。我们一起在舰队街和河滨遛
了三个小时,观赏着人生的宛如潮汐、千变万化的情景。福尔摩斯独特的议论,对细节敏锐
的观察力和巧妙的推理能力,使我极感兴趣,听得入了迷。我们返回贝克街时,已经十点钟
了。一辆四轮桥式马车正等候在我们寓所的门前。
    “哈!我看,这是一位医生的马车,是一位普通医生,”福尔摩斯说道,“刚开业不
久,不过他的生意还不错。我想,他是来找我们商量事情的。我们回来得真巧!”
    我深知福尔摩斯的调查方法,善于领会他的推理。车内灯下挂着一只柳条篮子,里面装
着各种各样的医疗器械,我知道福尔摩斯正是根据这些医疗器械的种类和状况,迅速作出了
判断。从楼上我们窗户的灯光可以看出,这位夜晚的来访者确实是来找我们的。我心里有些
奇怪:什么事竟使一位同行在这样的时刻来找我们呢?我紧随福尔摩斯走近我们的寓所。
    一个面色苍白、尖瘦脸、长着土黄色络腮胡子的人,看到我们进来,从壁炉旁一把椅子
上站起来。他的年纪至多三十三、四岁,但他面容憔悴,气色不好,说明生活耗尽了他的精
力,夺去了他的青春。他的举止羞怯腼腆,象一位十分敏感的绅士,而他站起来时,扶在壁
炉台上的那只细瘦白皙的手,不象是一个外科医生的,却象是一个艺术家的。他的衣着朴素
暗淡——一件黑礼服大衣,深色裤子和一条颜色不甚鲜艳的领带。
    “晚安,医生,”福尔摩斯爽朗地说道,“我知道你仅仅等了我们几分钟,我很高
兴。”
    “那么,你和我的车夫谈过了?”
    “没有,我是从旁边那张桌子上放着的蜡烛看出来的。请坐,请告诉我,你有什么事要
找我。”
    “我是珀西·特里维廉医生,”我们的来访者说道,“住在布鲁克街四○三号。”
    “你不是《原因不明的神经损伤》那篇论文的作者吗?”我问道。
    他听说我知道他的著作,高兴得苍白的双颊泛出红晕。
    “我很少听人谈到这部著作,出版商向我说,这本书销路不广,我还以为没有人知道它
呢,”来访者说道,“我想,你也是一位医生吧?”
    “我是一个退役的外科军医。”
    “我对神经病学很感兴趣。我很希望能够对它进行专门研究,不过,一个人当然必须从
事他首先能够着手的工作。可是,这是题外话了。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我知道,你的时
间是多么宝贵。在布鲁克街我的寓所里,最近发生了一连串非常奇怪的事情。今晚,这些事
情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关头,我感到实在不能再耽误了,必须马上来请你出出主意,帮个
忙。”
    歇洛克·福尔摩斯坐下来,点起了烟斗。
    “你要我出主意、帮忙,我非常欢迎。”福尔摩斯说道,“请把那些使你感到不安的事
情,详细地讲给我听听。”
    “其中有一两点是不值得说的,”特里维廉说道,“我提到这些,实在觉得惭愧。不过
这件事令人非常莫名其妙,而近来变得更加复杂,我只好把一切都摆在你面前,请你取其精
华,去其糟粕。
    “首先,我不得不谈谈我大学生活中的某些事情。我曾是一个伦敦大学的学生,我相
信,如果我告诉你们,我的教授认为我是一个很有前途的学生,你们不会认为我是过于自吹
自擂吧。毕业以后,我在皇家大学附属医院担任了一个不甚重要的职务,继续致力于研究工
作。我很幸运,我对强直性昏厥病理的研究引起了人们极大的兴趣,我写了一篇你的朋友刚
才提到的关于神经损伤的专题论文,终于获得了布鲁斯·平克顿奖金和奖章。我毫不夸张地
说,那时人们都认为我前程远大。
    “可是我最大的障碍就是缺乏资金。你不难知道,一个专家要想出名的话,就必须在卡
文迪什广场区十二条大街中的一条街上开业。这就需要巨额房租和设备费。除了这笔创办费
用,他还必须准备能维持自己几年生活的钱款,还得租一辆象样的马车和马。要达到这些要
求,实在是我力所不及的。
    我只能期望节衣缩食,用十年的时间积蓄,才能挂牌行医。然而,突然一件意料不到的
事情给我开辟了一个全新的境界。
    “这就是一位名叫布莱星顿的绅士的来访。布莱星顿和我素不相识,一天早晨他突然走
进我房里,开门见山地谈到他的来意。
    “‘你就是那位取得卓越成就,最近获奖的珀西·特里维廉先生吗?’他说道。
    “我点了点头。
    “‘请坦率地回答我的问题,’他继续说道,‘你会看到这样做对你是有好处的。你非
常有才华,会成为一个有造就的人。你明白吗?’“听到这样突如其来的问题,我不由得笑
了起来。
    “‘我相信我会尽力而为的,’我说道。
    “‘你有不良嗜好吗?不酗酒吗?’“‘没有,先生!’我大声说道。
    “‘太好了!这太好了!不过我必须问问,你既然有这些本事,为什么不开业行医
呢?’“我耸了耸肩。
    “‘是啊,是啊!’他赶忙说,‘这是毫不足怪的。虽然你脑子里装的东西很多,可是
口袋里却一无所有,对不对?要是我帮你在布鲁克街开业,你的意见如何?’
    “我惊异地两眼盯着他。
    “‘啊,这是为了我自己的利益,并不是为了你,’他大声说道,‘我对你十分坦率,
如果这对你合适的话,那对我就更加合适了。我有几千镑准备投资,你知道,我认为我可以
投资给你。”
    “‘那为什么呢?’我忙问道。
    “‘啊,这正象别的投机事业一样,不过比较更保险一些。’
    “‘那么,我该做些什么事呢?’
    “‘我自然要告诉你的。我要替你租房子,置家具,雇女仆,管理一切。你要做的只是
坐在诊室里看病。我给你零用钱和一切需用的东西。然后你把你赚的钱交给我四分之三,剩
下的四分之一,你自己留着。’
    “这就是那个叫布莱星顿的人向我提出的奇怪的建议,福尔摩斯先生,我不再叙述我们
怎样协商、成交的事,以免使你厌烦。结果是,我在报喜节[报喜节:每年三月二十五日为
报喜节,报喜天使加百列将耶稣降生告知圣母玛利亚的节日。——译者注]搬进了这个寓
所,并按他所提出的条件开始营业。他自己也搬来同我住在一起,做一个住院的病人。他的
心脏衰弱,显然,他需要经常治疗。他自己住用了二楼两间最好的房子,一间用作起居室,
一间用作卧室,他脾气古怪,深居简出,闭门谢客。他的生活很不规律,但就某一方面而
言,却又极其有规律。在每天晚上的同一时刻,他都到我的诊室来检查账目。我赚的诊费,
每一畿尼他给我留五先令三便士[一畿尼为二十一先令,一先令为十二便士,四分之一畿尼
正好是五先令三便士。——译者注],其余的他全部拿走,放到他自己屋内的保险箱里。
    “我可以非常自信地说,对这项投机生意,他永远也用不着后悔。一开始,生意就很成
功。我出色地处理了几个病例和我在附属医院的声望,使我很快就出了名,近几年来,我使
他变成了一个富翁。
    “福尔摩斯先生,我过去的经历以及和布莱星顿先生的关系,就是这些。我要告诉你
的,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就是发生了什么事使我今晚来此求教。
    “几星期之前,布莱星顿先生下楼来找我。我似乎觉得,他的心情异常激动。他提到在
伦敦西区发生了一些盗窃案,我记得,他当时显然毫无必要那么激动,他声明说,我们应当
把门窗加固闩牢,一天也不能耽误。在这一星期里,他坐立不安,不断向窗外张望,就连他
午餐前习以为常的短暂的散步,也停止了。他的一举一动给我一个印象,他对什么事或是什
么人怕得要死,可是当我向他问到这件事时,他变得非常无礼,于是我就不再谈这件事了。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他的恐惧似乎逐渐消失了,他又恢复了常态。可是新近发生的一件事
情,又使他处于目前这种可怜而又可鄙的虚弱状态。
    “事情是这样的:两天以前,我收到一封信,我现在就把它读给你听,信上既没有地
址,也没有日期。
    “一位侨居在英国的俄罗斯贵族(信上这样写着),亟愿到珀西·特里维廉医生处就
医。几年来他深受强直性昏厥病的折磨,而特里维廉医生在医治这种病症方面是人所共知的
权威。他准备明晚六点一刻左右前往就诊,如果特里维廉医生方便,请在家等候。’
    “这封信使我深感兴趣。因为对强直症进行研究的主要困难在于这种疾病是罕见的。你
可以相信,当小听差在指定的时间领进病人时,我正等候在我的诊室里。
    “他是一位身材瘦小的老人,异常拘谨,而且很平凡——不象是一个人们想象中的俄罗
斯贵族。他同伴的相貌给我的印象却很深。这是一个高大的年轻人,面色黝黑,漂亮得惊
人,却带着一副凶相,有一副赫拉克勒斯[赫拉克勒斯:希腊神话中主神宙斯之子,力大无
穷。——译者注]的肢体和胸膛。他们进来时,他用手搀着老人的一只胳膊,把老人扶到椅
子跟前,表现得那样体贴入微,从他的外表你是很难料到他会这样作的。
    “‘医生,请原谅我冒昧前来,’他用英语对我说道,说时有些口齿不清,‘这是我父
亲,他的健康,对我来说,是极为重要的事。’
    “我见他这样孝顺,深受感动。‘或许,在诊治时,你愿意留在诊室里吧?’我说。
    “‘绝对不行,’他惊叫起来,‘我受不了这种痛苦。如果我看到我父亲疾病发作时那
种可怕的样子,我相信我是忍受不了的。我自己的神经官能也十分敏感。你如允许,在你给
我父亲诊治时,我可以在候诊室里等候。’
    “我当然同意这样做,年轻人便离开了。我和病人便开始研究他的病情,我把它详尽无
遗地记了下来。他的智力很一般,回答问题常常含糊其词,我认为这是由于他不大懂我们的
语言。然而,正当我坐着写病历的时候,他对我的询问,突然停止了回答,当我转身向他
时,我非常惊诧地望到他笔直地坐在椅子上,面部毫无表情,肌肉强直,眼睛直盯着我。他
的疾病又发作了。
    “正如我刚才所说的,我最初的感觉是既怜悯又害怕。后来,我的职业兴趣占了上风。
我记下了病人的脉搏和体温,试了试他肌肉的强直程度,检查了他的反应能力,哪一方面都
没有发现与我以前所诊断的这种病例有不一致的现象。在过去这样的病例中,我使用烷基亚
硝酸吸入剂,曾经取得了良好的疗效。现在似乎正是试验它疗效的极好机会。这个药瓶在楼
下我的实验室里,于是,我丢下坐在椅子上的病人,跑下楼去取药。找药耽误了一些时间,
大约五分钟吧,然后我就回来了。可是室内却空空如也,病人已不知去向,可想而知,我是
多么惊讶了。
    “当然,我首先就跑到候诊室,他儿子也不在了。前门已经关上,可是没有上锁。我那
个接待病人的小听差是一个新来的仆役,并不机灵。平时他总是等在楼下,等我在诊室按铃
时,他才跑来把病人领出去。他也没听到什么,这件事就成为一个不解之谜了。不多久,布
莱星顿先生散步回来了,可是我一点也没有向他说起这件事,因为,老实说,近来我尽量少
和他交谈。
    “啊,我想我再也不会见到这个俄罗斯人和他儿子的影子了,所以,在今天夜晚,也是
在那个时候,他们两个人象昨天那样,又来到我的诊室时,你们可以想象,我是多么惊讶
了。
    “‘昨天我突然离开,我觉得实在是太抱歉了,医生,’我的病人说道。
    “‘我承认,我对这件事感到非常奇怪,’我说道。
    “‘啊,情况是这样的,’他说,‘我每次清醒过来,对犯病时发生的一切事情,记忆
总是非常模糊的。我似乎觉得,我醒来时是在一间陌生的房子里,当你不在时,我便昏头昏
脑地起身出去,走到街上了。’
    “‘我呢,’他儿子说道,‘看到我父亲从候诊室门口走过,自然想到已经诊治完了。
直到我们到了家,我才知道事情的真相。’
    “‘好了,’我笑了笑,说道,‘除了你们使我感到惶惑不解之处,别的倒也没什么。
所以,先生,如果你愿意到候诊室去的话,我很高兴再继续进行昨天突然中断的诊治。’
    “我和那位老绅士讨论了他的病情,约有半小时的样子,后来,我给他开了处方,之
后,便看见他在他儿子搀扶下走出去了。
    “我已经向你们说过,布莱星顿先生一般是在这个时间出去散步的。功夫不大,他散步
回来了,走上楼去。过了一会,我听到他从楼上跑下来,象一个吓得发疯的人一样,冲进我
的诊室。
    “‘谁到我的屋子里去了?’他叫喊着。
    “‘谁也没去过。’我说道。
    “‘撒谎!’他怒吼道,‘你上来看看!’
    “我没有注意他说话的粗鲁,因为他害怕得几乎要发疯了。我和他一起上楼时,他把浅
色地毯上的几个脚印指给我看。
    “‘你说这是我的脚印吗?’他叫喊道。
    “这些脚印肯定比他的要大得多,而且显然是不久前留下的。你们知道,今天中午曾经
下过大雨,而我的病人只有刚才来过的这父子俩。那么,一定是在候诊室等着的那个人,出
于某种目的,趁我在忙于给那个老人诊断时,上楼进了我那位住院病人的房间。没有动什么
东西,也没有拿走什么,不过这些足迹证明,毫无疑问,是有人进去过的。
    “尽管这是扰乱人心的事,可是布莱星顿先生显得出人意料之外地异常激动不安。他竟
然坐在一把扶手椅上不断叫喊,我简直难以让他说得更清楚一些。是他提出要我来找你,我
当然立即看出,这样做是适当的。因为尽管他对这件事的重要性似乎估计过高,但可以肯定
这里面是有名堂的。你只要乘我的马车与我一同回去,你至少能使他平静下来,虽然我很难
指望你能把所发生的这件奇事解释清楚。”
    歇洛克·福尔摩斯聚精会神地倾听着这段冗长的叙述,我看出,这件事引起了他强烈的
兴趣。他的面容象往常一样毫无表情,可是他的双眼眯缝得愈加厉害,从他烟斗中袅袅上升
的烟雾也越来越浓,使得这位医生的故事中的每一个离奇的情节更加突出了。我们来访者的
话刚一结束,福尔摩斯二话不说就站起来,把我的帽子递给我,从桌上抓起他自己的帽子,
跟随特里维廉医生向门口走去。不到一刻钟,我们便来到布鲁克街这位医生寓所的门前了。
一个矮个子小听差领着我们进去,我们立即走上宽阔的、铺着上等地毯的楼梯。
    可是突然发生了一件怪事,使我们停了下来。楼顶的灯光蓦地熄灭了,黑暗中传来一个
尖细的、颤抖的呼喊声:“我有手枪,我警告你们,假如再往上走我就开枪。”
    “这实在令人不能容忍,布莱星顿先生,”特里维廉医生高声喊道。
    “啊,原来是你,医生,”这人宽慰地松了一口气,“可是其他几位先生不是冒充的
吗?”
    我们知道他已在暗中对我们进行了一番仔细的观察了。
    “不错,不错,一点也不错,”那声音终于说道,“你们可以上来,我很抱歉,刚才对
你们太无礼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楼梯上的汽灯又点着了,我们看到面前站着一个面貌奇特的人。从他
的外表和说话的声音看来,他确实神经过度紧张。他很胖,可是显然过去有一段时间,他比
现在还要胖得多,所以他的脸如同猎犬的双颊一般,耷拉着两只松弛的肉袋。他脸色苍白,
那稀疏的土黄色的头发似乎由于感情激动而竖立起来。他手中拿着一支手枪,我们向上走
时,他把手枪塞进了衣袋。
    “晚安,福尔摩斯先生,”他说道,“我非常感激你到这里来。没有人比我更需要你的
指教了。我想特里维廉医生已经把有人非法闯入我房中的事告诉你了。”
    “不错,”福尔摩斯说道,“那两个是什么人?布莱星顿先生,他们为什么要有意捉弄
你?”
    “唉,唉,”那位住院病人神情不安地说道,“当然,这很难说。你也很难指望我能回
答这样的问题,福尔摩斯先生。”
    “你是说你不知道吗?”
    “请到这里来,请吧。请赏脸进来一下。”
    他把我们领进他卧室里。房间很宽绰,布置得很舒适。
    “你们看看这个,”他指着他床头那只大黑箱子说道,“我并不是一个很富有的人,福
尔摩斯先生,特里维廉医生可能已经告诉你了。我一生中除了这次投资外,再也没投过资。
可是我不信任银行家,我从不信任银行家,福尔摩斯先生。你别跟别人说,我所有的那点钱
都在这只箱子里。所以你可以明白,那些不速之客闯入我的房子,对我的影响是多么大
了!”
    福尔摩斯疑惑地望着布莱星顿,摇了摇头。
    “假如你想欺骗我,我是不可能给你出什么主意的。”福尔摩斯说道。
    “可是我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你了。”
    福尔摩斯厌恶地挥了挥手,转过身来说道:“晚安,特里维廉医生。”
    “你不给我一些指教吗?”布莱星顿颤声大叫道。
    “我对你的指教就是请讲真话,先生。”
    一分钟以后,我们已经来到街上,向家中走去。我们穿过了牛津街,走到哈利街时,我
才听到我的朋友发话。
    “把你带出来为这样一个蠢人白跑一趟,真是抱歉,华生,”福尔摩斯终于说道,“可
是归根结底,这也是一个很有趣的案子。”
    “我可看不出什么来,”我坦率地承认道。
    “啊,显然,有两个人,或许还要多一些,不过至少是两个人,为了某种原因,决心要
找到布莱星顿这个家伙。我心中毫不怀疑,那个年轻人两次都闯入了布莱星顿的房间,而他
的同伙则用了一种巧妙的手段,使医生不能进行干涉。”
    “可是那强直性昏厥是怎么回事呢?”
    “那是骗人的,华生,在这方面,我不想向我们的专家讲得太多。要装这种病是很容易
的。我自己也这样做过。”
    “那么后来又怎样呢?”
    “完全是碰巧,布莱星顿两次都不在屋。他们所以选择这样不平常的时刻来看病,显然
是确信候诊室里没有别的病人。然而,这个时间恰好是布莱星顿散步的时间,这似乎说明他
们对布莱星顿的日常生活习惯不十分了解。当然,如果他们只是为了偷盗,他们至少会设法
搜索财物。此外,我可以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来,他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了。不能想象这个家
伙结下了这样两个仇敌,他会不知道。因此,我确信,他知道这两个人是什么人,而由于他
本身的缘故,他隐瞒不说,很可能明天他就会吐露真情了。”
    “难道没有另外的一种情况吗?”我说道,“毫无疑问,这几乎是不大可能的,不过还
是可以想象的。会不会是特里维廉医生自己居心不良,闯进了布莱星顿室内,而编造出这个
患强直症的俄罗斯人和他的儿子的全部故事呢?”
    我在汽灯光下看到我这想法引起了福尔摩斯的哂笑。
    “我亲爱的朋友,”福尔摩斯说道,“最初我也这样想过。不过我很快就证实了医生所
讲的故事。那个年轻人在楼梯地毯上留下了脚印,这样我就没有必要再去看他留在室内的那
些脚印了。我只要告诉你,他的鞋是方头的,不象布莱星顿的鞋那样是尖头的,又比医生的
鞋长一英寸三,你就可以知道,毫无疑问,是有这么个年轻人了。不过话就说到这里,我们
现在可以安睡了。如果明天早晨我们从布鲁克街听不到新情况,那倒会使我惊奇呢。”
    歇洛克·福尔摩斯的预言很快就实现了,并且颇具戏剧性的形式。第二天早晨七点半,
在晨光熹微中,我看到福尔摩斯穿着晨衣站在我的床旁。
    “外面有一辆马车等着我们,华生,”福尔摩斯说道。
    “那么,是怎么回事?”
    “是布鲁克街的事。”
    “有什么新消息吗?”
    “是一个悲剧,不过还不一定,”福尔摩斯一边说着一边拉起窗帘,“请看这个,这是
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一张纸条,上面用铅笔草草写着:‘请看在上帝的面上,立即前来。珀
西·特里维廉。’我们的朋友,这位医生写这张便条时,处境是极为困难了。随我来,我亲
爱的朋友,因为情况很紧急。”
    过一刻钟左右,我们又来到这位医生的寓所。他面带惊恐之色跑来迎接我们。
    “啊,竟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双手捂住太阳穴,大声喊道。
    “出了什么事?”
    “布莱星顿已经自杀了!”
    福尔摩斯打了一声呼哨。
    “是的,昨晚他上吊了。”
    我们走进去,医生把我们引进了那间显然是候诊室的房间。
    “我真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他大声说道,“警察正在楼上呢。简直把我吓坏了。”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他每天一大早都要叫女仆给他送去一杯茶。大约七点钟,女仆走进去时,这个不幸的
人已经吊在房屋中央了。他把一根绳子绑在平常挂那盏笨重的煤汽灯的钩子上,然后他就从
昨天给我们看的那个箱子顶上跳下去吊死了。”
    福尔摩斯站着沉思了片刻。
    “如果你允许的话,”福尔摩斯终于说道,“我想上楼去把这件事调查一下。”
    我们两个人便往楼上走去,医生跟在后面。
    我们一进卧室门,迎面看到一个可怕的景象。我曾经说过那个布莱星顿肌肉松弛的样
子。当他摇摇晃晃地悬挂在钩上时,这种样子愈发明显、难看,他看上去简直不象一个人
了。他的脖子拉长了,象一只拔了毛的鸡脖子,相形之下,他身体的其余部分似乎更加肥大
和不自然。他只穿着一件长睡衣。睡衣下,直挺挺地伸着那双难看的脚和那肿胀的脚脖子。
    尸体旁边,站着一位精干的侦探,正在笔记本上作记录。
    “啊,福尔摩斯先生,”我的朋友一进来,警长便亲切地说道,“见到你我很高兴。”
    “早安,兰诺尔,”福尔摩斯答道,“我相信,你不会认为我是闯进屋子的罪犯吧?你
听说过这个案子发生前的一些情况了吗?”
    “对,我已经听到一些了。”
    “你的意见怎样?”
    “就我看来,这个人已被吓得魂不附体了。你看,在这张床上他睡了好一阵子,有很深
的压痕。你知道,自杀常常发生在早晨五点钟左右。这大约也就是他上吊的时间了。看来,
他是经过再三考虑才这样作的。”
    “根据肌肉僵硬的情况判断,我看他已经死了大约三个小时,”我说道。
    “你注意到屋子里有什么异常现象吗?”福尔摩斯问道。
    “在洗手池上发现一把螺丝起子和一些螺丝钉。还发现他夜里似乎抽过不少烟。这是我
从壁炉上拣来的四个雪茄烟头。”
    “哈!”福尔摩斯说道,“你找到他的雪茄烟嘴了吗?”
    “没有,我没有看到。”
    “那么,他的烟盒呢?”
    “有,烟盒在他的外衣口袋里。”
    福尔摩斯把烟盒打开,闻了闻里面的一支雪茄烟。
    “啊,这是一支哈瓦那烟,而壁炉台上的这些是荷兰从它的东印度殖民地进口的特殊品
种。你知道,这些雪茄通常都包着稻草,并且比别的牌子的都细。”他拿起那四个烟头用他
口袋里的放大镜进行检查。
    “两支烟是用烟嘴吸的,两支不是,”福尔摩斯说道,“两个烟头是用一把不很快的小
刀削下来的,另两个烟头是用尖锐的牙齿咬下来的。这不是自杀,兰诺尔先生,这是一起精
心策划的残酷的谋杀案。”
    “不可能!”警长大声喊道。
    “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人要用吊死那样一种笨办法来进行谋杀呢?”
    “这就是我们要调查的了。”
    “他们怎么进来的呢?”
    “从前门进来的。”
    “早晨门是上锁的。”
    “那么门是在他们走后锁上的。”
    “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到了他们留下的痕迹。请稍等一等,我就能给你们进一步说明它的情况。”
    福尔摩斯走到门口,转了转门锁,有条不紊地把门锁检查了一番。然后他把插在门背面
的钥匙取了出来,也对它作了检查。接着他又对床铺、地毯、椅子、壁炉台、死者的尸体和
绳索依次进行了检查。最后他终于表示满意,在我和警长的帮助下,割断了绳子,把那可怜
的人安放在地上,用床单盖上。
    “这条绳子是怎么回事?”他问道。
    “是从这上面割下来的,”特里维廉医生从床底下拖出一大卷绳子,说道,“他非常害
怕火灾,身边总是保存着这东西,以便在楼梯燃烧时,他可以从窗户逃出去。”
    “这东西倒给凶手们省去了很多麻烦,”福尔摩斯若有所思地说道,“不错,案情是非
常清楚的,如果到下午我还不能把发案的原因告诉你,我就感到奇怪了。我要把壁炉台上布
莱星顿这张照片拿去,这将有助于我的调查工作。”
    “可是你什么也没告诉我们!”医生叫道。
    “啊,事情发生的前后经过情况是明白无疑的,”福尔摩斯说道,“这里面有三个人:
那个年轻人,老人和第三者,对第三者的身份,我还没有线索。前两个人,不用我说,就是
那假装俄罗斯贵族以及他儿子的人,所以我们能够十分详尽地叙述他们的情况。他们是被这
所房子里的一个同伙放进来的。如果我可以向你进一句忠言的话,警长,那就应当逮捕那个
小听差。据我了解,他是最近才到你的诊所当差的,医生。”
    “这个小家伙已经找不到了,”特里维廉说道,“女仆和厨师刚才还找过他。”
    福尔摩斯耸了耸肩。
    “他在这出戏里扮演的角色并非不重要,”福尔摩斯说道,“这三个人是踮着足尖上楼
的,那个老人走在前面,年轻人走在中间,那个来历不明的人走在后面……”
    “我亲爱的福尔摩斯!”我突然喊道。
    “啊,至于脚印上摞脚印,那是毫无疑问的了。我可以辨认出他们昨天晚上的脚印。后
来,他们上了楼,来到布莱星顿的门前,他们发现房门锁上了。然而,他用一根铁丝去转动
里面的钥匙。你们甚至不用放大镜,也可以从这把钥匙榫槽上的划痕看出,他们是从什么地
方使的劲了。
    “他们进入室内,第一步一定是把布莱星顿先生的嘴给塞住。他可能已经睡着了,或者
被吓瘫了,喊不出声来。这里的墙很厚,可以想象,即使他有可能喊一两声,他的呼救声也
是没人能听到的。
    “显然,他们把他安置妥当以后,就商量了一番,这种商量可能具有起诉的性质。它一
定进行了相当一段时间。因为正是在这段时间,他们吸了这几支雪茄烟。老人坐在那张柳条
椅子上,他抽烟时用的是雪茄烟嘴。年轻人坐在远处,他把烟灰磕在了衣柜的对面。第三个
人在室内踱来踱去。我想,这时布莱星顿正笔直地坐在床上,不过对这一点我还不能绝对肯
定。
    “好,最后,他们就去抓布莱星顿,把他吊起来。这是他们早就安排好了的,因为我相
信他们随身带来了某种滑轮用作绞刑架。我想,那把螺丝起子和那些螺丝钉就是为了安装绞
架滑轮用的。然而,他们看到了吊钩,自然省了他们许多麻烦。他们干完以后,就逃跑了。
他们的同伙跟着就把门锁上了。”
    我们全都以极大的兴趣倾听福尔摩斯讲述昨晚案件的概况,这都是他凭借细微的迹象推
导出来的,甚至当他给我们一一点明当时的情况时,我们还几乎跟不上他的思路。之后,警
长急忙跑去查找小听差,我和福尔摩斯则返回贝克街用早餐。
    “我在三点钟回来,”福尔摩斯在我们吃过饭以后说道,“警长和医生要在那时到这里
来见我,我希望利用现在这段时间把这个案子里一些还不清楚的小问题查清楚。”
    我们的客人在约定的时间来到了,可是我的朋友在三点三刻才露面。然而,他一进门,
我从他的表情上就能看出,一切进行得非常顺利。
    “有什么消息吗?警长。”
    “我们已经把那个仆人捉住了,先生。”
    “太好了,我也找到那几个人了。”
    “你找到他们了!”我们三个人一同喊道。
    “对,至少我已经搞清了他们的底细。果不出我所料,那个所谓的布莱星顿和他的仇
人,在警察总署是出了名的。那三个人的名字是比德尔、海沃德和莫法特。”
    “是抢劫沃辛顿银行的那一伙,”警长大声说道。
    “正是他们,”福尔摩斯说道。
    “那么,布莱星顿一定是萨顿了。”
    “一点不错,”福尔摩斯说道。
    “嗳,这就一清二楚了。”警长说道。
    可是我和特里维廉却面面相觑,感到迷惑不解了。
    “你们一定记得那桩沃辛顿银行大抢劫案吧。”福尔摩斯说道,“案中一共有五个人—
—这四个人,还有那个叫做卡特赖特的第五个人——银行看管员托宾被害,窃贼们抢了七千
镑逃走了。这案子发生在一八七五年。他们五个人全部被捕,但是证据不足,定不了案。这
一伙抢劫犯中最坏的那个布莱星顿也就是叫萨顿的,就告发了他们。由于他作证,卡特赖特
被判处绞刑,其他三个人每人被判了十五年徒刑。前几天他们被提前数年释放,你们可以想
到,他们下决心一定要把出卖他们的人找到,为他们死去的同伙报仇。他们两次设法找到
他,都未能得手,你们看,第三次成功了。特里维廉医生,还有什么需要说明的没有?”
    “我想你已经把一切都说得非常清楚了,”医生说道,“毫无疑问,那一天他之所以那
么惶惶不安,就是因为他在报上看到了那几个人被释放的消息。”
    “完全不错,他说什么盗窃案,纯粹是放烟幕弹。”
    “可是他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你呢?”
    “啊,我亲爱的先生,他知道他的那些老伙计报复心很强,便尽量向所有人隐瞒自己的
身份。他的秘密是可耻的,他不可能自己泄漏出来。但是,他虽然卑鄙,却依然处于英国法
律的保护之下,警长,我毫不怀疑,你可以看到,尽管那个盾没有起到保护作用,那把正义
的剑还是会替他复仇的。”
    这就是关于那个住院病人和布鲁克街医生的情况。从那天夜晚起,警察再没有看到那三
个凶手的影子。苏格兰场推测,他们乘坐那艘不幸的“诺拉克列依那”号轮船逃跑了。那艘
船和全体船员数年以前在葡萄牙海岸距波尔图以北数十浬的地方遇难。对那个小听差的起
诉,因证据不足,不能成立,而这件被称为布鲁克街疑案的案件,各报至今都没有详细报道
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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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17 16:27:41 | 显示全部楼层
福尔摩斯探案全集:海军协定

福尔摩斯探案之回忆录
[英]柯南道尔/著  李家云/译
    我婚后那一年的七月实在令人难忘,因为我有幸与歇洛克·福尔摩斯一起侦破了三起重
大案件,研究了他的思想方法。我在日记中记载的案件标题是:《第二块血迹》、《海军协
定》和《疲倦的船长》。但其中的第一个案件事关重大,并且牵连到王国许多显贵,以致多
年不能公之于众。然而,在福尔摩斯经手的案件中,再没有比该案更能清楚地显出他的分析
方法的价值和给合作人留下更加深刻的印象的了。我至今还保留着一份几乎一字不差的谈话
记录,这是福尔摩斯向巴黎警署的杜布克先生和格但斯克的著名的专家弗里茨·冯沃尔鲍叙
述案情真相的谈话。他们两位曾在此案上枉费过许多精力,结果证明他们所搞的都是一些枝
节的问题。但恐怕要到下一世纪该案才能发表。因此我现在打算把日记中记的第二个案件发
表出来,这件案子在一段时间内也事关国家的重大利益,其中一些案情更突出了它独特的性
质。
    在学生时代,我同一位名叫珀西·费尔普斯的少年交往甚密。他差不多和我同年,但却
比我高两级。他才华出众,获得过学校颁发的一切奖励,由于成绩出色,结业时获得了奖学
金,进入剑桥大学继续深造。我记得,他颇有几家贵戚,甚至我们都还在孩提相处时,就听
说过他舅舅是霍尔德赫斯特勋爵,一位著名的保守党政客。这些贵戚并未使他在学校捞到好
处。相反,我们在运动场上到处捉弄他,用玩具铁环碰他的小腿骨,并引以为乐。不过他走
上社会以后,那情形就不同了。我模模糊糊地听说他凭着自己的才能和有权势的亲戚,在外
交部谋得一个美差,以后我就完全把他淡忘了,直到接到下面这封信才又想起他来:
         沃金 布里尔布雷
    我亲爱的华生:我毫不怀疑你能回忆起“蝌蚪”费尔普斯来,那时我在五年级,你在三
年级。可能你也曾听到我凭借舅父的力量,在外交部弄到一个美差,很受信任和尊敬。但一
件可怕的祸事从天而降,它毁了我的前程。
    没有必要把这可怕事件的详情写给你。如果你答应我的请求,那么我就可以把这一切口
述给你听。我患神经错乱已经九个星期了,现在刚刚恢复,依然十分虚弱。你看是不是能邀
请你的朋友福尔摩斯先生前来看我?尽管当局对我说:对此事再也无能为力了,但我仍愿听
听福尔摩斯先生对本案的意见。请你邀他前来,尽量快来。我生活在惊恐不安之中,度日如
年。请你向他说明,我之所以没有及时向他请教,并非是我不钦佩他的才能,而是因为我大
祸临头神志不清。现在我头脑已恢复正常,但怕旧病复发,不敢多想这件事。我至今非常虚
弱,你可以看得出来,我只好口述,由人代笔。请务必邀请福尔摩斯先生前来。

    你的老校友珀西·费尔普斯

    我看到这封信很受震动,他反复呼吁邀请福尔摩斯,令人怜悯。我深受感动,即使这事
再困难,我也要设法去办。不过我当然知道福尔摩斯很爱他的技艺,只要他的委托人相信
他,他总是随时乐意助人。我的妻子和我的一致意见是:立即把此事告诉福尔摩斯,一分钟
也不应耽误。于是,早餐后不到一小时,我就又回到了贝克街的老住处。
    福尔摩斯身穿睡衣坐在靠墙的桌旁,聚精会神地做化学试验。一个曲线形大蒸馏瓶,在
本生灯红红的火焰上猛烈地沸腾着,蒸馏水滴入一个容积为两升的量具中。我走进来时,我
的朋友连头也没抬,我看出他的试验一定很重要,便坐在扶手椅上等着。他看看这个瓶子,
查查那个瓶子,用玻璃吸管从每个瓶子里吸出几滴液体,然后拿出一试管溶液放到桌上。他
右手拿着一张石蕊试纸。
    “你来得正是时候,华生,”福尔摩斯说道,“如果这张纸仍然呈蓝色,就一切正常。
如果它变成了红色,那溶液就能致人于死地。”他把纸浸入试管,立即变成了深暗而污浊的
红色。“嘿!果然不出我所料!”他高喊道,“华生,我马上就可以听你吩咐了。你可以在
波斯拖鞋里拿到烟叶。”他转身走向书桌,潦草地写了几份电报,把它们交给了小听差,然
后坐到我对面的椅子上,曲起双膝,双手紧抱住瘦长的小腿。
    “一件平淡无奇的凶杀案,”福尔摩斯说道,“我想,你给我带来的案子会有趣得多。
华生,你是没有麻烦事不来的,出了什么事呢?”
    我把信递给他,他全神贯注地读起来。
    “这信没有向我们说明多少情况,对不对?”福尔摩斯把信交还给我时说道。
    “几乎没说明什么。”我说道。
    “不过笔迹倒很值得注意呢。”
    “不过这笔迹不是他的。”
    “确实如此,那是女人写的。”
    “一定是男人写的,”我大声说道。
    “不,是女人写的,而且是一个具有不平常性格的女人。
    你看,重要的是,从调查一开始,我们就知道,你的委托人和一个人有密切关系,那个
人,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具有与众不同的性格。这件案子现在已经使我发生了兴趣。如果你
乐意的话,我们可以马上动身前往沃金,去看看那位遭遇此种不幸的外交官,和照他的口述
代写这封信的女人。”
    我们很幸运,正好在滑铁卢车站赶上早班火车,不到一小时,我们已来到了沃金的冷杉
和石南树丛中。原来,布里尔布雷是一所大宅邸,孤零零地座落在一片辽阔的土地上,从车
站徒步而行,只有几分钟的路程。我们递进了名片,被带到一间摆设雅致的客厅里,过了几
分钟,一个相当壮实的人非常殷勤地接待了我们。他的年龄虽已接近四十岁,但双颊红润,
目光欢快,仍然给人一种爽直无邪的顽童的印象。
    “我十分欢迎你们前来,”他和我们握了握手说道,“珀西整整一早晨都在打听你们的
消息。啊,我那可怜的老朋友,他是不放过一根救命稻草的!他的父母要我来迎候你们,因
为他们一提到这件事就觉得非常痛苦。”
    “我们还不知道案子的详情,”福尔摩斯说道,“我看你不是他们家里的人吧。”
    我们的新相识表情惊奇,他低头看了一下,开始大笑了起来。
    “当然你是看到我项链坠上的姓名花押字首‘JH’了。”他说道,“我一时还以为你
有什么绝招呢。我叫约瑟夫·哈里森,因为珀西就要和我的妹妹安妮结婚,我至少也算是他
的一个姻亲吧。你们可以在珀西室内见到我妹妹,两个月来她不辞辛苦地照料他。或许我们
最好现在就进去,我知道珀西是多么急于见到你们。”
    我们要去的珀西的房间同会客室在一层楼上。这房间布置得既象起居室,又象卧室,满
堂优雅地摆着鲜花。一位面如土色、身体衰弱的年轻人躺在长沙发上。沙发靠近窗户,浓郁
的花香和初夏宜人的空气从开着的窗户飘进来。一个女人坐在他身旁,我们进屋时,她站起
身来。
    “要我离开吗,珀西?”她问道。
    珀西抓住她的手不让她走。
    “你好!华生,”珀西亲热地说道,“我见你留着胡须,几乎认不出你了。我敢说你也
不保准能认识我了。我猜,这位就是你那大名鼎鼎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吧?”
    我三言两语给他们介绍了一番,两人一同坐下。那个壮实的中年人离开了我们,可是他
妹妹的手被病人拉着,只好留在室内。她是一个异常惹人注目的女子,身材略嫌矮胖,显得
有些不匀称,但她有美丽的橄榄色面容,一双乌黑的意大利人的大眼睛,一头乌云般的黑
发。在她那艳丽的容貌相形之下,她伴侣那苍白的面孔越发显得衰弱而憔悴。
    “我不愿浪费你们的时间,”珀西从沙发上坐起来说道,“所以要开门见山地讲这件
事。我是一个快乐而有成就的人,福尔摩斯先生,而且就要结婚了。可是一件突如其来的大
祸毁掉了我一生的前程。
    “华生可能已经告诉过你了,我在外交部供职,通过我舅父霍尔德赫斯特勋爵的关系,
我很快将升任要职了。我舅父担任本届政府的外交大臣,他交给我一些重要任务,我总是办
得很好,终于赢得了他对我才能和机智的充分信任。
    “大约十个星期以前,更确切地说是在五月二十三日,他把我叫到他的私人办公室里,
先是称赞我工作干得很出色,然后告诉我,要我执行一件新的重要任务。
    “他从写字台里拿出一个灰色的纸卷说道:‘这是英国和意大利签定的秘密协定的原
本,很遗憾,报上已经透露出一些传闻。最重要的是,不能再有任何消息透漏出去。法国和
俄国大使馆正不惜花费巨款来探听这些文件的内容。若不是非常需要一份抄本,我绝不会从
我的写字台里把它拿出来。你办公室里有保险柜吗?’
    “‘有的,先生。’
    “‘那么,把协定拿去锁到你的保险柜里。但我应当叮嘱你:你可以在别人下班后自己
呆在办公室里,以便从容不迫地抄写副本,而不用担心被别人偷看。抄好后再把原件和抄本
锁到保险柜里,明天早晨一起交给我本人。’
    “我拿了这份文件,就……”
    “对不起,请稍停一下,”福尔摩斯说道,“谈这话时只有你们两人在场吗?”
    “一点不错。”
    “在一个大房间里?”
    “有三十英尺见方。”
    “谈话是在房中间吗?”
    “对,差不多在中间。”
    “说话声音不高吗?”
    “我舅父说话声音向来很低,我几乎没有说话。”
    “谢谢你,”福尔摩斯闭上双眼,说道,“请继续讲吧。”
    “我完全照他的吩咐做了,等待其他几个职员离开。只有一个叫做查尔斯·戈罗特的还
有一点公事没有办完。于是我就出去吃晚餐,让他自己留在办公室里。我回来时,他已经走
了。我急于把我这件公事赶出来,因为我知道约瑟夫——
    刚才你们见过的哈里森先生——正在城里,要乘十一点钟火车到沃金去,我也想尽可能
赶上这趟火车。
    “我一看这份协定,立即发觉它确实极端重要,舅父的话丝毫也不夸张。不需细看,我
就可以说,它规定了大不列颠王国对三国同盟的立场,同时它也预定了一旦法国海军在地中
海对意大利海军占完全优势时,英国要采取的对策。协定涉及的问题纯属海军方面的。协定
最后是协商双方高级官员的签署。我草草看过之后,就坐下来动手抄写。
    “这份文件很长,用法文写成,包括二十六项条文。我尽可能快抄,可是到九点钟才抄
了九条,看来,我想赶十一点火车是没有希望了。由于整日劳累加上晚餐没有吃好,我感到
昏昏欲睡,头脑麻木,心想喝杯咖啡清醒清醒头脑。楼下有一个小门房,整夜都有一个看门
人守在那里,按惯例给每一个加夜班的职员用酒精灯烧咖啡。所以,我就按铃召唤他。
    “使我惊奇的是,应召而来的是一个女人,一个身材高大、面容粗俗的老婆子,系着一
条围裙。她解释说:她是看门人的妻子,在这里作杂役,我就叫她去煮咖啡。
    “我又抄了两条,愈发感到昏昏欲睡,便站起身来,在屋内踱来踱去,伸展一下双腿。
咖啡还不见送来,我想知道原因是什么,便打开门,顺走廊走过去看。从我抄写文件的房间
出来就是一条笔直的走廊,光线昏暗,是我办公室唯一的出口。走廊尽头有一条转弯的楼
梯,看门人的小门房就在楼梯下面的过道旁。楼梯的中间有一个小平台,另有一条走廊通到
这个平台,与楼梯在平台处呈丁字形。这第二条走廊尽头有一段楼梯通向旁门,专供仆役使
用,也是职员们从查尔斯街走进本楼的捷径。这就是那个地方的略图。”
    “谢谢你,我认为我完全听懂你所说的事了,”歇洛克·福尔摩斯说道。
    “请您注意,说到最重要的地方了。我走下楼梯,进入大厅,发现看门人正在门房里酣
睡,咖啡壶在酒精灯上滚滚沸腾,咖啡都溢到地板上了,我拿下壶,灭掉酒精灯,伸手正要
去摇醒那个仍在酣睡的人,突然间他头顶上铃声大振,他一下子就惊醒过来。
    “‘费尔普斯先生!’他困惑不解地望着我说道。
    “‘我来看看咖啡是不是煮好了。’
    “‘我正在煮着,不觉就睡着了。先生,’他望着我,又抬头望着仍在颤动着的电铃,
脸上露出更加惊奇的神色。
    “‘既然你在这里,先生,那么谁在按铃呢?’他问道。
    “‘按铃!’我叫道,‘按什么铃?’
    “‘这是在你办公房间按的电铃。’“我的心顿时象被一只冰冷的手揪住一样,这么
说,是有人在我的办公室里了,而我那份千金难买的协定就放在桌子上。我发疯似地跑上楼
梯奔向走廊,走廊里空无一人,福尔摩斯先生。屋内也没有人。一切都和我离开时一模一
样,只是交我保管的那份文件原本,被人从我的桌上拿走了,只剩下抄本。”
    福尔摩斯笔直地坐在椅上,揉搓着双手。我看得出这件案子引起了他的兴趣。“请原
谅,那时你怎么办了呢?”他低语道。
    “我立即想到盗贼一定是从旁门上楼的。他要是从正门上楼,那我准会碰上他了。”
    “你相信,他不会一直藏在室内,或是藏在走廊里吗?你不是说走廊灯光很暗吗?”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无论是室内,还是走廊,连一只老鼠也藏不住的。根本没有藏身
之处。”
    “谢谢你,请往下说吧。”
    “看门人见我大惊失色,知道出了什么可怕的事,就跟着我上楼来。我们两人顺走廊奔
向通往查尔斯街的陡峭的楼梯,楼底下的旁门关着,没有上锁。我们推开门,冲了出去。我
记得很清楚下楼时听到邻近的钟敲了三下,正是九点三刻。”
    “这一点非常重要。”福尔摩斯一边说一边在他的衬衫袖口上记了下来。
    “这一夜天色漆黑,下着毛毛细雨,查尔斯街空无一人,可是,街尽头的白厅路上却象
平常一样,车辆行人络绎不绝。
    我们连帽子也没戴,就沿人行道跑过去,在右手拐角处,看到一个警察站在那里。
    “‘出了盗窃案,’我气喘吁吁地说道,‘一份极为重要的文件被人从外交部偷走了。
有人从这条路过去吗?’
    “‘我在这里刚站了一刻钟,先生,’警察说道,‘这段时间只有一个人经过,是一个
高个子老妇人,披着一条佩兹利披巾。’
    “‘哎,那是我妻子,’看门人高声喊道,‘没有别的人过去吗?’
    “‘一个人也没有了。’
    “‘这么说,这个小偷一定是从左拐角逃走了,’这个家伙扯着我的袖子喊道。
    “可是我并不相信,而他企图把我引开,反而增加了我的怀疑。
    “‘那个女人是向哪边走的?’
    “‘我不知道,先生,我只注意到她走过去,可是我毫无理由去注视她。她似乎很匆
忙。’
    “‘这有多长时间了?’
    “‘啊,没有几分钟。’
    “‘不到五分钟吗?’
    “‘对,不过五分钟。’
    “‘你不过是在浪费时间,先生,现在每分钟都很重要,’看门人高声喊道,‘请相信
我,这事和我的老婆绝不相干,快到这条街的左端去吧。好,你不去我去。’说着,他就向
左方跑去了。
    “可是我一下子追上去,扯住他的衣袖。
    “‘你住在哪里?’我问道。
    “‘我住在布里克斯顿的艾维巷十六号,’他回答道,‘可是你不要使自己被假线索迷
住,费尔普斯先生。我们到这条街的左端去看能不能打听到什么。’“我想,照他的意见办
也没有什么坏处,我们两人和警察急忙赶过去,只见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个个都想在
这阴雨之夜早些回到安身之处,没有一个闲人能告诉我们谁曾经走过。
    “于是我们又返回外交部,把楼梯和走廊搜查一遍,可是毫无结果。通往办公室的走廊
上铺着一种米色漆布,一有脚印就很容易发现。我们检查得非常仔细,可是连一点脚印的痕
迹也没有找到。”
    “那天晚上一直在下雨吗?”
    “大约从七点钟开始下的雨。”
    “那么,那个女人大约在九点钟左右进到室内,穿着带泥的靴子,怎么能没有留下脚印
呢?”
    “我很高兴你指出这一点。那时我也想到了。这个杂役女工有个习惯,就是在看门人房
里脱掉靴子,换上布拖鞋。”
    “明白了。那么说,虽然当晚下着雨,却没有发现脚印,对吗?这一连串事件的确非常
重要。下一步你们又是怎么做的呢?”
    “我们也把房间检查了一遍。这房间不可能有暗门,窗户离地面足有三十英尺。两扇窗
户都从里面插上插销了。地板上铺着地毯,不可能有地道门,天花板是普通白灰刷的。我敢
拿性命担保,无论是谁偷了我的文件,他只能从房门逃跑。”
    “壁炉的情况怎么样呢?”
    “那里没有壁炉,只有一个火炉。电铃正在我写字台的右首。谁要按铃都必须到我写字
台右首去按。可是为什么罪犯要去按铃呢?这是一个最难解释的疑团。”
    “这件事确实非同寻常。你们的下一步措施是什么呢?我想,你们检查过房间,看看那
位不速之客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象烟蒂、失落的手套、发夹或其它什么小东西,是吗?”
    “没有这一类东西。”
    “没有闻到什么气味吗?”
    “唉,我们没有想到这一点。”
    “啊,在调查这样的案件时,即使有一点烟草气味对我们也是很有价值的。”
    “我一向不吸烟,我想,只要屋里有一点烟味,我就会闻出来的。可是那里一点烟味也
没有。唯一确凿的事实就是看门人的妻子,那个叫坦盖太太的女人,是从那地方慌忙走出来
的,看门人对这件事实也无法解释,他只是说他妻子平常就是在这个时间回家。警察和我一
致认为,如果文件确实在那个女人手里,那我们最好趁她没把文件脱手就把她抓住。
    “这时苏格兰场已接到警报,侦探福布斯先生立即赶来,全力以赴地接过了这件案子。
我们租了一辆双轮双座马车,半小时就到了看门人告诉我们的地点。一个年轻女子开了门,
她是坦盖太太的长女。她母亲还没回来,她把我们让进前厅等候。
    “十分钟以后,有人敲门。这时我们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对这一点我只能责怪自己。
这就是我们没有亲自开门,而是让那个姑娘去开。我们听到她说,‘妈妈,家里来了两个
人,正等着要见你。’接着我们就听到一阵脚步声急促地走进过道。福布斯猛然把门推开,
我们两个人跑进后屋也就是厨房,可是那女人抢先走了进去。她带着敌意望着我们,后来,
突然认出了我,脸上浮现出一种十分诧异的表情。
    “‘怎么,这不是部里的费尔普斯先生么!’她大声说道。
    “‘喂,喂,你把我们当作什么人了?为什么躲开我们?’我的同伴问道。
    “‘我以为你们是旧货商呢,’她说道,‘我们和一个商人有纠葛。’
    “‘这理由是不十分充足的,’福布斯回答道,‘我们有根据认为你从外交部拿走了一
份重要文件,然后跑到这里处理它。你必须随我们一起到苏格兰场去接受搜查。’
    “她提出抗议,进行抵抗,都徒劳无益。我们叫来了一辆四轮马车,三个人都坐进去。
临走以前,我们先检查了这间厨房,尤其是厨房里的炉火,看看她是否在她一个人到这儿的
时候把文件扔进火里。然而,没有一点碎屑或灰烬的痕迹。我们一到苏格兰场,立即把她交
给女搜查员。我非常焦急,好不容易才等到女检查员送来了报告,可是报告说文件毫无踪
影。
    “这时,我才开始意识到我的处境可怕到了极点,迄今为止,我只顾行动,根本没顾上
思考。我一直深信可以很快找到那份协定,因此我根本不敢想如果找不到,后果如何。可是
现在既已一筹莫展,我就有空来考虑自己的处境了。这实在太可怕了。华生可能已告诉你,
我在学校时,是一个胆怯而敏感的孩子。我的性格就是这样。我想到我舅父和他内阁里的同
僚,想到我给他带来的耻辱,给我自己和亲友带来的耻辱,我个人成为这个非常离奇的意外
事件的牺牲品,又算得了什么呢?重要的是外交利益事关重大,绝不允许出一点意外事故
的。我算毁了,毫无希望地可耻地毁了。我不知道我做了些什么。我想我一定是当众大闹了
一场。我只模模糊糊地记得当时有一些同事围着我,尽力安慰我。有一个同事陪我一起乘车
到滑铁卢,把我送上去沃金的火车。我相信,当时如果不是我的邻居费里尔医生也乘这次火
车同行,那么那位同事会一直把我送到家的。这位医生对我照顾得非常周到,也确实多亏他
这样照顾我,因为我在车站就已昏厥过一次,在我到家之前几乎成了一个语无伦次的疯子。
    “你可以想象,当医生按铃把我家里人从睡梦中惊醒,他们看到我这副样子时的情景。
可怜的安妮和我母亲几乎肝肠寸断。费里尔医生刚刚在车站听侦探讲过事情的由来,便把经
过对我家人讲了一遍,但无济于事。谁都很清楚,我的病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治好的,所以约
瑟夫就被迫匆忙地搬出了这间心爱的卧室,把它改成了我的病房。福尔摩斯先生,我在这里
已经躺了九个多星期,不省人事,脑神经极度错乱,要不是哈里森小姐在这里,还有医生的
关心,我就是现在也不能和你们讲话。安妮小姐白天照看我,另雇一位护士晚上守护我,因
为在我神经病发作时,我什么事都能做出来。我的头脑逐渐清醒过来,不过只是最近三天,
我的记忆力才完全恢复。有时我甚至希望它不恢复才好呢。我办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经手这件
案子的福布斯先生发去一封电报。他来到这里,向我说明,虽然用尽一切办法,却找不到任
何线索;运用各种手段检查了看门人和他的妻子,也未能把事情弄清楚。于是警方又把怀疑
目标落到年轻的戈罗特身上,读者当还记得,戈罗特就是那天晚上下班以后在办公室里逗留
过很长时间的那个人。他实际上只有两点可疑:一点是他走得晚,另一点是他的法国姓名。
可是,事实是,在他走以前,我还没有开始抄那份协定;他的祖先是胡格诺派教徒血统,但
他在习惯和感情上,象你我一样,是英国人的。无论怎么说,也找不出什么确实的根据把他
牵连进去。于是这件案子到此就停下来。福尔摩斯先生,我把最后的希望完全寄托在你身上
了。如果你使我失望的话,那么我的荣誉和地位都将永远断送了。”
    由于谈话过久,感到疲乏,病人便斜靠在垫子上,这时护士给他倒了一杯镇静剂。福尔
摩斯头向后仰,双目微闭,坐在那里默默不语,在一个陌生的人看来,似乎是无精打彩的样
子,不过我知道这表示他正在非常紧张地思索着。
    “你讲得很明白,”他终于说道,“我需要问的问题已经不多了。但是,有一个最重要
的问题还要弄明白。你告诉过什么人你要执行这一项特殊任务吗?”
    “一个人也没告诉过。”
    “比方说,这里的哈里森小姐你也没有告诉吗?”
    “没有。在我接受命令和执行任务这段时间里,我没有回沃金来。”
    “你的亲友里没有一个人碰巧去看你吗?”
    “没有。”
    “你的亲友中有人知道你办公室的路径吗?”
    “啊,是的,那里的路径我都告诉过他们。”
    “当然,如果你没有对任何人讲过有关协定的事,那么这些询问就没有必要了。”
    “我什么也没讲过。”
    “你对看门人了解吗?”
    “我只知道他原来是一个老兵。”
    “是哪一团的?”
    “啊,我听说,是科尔斯特里姆警卫队的。”
    “谢谢你。我相信,我能从福布斯那里得知详情。官方非常善于搜集事实,可是他们却
不是经常能利用这些事实。啊,玫瑰花这东西多么可爱啊!”
    他走过长沙发,到开着的窗前,伸手扶起一根低垂着的玫瑰花枝,欣赏着娇绿艳红的花
团。在我看来,这还是他性格中一个新的方面,因为我以前还从未见过他对自然物表现出强
烈的爱好。
    “天下事没有比宗教更需要推理法的了。”他把背斜靠着百叶窗,说道,“推理法可能
被推理学者们逐步树立为一门精密的学科。按照推理法,据我看来,我们对上帝仁慈的最高
信仰,就是寄托于鲜花之中。因为一切其它的东西:我们的本领,我们的愿望,我们的食
物,这一切首先都是为了生存的需要。而这种花朵就迥然不同了。它的香气和它的色泽都是
生命的点缀,而不是生存的条件。只有仁慈才能产生这些不凡的品格。所以我再说一遍,人
类在鲜花中寄托着巨大的希望。”
    珀西·费尔普斯和他的护理人在福尔摩斯论证时望着他,脸上流露出惊奇和极度失望的
神色。福尔摩斯手中拿着玫瑰花陷入沉思,这样过了几分钟,那位年轻的女子打破了沉寂。
    “你看出解决这一疑团的希望了吗?福尔摩斯先生,”她用有点刺耳的声音问道。
    “啊,这个疑团!”福尔摩斯一愣,才又回到现实生活中来,回答道,“嗯,如果否认
这件案子复杂而又难解,那是愚蠢的。不过我可以答应你们,我要深入调查这件事,并把我
所了解的一切情况告诉你们。”
    “你看出什么线索了吗?”
    “你已经给我提供了七个线索,不过我当然必须先检验一番,才能断定它们的价值。”
    “你怀疑哪一个人吗?”
    “我怀疑我自己。”
    “什么?!”
    “怀疑我的结论做得太快。”
    “那就回伦敦去检验你的结论吧。”
    “你的建议非常妙,哈里森小姐,”福尔摩斯站起身来说道,“我想,华生,我们不能
再有更好的办法了。费尔普斯先生,你不要抱过高的奢望。这件事是非常扑朔迷离的。”
    “我焦急万分地等着再和你见面。”这位外交人员大声说道。
    “好,虽然未必能带给你什么好消息,明天我还是乘这班车来看你。”
    “愿上帝保佑你成功,”我们的委托人高声叫道,“我知道正在采取措施,这就给了我
新生的力量。顺便说一下,我接到霍尔德赫斯特勋爵的一封信。”
    “啊!他说了些什么?”
    “他表示冷淡,但并不严厉。我断定是因为我重病在身他才没有苛责我。他反复说事关
绝密,又说除非我恢复了健康,有机会补救我的过失,我的前程——当然他是指我被革职—
—是无法挽回的。”
    “啊,这是合情合理而又考虑周到的,”福尔摩斯说道,“走啊,华生,我们在城里还
有一整天的工作要做呢。”
    约瑟夫·哈里森先生用马车把我们送到火车站,我们很快搭上了去朴次茅斯的火车。福
尔摩斯沉浸于深思之中,一直缄默无言,直到我们过了克拉彭枢纽站,才张口说话:“无论
走哪条铁路线进伦敦,都能居高临下地看到这样一些房子,这真是一件令人非常高兴的
事。”
    我以为他是在说笑话,因为这景色实在不堪入目,可是他立即解释道:“你看那一片孤
立的大房子,它们矗立于青石之上,就象铅灰色海洋中的砖瓦之岛一般。”
    “那是一些寄宿学校。”
    “那是灯塔,我的伙计!未来的灯塔!每一座灯塔里都装满千百颗光辉灿烂的小种子,
将来英国在他们这一代将更加明智富强,我想,费尔普斯这个人不会饮酒吧?”
    “我想他不会饮酒。”
    “我也这样想,可是我们应该把一切可能都预料到。这可怜的人已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问题是我们有没有能力救他上岸。你认为哈里森小姐怎么样?”
    “她是一个性格刚强的姑娘。”
    “对,可她是一个好人,不然就是我看错了。她和她的哥哥是诺森伯兰附近一个铁器制
造商的仅有的两个孩子。去冬旅行时,费尔普斯与她订了婚,她哥哥陪同她前来和费尔普斯
家里人见面。正好出了这件不幸的事,她便留下来照顾未婚夫,她的哥哥约瑟夫·哈里森发
觉这里相当舒适,便也留下来。你看,我已经做了一些单独的调查。不过今天一天,我必须
进行调查工作。”
    “我的医务……”我开始说道。
    “啊,若是你觉得你的那些业务比我这案件更重要……”
    福尔摩斯有些尖刻地说道。
    “我是想说我的医务不妨耽搁一两天,因为这是一年里最清淡的时候。”
    “太好了,”福尔摩斯说道,他又恢复了高兴的心情,“那我们就一起来研究这件案子
吧。我想应该从访问福布斯入手。
    他大概能讲出我们所要的一切细节,然后我们就知道,从哪一方面来破案。”
    “你是说,你已经有线索了?”
    “对,我们已经有几个线索了,不过只有经过进一步调查,才能检验它的价值。没有犯
罪动机的案件是最难查办的。但这件案子并非没有犯罪动机。什么人能从中得到好处呢?法
国大使、俄国大使、那位可以把该协定出卖给其中一个大使的人、还有霍尔德赫斯特勋
爵。”
    “霍尔德赫斯特勋爵!”
    “对,可以想象一个政治家出于需要,可以毫不后悔地借机销毁这样一份文件。”
    “霍尔德赫斯特勋爵不是一个有光荣履历的内阁大臣吗?”
    “这是可能的,我们也不能忽视这一点。我们今天就去拜访这位高贵的勋爵,看看他能
不能告诉我们一些情况,同时,我已经在进行调查了。”
    “已经进行了?”
    “对,我从沃金车站给伦敦各家晚报都发了一份电报。每家晚报都将刊登这样一份广
告。”
    福尔摩斯交给我一张纸,这纸是从日记本上撕下来的,上面用铅笔写着:
    五月二十三日晚九点三刻,在查尔斯街外交部门口或附近,从一辆马车上下来一位乘
客,知者请将马车号码告知贝克街221号乙,赏金十镑。
    “你确信那个盗贼是乘马车来的吗?”
    “即使不是也无妨。假使费尔普斯说得不错,无论办公室或走廊都没有藏身之地,那
么,那个人一定是从外面进来的。
    而如果他在这样阴雨的夜晚从外面进来,走后几分钟就进行检查,也没有发现漆布上留
有湿漉漉的脚印,那么,他非常可能是乘车来的。对,我想我们可以十分肯定地推断,他是
乘马车来的。”
    “这听起来似乎有道理。”
    “这是我说的一个线索。它可以使我们得出某种结论。当然,还有那铃声,这是本案最
特殊的一点。为什么要按铃呢?是不是那个盗贼出于虚张声势?要不就是有人和盗贼一起进
来,故意按铃以防止盗贼行窃。或者是出于无意的?或者是……”他重新陷入方才那种紧张
的思索之中,我对他的心情是颇为了解的,他一定是突然又想到了一些新的可能性。
    我们到达终点站时,已经三点二十分了,在小饭馆匆忙吃过午餐,立即赶往苏格兰场。
因为福尔摩斯已经给福布斯打过电报,所以他正迎候我们。这人五短身材,獐头鼠目,态度
尖酸刻薄,毫不友好。特别是他听说了我们的来意以后,对我们更加冷淡。
    “在这以前,我已经听说过你的方法,福尔摩斯先生,”他尖酸刻薄地说道,“你很乐
意利用警方供给你的一切情报,然后你自己设法去结案,让警方丢脸。”
    “恰恰相反,”福尔摩斯说道,“在我过去破获的五十三件案子里,只有四件案子署过
我的名,而警方在四十九件案子里获得了全部荣誉。我不责怪你,因为你不了解这个情况,
因为你年轻,没有经验。可是如果你想在你的新职业中求得上进,那你最好和我合作而不要
反对我。”
    “我非常愿意听你指点一二,”这位侦探改变了态度说道,“到目前为止我从办案中的
确还没有获得过荣誉呢。”
    “你采取过什么措施呢?”
    “一直在盯看门人坦盖的梢,但他离开警卫队时名声很好,我们也找不到什么嫌疑。不
过他妻子是一个坏家伙,我想,她对这件事知道很多,并不象她表面上装的那样。”
    “你跟踪过她吗?”
    “我们派了一个女侦探跟踪她。坦盖太太好饮酒,女侦探就趁她高兴陪她饮酒,可是从
她身上一无所获。”
    “我听说有一些旧货商到过她家?”
    “是的,可是她已偿清了欠他们的债务。”
    “这笔钱是从哪里来的呢?”
    “一切都正常。看门人刚领到年金,但他们却不象手头宽裕的样子。”
    “那天晚上费尔普斯先生按铃要咖啡,她上去应承,对这一点她怎么解释呢?”
    “她说,她丈夫非常疲惫,她愿替他代劳。”
    “对,过了一会就发现他睡在椅子上,这当然符合情况了。
    那么说,除了这女人的品行不好以外,再没有任何别的罪证了。你没有问她,那天晚上
她为什么那么匆忙离去吗?连警察都注意到她那慌张的神情了。”
    “她那天已经比平常晚了,所以急于赶回家去。”
    “你有没有给她指出来,你和费尔普斯先生至少比她晚动身二十分钟,却比她早到?”
    “她解释说,这是因为双轮双座马车比公共马车快。”
    “她有没有说清楚,为什么到家以后,她跑进后厨房去?”
    “她说,因为她的钱放在后厨房里,要取出来付给旧货商。”
    “她对每件事都作了答复。你有没有问她,在她离开现场时,可曾遇到或是看见什么人
在查尔斯街上徘徊?”
    “除了警察她谁也没有看见。”
    “好,看来你对她盘问得很彻底。你还采取了一些什么措施呢?”
    “这九个星期一直在监视职员戈罗特,但毫无结果。我们也找不出他有什么嫌疑。”
    “还有什么?”
    “啊,我们已无事可做,因为一点证据也没有。”
    “你考虑没有电铃为什么会响呢?”
    “啊,我必须承认,这可把我难住了。不管他是谁,也算是够大胆的了,不仅来了,而
且还敢发出警报。”
    “是的,这确实是件怪事。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些情况。如果我要你去抓这个人,我会通
知你的。华生,走吧。”
    “我们现在到哪里去呢?”我们离开警厅时,我问他。
    “去走访霍尔德赫斯特勋爵,这位内阁大臣和未来的英国总理。”
    很幸运,我们赶到唐宁街时,霍尔德赫斯特勋爵还在办公室。福尔摩斯递进名片,我们
立即被召见了。这位内阁大臣按旧式礼节接待了我们,把我们让到放在壁炉两旁豪华的安乐
椅上,他站在我们中间的地毯上。此人身材修长、削瘦,轮廓分明,面容亲切,卷曲的头发
过早地变成灰白色,显得异常气宇不凡,果然是一位显贵的贵族。
    “久闻你的大名,福尔摩斯先生,”他满面笑容地说道,“当然,我不能对你们的来意
装做不知。因为本部仅有一件事能引起你的关注。可否问问你是受谁委托前来办理这件案子
的?”
    “受珀西·费尔普斯先生之托,”福尔摩斯答道。
    “啊,我那不幸的外甥!你当然明白,由于我们有亲属关系,我不能对他有丝毫包庇。
我担心这件意外事故对他的前途非常不利。”
    “可是如果找到这份文件呢?”
    “啊,那当然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有一两个问题想问问你,霍尔德赫斯特勋爵。”
    “我很高兴尽我所知奉告。”
    “你就是在这间办公室里吩咐抄写文件的吗?”
    “是这样。”
    “就是说你们的谈话很难被偷听吧?”
    “毫无偷听的可能。”
    “你是否对任何人提到过,你打算叫人抄写这份协定?”
    “从来没有。”
    “你肯定这点吗?”
    “绝对肯定。”
    “好,既然你从来没说过,费尔普斯也从来没说过,并且再没有别人知道这件事,那
么,盗贼来到办公室就纯属偶然的了。他看到这是个机会,便顺手偷走了文件。”
    这位内阁大臣笑了。
    “你说的已经不在我的能力范围以内了。”霍尔德赫斯特勋爵说道。
    福尔摩斯沉思片刻。“还有另外极为重要的一点,我想和你商讨一下,”他说道,“据
我所知,你担心这一协定的详情一经传出,就会带来极其严重的后果。”
    这位内阁大臣富有表情的脸上掠过一丝阴影,说道:“当然会有极其严重的后果。”
    “已经产生严重后果了吗?”
    “还没有。”
    “如果这份协定已经落到,比如说法国或俄国外交部手中,你认为你能听到音信吗?”
    “我一定能听到,”霍尔德赫斯特面色不快地说道。
    “这么说,既然将近十个星期已经过去,一直没有听到消息,这就有根据设想,由于某
种原因,协定还没有落到法、俄外交部手中。”
    霍尔德赫斯特勋爵耸耸双肩。
    “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很难设想,盗贼偷走这份协定只是为了装进柜子,或是把它挂起
来。”
    “或许他是在等待高价出售。”
    “如果他要再稍等一些日子,那文件就根本一文不值了。因为再过几个月,这份协定就
不成其为秘密了。”
    “这一点非常重要,”福尔摩斯说道,“当然,还可以设想,盗贼突然病倒了……”
    “比如说,得了神经失常,是吗?”内阁大臣迅速扫了福尔摩斯一眼,问道。
    “我并没有这样说,”福尔摩斯冷静地说道,“现在,霍尔德赫斯特勋爵,我们已经耽
搁了你很多宝贵的时间,我们要向你告辞了。”
    “祝你成功地查出罪犯,不管他是谁。”这位贵族把我们送出门外,向我们点头说道。
    “他是一个杰出的人,”我们走到白厅街时,福尔摩斯说道,“不过他要保住他的官
职,还要作一场斗争才行。他远不富有,可是开销颇大。你当然注意到了他的长统靴子已经
换过鞋底了。现在,华生,我不再多耽误你的正经工作。除非我那份寻找马车的广告有了回
音,今天我就无事可作了。不过,如果你明天能和我一起乘昨天坐过的那一班车到沃金去,
我还是感激不尽的。”
    第二天早晨我如约见到了他,一同乘火车到沃金去。他说,他的广告毫无回音,而这件
案子也毫无头绪。他说话时,尽力把面孔绷得象印第安人一样呆板,因此我不能从他面容上
判断出他对这件案子的现状究竟是否满意。我记得,他谈到贝蒂荣测量法[贝蒂荣(185
3—1914):法国资产阶级刑事侦察学家,曾提出所谓“人身测定法”,即根据年龄、
比较骨骼、结合摄影和指纹等方法鉴别罪犯,被称为“贝蒂荣测量法”。——译者注],他
对这位法国学者非常赞赏。
    我们的委托人依然由他那位忠心的护理人精心照料,但看起来比以前好多了。我们一进
门,他就毫不费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欢迎我们。
    “有消息吗?”他迫不及待地问道。
    “正象我所预料的,我未能带来好消息。”福尔摩斯说道,“我见到了福布斯,也见到
了你的舅父,然而调查了一两个可能发现一些问题的线索。”
    “那么说,你还没有失去信心?”
    “当然没有。”
    “上帝保佑你!听到你这样说真叫人高兴,”哈里森小姐高声说道,“只要我们不失去
勇气和耐性,就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你对我们没有讲多少,可是我们却可以告诉你更多的情况。”费尔普斯重新坐到沙发
上说道。
    “我希望你弄到了重要情况。”
    “是的,昨晚我又遇到一件险事,的确是一件严重的事。”
    他说时表情非常严肃,双眼露出近乎恐怖的神色。“你可知道,”他说道,“我开始相
信,我已不知不觉地成为一个罪恶阴谋的中心,而他们的目标不仅是我的荣誉,而且还有我
的生命。”
    “啊!”福尔摩斯叫道。
    “这似乎是难以置信的,因为就我所知,我在世上并没有一个仇敌。可是从昨晚的经历
看来,我只能得出有人要谋杀我的结论。”
    “请讲给我们听一听。”
    “你知道,昨晚是我头一夜没叫人在房内护理我,自己一人独睡。我感觉非常好,觉得
自己可以不需护理了。不过我夜晚还是点着灯。啊,大约凌晨两点钟,我正睡意矇眬,突然
被一阵轻微的声响惊醒。那声音就象老鼠啮咬木板的声音一样。于是我躺着静听了一阵,以
为就是老鼠。后来声音越来越大,突然从窗上传来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我惊异地坐起
来,确切无疑地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头一阵声音是有人从两扇窗户缝隙间插进工具撬窗户
的声音,第二阵是拉开窗闩的声音。
    “接着声音平息了十分钟左右,好象那人在等着瞧,这些声响是不是把我惊醒了。接着
我又听到轻轻的吱吱声,窗户被慢慢打开了。因为我的神经已经不象往常一样,我再也忍不
住了,便从床上跳起来,猛然拉开百叶窗。一个人正蹲伏在窗旁。转眼之间他就逃跑了,我
没能看清他是谁,因为他头上戴着蒙面布,把面孔的下半部都蒙住了。我只能肯定一件事,
那就是他手中拿着凶器。我看是一把长刀。在他转身逃跑时,我清楚地看到刀光闪闪。”
    “这非常重要,”福尔摩斯说道,“请问你后来怎么办了?”
    “我要是身体硬朗一点儿,那一定要翻窗去追他。可是那时我只能按铃把全家人叫醒。
这就耽误了一点时间,因为这铃装在厨房里,而仆人们又都睡在楼上。不过,我大声喊叫,
叫来了约瑟夫,他又把其他人叫醒。约瑟夫和马夫在窗外花圃上发现了脚印,可是近来天气
异常干燥,他们跟踪追查到草地,就再也找不到脚印了。然而,位于路边的木栅栏上,有一
个地方有一些痕迹,他们告诉我说,好象有人从那儿翻过去,在翻越时把栏杆尖都碰断了。
因为我想我最好先听取你的意见,所以还没有告诉本地警察。”
    我们的委托人讲述的这段经历,显然在歇洛克·福尔摩斯身上产生了特别的作用。他从
椅上站起来,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在室内踱来踱去。
    “真是祸不单行,”费尔普斯笑着说道,虽然这件险事显然使他有些受惊了。
    “你确实担着一份儿风险呢,”福尔摩斯说道,“你看能不能和我一起到宅院四周去散
散步?”
    “啊,可以,我愿意晒晒太阳。约瑟夫也一起去吧。”
    “我也去,”哈里森小姐说道。
    “恐怕你还是不去为好,”福尔摩斯摇头说道,“我想我必须请你就留在这里。”
    姑娘怏怏不乐地坐回原来的位置,而她哥哥则加入我们的行列中,于是我们四人一同出
了门。我们走过草坪来到这位年轻外交家的窗外。正如他所讲的那样,花圃上的确有一些痕
迹,可是已非常模糊不清无法辨认了。福尔摩斯俯身看了一会儿,接着就耸耸肩站起身来。
    “我看谁也不能从这些痕迹上发现多少情况,”他说道,“我们到宅子四周走走看看盗
贼为什么偏偏选中了这所房屋。
    照我看来,这间客厅和餐室的大窗户应该对他更有诱惑力。”
    “可是那些窗户从大路上可以看得很清楚,”约瑟夫·哈里森先生提醒说。
    “啊,对,当然了。可是这里有一道门,他完全可以从这里试一试。这道门是干什么用
的?”
    “这是供商人进出的侧门。夜晚当然是锁上的。”
    “以前你受过象这样的惊吓吗?”
    “从来没有,”我们的委托人说道。
    “你房子里有金银餐具或其它招引盗贼的东西吗?”
    “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
    福尔摩斯双手插进衣袋,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疏忽大意的神情,在房屋周围遛来遛去。
    “顺便说一下,”福尔摩斯对约瑟夫·哈里森说道,“听说你发现一处地方,那个人从
那儿翻越过栅栏。让我们去看看!”
    这个矮胖的中年人把我们引到一处,那地方有一根木栏杆的尖被人碰断了。一小段木片
还在耷拉着。福尔摩斯把它折断,注意地查看着。
    “你认为这是昨天夜晚碰断的吗?这痕迹看来很陈旧,对吧?”
    “啊,可能是这样。”
    “这儿也没有从栅栏跳到外边去的脚印。不,我看在这儿找不到什么线索,还是回卧室
去商量商量吧。”
    珀西·费尔普斯被未来的姻兄搀扶着,走得非常慢。福尔摩斯和我急速穿过草坪,回到
卧室里开着的窗前,那两人还远远落在后面。
    “哈里森小姐,”福尔摩斯非常严肃地说道,“你一定要整天守在这里不动。发生任何
事情你也不要离开这里。这是极端重要的。”
    “福尔摩斯先生,如果你要我这样作,我一定照办,”姑娘惊奇地说道。
    “在你去睡觉前,请从外面把屋门锁上,自己拿着钥匙。请答应我照这样去做。”
    “可是珀西呢?”
    “他要和我们一起去伦敦。”
    “那我留在这里吗?”
    “这是为了他的原故。你可以给他帮很大的忙。快点!快答应吧!”
    她很快点了点头,表示应允,这时那两个人刚好走进屋来。
    “你为什么愁眉苦脸地坐在这里,安妮?”她哥哥高声喊道,“出去晒晒太阳吧!”
    “不,谢谢你,约瑟夫。我有点头痛,这间屋子挺凉爽,正合我意。”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福尔摩斯先生?”我们的委托人问道。
    “啊,我们不能因为调查这件小事而失去主要调查目标。
    如果你能和我们一起到伦敦去,那对我的帮助就很大了。”
    “马上就走吗?”
    “对,你方便的话,越快越好,一小时内怎样?”
    “我感到身体非常硬朗了,我真能助你一臂之力吗?”
    “非常可能。”
    “大概你要我今晚住在伦敦吧?”
    “我正打算建议你这样做。”
    “那么,如果我那位夜中之友再来拜访我,他就会扑空了。
    福尔摩斯先生,我们一切听你吩咐,你一定要告诉我们你打算怎么办。或许你想让约瑟
夫和我们一起去,以便照顾我?”
    “啊,不必了,你知道我的朋友华生是医生,他会照顾你的。如果你答应这么办,那我
们就在这里吃午餐,饭后三人一同进城。”
    一切都照他的建议安排停当,只有哈里森小姐按照福尔摩斯的意见,找个借口留在这间
卧室里。我想象不出我的朋友究竟耍的什么花招,莫不是他想让那位姑娘离开费尔普斯?
    费尔普斯正因为已经恢复了健康并期望参加行动,高高兴兴地和我们一起在餐室进午
餐。但是,福尔摩斯还有一件更使我们大为吃惊的事,因为他在陪同我们到车站并送我们上
车以后,不慌不忙地声明说,他不打算离开沃金了。
    “在我走以前,有一两件小事我要弄清楚。”他说道,“费尔普斯先生,你不在这里,
在某种程度上反而对我更有利。华生,你们到伦敦以后,你一定答应我,立即和我们的朋友
一同乘车到贝克街去,一直等到我再见到你们为止。好在你们两人是老同学,一定有许多事
可以谈的。今晚费尔普斯先生可以住在我那间卧室里。我明天早晨乘八点钟的火车到滑铁卢
车站,赶得上和你们一起进早餐。”
    “可是我们在伦敦进行调查的事怎么办呢?”费尔普斯沮丧地问道。
    “我们明天可以做这些事。我想我现在留在这里正是十分必要的。”
    “你回布里尔布雷去后可以告诉他们说,我想明天晚上回去,”我们的火车刚要离开月
台时,费尔普斯喊道。
    “我不一定回布里尔布雷去,”福尔摩斯答道,在我们的火车离站时,他向我们高高兴
兴地挥手致意。
    费尔普斯和我一路上都在谈论这件事,可是谁也不能对他这个新行动想出一个令人满意
的理由来。
    “我猜想,他是想找出昨夜盗窃案的线索,如果真有盗贼的话。至于我自己,我决不相
信那是一个普通的盗贼。”
    “那么,你自己的意见是什么呢?”
    “老实说,不管你是否把它归结为我的神经脆弱,可是我相信,在我周围正进行着某种
隐秘的政治阴谋,并且由于某种我不能理解的原因,这些阴谋家想谋害我的性命。这听起来
似乎有些夸张和荒谬,可是请考虑一下事实吧!为什么盗贼竟想撬开无物可盗的卧室的窗
户?他又为什么手中拿着长刀呢?”
    “你肯定那不是撬门用的撬棍吗?”
    “啊,不,是一把刀。我很清楚地看到刀光一闪。”
    “可是究竟为什么会怀有那样深的仇恨来袭击你呢?”
    “啊,问题就在这里了。”
    “好,如果福尔摩斯也这样看,那么这就可以说明他采取这一行动的原因。对吗?假设
你的想法是对的,他能抓住那个昨夜威胁过你的人,那他就向找到偷海军协定的人这个目标
前进了一大步。若设想你有两个仇人。一个偷了你的东西,另一个来威胁你的生命,那未免
太荒谬可笑了。”
    “可是福尔摩斯说他不回布里尔布雷去。”
    “我了解他不是一天半天了,”我说道,“我还从来没见过他没有充分理由就去做什么
事情。”说到这里,我们便转入了其他话题。
    可是这一天把我弄得疲惫不堪。费尔普斯久病之后依然虚弱,他所遭遇的不幸更加使他
易于激怒,紧张不安。我尽力讲一些我在阿富汗、在印度的往事,讲一些社会问题,讲一些
能给他消愁解闷的事,来使他开心,但都无济于事。他总是念念不忘那份丢失的协定,他惊
异着,猜测着,思索着,想知道福尔摩斯正在做什么,霍尔德赫斯特勋爵正在采取什么措
施,明天早晨我们会听到什么消息。夜色深沉之后,他由激动变得痛苦异常。
    “你非常信赖福尔摩斯吗?”
    “我亲眼见他办了许多出色的案子。”
    “可是他还从未侦破过象这样毫无头绪的案子吧?”
    “啊,不,我知道他解决过比你这件案子线索还少的案子。”
    “但不是关系如此重大的案子吧?”
    “这我倒不清楚。但我确实知道,他曾为欧洲三家王室办过极其重要的案子。”
    “不过你很了解他,华生。他是一个如此不可思议的人物,我永远也不知如何去理解
他。你认为他有希望成功吗?你认为他打算侦破这件案子吗?”
    “他什么也没说。”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恰恰相反。我曾经注意到,他失去线索的时候总是说失去了线索。在他查到一点线索
而又没有十分把握的时候,他就特别沉默寡言。现在,我亲爱的朋友,为这事使自己心神不
安,丝毫于事无益,我劝你快上床安睡,明天早上不管消息好坏,都能精神饱满地去处
理。”
    我终于说服我的同伴接受了我的劝告,但我从他激动的神态看出,他是没有希望安睡
的。确实,他的情绪也影响了我,我自己也在床上辗转了半夜,不能入睡,仔细盘算这个奇
怪的问题,作了无数的推论,一个比一个不能成立。福尔摩斯为什么留在沃金呢?为什么他
要哈里森小姐整天留在病房里呢?为什么他那么小心谨慎,不让布里尔布雷的人知道他打算
留在他们附近呢?我绞尽脑汁竭力寻找符合这一切事实的解答,最后才渐渐入睡。
    我一觉醒来,已经七点钟了,便立即起身到费尔普斯房里,发现他容颜憔悴,一定是彻
夜未眠。他第一句话就问福尔摩斯是否已经回来。
    “他既然答应来,”我说道,“就一定会准时来的。”
    我的话果然不错,八点刚过,一辆马车疾驰到门前,我的朋友从车上跳下来。我们站在
窗前,看到他左手缠着绷带,面色严肃而苍白。他走进宅内,过了一会才来到楼上。
    “他似乎精疲力尽了,”费尔普斯喊道。
    我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毕竟,”我说道,“这件案子的线索可能还是在城里。”
    费尔普斯呻吟了一声。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说道,“可是我对他回来抱有那么多的希望。不过他的
手昨天并没有象这样缠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福尔摩斯,你没有受伤吗?”我的朋友走进屋内时,我问道。
    “唉,这不过是由于我手脚笨拙,擦伤了点皮,”他一面点头向我们问候,一面回答
道,“费尔普斯先生,你这件案子,同我过去查办过的所有案子相比,确实是最隐秘的
了。”
    “我怕你对这案子是力不从心了。”
    “这是一次十分奇异的经历。”
    “你手上的绷带就说明你曾经历过险,”我说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
事?”
    “等吃过早餐再说吧,我亲爱的华生。别忘了今天早晨我从萨里赶了三十英里路。大
概,我那份寻找马车的广告还没有着落吧?好了,好了,我们不能指望一切都顺利。”
    餐桌已经准备好了,我刚要按铃,赫德森太太就把茶点和咖啡送来了。几分钟以后,她
又送上三份早餐,我们一齐就坐,福尔摩斯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我好奇地望着,费尔普斯闷
闷不乐,垂头丧气。
    “赫德森太太很善于应急,”福尔摩斯把一盘咖喱鸡的盖子打开说道,“她会做的菜有
限,可是象苏格兰女人一样,这份早餐想得很妙。华生,你那是什么菜?”
    “一份火腿蛋,”我答道。
    “太好了!费尔普斯先生,你喜欢吃什么,咖喱鸡还是火腿蛋?要不然,就请你吃你自
己那一份吧。”
    “谢谢你,我什么也吃不下去,”费尔普斯说道。
    “啊,来吧!请吃一点你面前那一份。”
    “谢谢你,我确实不想吃。”
    “好,那么,”福尔摩斯调皮地眨了眨眼,说道,“我想你不会拒绝我的好意吧。”
    费尔普斯打开盖子,他刚一打开,突然发出一声尖叫,面色象菜盘一样苍白,坐在那里
呆呆地望着盘内。原来盘内放着一个蓝灰色小纸卷。他一把抓起来,双眼直愣愣地看着,然
后把那纸卷按在胸前,高兴得尖声喊叫,在室内如痴如狂地手舞足蹈起来,然后倒在一张扶
手椅中,由于过分激动而软弱不堪,筋疲力尽。我们只好给他灌了一点白兰地,使他不至昏
厥过去。
    “好啦!好啦!”福尔摩斯轻轻拍着费尔普斯的肩膀,安慰他说,“象这样突然把它放
到你面前,实在是太糟糕了,不过华生会告诉你,我总是忍不住想把事情做得带点戏剧
性。”
    费尔普斯抓着福尔摩斯的手吻个不停。
    “上帝保佑你!”他大声喊道,“你挽救了我的荣誉。”
    “好啦,你知道,这也关系着我自己的荣誉,”福尔摩斯说道,“我应该请你放心,我
办案失败,和你受托失信一样,都是不愉快的。”
    费尔普斯把这份珍贵文件揣进他上衣里面贴身的口袋。
    “我虽不想再打扰你吃早餐,可是我是渴望知道你是怎样把它弄到手,在哪里找到
的。”
    歇洛克·福尔摩斯喝完一杯咖啡,又把火腿蛋吃完,然后站起身来,点上烟斗,安然坐
到椅子上。
    “我讲讲我先做了些什么,后来又是如何着手去做的。”福尔摩斯说道,“从车站和你
们分手后,我就悠然自得地徒步而行,经过优美的萨里风景区,来到一个名叫里普利的小村
落,在小客店里吃过茶点,然后灌满水壶,口袋里装了一块夹心面包,做好了一切准备。我
一直等到傍晚,才又返回沃金,当我来到布里尔布雷旁边的公路时,已是黄昏时分了。
    “嗯,我一直等到公路上渺无人迹——我想,那条公路上行人从来不太多的——于是我
爬过栅栏,来到屋后宅地。”
    “那大门日夜都是开着的啊,”费尔普斯突然喊道。
    “不错,可是我特别喜爱这么干。我选择了长着三棵枞树的地方,在这些枞树掩蔽下,
我走了过去,屋子里没有一个人能看到我。我蹲伏在旁边的灌木丛中,从一棵树匍匐前进到
另一棵——我裤子膝盖破成这样就是证明,一直爬到你卧室窗户对过的那丛杜鹃花旁边。我
在那儿蹲下来,等候事情的发展。
    “你房里的窗帘还没有放下,我可以望见哈里森小姐坐在桌旁看书。她合上书关牢百叶
窗退出卧室时,已是十点一刻了。
    “我听到她关门,清楚地听到她用钥匙锁门的声音。”
    “钥匙?”费尔普斯突然喊道。
    “对,我事先吩咐过哈里森小姐,在她就寝时,从你的卧室外面把门锁上,并且亲自拿
着钥匙。她一丝不苟地执行了我的各项命令,肯定说,要是没有她的合作,你就不会找到你
上衣口袋中的那份文件了,后来她走开了,灯也熄了,我依旧蹲在杜鹃花丛中。
    “夜色晴朗,但守候起来仍然是令人厌烦的。当然,那种激动的心情,就如同渔人躺在
河边守候鱼群一样。不过,时间等得非常久,华生,几乎就象你我在查究‘斑点带子案’那
个小问题时,在那间死气沉沉的屋子里等候的时间一样长。沃金教堂的钟声一刻钟一刻钟地
响过去,我不止一次地想,也许不会发生什么事了。可是,终于在凌晨两点钟左右,我突然
听到拉开门闩和钥匙转动的响声。顷刻间,供仆役出入的门开了,约瑟夫·哈里林先生在月
光下走了出来。”
    “约瑟夫?!”费尔普斯突然喊道。
    “他光着头,可是肩上披着一件黑斗篷,以便在遇到紧急情况时,他可以立即把脸蒙
上。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墙壁阴影下,接近窗户,将一把长薄片刀插入窗框,拨开窗闩。然后
他撬开窗户,又把刀子插进百叶窗缝中,把百叶窗打开了。
    “我从藏身的地方可以看清室内情况和他的一举一动。他点燃壁炉台上的两支蜡烛,动
手卷起门旁地毯的一角。一会儿弯腰取下一块小方木板,那是供管子工修理煤气管道接头时
用的。这块木板盖着丁字形煤气管接头,有条管子通往楼下厨房,是给厨房供煤气用的。约
瑟夫从这隐蔽之处取出一小卷纸来,把木板重新盖好,又把地毯铺平,吹熄了蜡烛,因为我
正站在窗外守候他,他一下子撞进我怀里。
    “啊,约瑟夫先生比我想象的还要凶恶得多!他拿刀向我扑来,我不得不再次抓住他,
在我占上风之前,我指节上让刀划伤了。在我们结束搏斗之后,他由于仅能用一只眼看人,
看起来象个凶犯,可是他听了我的劝告,把文件交了出来。我拿到文件,便放他走了。不过
我今早给福布斯发了一份电报,把详情都告诉他了。如果他动作麻利,能抓住他要捉的人,
那就太好了。可是如果象我预料的那样,他赶到那里人已经逃走了,呃,那政府还巴不得
呢。我想,首先,霍尔德赫斯特勋爵,其次,珀西·费尔普斯先生都宁愿这件案子不经违警
罪法庭审理才好呢。”
    “我的天啊!”我们的委托人呻吟道,“请告诉我,难道在我极其痛苦的十个星期中,
这份失窃文件始终和我一起在那间屋子里吗?”
    “正是这样。”
    “那么约瑟夫!约瑟夫是一个恶棍和盗贼了!”
    “嗨!恐怕约瑟夫是一个比他外表看来更阴险、更危险的人物。从他今早对我所说的话
来看,我推测他在股票交易中亏了血本,为了转转运气,什么坏事都准备去干。作为一个极
端自私的人,一碰到机会,他既不顾他妹妹的幸福,也不考虑你的名誉。”
    珀西·费尔普斯坐回他的椅中。“我的头都昏了,”他说道,“你的话使我更加晕头转
向。”
    “你这件案子最主要的困难,”福尔摩斯说教似地指出道,“就在于线索太多。极重要
的线索被毫不相干的迹象遮掩住了。我们面前的事实非常多,只能从中选择必要的,按顺序
把它们串起来,以便重视这一连串怪事的各个环节。我开始对约瑟夫产生怀疑的根据是,你
曾打算在失窃的那天晚上和他一起回家,我很自然想到他必然会来找你,因为他对外交部很
熟悉,又是顺路。后来我听你说有人急于潜入那间卧室。
    我想,只有约瑟夫才可能把东西藏在那间卧室里——你对我们说过你那天和医生一起回
到卧室时,是怎样让约瑟夫搬出卧室的——到那时我的怀疑就变成了肯定。特别是头一夜没
有人陪你住,就有人企图潜入室内,这说明这位不速之客对房内的情况很熟悉。”
    “我是多么有眼无珠啊!”
    “我查明这件案子的事实经过是这样的:约瑟夫·哈里森从通向查尔斯街的那个旁门走
进外交部,因为他熟悉路,所以在你离开办公室时,他直接闯进去,发现那里一个人也没
有,立刻按起电铃来,正在按铃时,一眼看到桌上的文件。一瞥之间,他觉得他面前是一个
很好的机会,可以得到一份极有价值的国家文件,他一下子把它揣到口袋里扬长而去。正如
你所回忆的那样,过了几分钟打盹刚醒的看门人才提醒你注意铃声,这一点时间是足够盗贼
逃跑的了。
    “他乘第一班车回到沃金,检查了赃物,肯定它极为珍贵,便把那份协定藏到他认为非
常安全的地方,企图一两天内取出,送到法国大使馆或他认为可以出高价的任何地方。可是
你突然返回家中。他措手不及,就被迫从那间卧室搬了出来。
    从那时以后,屋里一直至少有两个人在,使他再也无法拿出他的珍宝。这种情况简直使
他急得发疯。不过他终于看到了机会。他设法潜入室内,可是你没有睡熟,挫败了他的计
划。
    你可能还记得,那天晚上你没有服用平常吃的那种药。”
    “我记得。”
    “我想,他一定在那药里做了手脚,因此他相信你一定会毫无知觉了。当然,我知道,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他觉得能毫无危险地重新再干,那他还是要再去试试的。你离开卧室自
然是他求之不得的机会。我让哈里森小姐整天待在屋里,为的是使他不能趁我们不在时先下
手。我一方面使他误认为没有危险,一方面,正如刚才说过的,监视着卧室内的动静。我早
就知道文件十之八九是藏在卧室里,但我不愿拆开所有的地板和壁脚去搜寻它。我让他自己
从隐藏之处拿出来,我就省了许多麻烦。还有什么地方我没有讲清楚的吗?”
    “第一次他本来可以从门里进去,为什么偏要撬窗户呢?”
    我问道。
    “从门里进他得绕过七间卧室,另一方面,他从窗户却可以毫不费力地跳进草坪。还有
什么问题吗?”
    “你不认为,”费尔普斯问道,“他有什么行凶的企图吗?
    那把刀子只能作凶器用啊。”
    “可能是这样,”福尔摩斯耸耸双肩回答道,“我只能肯定地说,约瑟夫·哈里林先生
绝对不是一个肯发善心的君子。”
    --------
 楼主| 发表于 2009-8-17 16:27:58 | 显示全部楼层
福尔摩斯探案全集:最后一案

福尔摩斯探案之回忆录
[英]柯南道尔/著  李家云/译
    我怀着沉痛的心情提笔写下这最后一案,记下我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杰出的天才。从
“血字的研究”第一次把我们结合在一起,到他介入“海军协定”一案——由于他的介入,
毫无疑问,防止了一场严重的国际纠纷——尽管写得很不连贯,而且我深深感到写得极不充
分,但我总是竭尽微力把我和他共同的奇异经历记载了下来。我本来打算只写到“海军协
定”一案为止,绝口不提那件造成我一生惆怅的案件。
    两年过去了,这种惆怅却丝毫未减。然而,最近詹姆斯·莫里亚蒂上校发表了几封信,
为他已故的兄弟辩护。我无可选择,只能把事实真相完全如实地公诸于众。我是唯一了解全
部真相的人,确信时机已到,再秘而不宣已没有什么用处了。
    据我所知,报纸上对此事只有过三次报道:一次见于一八九一年五月六日《日内瓦杂
志》;一次见于一八九一年五月七日英国各报刊载的路透社电讯;最后一次就是我上面提到
的几封信,那是最近才发表的。第一次报道和第二次报道都过分简略,而最后一次,正如我
要指出的,是完全歪曲事实的。我有责任把莫里亚蒂教授和歇洛克·福尔摩斯之间发生的事
实真相第一次公之于众。
    读者可能还记得,自从我结婚及婚后开业行医以来,福尔摩斯和我之间极为亲密的关系
在某种程度上变得疏远了。
    当他在调查中需要个助手时,依然不时来找我,不过这种情况变得越来越少了。我发
现,在一八九○年,我只记载了三件案子。这一年冬天和一八九一年初春,我从报上看到福
尔摩斯受法国政府的聘请,承办一件极为重要的案子。我接到福尔摩斯两封信,一封是从纳
尔榜发来的,一封是从尼姆发来的,由此,我猜想他一定要在法国逗留很长时间。然而,非
常出人意外的是,一八九一年四月二十四日晚间,我见他走进我的诊室。尤其使我吃惊的
是,他看来比平日更为苍白和瘦削。
    “不错,我近来把自己搞得过于筋疲力尽了,”他看到我的神情,不等我发问,抢先说
道,“最近我有点儿吃紧。你不反对我把你的百叶窗关上吧?”
    我用以阅读的那盏灯,摆在桌上,室内仅有这点灯光。福尔摩斯顺墙边走过去,把两扇
百叶窗关了,把插销插紧。
    “你是害怕什么东西吧?”我问道。
    “对,我害怕。”
    “怕什么?”
    “怕汽枪袭击。”
    “我亲爱的福尔摩斯,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想你对我是非常了解的,华生,你知道我并不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可是,如果你
危险临头还不承认有危险,那就是有勇无谋了。能不能给我一根火柴?”福尔摩斯抽着香
烟,好象很喜欢香烟的镇静作用似的。
    “很抱歉,这么晚来打扰你,”福尔摩斯说道,“我还必须请你破例允许我现在从你花
园后墙翻出去,离开你的住所。”
    “可是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呢?”我问道。
    他把手伸出来,我借着灯光看见他两个指关节受了伤,正在出血。
    “你看,这并不是无中生有吧,”福尔摩斯笑道,“这是实实在在的,甚至可以把人的
手弄断呢。尊夫人在家吗?”
    “她外出访友去了。”
    “真的!就剩你一个人吗?”
    “对。”
    “那么我就便于向你提出,请你和我一起到欧洲大陆去作一周旅行了。”
    “到什么地方?”
    “啊,什么地方都行,我无所谓。”
    这一切都是非常奇怪的,福尔摩斯从来不爱漫无目的地度什么假期,而他那苍白、憔悴
的面容使我看出他的神经已紧张到了极点。福尔摩斯从我的眼神中看出了这种疑问,便把两
手手指交叉在一起,胳膊肘支在膝上,作了一番解释。
    “你可能从来没听说过有个莫里亚蒂教授吧?”他说道。
    “从来没有。”
    “啊,天下真有英才和奇迹啊!”福尔摩斯大声说道,“这个人的势力遍及整个伦敦,
可是没有一个人听说过他。这就使他的犯罪记录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我严肃地告诉你,华
生,如果我能战胜他,如果我能为社会除掉他这个败类,那末,我就会觉得我本人的事业也
达到了顶峰,然后我就准备换一种比较安静的生活了。有件事请不要告诉外人,近来我为斯
堪的那维亚皇室和法兰西共和国办的那几件案子,给我创造了好条件,使我能够过一种我所
喜爱的安静生活,并且能集中精力从事我的化学研究。可是,华生,如果我想到象莫里亚蒂
教授这样的人还在伦敦街头横行无忌,那我是不能安心的,我是不能静坐在安乐椅中无所事
事的。”
    “那么,他干了些什么坏事呢?”
    “他的履历非同等闲。他出身良家,受过极好的教育,有非凡的数学天赋。他二十一岁
时写了一篇关于二项式定理的论文,曾经在欧洲风行一时。借此机会,他在我们的一些小学
院里获得了数学教授的职位,并且,显然,他的前程也是光辉灿烂的。可是这个人秉承了他
先世的极为凶恶的本性。他血液中奔流着的犯罪的血缘不但没有减轻,并且由于他那非凡的
智能,反而变本加厉,更具有无限的危险性。大学区也流传着他的一些劣迹,他终于被迫辞
去教授职务,来到了伦敦,打算作一名军事教练。人们只知道他这些情况,不过我现在准备
告诉你的是我自己发现的情况。
    “你是知道的,华生,对于伦敦那些高级犯罪活动,再没有谁比我知道得更清楚了。最
近这些年来,我一直意识到在那些犯罪分子背后有一股势力,有一股阴险的势力总是成为法
律的障碍,庇护着那些作恶的人。我所办理的案件,五花八门——伪造案,抢劫案,凶杀案
——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感到这股力量的存在,我运用推理方法发现了这股势力在一些未破
案的犯罪案件中的活动,虽然这些案子我个人并未应邀承办。多年来,我想尽办法去揭开荫
蔽这股势力的黑幕,这一时刻终于到来了。我抓住线索,跟踪追击,经过千百次的曲折迂回
才找到了那位数学名流、退职教授莫里亚蒂。
    “他是犯罪界的拿破仑,华生。伦敦城中的犯罪活动有一半是他组织的,几乎所有未被
侦破的犯罪活动都是他组织的。他是一个奇才,哲学家,深奥的思想家。他有一个人类第一
流的头脑。他象一只蜘蛛蛰伏于蛛网的中心,安然不动,可是蛛网却有千丝万缕,他对其中
每一丝的震颤都了如指掌。他自己很少动手,只是出谋划策。他的党羽众多,组织严密。我
们说,如果有人要作案,要盗窃文件,要抢劫一户人家,要暗杀一个人,只要传给教授一句
话,这件犯罪活动就会周密组织,付诸实现。他的党羽即使被捕,也有钱把他保释出来,或
为他进行辩护。可是指挥这些党羽的主要人物却从未被捕过——连嫌疑也没有。这就是我推
断出的他们的组织情况,华生,我一直在全力揭露和破获这一组织。
    “可是这位教授周围的防范措施非常严密,策划得狡诈异常,尽管我千方百计,还是不
能获得可以把他送上法庭的罪证。你是知道我的能力的,我亲爱的华生,可是经过三个月的
努力,我不得不承认,至少我碰到了一个智力与我势均力敌的对手。我佩服他的本事,胜过
了厌恶他的罪行。可是他终于出了个纰漏,一个很小很小的纰漏,不过,在我把他盯得这么
紧的时候,这点纰漏他也是不能出的。我既已抓住机会,便从这一点开始,到现在我已在他
周围布下法网,一切就绪,只等收网了。在三天之内——也就是在下星期一——时机就成熟
了,教授和他那一帮主要党羽,就要全部落入警察手中。那时就会进行本世纪以来对罪犯最
大的审判,弄清四十多件未结的疑案,把他们全部判处绞刑。可是如果我们的行动略有不
周,那么你知道,他们甚至在最后关头,也能从我们手中溜走。
    “唉,如果能把这件事做得使莫里亚蒂教授毫无觉察,那就万事顺遂了。不过莫里亚蒂
实在诡计多端,我在他周围设网的每一步,他都知道。他一次又一次地竭力破网而逃,我就
一次又一次地阻止了他。我告诉你,我的朋友,如果把我和他暗斗的详细情况记载下来,那
必能以光辉的一页载入明枪暗箭的侦探史册。我从来还没有达到过这样的高度,也从来没有
被一名对手逼得这样紧。他干得非常有效,而我刚刚超过他。今天早晨我已经完成了最后的
部署,只要三天的时间就能把这件事办完。我正坐在室内通盘考虑这件事,房门突然打开
了,莫里亚蒂教授站在我面前。
    “我的神经还是相当坚强的,华生,不过我必须承认,在我看到那个使我耿耿于怀的人
站在门槛那里时,也不免吃了一惊。我对他的容貌十分熟悉。他个子特别高,削瘦,前额隆
起,双目深陷,脸刮得光光的,面色苍白,有点象苦行僧,保持着某种教授风度。他的肩背
由于学习过多,有些佝偻,他的脸向前伸,并且左右轻轻摇摆不止,样子古怪而又可卑。他
眯缝着双眼,十分好奇地打量着我。
    “‘你的前额并不象我所想象的那样发达,先生,’他终于说道,‘摆弄睡衣口袋里子
弹上膛的手枪,是一个危险的习惯。’
    “事实上,在他进来时,我立即意识到我面临的巨大的人身危险。因为对他来说,唯一
的摆脱困境方法,就是杀我灭口。所以我急忙从抽屉里抓起手枪偷偷塞进口袋里,并且隔着
衣服对准了他。他一提到这点,我便把手枪拿出来,把机头张开,放到桌上。他依然笑容可
掬,眯缝着眼,可是他眼神中有一种表情使我暗自为我手头有这支手枪而感到庆幸。
    “‘你显然不了解我,’他说道。
    “‘恰恰相反,’我答道,‘我认为我对你了解得非常清楚。请坐。如果有什么话要
说,我可以给你五分钟时间。’
    “‘凡是我要说的,你早就知道了。’他说道。
    “‘那么说,我的回答你也早已知道了,’我回答道。
    “‘你不肯让步吗?’
    “‘绝不让步。’
    “他猛地把手插进口袋,我拿起桌上的手枪。可是他只不过掏出一本备忘录,上面潦草
地写着一些日期。
    “‘一月四日你阻碍过我行事,’他说道,‘二十三日你又碍了我的手脚;二月中旬你
给我制造了很大麻烦;三月底你完全破坏了我的计划。在四月将尽时,我发现,由于你不断
迫害,我肯定有丧失自由的危险。事情已经是忍无可忍了。’
    “‘你有什么打算吗?’我问道。
    “‘你必须住手,福尔摩斯先生!’他左右晃着头说道,‘你知道,你真的必须住
手。’
    “‘过了星期一再说,’我说道。
    “‘啧,啧!’他说道,‘我确信,象你这样聪明的人会明白这种事只能有一种结局。
那就是你必须住手。你把事情做绝了,我们只剩下这一种办法。看到你把这件事搅成这个样
子,这对我来说简直是智力上的一种乐事。我真诚地告诉你,如果我被迫采取任何极端措
施,那是令人痛心的。你笑吧,先生,可是我向你保证,那真是令人痛心的。’
    “‘干我们这行危险是不可避免的,’我说道。
    “‘这不是危险,’他说道,‘是不可避免的毁灭。你所阻挠的不单是一个人,而是一
个强大的组织。尽管你聪明过人,但你还是不可能认识到这个组织的雄厚力量。你必须站开
点,福尔摩斯先生,否则你会被踩死的。’
    “‘恐怕,’我站起身来说道,‘由于我们谈得太起劲,我会把别处等我去办的重要事
情耽搁了。’
    “他也站起身来,默默不语地望着我,悲伤地摇摇头。
    “‘好,好,’他终于说道,‘看来很可惜,不过我已尽力了。我对你的把戏每一步都
很清楚。星期一以前你毫无办法。这是你死我活的一场决斗,福尔摩斯先生。你想把我置于
被告席上,我告诉你,我决不会站到被告席上的。你想击败我,我告诉你,你决不会击败我
的。如果你的聪明足以使我遭到毁灭,请放心好了,你会与我同归于尽的。’
    “‘你过奖了,莫里亚蒂先生,’我说道,‘我来答谢你一句,我告诉你,如果能保证
毁灭你,那么,为了社会的利益,即使和你同归于尽,我也心甘情愿。’
    “‘我答应与你同归于尽,但不是你毁灭我。’他咆哮如雷地说道,转身走出屋去。
    “这就是我和莫里亚蒂教授那场奇特的谈话。我承认,它在我心中产生了不愉快的影
响。他的话讲得那么平静、明确,使人相信他是确有其意的,一个简单的恶棍是办不到这一
点的。当然,你会说:‘为什么你不找警察防范他呢?’因为我确信他会叫党羽来加害我。
我有最充分的证据,证明一定会这样。”
    “你已经遭到袭击了吗?”
    “我亲爱的华生,莫里亚蒂教授是一个不失时机的人。那天,我中午到牛津街处理一些
事务,刚走过从本廷克街到韦尔贝克街十字路口的转角时,一辆双马货车象闪电一般向我猛
冲过来。我急忙跳到人行便道上,在千钧一发间幸免于难。
    货车一瞬间冲过马里利本巷飞驰而去。经历了这次事故,我便只走人行道,华生,可是
当我走到维尔街时,突然从一家屋顶上落下一块砖,在我脚旁摔得粉碎。我把警察找来,检
查了那个地方。屋顶上堆满了修房用的石板和砖瓦,他们对我说是风把一块砖刮下来了。我
心里当然很明白,却无法证明有人害我。这以后,我便叫了一辆马车,到蓓尔美尔街我哥哥
家,在那里度过了白天。刚才我到你这里来时,在路上又遭到暴徒用大头棒袭击。我打倒了
他,警察把他拘留起来。
    我因打在那个人的门牙上,指关节擦破了。不过我可以绝对有把握地告诉你,不可能查
出被拘留的那位先生和那个退职的数学教授之间的关系。我敢断定,那位教授现在正站在十
英里以外的一块黑板前面解答问题呢。华生,你听到这些,对我来到你家首先关好百叶窗,
然后又请你允许我从你的后墙而不从前门离开住宅,以便不惹人注目,你不会引以为怪了
吧。”
    我一向佩服我朋友的无畏精神。今天发生的这一系列事件,合起来简直够得上整天恐怖
的了。现在他坐在那里平心静气地讲述着这一天所经历的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事件,这
使我对他更加钦佩了。
    “你在这里过夜吗?”我问道。
    “不,我的朋友,我在这里过夜会给你造成危险的。我已经拟定了计划,万事都会如意
的。就逮捕而言,事情已进展到不用我帮忙他们也可以逮捕那些不法之徒的程度了,只是将
来还需要我出庭作证。所以,在逮捕前这几天,我显然以离开此地为妙,这样便于警察们能
自由行动。如果你能同我一起到大陆去旅行一番,那我就太高兴了。”
    “最近医务正好清闲,”我说道,“我又有一位肯帮忙的邻居,我很高兴同你去。”
    “明天早晨动身可以吗?”
    “如果需要,当然可以。”
    “啊,好,非常需要。那么,这些就是给你的指令。我请你,我亲爱的华生,一定要不
折不扣地遵照执行,因为现在我俩正在同最狡猾的暴徒和欧洲最有势力的犯罪集团作殊死的
决斗。好了,注意!不管你打算带什么样的行李,上面一定不要写发往何处,并于今夜派一
个可靠的人送往维多利亚车站。明天早晨你雇一辆双轮马车,但吩咐你的仆人可不要雇第一
辆和第二辆主动来揽生意的马车。你跳上双轮马车,用纸条写个地址交给车夫,上面写着驶
往劳瑟街斯特兰德尽头处,吩咐他不要丢掉纸条。你要事先把车费付清,你的车一停,马上
穿过街道,于九点一刻到达街的另一端。你会见到一辆四轮轿式小马车等在街边,赶车的人
披深黑色斗篷,领子上镶有红边,你上了车,便能及时赶到维多利亚车站搭乘开往欧洲大陆
的快车。”
    “我在哪里和你碰头?”
    “在车站。我们订的座位在从前往后数第二节头等车厢里。”
    “那么,车厢就是我们的碰头地点了?”
    “对。”
    我留福尔摩斯住宿,他执意不肯。很显然,他认为他住在这里会招来麻烦,这就是他非
离开不可的原因。他仓促讲了一下我们明天的计划,便站起身来和我一同走进花园,翻墙到
了莫蒂默街,立即呼哨一声,唤来一辆马车,我听见他乘车驶去。
    第二天早晨,我不折不扣地按照福尔摩斯的指令行事,采取了谨慎的措施,以防雇来的
马车是专门为我们设下的圈套。
    我吃过早饭,选定了一辆双轮马车,立即驶往劳瑟街。我飞奔着穿过这条街。一位身材
异常魁梧的车夫,披着黑斗篷,驾着一辆四轮小马车正等在那里,我一步跨上车,他立即挥
鞭策马,驶往维多利亚车站,我一下车,他便调过车头疾驰而去。
    到目前为止,一切进行得令人佩服不已。我的行李已在车上,我毫不费力就找到了福尔
摩斯指定的车厢,因为只有一节车厢上标着“预定”字样。现在只有一件事令我着急,那就
是福尔摩斯没有来。我看了看车站上的钟,离开车时间只有七分钟了。我在一群旅客和告别
的人群中寻找我朋友那瘦长的身躯,却毫无踪影。我见到一位高龄的意大利教士,嘴里说着
蹩脚的英语,尽力想让搬运工明白,他的行李要托运到巴黎。这时我上前帮了点忙,耽搁了
几分钟。然后,他又向四周打量了一番。我回到车厢里,发现那个搬运工不管票号对不对,
竟把那位高龄意大利朋友领来和我做伴。尽管我对他解释说不要侵占别人的座位,可是丝毫
没用,因为我说意大利语比他说英语更糟糕,所以我只好无可奈何地耸了耸双肩,继续焦灼
不安地向外张望,寻找我的朋友。我想到昨夜他可能是遭到了袭击,所以今天没来,不由吓
得不寒而栗。
    火车所有的门都关上了,汽笛响了,此时……
    “我亲爱的华生,”一个声音传来,“你还没有屈尊向我道早安呢。”
    我大吃一惊,回过头来,那老教士已向我转过脸来。他那满脸皱纹顷刻不见了,鼻子变
高了,下嘴唇不突出了,嘴也不瘪了,呆滞的双眼变得炯炯有神,弯曲的身体舒展开了。
    然后整个身躯又衰萎了,而福尔摩斯又象他来时那样倏然消失。
    “天哪!”我高声叫道,“你简直吓死我了!”
    “严密防范依然是必要的,”福尔摩斯小声说道,“我有理由认为他们正紧追我们。
啊,那就是莫里亚蒂教授本人。”
    福尔摩斯说时,火车已经开动。我向后望了一眼,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人猛然从人群中闯
出来,不住挥手,仿佛想叫火车停下似的。不过为时太晚了,因为我们的列车正在加速,一
瞬间就出了车站。
    “由于作了防范,你看我们很利索地脱身了,”福尔摩斯笑容满面地说着站起身来,脱
下化装用的黑色教士衣帽,装进手提袋里。
    “你看过今天的晨报了吗,华生?”
    “没有。”
    “那么,你不知道贝克街的事吗?”
    “贝克街?”
    “昨夜他们把我们的房子点着了。不过没有造成重大损失。”
    “我的天哪!福尔摩斯,这是不能容忍的!”
    “从那个用大头棒袭击我的人被捕以后,他们就找不到我的行踪了。否则他们不会以为
我已回家了。不过,他们显然预先对你进行了监视,这就是莫里亚蒂来到维多利亚车站的原
因。你来时没有留下一点漏洞吗?”
    “我完全按你吩咐行事的。”
    “你找到那辆双轮马车了吗?”
    “对,它正等在那里。”
    “你认识那个马车夫吗?”
    “不认识。”
    “那是我哥哥迈克罗夫特。在办这样的事情时,最好不依赖雇用的人。不过我们现在必
须制定好对付莫里亚蒂的计划。”
    “既然这是快车,而轮船又和这列车联运,我认为我们已经成功地把他甩掉了。”
    “我亲爱的华生,我曾对你说过这个人的智力水平和我不相上下,你显然并未完全理解
这话的意思。如果我是那个追踪者,你决不会认为,我遇到这样一点小小的障碍就被难倒
了。那么,你又怎能这样小看他呢?”
    “他能怎么办呢?”
    “我能怎么办,他就能怎么办。”
    “那么,你要怎么办呢?”
    “定一辆专车。”
    “可是那一定太晚了。”
    “根本不晚。这趟车要在坎特伯雷站停车,平常总是至少耽搁一刻钟才能上船。他会在
码头上抓住我们的。”
    “那别人还以为我们是罪犯呢。我们何不在他来到时先逮捕他?”
    “那就使我三个月的心血白费了。我们虽然能捉住大鱼,可是那些小鱼就会横冲直撞,
脱网而逃。但到星期一我们就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不行,决不能逮捕他。”
    “那怎么办呢?”
    “我们从坎特伯雷站下车。”
    “然后呢?”
    “啊,然后我们作横贯全国的旅行,到纽黑文去,然后到迪埃普去。莫里亚蒂一定象我
在这种情况下会作的那样到巴黎,认准我们托运的行李,在车站等候两天。与此同时,我们
买两个毡睡袋,以便鼓励一下沿途国家的睡袋商,然后从容自在地经过卢森堡和巴塞尔到瑞
士一游。”
    所以,我们在坎特伯雷站下了车,可是下车一看,还要等一小时才有车到纽黑文。
    那节载着我全套行装的行李车疾驰而去,我依然心情沮丧地望着,这时福尔摩斯拉了拉
我的衣袖,向远处指着。
    “你看,果然来了。”他说道。
    远方,从肯特森林中升起一缕黑烟,一分钟后,可以看到机车引着列车爬过弯道,向车
站疾驰而来。我们刚刚在一堆行李后面藏好身,那列车就鸣着汽笛隆隆驶过,一股热气向我
们迎面扑来。
    “他走了,”我们见那列车飞快地越过几个小丘,福尔摩斯说道,“你看,我们朋友的
智力毕竟有限。他要是能把我推断的事推断出来,并采取相应的行动,那就非常高超了。”
    “他要是赶上我们,会怎么样呢?”
    “毫无疑问,他一定要杀死我的。不过,这是一场胜负未卜的格斗。现在的问题是我们
在这里提前进午餐呢,还是赶到纽黑文再找饭馆;不过到纽黑文就有饿肚子的危险了。”
    当夜我们到达布鲁塞尔,在那里逗留了两天,第三天到达施特拉斯堡。星期一早晨福尔
摩斯向苏格兰场发了一封电报,当晚我们回旅店就见回电已经到了。福尔摩斯拆开电报,然
后便痛骂一声把它扔进了火炉。
    “我早就应该预料到这一点!”福尔摩斯哼了一声说道,“他跑了。”
    “莫里亚蒂吗?”“苏格兰场破获了整个集团,可就是没有抓住莫里亚蒂,他溜走了。
既然我离开了英国,当然谁也对付不了他了,可是我却认为苏格兰场已经稳操胜券了。我
看,你最好还是回英国去,华生。”
    “为什么?”
    “因为现在你和我作伴已经很危险了。那个人老巢已经被端了,如果他回到伦敦去,他
也要完蛋。假如我对他的性格了解得不错的话,他必定一心要找我复仇。在那次和我简短的
谈话里,他已说得很清楚了。我相信他是说得出就做得到的。因此我必须劝你回去行医。”
    因为我曾多次协助他办案,又是他的老朋友,所以很难同意他的这种建议。对这个问
题,我们坐在施特拉斯堡饭馆争论了半小时,但当夜决定继续旅行,我们平安到达日内瓦。
    我们一路漫游,在隆河峡谷度过了令人神往的一周,然后,从洛伊克转路前往吉米山
隘,山上依然积雪很厚,最后,取道因特拉肯,去迈林根。这是一次赏心悦目的旅行,山下
春光明媚,一片嫩绿,山上白雪皑皑,依然寒冬。可是我很清楚,福尔摩斯一时一刻也没有
忘掉横在他心上的阴影。无论是在淳朴的阿尔卑斯山村,还是在人迹稀少的山隘,他对每一
个从我们身旁经过的人都急速地投以警惕的目光,仔细打量着。我从这件事看出,他确信,
不管我们走到哪里,都有被人跟踪的危险。
    我记得,有一次我们通过了吉米山隘,沿着令人郁闷的道本尼山边界步行,突然一块大
山石从右方山脊上坠落,咕咚一声掉下来,滚到我们身后的湖中。福尔摩斯立刻跑上山脊,
站在高耸的峰顶,延颈四望。尽管我们的向导向他保证,春季这个地方山石坠落是经常的现
象,仍无济无事。福尔摩斯虽默不作声,但向我微笑着,带着早已料到会有此事那种神情。
    尽管他十分警惕,但并不灰心丧气。恰恰相反,我过去还从未见过他这样精神抖擞过。
他一次又一次反复提起:如果他能为社会除掉莫里亚蒂教授这个祸害,那末,他就心甘情愿
结束他的侦探生涯。
    “华生,我满可以说,我完全没有虚度此生,”福尔摩斯说道,“如果我生命的旅程到
今夜为止,我也可以问心无愧地视死如归。由于我的存在,伦敦的空气得以清新。在我办的
一千多件案子里,我相信,我从未把我的力量用错了地方。我不太喜欢研究我们的社会的那
些浅薄的问题,那是由我们人为的社会状态造成的,却更喜欢研究大自然提出的问题。华
生,有一天,当我把那位欧洲最危险而又最有能耐的罪犯捕获或消灭的时候,我的侦探生涯
也就告终了,而你的回忆录也可以收尾了。”
    我准备尽量简明扼要而又准确无误地讲完我这个故事。
    我本心是不愿细讲这件事的,可是我的责任心不容许我遗漏任何细节。
    五月三日,我们到了荷兰迈林根的一个小村镇,住在老彼得·斯太勒开设的“大英旅
馆”里。店主是一个聪明人,曾在伦敦格罗夫纳旅馆当过三年侍者,会说一口漂亮的英语。
四日下午,在他的建议下,我们两人一起出发,打算翻山越岭到罗森洛依的一个小村庄去过
夜。不过,他郑重地向我们建议不要错过半山腰上的莱辛巴赫瀑布[瑞士著名瀑布。——译
者注],可以稍微绕一些路去欣赏一番。
    那确实是一个险恶的地方。融雪汇成激流,倾泻进万丈深渊,水花高溅,宛如房屋失火
时冒出的浓烟。河流注入的谷口本身就有一个巨大的裂罅,两岸矗立着黑煤一般的山岩,往
下裂罅变窄了,乳白色的、沸腾般的水流泻入无底深壑,涌溢迸溅出一股激流从豁口处流
下,连绵不断的绿波发出雷鸣般巨声倾泻而下,浓密而晃动的水帘经久不息地发出响声,水
花向上飞溅,湍流与喧嚣声使人头晕目眩。我们站在山边凝视着下方拍击着黑岩的浪花,倾
听着深渊发出的宛如怒吼的隆隆响声。
    半山坡上,环绕瀑布辟出一条小径,使人能饱览瀑布全景,可是小径断然终止,游客只
好原路返回。我们也只好转身返回,忽然看到一个瑞士少年手拿一封信顺小路跑过来,信上
有我们刚刚离开的那家旅馆的印章,是店主写给我的。信上写着,在我们离开不久,来了一
位英国妇女,已经到了肺结核后期。她在达沃斯普拉茨过冬,现在到卢塞恩旅游访友。
    不料她突然咯血,数小时内,颇有生命危险,如能有一位英国医生为她诊治,她将感到
十分快慰,问我可否返回一趟等等。好心的店主斯太勒在附言中又说,因为这位夫人断然拒
绝让瑞士医生诊治,他别无办法只好自己担负重大的责任,我如允诺,他本人将对我蒙感大
德。
    这种请求,是不能置之不理的,不能拒绝一位身在异国生命垂危的女同胞的请求。可是
要离开福尔摩斯,却又使我踌躇不决。然而,最后我俩一致决定,在我返回迈林根期间,他
把这位送信的瑞士青年留在身边做向导和旅伴。福尔摩斯说,他要在这瀑布旁稍事逗留,然
后缓步翻山而过前往罗森洛依,我在傍晚时分到那里和他相会。我转身走开时,看到福尔摩
斯背靠山石,双手抱臂,俯瞰着飞泻的水流。不料这竟是我和他今世的永别。
    当我走下山坡扭头回顾时,瀑布已杳不可见,不过仍可看到山腰通往瀑布的蜿蜒崎岖的
小径。我记得,当时看见一个人顺小径快步走上去。在他身后绿荫的衬托之下,我很清楚地
看到他黑色的身影。我注意到他,注意到他走路时那种精神抖擞的样子,可是因为我有急事
在身,很快便把他忘却了。
    大约走了一个多小时,我才到迈林根。老斯太勒正站在旅馆门口。
    “喂,”我急忙走过去说道,“我相信她病情没有恶化吧?”
    他顿时面呈惊异之色,一见他双眉向上一扬,我的心不由沉重起来。
    “你没有写这封信吗?”我从衣袋里掏出信来问道,“旅馆里没有一位生病的英国女人
吗?”
    “当然没有!”他大声说道,“可是这上面有旅馆的印章!
    哈,这一定是那个高个子英国人写的,他是在你们走后来到这里的。他说……”
    可是我没等店主说完,便惊恐失色沿村路急速跑回,奔向刚才走过的那条小径。我来时
是下坡走了一个多小时,可这次返回是上坡,尽管我拼命快跑,返回莱辛巴赫瀑布时,还是
过了两个多小时。福尔摩斯的登山杖依然靠在我们分手时他靠过的那块岩石上。可是却不见
他本人的踪影,我大声呼唤着,可是耳边只有四周山谷传来的回声。
    看到登山杖,不由使我不寒而栗。那么说,他没有到罗森洛依去,在遭到仇敌袭击时,
他依然待在这条一边是陡壁、一边是深涧的三英尺宽的小径上。那个瑞士少年也不见了。他
可能拿了莫里亚蒂的赏钱,留下这两个对手走开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有谁来告诉我们后
来发生了什么事呢?
    我被这件事吓昏了头,在那里站了一两分钟,竭力使自己镇静下来,然后开始想起福尔
摩斯的方法,竭力运用它去查明这场悲剧。哎呀,这并不难。我们谈话时,还没有走到小径
的尽头,登山杖就说明了我们曾经站过的地方。微黑的土壤受到水花经常不断的溅洒,始终
是松软的,即使一只鸟落在上面也会留下爪印。在我脚下,有两排清晰的脚印一直通向小径
尽头处,并没有返回的痕迹。离小路尽头处几码的地方,地面被践踏成泥泞小道裂罅边上的
荆棘和羊齿草被扯乱,倒伏在泥水中。我伏在罅边,低头查看,水花在我周围喷溅。我离开
旅馆时,天色已经开始黑下来,现在我只能看到黑色的峭壁上的水珠熠熠发光以及峡谷远处
浪花冲击的闪光。我大声呼唤,可是只有那瀑布的奔腾犹如人声传入耳中。
    不过命中注定,我终于找到了我朋友和同志的临终遗言。
    我刚才已经说过,他的登山杖斜靠在小径旁的一块凸出的岩石上。在这块圆石顶上有一
件东西闪闪发光,映入我的眼帘,我举手取下来,发现那是福尔摩斯经常随身携带的银烟
盒。我拿起烟盒,烟盒下面压着的叠成小方块的纸飞落到地面。我打开它,原来是从笔记本
上撕下来的三页纸,是写给我的。它完全显出福尔摩斯的特性,指示照样准确,笔法刚劲有
力,仿佛是在书房写成的。
    我亲爱的华生(信上写道):承蒙莫里亚蒂先生的好意,我写下这几行书信,他正等着
对我们之间存在的问题进行最后的讨论。他已向我概述了他摆脱英国警察并查明我们行踪的
方法。这更加肯定地证实了我对他的才能所作的极高评价。我一想到我能为社会除掉由于他
的存在而带来的祸害,就很高兴,尽管这恐怕要给我的朋友们,特别是给你,我亲爱的华
生,带来悲哀。不过,我已经向你解释过了,我的生涯已经到了紧要关头,而对我来说,再
没有比这样的结局更使我心满意足的了。诚然,如果我对你彻底坦白说,我完全知道迈林根
的来信是一场骗局,而我让你走开,是因为我确信,一系列类似的事情会接踵而至。请告诉
警长帕特森,他所需要的给那个匪帮定罪的证据放在字首为M的文件架里,里面有一个蓝信
封,上写“莫里亚蒂”。在离开英国时,我已将薄产作了处理,并已付与我兄迈克罗夫特。
请代我向华生夫人问候,我的朋友。
    你忠诚的歇洛克·福尔摩斯
    余下的事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经过专家进行现场勘察,毫无疑问,这两人进行过一场搏
斗,其结果在这种情况下只能是两人紧紧地扭打在一起,摇摇晃晃地坠入裂罅。毫无找到他
们的尸体的希望,而当代最危险的罪犯和最杰出的护法卫士将永远葬身在那旋涡激荡、泡沫
沸腾的无底深渊中。后来再没有人见到那个瑞士少年,他分明是莫里亚蒂雇用的爪牙。
    至于那个匪帮,大概公众都还记得,福尔摩斯所搜集的十分完整的罪证,揭露了他们的
组织,揭露了死去的莫里亚蒂的铁腕对他们控制得是多么严密。在诉讼过程中,对他们那可
怕的首领的详情很少涉及,而现在我之所以不得不把他的罪恶勾当和盘托出,这是由于那些
枉费心机的辩护士们妄想用攻击福尔摩斯的手段来纪念莫里亚蒂,而我永远把福尔摩斯看作
我所知道的最好的人,最明智的人。
    --------
 楼主| 发表于 2009-8-17 16:29:52 | 显示全部楼层
希腊译员 ;

    我和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虽然相识很久,亲密无间,但少听他说起他的亲属,也很少
听他讲起自己早年的生活。他这样沉默寡言,更加使我觉得他有点不近人情,以至有时我把
他看作一个孤僻的怪人,一个有头脑无情感的人,虽然他的智力超群,却缺乏人类的感情。

    他不喜欢接近女人,不愿结交新友,这都表明了他不易动感情的性格特征,不过尤其无
情的是他绝口不提家人。因此我开始认为他是一个孤儿,没有亲属在世了。可是有一天,出
乎我意料之外,他竟同我谈起他的哥哥来了。一个夏天的傍晚,茶后无事,我们便海阔天
空、东拉西扯地闲聊起来,从高尔夫球俱乐部到黄赤交角变化的原因,最后谈到返祖现象和
遗传适应性,讨论的要点是:一个人的出众才能有多少出于遗传,又有多少出于自身早年所
受的训练。

    “拿你本人来说,”我说道,“从你告诉过我的情况看来,似乎很明显,你的观察才能
和独到的推理能力,都取决于自身的系统训练。”“在某种程度上是这样,”福尔摩斯思忖
着说道,“我祖上是乡绅,看来,他们过着那个阶级的惯常生活。不过,我这种癖性是我血
统中固有的。可能我祖母就有这种血统,因为她是法国美术家吉尔内的妹妹。血液中的这种
艺术成分很容易具有最奇特的遗传形式。”“可是你怎么知道是遗传的呢?”“因为我哥哥
迈克罗夫特掌握的推理艺术比我掌握的程度高。”这对我来说确实还是一件新闻。假如英国
还有另外一个人也具有这样的奇异才能,警署和公众怎么对他竟然毫无所闻呢?

    我说这是因为我朋友谦虚,所以他才认为哥哥比他强。福尔摩斯对我这种说法付之一
笑。

    “我亲爱的华生,”福尔摩斯说道,“我不同意有些人把谦虚列为美德。对逻辑学家来
说,一切事物应当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对自己估价过低和夸大自己的才能一样都是违背真
理的。

    所以,我说迈克罗夫特的观察力比我强,你可以相信我的话是毫不夸张的实话。”“你
哥哥比你大几岁?”“比我大七岁。”“他为什么没有名气呢?”“噢,比如说,在第欧要
尼俱乐部里。”我从未听说过这么个地方,我脸上的表情也一定显出了这一点,所以歇洛
克.福尔摩斯拿出表看了看,说道:“第欧根尼俱乐部是伦敦最古怪的俱乐部,而迈克罗夫
特是个最古怪的人。

    他经常从下午四点三刻到七点四十分呆在那里。现在已经六点,如果你有兴致在这美妙
的夜晚出去走走,我很高兴把这两个‘古怪’介绍给你。”五分钟以后,我们就来到了街
上,向雷根斯圆形广场走去。“你一定很奇怪,”我的朋友说道,“为什么迈克罗夫特有这
样的才能,却不用于做侦探工作呢?其实,他是不可能当侦探的。”“但我想你说的
是......”“我说他在观察和推理方面比我高明。假如侦探这门艺术只是从在扶物椅
上推理就行,那么我哥哥一定是个举世无双的大侦探了。可是他既无做侦探工作的愿望,也
无这种精力。他连去证实一下自己所做的论断也嫌麻烦,宁肯被人认为是谬误,也不愿费力
去证明自己的正确。我经常向他请教问题,从他那里得到的解答,后来证明都是正确的。不
过,在一件案子提交给法官或陪审团之前,要他提出确凿的有力的证据,那他就无能为力
了。”“那么,他不是以侦探为职业的了?”“根本不是。我用以为生的侦探业务,在他只
不过是纯粹业余癖好而已。他非常擅长数学,常在政府各部门查帐。迈克罗夫特住在蓓尔美
尔街,拐个弯就到了白厅。他每天步行上班,早出晚归,年年如此,没有其它活动,也从来
不到别处去,唯一去处是他住所对面的第欧根尼俱乐部。”“我想不起有叫这名字的俱乐部
了。”“很可能你不知道。伦敦有许多人,有的生性羞怯,有的愤世嫉俗,他们不愿与人为
伍,可是他们并不反对到舒适的地方坐坐,看看最新的期刊。为了这个目的,第欧根尼俱乐
部便诞生了,现在它接纳了城里最孤僻和最不爱交际的人。会员们不准互相搭话。除了在会
客室,绝对不准许交谈,如果犯规三次,引起俱乐部委员会的注意,谈话者就会补开除。我
哥哥是俱乐部发起人之一,我本人觉得这个俱乐部气氛是很怡人的。”我们边走边谈,从詹
姆斯街尽头转过去,不觉来到蓓尔美尔街。歇洛克.福尔摩斯在离卡尔顿大厅不远的一个门
口停了下来,叮嘱我不要开口,把我领进大厅。我通过门上的玻璃看到一间宽大而豪华的房
间,里面很多人坐着看报,每人各守一隅。福尔摩斯领我走进一间小屋,从这里可以望见蓓
尔美尔街,然后离开了我一会儿,很快领回一个人来。我知道这就是他哥哥。迈克罗夫
特.福尔摩斯比他弟弟高大粗壮得多。他的身体极为肥胖,他的面部虽然宽大,但某些地方
却具有他弟弟特有的那种轮廓分明的样子。他水灵灵的双眼呈淡灰色,炯炯有神,似乎经常
凝神深思,这种神情,我只在歇洛克精神贯注时看到过。“我很高兴见到你,先生,”他说
道,伸出一只海豹掌一样又宽又肥的手来,“由于你为歇洛克作传,他才得以名扬四海。顺
便说一下,歇洛克,我还以为上星期会看到你来找我商量那件庄园主住宅案呢。我想你可能
有点力不从心吧。”“不,我已经把它解决了,”我朋友笑容可掬地说道。“当然,这是亚
当斯干的了。”“不错,是亚当斯干的。”“从一开始我就确信这点。”两个人一在俱乐部
凸肚窗旁坐下来。“一个人要想研究人类,这是最好的地方,”迈克罗夫特说道,“看,就
拿这两个向我们走过来的人来说吧!这是多好的典型呀!”“你是说那弹子记分员和他身旁
那个人吗?”“不错,你怎样看那个人呢?”这时那两个人在窗对面停下了。我可以看出,
其中一个人的背心上有粉笔痕迹,那就是弹子戏的标志了。另一个瘦小黝黑,帽子戴在后脑
门上,腋下夹着好几个小包。

    “我看他是一个老兵,”歇洛克说道。“并且是新近退伍的,”他哥哥说道。“我看,
他是在印度服役的。”“是一个军士。”“我猜,是皇家炮后队的。”歇洛克说道。“是一
个鳏夫。”“不过有一个孩子。”“有不止一个孩子,我亲爱的弟弟,有不止一个孩子
呢。”“得啦,”我笑着说道,“对我来说,这有点儿太玄乎了。”“可以肯定,”歇洛克
答道,“他有那么一种威武的神情,风吹日晒的皮肤,一望而知他是一个军人,而且不是一
个普通的士兵;他最近刚从印度返回不久。”“他刚退役不久还表现在他仍旧穿着那双他们
所谓的炮兵靴子,”迈克罗夫特说道。“他走路的姿态不象骑兵,但是他歪戴着帽子,这一
点可以从他一侧眼眉上边皮肤较浅看出来。他的体重又不符合作一个工兵的要求。所以说他
是炮兵。”“还有,他那种十分悲伤的样子,显然说明他失去了某个最亲爱的人。从他自己
出来买东西这件事来看,象是他丧失了妻子。你看,他在给孩子们买东西。那是一个拨浪
鼓,说明有一个孩子很小。他妻子可能在产后去世。他腋下夹着一本小人书,说明他还惦记
另一个孩子。”这时我才明白为什么歇洛克.福尔摩斯说他哥哥比他本人的观察力还要敏
锐。歇洛克瞅了我一眼,微微一笑。迈克罗夫特从一个玳瑁匣子里取出鼻烟,用一块大红丝
巾把落在身上的烟末拂去。“顺便说说,歇洛克,”迈克罗夫特说道,“我有件很合你心意
的事情,一个很不寻常的问题,我正在着手分析判断。但要我把它进行到底满解决,我确实
没有那份精力。可是它却是我进行推理的良机。如果你愿意听听情况......”“我亲
爱的迈克罗夫特,我非常愿意。”他的哥哥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匆忙写下几个字,按了
按铃,把这张纸交给了侍者。“我已经叫人去请梅拉斯先生到这里来了。”迈克罗夫特说
道,“他就住在我楼上,我和他有点熟,他在遇到疑难时,便来找我。据我所知,梅拉斯先
生是希腊血统,精通数国语言。他的生活来源,一半是靠在法院充当译员,一半是靠给那些
住在诺森伯兰街旅馆的阔绰的东方人作向导。我看还是让他自己把他的奇怪的的遭遇告诉你
们吧。”过了几分钟,来了一个敌胖粗壮的人,他那橄榄色的脸庞和漆黑的头发说明他是南
方人,可是他讲起话来,却象是一个受过教育的英国人。他热情地同歇洛克.福尔摩斯握
手。听说这位专家愿意听他的奇遇,他那一双黑色的眼睛闪烁出喜悦的光芒。“我所说的
事,恐怕警察不会相信,”他悲戚地说道,“正因为他们以前没有听过这样的事。可是我知
道,除非我弄清那个脸上贴橡皮膏的可怜的结果如何,我的心里是决不会轻松的。”“我洗
耳恭听,”歇洛克.福尔摩斯说道。“现在是星期三晚上,”梅拉斯先生说道,“啊,那
么,这件事是在星期一夜晚,你知道,也就是发生在两天以前了。我是一个译员,也许我的
邻居已尼向你们说过了:我能翻译所有语言--或者说几乎是所有语言--可是因为我出生
在希腊,并且取的是希腊名字,所以我主要是翻译希腊语。多年来,我在伦敦希腊译员中首
屈一指,我的名字早为各家旅馆所共知。“外国人遇到了困难,或是旅游者到达很晚,往往
在不寻常的时候来请我给他们当翻译,这并不是很少见的。因此,星期一夜晚,一位衣着时
髦的年轻人拉蒂默先生来到我家中,要我陪他乘坐候在门口的一辆马车外出时,我毫不奇
怪。他说,有一位希腊朋友因事到他家去拜访,他自己除了本国语言外,不会讲任何外国
话,因此需要请位译员。他告诉我他家离这里还有一段路,住在肯辛顿,他似乎非常着急,
我们一来到街上,他就一把将我推进马车内。“我坐进车中,立刻产生了怀疑,因为我发现
我坐的车旧损了,但却很讲究,不象伦敦那种寒酸的普通四轮马车。拉蒂默先生坐在我对
面,我刚想冒失地说:到肯辛顿从这儿走是绕远了,可是却被我同车人一种奇怪的举动打断
了。“他从怀里取出一样子吓人、灌了铅的大头短棒,前后挥舞了几次,似乎是在试试它的
份量和威力,然后一言不发地把它放在身旁座位上,接着他把两边的窗玻璃关好。

    使我异常吃惊的是,我发现,窗上都蒙着纸,似乎存心不让我看到外面。“‘很抱歉,
挡住你的视线了,梅拉斯先生,’他说道,‘我是不打算让你看到我们要去的地方。如果你
能再找到原路回来,那对我可能是不方便的。’“你们可想而知,他这话使我大吃一惊。我
这个同车人是个膀大腰圆、力气过人的青年,即使他没有武器,我也决不是他的对手。
“‘这实在是一种越轨的行为,拉蒂默先生,’我结结巴巴地说道,‘要知道,你这样做是
完全非法的。’“‘毫无疑问,这有点失礼,’他说道,‘不过我们会给你补偿的。但是,
我必须警告你,梅拉斯先生,今晚不论如何,只要你妄图告警或做出什么对我不利的事,那
对你是危险的。我提请你注意,现在没有一个知道你在何处,同时,不论在这辆四轮马车里
或是在我家中,你都跑不出我的手心。’“他心平气和地说着,可是话音刺耳,极尽恫吓之
能事。我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心中奇怪,究竟为会什么他要用这种怪办法来绑架我。可是
不管怎样,我十分清楚,抵抗是没用的,只好听天由命了。“马车行驶了大约两小时,我丝
毫不知要去何处。有时马车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说明是走在石路上,有时走得平稳无声,
说明是走在柏油路上。除了这些声音变化之外,没有别的什么能使我猜出我们现在何地。车
窗被纸遮得不透亮光,前面的玻璃也拉上蓝色的窗帘。我们离开蓓尔美尔街时是七点一刻,
而当我们终于停下车时,我的表已经是差十分九点。同车人把窗玻璃打开,我看到了一个低
矮的拱形大门,上面点着一盏灯。我连忙忙从马车上下来,门打开了,我进入院内,模糊记
得进来时看到一片草坪,两旁长满树木。我不敢确定,这到底是私人庭院呢,还是真正的乡
下。“大厅里面点着一盏彩色煤油,拧得很小,我只看到房子很大,里面挂着许多图画,别
的什么也看不见。在暗淡的灯光下,我可以看出那个开门的人身材矮小。形容委琐,是个中
年人,双肩向前佝偻阒。

    他向我们转过身来,亮光一闪,我这才看出他戴着眼镜。“‘是梅拉斯先生吗,哈罗
德?’他说道。“‘对’“‘这事办得漂亮,办得漂亮!梅拉斯先生,我们没有恶意,可是
没有你,我们办不成事。如果你对我们诚实,你是不会后悔的,如果你要耍花招,那就愿上
帝保佑你!’他说话时精神不安、声音颤抖,夹杂着格格的干笑,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给我
的印象比那个年轻人更可怕。“‘你要我做什么?’我问道。“‘只是向那位拜访我们的希
腊绅士问几个问题,并使我们得到答复。不过我们叫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不得多嘴,否
则......’他又发出格格的干笑,‘否则,你还不如压根儿就没出生呢。’“他说着打开
门,领我走进一间屋子,室中陈设很华丽,不过室内光线仍然来自一盏拧得很小的灯。这个
房间很大,我进屋时,双脚踏在地毯上,软绵绵的,说明它很高级。我又看到一些丝绒面软
椅,一个高大的大理石白壁炉台,一旁似乎有一副日本铠甲,灯的正下方有一把椅子,那个
年纪大的人打个手势,叫我坐下。年青人走出去,又突然从另一道门返回来,领进一个穿着
肥大的睡衣的人,慢慢地向我们走过来。当地走到昏暗的灯光之下,我才把他看得比较清
楚,他那副样子顿时吓得我毛骨悚然。他面色蜡黄.憔悴异常,两只明亮而凸出的大眼睛,
说明他虽然体力不佳,精力却还充沛。除了他那羸弱的身体之外,使我更加震惊的是他脸上
横七竖八地贴满了奇形怪状的橡皮膏,一大块纱布用橡皮膏粘在嘴上。“‘石板拿来了吗,
哈罗德?’在那个怪人颓然倒在椅子中时,年纪大的人喊道:‘把他的手松开了吗?好,那
么.给他一支笔。梅拉斯先生,请你向他发问,让他把回答写下来。首先问他,他是否准备
在文件上签字?’“那个人双眼冒出怒火。”‘不!’他在石板上用希腊文写道。“‘没有
商量的余地吗?’我按照那恶棍的吩咐问道。“‘除非我亲眼看见她在我认识的希腊牧师作
证下结婚,别无商量余地。’“那个年长地家伙恶毒地狞笑着说道:‘那么,你知道你会得
到什么结果吗?’“‘我什么都不在乎。’“上述问答只不过是我们这场连说带写的奇怪谈
话的一些片断,我不得不再三再四地问他是否妥协让步,在文件上签字;而一次又一次得到
同样愤怒的回答。我很快就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想法。我在每次发问时加上自己要问的话,一
开始问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试一试在座的那两个是不是能听懂。后来,我发现他们毫无反
应,便更大胆地探问起来。我们的谈话大致是这样的:“‘你这样固执是没有好处的。你是
谁?’“‘我不在乎。我在伦敦人生地疏。’“‘你的命运全靠你自己决定。你在这里多久
了?’“‘爱怎样就怎样吧。

    三个星期’“‘这产业永远不会归你所有了。他们怎样折磨你’“‘它决不会落到恶棍
手里。他们不给我饭吃’“‘加果你签字,你就能获得自由。这是一所什么宅邸?’“‘我
决不签字。我不知道。’“‘你一点也不为她着想么?你叫什么名字?’“‘我听她亲自这
样说才相信。克莱蒂特。’“‘加果你签字,你就可以见到她。你从何处来?’“‘那我只
好不见她。雅典。’“再有五分钟,福尔摩斯先生,我就能当着他们的面把全部事情探听清
楚。再问一个问题就有可能把这件事查清,不料此时房门突然打开,走进一个女人。我看不
清她的容貌,只觉她身材颀长,体态窈窈,乌黑的头发,穿着肥大的白色睡衣。“‘哈罗
德,’女子操着不标准的英语说道,‘我再也不能多呆了。这里太寂寞了,只有...啊,
我的天哪,这不是保罗么!’“最后的两句话是用希腊语说的,话犹末了,那人把嘴上封的
橡皮膏用力撕下,尖声叫喊着:‘索菲!索菲!’扑到女人怀里。然而,他们只拥抱了片
刻,年轻人便抓住那女人,把她推出门去。年纪大的人毫不费力地抓住那消瘦的受害者,把
他从另一道门拖出去。一时间室内只剩下我一人,我猛地站起来,模模糊糊地想:我可以设
法发现一些线索,看看我究竟在什么地方。不过,幸而我还没有这样做,因为我一抬头就看
到那年纪大的人站在门口,虎视眈眈地盯着我。“‘行了,梅拉斯先生,’他说道,‘你看
我们没有拿你当外人,才请你参与了私事。我们有位讲希腊语的朋友,是他开头帮助我们进
行谈判的;但他已因急事回东方去了,否则我们是不会麻烦你的。

    我们很需要找个人代替他,听说你的翻译水平很高,我们感到很幸运。’“我点了点
头。“‘这里有五英镑,’他向我走过来,说道,‘我希望这足够作为谢仪了。不过请记
住,’他轻轻地柏了拍我的胸膛,笑声格格地说道,‘假若你把这事对别人讲出去--当
心.只要对一个活人讲了--那就让上帝怜悯你的亡灵吧!’“我无法向你们形容这个面容
委琐的人是何等地使我厌恶和惊骇不已。现在灯光照在他身上,我对他看得更清楚了。他面
色憔悴而枯槁,一小撮胡须又细又稀,说话时把脸伸向前面,嘴唇和眼脸颤动不止,活象个
舞蹈病患者。我不禁想到他接二连三的怪诞笑声也是一种神经病的症状。然而,他面目可怖
之处还在于那双眼睛,铁青发灰,闪烁着冷酷、恶毒、凶残的光。“‘如果你把这事宣扬出
去,我们会知道的,’他说道,“‘我们有办法得到消息。现在有辆马车在外面等你,我的
伙伴送你上路。’“我急忙穿过前厅坐上马车,又看了一眼树木和花园,拉蒂默先生紧跟着
我,一言不发地坐在我对面。我们又是默不作声地行驶了一段漫长的路程,车窗依然挡着,
最后,直到半夜,车才停住。”“‘请你在这里下丰,梅拉斯先生,’我的同车人说道,
‘很抱歉,这里离你家很远,可是没有别的办法啊。你如果企图跟踪我们的马车,那只能对
你自己有害。’“他边说边打开车门,我刚刚跳下车,车夫便扬鞭策马疾驶而去。我惊惜地
环顾四周。

    原来我置身荒野,四下是黑乎乎的灌木丛。远处一排房屋,窗户闪着灯光;另一边是铁
路的红色信号灯。

    “载我来到此地的那辆马车已经无影无踪了。我站在那里向四下呆呆地望着.想弄清究
竟身在何地,这时我看到有人摸黑向我走来。等他走到我面前,我才看出他是铁路搬运工。

    “‘你能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我问道。

    “‘这是旺兹沃思荒地。’他说道。

    “‘这里有火车进城吗?’“‘如果你步行一英里左右到克拉彭枢纽站,’他说道,
‘正好可以赶上去维多利亚车站的未班车。’“我这段惊险经历就到此为止。福尔摩斯先
生,除了刚才对你讲的事情之外,我既不知所到何地,也不知和我谈话的是何人,其它情况
也一概不知。不过我知道那里正进行着肮脏的勾当。如果可能,我就要帮助那个不幸的人。
第二天早最,我把全部情况告诉了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先生,随后就向警察报了案。”听
完了这一段离奇曲折的故事,我们一言不发地静坐了一会儿。后来歇洛克望望他哥哥。

    “采取什么措施了吗?”歇洛克问道。

    迈克罗夫特拿起桌上的一张《每日新闻》,上载:

    今有希腊绅土保罗.文莱蒂特者,自雅典来此,不通英语;另有一希腊女子名叫索菲
者;两人均告失踪,若有人告知其下落,当予重酬。X二四七三号。

    “今天各家报纸都登载了这条广告。但毫无回音。”迈克罗夫特说道。”“希腊使馆知
道了吗?”“我问过了,他们一点不知道。”“那么,向雅典警察总部发个电报吧。”迈克
罗夫特转身向我说道:“歇洛克在我们家精力最充沛,好,你要千方百计地把这案子查清。
加果有什么好消息,请告诉我。”“一定,”我的朋友站起身来,答道,“我一定让你知
道,也要通知梅拉斯先生。梅拉斯先生,如果我要是你的话,在此期间,我一定要特别戒
备,因为他们看过这些广告,一定知道是你出卖了他们。”我们一起步行回家,福尔摩斯在
一家电报局发了几封电报。

    “你看,华生,”福尔摩斯说道,“我们今晚可算不虚此行。我经办过的许多重大案子
就是这样通过迈克罗夫特转到我手中来的。我们刚刚听到的问题,虽然只能有一种解答,但
仍具有一些特色。”“你有解决它的希望吗?”“啊,我们既巳知道了这么多情况,若再不
能查明其余的问题,那倒确实是件怪事呢。

    你自己一定也有一些能解答我们刚才听到的情况的设想。”“对,不过是模模糊糊
的。”“那么,你是怎么想的呢?”“在我看来,很明显,那个叫哈罗德,拉蒂默的英国青
年拐骗了那位希腊姑娘。”“从什么地方拐骗来的?”“或许是从雅典。”歇洛克,福尔摩
斯摇摇头,说道:“那个青年连一句希腊话也不会讲。那个女子却能讲很好的英语。推断起
来--她已经在英国呆了一段时间,而那青年却没有到过希腊。”“好,那么,我们假定她
是来访问英国,是那个哈罗德劝她和自己一起逃走。”“这倒是很有可能的。”“后来她哥
哥--因为,我想他们一定是亲属--从希腊前来干涉。他冒冒失失地落到那青年和他的老
同伙手中。这二人捉住他,对他使用武力,强迫他在一些文件上签字,以便把那姑娘的财产
转让给这二人。她哥哥可能是这笔财产的受托管理人.他拒绝签宇转让。为了和他进行谈
判,那青年和他的老同伙只好去找一个译员,从而选中了梅拉斯先生,以前或许还用过另一
个译员。他们并没有告诉那姑娘他哥哥到来的事,姑娘是纯粹出于偶然才得知哥哥到来
了。”“对极了,华生,”福尔摩斯大声说道,“我确实认为你所说的距事实不远了。你
看,我们已经稳操胜券,只担心他们突然使用暴力。只要他们让我们来得及动手,我们肯定
能把他们捉拿归案。”“可是我们怎样才能查明那住宅的地点呢?”“啊,如果我们推测得
正确,而那个姑娘的现在或过去的名字叫索菲,克莱蒂特,那我们就不难找到她。这是我们
的主要希望,因为她哥哥当然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很明显,哈罗德与那姑娘搭上关系已经
好长时间--至少几星期了,因此她哥哥在希腊听到消息并赶到了这里。在这段时间里,加
果他们住在那地方没动过,那就可能有人对迈克罗夫特的广告给予回答。”我们一路说着,
不觉回到贝克街寓所。福尔摩斯首先上搂,他打开房门,不觉吃了一惊。

    我从他肩上望过去,也觉得很奇怪,原来他哥哥迈克罗夫特正坐在扶手椅中吸烟呢。
“进来,歇洛克。请进,先生,”迈克罗夫特看到我们惊异的面容,和蔼可亲地笑着说道,
“你没有想到我有这样的精力,是不是?歇洛克。可是不知为什么这件案子吸引了我。”
“你是怎么来的?”“我坐双轮马车赶过了你们。”“有什么新进展吗?”“我的广告有回
音了。”“啊!”“是的,你们刚离开几分钟回音就来了。”“结果怎么样?”迈克罗夫
特,福尔摩斯取出一张纸来。“在这里,”他说道,“信是一个中年人用宽尖钢笔,写在淡
黄色印刷纸上的,写信人身体虚弱。

    ‘先生:读悉今日贵处广告,观复如下。对此女情况,予知之甚详,若枉驾来舍,当详
告彼女之惨史。彼现寓于贝纳姆之默特尔兹。

    你忠实的J.达文波特’

    “他是从下布里克斯顿发的信,”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说道,“歇洛克,我们现在何
不乘车到他那里去把详情了解一番?”“我亲爱的迈克罗夫特,救那哥哥的性命比了解他妹
妹的情况要重要得多。我想我们应当到苏格兰场会同警长葛莱森直接到贝兑纳姆去。我们知
道,那人的性命正危在旦夕,真是一发千钧啊!”“最好顺路把梅拉斯先生也请去,”我提
议道,“我们可能需要一个翻译。”“此言甚妙,”歇洛克,福尔摩斯说道,“吩咐下人快
去找辆四轮马车,我们立刻前往。”他说话时,打开桌子的抽屉,我看到他把手枪塞到衣袋
虽。“不错,”他见我正在看他,便说道,“我应当说,从我们听到的情况看,我们正在和
一个非常危险的匪帮打交道。”我们到蓓尔美尔街梅拉斯先生家中时,天已完全黑了。一位
绅士刚来过他家并把他请走了。

    “你能告诉我们他到哪里去了吗?”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问道。

    “我不知道,先生,”给我们开门的妇女答道,“我只知道他和那位绅士坐一辆马车走
了。”“那位绅士通报过姓名吗?”“没有,先生。”“他是不是一个年轻、英俊的黑大
个?”“啊,不是的,先生。他个子不大,戴着眼镜,面容削瘦,不过性情爽朗,因为他说
活时一直在笑。”“快随我来!”歇洛克,福尔摩斯突然喊道,“事已危急了,”我们向苏
格兰场赶去时,他说道,“那几个人又把梅拉斯搞走了。他们前天夜晚就发现梅拉斯没有勇
气,那恶棍一出现在他面前,就把他吓坏了。那几个人无疑是要他做翻译,不过,翻译完
了,他可能会因走漏了消息而被杀害。”我们希望乘火车可以尽快地赶到贝克纳姆,比马车
到得早点。然而,我们到苏格兰场后,又用了一个多小时,才找到警长葛莱森,办完允许进
入私宅的法律手续。我们九点三刻来到伦敦桥,十点半钟我们四个人到了贝克纳姆火车站,
又驱车行驶半英里,才来到默特尔兹--这是一所阴沉沉的大宅院,背靠公路。我们把马车
打发走,沿车道一起向前走去。

    “窗户都是黑的”警长说道,“这所宅院似乎无人居住。”“我们的鸟儿已经飞出,鸟
巢已经空空如也,”歇洛克,福尔摩斯说道。

    “你为什么这样说呢?”“一辆四轮马车满载着行李刚开走还不到一小时。”警长笑了
笑,说道:“我在门灯照耀下看到了车辙,可这行李是从哪儿说起呢?”“你看到的可能是
同一车子向另一方向去的车辙。可是这向外驶去的车辙却非常深--因此我们肯定地说,车
上所载相当沉重。”“你比我看得仔细,”警长耸了耸双肩,说道,“我们很难破门而入,
不过我们可以试一试,加果我们叫门没有人答应的话。”警长用力捶打门环,又拼命按铃,
可是毫无效果。歇洛克.福尔摩斯走开了,过了几分钟又返回来。

    “我已经打开了一扇窗户,”歇洛克,福尔摩斯说道。

    “幸好你是赞成破门而入,而不是反对这样做,福尔摩斯先生,”警长看见我的朋友这
么机灵地把窗闩拉开,说道,“好,我想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可以不邀而入了。”我们从窗
户鱼贯而入,来到一间大屋子,这显然就是梅拉斯先生上次来过的地方。警长把提灯点上,
我们借助灯光看到了梅拉斯对我们说过的两个门、窗帘、灯和一副日本铬甲。桌上有两个玻
璃杯,一个空白兰地酒瓶和一些残肴剩饭。

    “什么声音?”歇洛克,福尔摩斯突然问道。

    我们都静静地站在那里仔细倾听。从我们头顶上什么地方传来一阵低微的呻吟声。歇洛
克,福尔摩斯急忙冲向门口,跑进前厅。这凄凉的声音是从搂上传来的。他跑上楼去,警长
和我紧跟在后,他哥哥迈兑罗夫特虽然块头很大,也尽快赶上。出来,有时低如呓语,有时
高声哀号。门是锁着的,可是钥匙留在外面。歇洛兑,福尔摩斩很快打开门冲了进去,不过
马上又用手按着喉咙,退了出来。

    “里面正烧炭,”歇洛克.福尔摩斯喊道,“稍等一等,毒气就会散的。”我们向里面
张望,只见房间正中一个小铜鼎冒出暗蓝色的火烙,它在地板上投射出一圈青灰色的光芒,
我们在暗影中看到两个模糊不清的人蜷缩在墙边,门一打开,冒出一股可怕的毒气,使得我
们透不过气来,咳嗽不止。歇洛克,福尔摩斯奔到楼顶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然后,冲进室
内,打开窗户,把铜鼎扔到花园里。

    “再等一下,我们就可以进去了,”歇洛克,福尔摩斯又飞快地跑出来,气喘吁吁地说
道,“蜡烛在哪里?我看在这样的空气里未必能划得着火柴。迈克罗夫特,现在你站在门口
拿着灯,我们去把他们救出来!”我们冲到那两个中毒的人身旁,把他们拖到灯光明亮的前
厅。他们都已失去知觉,嘴唇发青,面部肿胀.充血,双目凸出。他们的容貌的确变得很厉
害,若不是那黑胡子和肥胖的身形,我们就很难认出其中一个是那位希腊译员,就是几个小
时前才在第欧根尼俱乐部和我们分手的那一位。他连手带脚被人绑得结结实实,一只眼睛上
有受人毒打的伤痕。

    另一个人,和他一样手足被绑,身材高大,已经枯槁得不象样子,脸上奇形怪状地贴着
一些橡皮膏。我们把他放下时,他已经停止了呻吟,我一眼看出,对他来说,我们救得太迟
了。然而,梅拉斯先生还活着,我们使用了阿摩尼亚和白兰地,不到一小时,我很满意地见
他睁开了眼睛,知道我已把他从死亡的深渊中救回来了。

    梅拉斯只能向我们简单讲了一下过程,这证实我们的推断是正确的。那个去找他的人,
进屋以后,“从衣袖中抽出一支护身棒,并用立即处死进行威胁,梅拉斯只好再次被人绑架
出去。确实,那个奸笑的暴徒在这位通晓几国语言的可怜人身上产生的威力几乎是难以抗拒
的,因为那位译员吓得面如土色、双手颤抖,一句活也说不出来。他很快被绑架到贝克纳
姆,在第二次会谈中充当译员,这次会谈甚至比第一次更富有戏剧性,那两个英国人威胁那
个被囚的人,如果他不照他们的命令去办,他们就立即杀死他。后来见他始终威武不屈,他
们只好把他推回去囚禁起来。然后,他们对梅拉斯大加责难,斥责他在报上登广告出卖了他
们,他们用棒子把他打昏过去,梅拉斯一直不省人事,直到发现我们俯身救他为止。

    这就是那件希腊译员奇案,至今依然有些未解之谜。我们只能从答复我们广告的那位绅
士处查明,那位年轻女子出身希腊富家,到英国来访友。在英国和一个叫哈罗德,技蒂默的
年轻人相遇,这个人掌握了她,终于说服她一同逃走。她的朋友惊悉此事,便急忙通知她住
在雅典的哥哥,以便洗清干系。她哥哥来到英国,冒失地落到拉蒂默和他那个叫威尔逊,肯
普的同伙手中。肯普是一个声名狼籍的家伙。那两个人发现他语言不通,举目无亲,便把他
囚禁起来,用毒打和饥饿迫使他签字,以夺得他和他妹妹的财产。他们把他关在宅内,姑娘
并不知情,为了使姑娘即使见到哥哥一时也认不出来,便在他脸上贴了许多橡皮膏。然而,
由于女性的敏感,正当译员来访的时候,她第一次见到哥哥,便一眼看破了伪装。不过,这
可怜的姑娘自己也是被囚禁的人,因为在这所宅院里,除了那马车夫夫妇之外别无他人。而
马车夫夫妇都是这两个阴谋家的爪牙。两个恶棍见秘密已被揭穿,囚徒又威武不屈,便携带
姑娘逃离了那所宅院。原来这所家具齐全的宅院是他们花钱租赁的。他们首先要报复那个公
然反抗他们的人和那个出卖他们的人。

    几个月后,我们收到从布达佩斯报上剪下来的一段奇闻,上载两个英国人携一妇女同
行,忽遭凶祸,两个男人皆被刺死。匈牙利警署认为他们因争风吃醋,互相残杀身亡。然
而,看来,歇洛克.福尔摩斯却不以为然,他一直到今天还认为,如果能找到那位希腊姑
娘,那就会弄清楚她是怎样为自己和哥哥报仇雪恨的。
 楼主| 发表于 2009-8-17 16:32:22 | 显示全部楼层
一 约翰·斯考特·艾克尔斯先生的离奇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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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笔记本的记载里发现,那是一八九二年三月底之前的一个寒风凛冽的日子。我
们正坐着吃午饭,福尔摩斯接到了一份电报,并随手给了回电。他一语未发,但是看来
心中有事,因为他随后站在炉火前面,脸上现出沉思的神色,抽着烟斗,不时瞧着那份
电报。突然他转过身来对着我,眼里显出诡秘的神色。
    “华生,我想,我们必须把你看作是一位文学家,"他说。“'怪诞'这个词你怎么解
释的?”
    “奇怪——异常,"我回答。
    他对我的定义摇了摇头。
    “肯定具有更多的含义,"他说,“实质上还含有悲惨和可怕这一层意思。如果回想
一下你那些长期折磨公众的文章,你就会认识到'怪诞'这个词的深一层的意思往往就是
犯罪。想一想'红发会'那件事吧,开头相当怪诞,结果却是铤而走险,企图抢劫。还有,
‘五个桔核'的那件事,也是再怪诞不过了,结果直接引出一场命案来。所以,‘怪诞'
这个词总是引起我警惕。”
    “电报里也有这个词吗?"我问。
    他大声地读起电文来。
    “适遇极难置信而怪诞之事。可否向你求教?

                    斯考持·艾克尔斯
                    查林十字街邮局”

    “男的还是女的?"我问。
    “当然是男的。女的是不会拍这种先付回电费的电报的。是女的,就自己来了。”
    “你见他吗?”
    “亲爱的华生,自从我们关押了卡鲁塞斯上校以来,你知道我是多么厌烦。我的脑
子象一部空转的引擎那样,由于没有和它所要制造的工件连接上而散成碎片。生活平淡,
报纸枯燥,大胆和浪漫似乎已经永远在这个犯罪的世界上绝迹了。照此看来,你可以问
我是否准备研究任何新的问题,不管它到头来是多么微不足道。不过现在,要是我没有
弄错的话,我们的当事人已经来了。”
    楼梯上传来有节奏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一个高大结实、胡子花白而威严可敬的
人被带进了房间。他那沉痛的面容和高傲的态度说明了他的身世。从他的鞋罩到金丝眼
镜,可以看出他是个保守党人,教士,好公民,道道地地的正统派和守旧派。但是,某
种惊人的经历打乱了他原有的镇静,这在他竖起的头发,通红而带愠色的脸上,以及慌
张而激动的神态上都留下了痕迹。他立刻开门见山地谈其他的事情。
    “我遇到了一种最奇特最不愉快的事,福尔摩斯先生,"他说,"我有生以来从未有
过这样的遭遇。这是最不成体统的——最无法容忍的了。我坚决要求作出些解释。"他怒
气冲冲地说。
    “请坐下,斯考特·艾克尔斯先生,"福尔摩斯用安慰的声调说。"首先,我是否可
以问一下,你究竟为什么要来找我?”“唔,先生,在我看来,这件事和警察无关,而
且,当你听完了这件事,你一定会同意,我不能扔下这件事不管。我对私人侦探这一等
人丝毫不感兴趣,不过,尽管如此,久仰您的大名——”
    “是这样。可是,其次,你为什么不立刻就来呢?”
    “这是什么意思?”
    福尔摩斯看了一下表。
    “现在是两点过一刻,"他说,“你的电报是在一点钟左右发的。不过,要不是看出
你是在一醒来时就遇到麻烦的话,那么,谁也不会注意你这副装扮的。”
    我们的当事人理了一理没有梳过的头发,摸了一下没有刮过的下巴。
    “你说得对,福尔摩斯先生。我丝毫没有想到要梳洗。离开那样一座房子我真是求
之不得的。在我来此之前,我四处奔跑打听。我去找房产管理员。你知道,他们说加西
亚先生的房租已经付过了,说威斯特里亚寓所一切正常。”
    “喂,喂,先生,"福尔摩斯笑着说道,“你真象我的朋友华生医生,他有一个坏习
惯,老是一开头就没有把事情讲对头。请你把你的思路整理一下,有条有理地告诉我,
到底出了什么事,使你头不梳脸不刮,礼靴和背心的钮扣都没有扣好,就跑出来寻求指
导和援助了。”
    我们的当事人脸带愁容,低头看了一看自己岂不寻常的外表。
    “我这模样一定很不象话,福尔摩斯先生。可是我不明白,我一生之中竟会遇到这
样的事。让我把这件怪事的全部经过告诉你吧。你听了之后,我敢说,你就会认为我这
样是情有可原了。”
    但是,他的叙述刚一开始就被打断了。外面一阵喧闹,赫德森太太打开门,带进来
两个健壮的、官员模样的人。其中之一就是我们熟知的苏格兰场的葛莱森警长,他精力
充沛,仪表轩昂,在他的业务圈子里算得上是一名能将。他同福尔摩斯握了握手,随后
介绍了他的同事,萨里警察厅的贝尼斯警长。
    “福尔摩斯先生,我们俩一块儿跟踪,结果跟到这个方向来了。"他那双大眼睛转向
我们的客人。“你是里街波汉公馆的约翰·斯考特·艾克尔斯先生吧?”
    “我是。”
    “我们今天跟了你一个上午啦。”
    “毫无疑问,你们跟踪他是靠的电报,"福尔摩斯说。
    “一点儿不错,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在查林十字街邮局找到了线索,一直跟到这儿。”
    “你们为什么跟踪我?你们想干什么?”
    “我们想得到一份供词,斯考特·艾克尔斯先生,了解一下与厄榭附近威斯特里亚
寓所的阿洛依苏斯·加西亚先生昨天死去有关的情况。”
    我们的当事人警觉起来,瞪着两眼,惊慌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死啦?你是说他已经死啦?”
    “是的,先生,他死啦。”
    “怎么死的?出了事故了吗?”
    “谋杀,如果说世界上发生过谋杀的话。”
    “天哪!多么可怕!你该不是说——你该不是说我被怀疑了吧?”
    “在死人的口袋里发现了你的一封信,从这封信,我们知道你曾打算昨晚在他家里
过夜。”
    “是这样。”
    “哦,你过夜了,是吗?”
    他们拿出了公事记录本。
    “等一下,葛莱森,"歇洛克·福尔摩斯说道。“你们要的全部东西就是一份清楚的
供词,对不对?”
    “我有责任提醒斯考特·艾克尔斯先生,这份供词可以用来控告他。”
    “艾克尔斯先生正准备把这件事讲给我们听,你们就进来了。华生,我想一杯苏打
白兰地对他不会有什么害处吧。先生,现在这里多了两位听众,我建议你不必介意,继
续讲下去,就象没有人打断过你——象刚才要做的那样。”
    我们的来客把白兰地一饮而尽,脸上恢复了血色。他用疑惑的眼光看了一下警长的
记录本,随即开始了他那极不平常的叙述。
    “我是个单身汉,"他说,"因为喜欢社交,结识了许多朋友。其中有一家叫麦尔维
尔的,是休业的酿酒商,住在肯辛顿的阿伯玛尔大楼。几个星期之前,我在他们家吃饭
时认识了一个名叫加西亚的年轻人。我知道他是西班牙血统,同大使馆有些联系。他讲
得一口地道的英语,态度讨人喜欢,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漂亮的男子。
    “这个年轻小伙子和我谈得十分投机。他似乎一开始就很喜欢我。在我们见面后的
两天里,他到里街来看望我。这样一次又一次,最后他邀我到他家去住几天。他的家就
在厄榭和奥克斯肖特之间的威斯特里亚寓所,昨天晚上我就应约前去了。
    “在我去到他家之前,他曾对我谈起过他家里的情况。同他住在一起的是一个忠实
的仆人,也是西班牙人,替他照料一切。这个人会说英语,为他管家。他说,还有一个
出色的厨师,是个混血儿,是他在旅途上认识的,能做一手好菜。我记得他谈论过在萨
里的中心找到这么一个住处是多么奇怪。我同意他的看法,虽然事实已经证明,它比我
想象的不知要奇怪多少倍。
    “我驱车来到那个地方——距厄榭南面约两英里。房子相当大,背朝大路而立,屋
前有一条弯弯曲曲的车道,两旁介以高高的常青灌木丛。这是一所旧宅,年久失修,显
得破破烂烂。当马车来到那斑驳肮脏、久经风雨侵蚀的大门前,停在杂草丛生的道上时,
我曾迟疑了一下,考虑过拜访这样一个我了解甚少的人是否明智。他亲自前来开门,极
其热忱地对我表示欢迎。他把我交给一个神情忧郁、面孔黝黑的男仆。仆人替我拿着皮
包,把我引到为我准备的卧室。整个屋子都使人感到郁悒。我们面对面地坐着进餐。我
的主人虽然尽力殷勤款待,但是他的神情好象一直恍恍惚惚,谈话含糊凌乱,不知所云。
他不停地用手指敲打着桌子,用嘴咬噬指甲。还有其它一些动作,显出他心神不安。至
于那餐饭,照料得既不周到,菜也做得不好,加上那个沉默寡言的仆人的阴沉神色,实
在令人难堪。我敢向你保证,那天晚上,我真想找个借口回到里街来。
    “有一件事,我想起来了,也许跟你们两位先生正在进行调查的问题有牵连。当时,
我一点儿也没在意。快吃完晚饭的时候,仆人送来一张便条。我注意到,我的主人看过
便条后,似乎显得比刚才更加心不在焉,更加古怪了。他不再装模作样地跟我交谈,而
是坐在那里不住地抽烟,呆呆地沉思着。但是便条上写的什么,他没有说。好在到十一
点钟左右,我就去睡觉了。过了一会儿,加西亚在门口探头看我——当时房间是黑的—
—问我是不是按过铃,我说没有。他表示歉意,不该这么晚来打扰我,并且说已经快到
一点钟了。后来,我睡着了,一觉睡到天明。
    “现在,我要讲到故事中最惊人的部分了。当我醒来,天已大亮,一看表,快到九
点钟了。我曾特别关照过,叫他们在八点钟叫醒我,我奇怪他们怎么会忘了。我从床上
跳起来,按铃叫仆人,没有人答应。我又按了几下铃,还是没有人答应。我想,肯定是
铃出了毛病。我憋了一肚子气,胡乱穿上衣服,赶快下楼去叫人送热水来。我一看,楼
下一个人也没有,当时的惊讶是可想而知的。我在大厅里叫喊,没有回答,又从一个房
间跑到另一个房间,都空无一人。我的主人在头天晚上把他的卧室指给我看过,于是我
去敲他的房门,但没有回答。我扭动把手进了房间,里面是空的,床上根本就没有人睡
过。他同其余的人都走了。外国客人,外国仆人,外国厨师,一夜之间都不翼而飞啦!
我到威斯特里亚寓所的这次拜访就此结束。”
    歇洛克·福尔摩斯一边搓着双手咯咯直笑,一边把这件怪事收进他那记载奇闻轶事
的手册之中。
    “你的经历真是闻所未闻,"他说,“先生,我可不可以问一下,你后来又干了些什
么?”
    “我气极了。开头我想我成了某种荒唐的恶作剧的受害者了。我收拾好我的东西,
砰地一声关上大门,提着皮包就到厄榭去了。我去找了镇上的主要地产经纪商艾伦兄弟
商号,发现那个别墅是这家商号租出的。这使我猛然想到,这件事的前前后后不可能是
为了把我愚弄一番,主要目的一定是为了逃租。现在正是三月末,四季结账日快到了。
可是,这也说不过去。管理人对我的提醒表示感谢,不过他告诉我,租费已经预先付清。
后来,我进城走访了西班牙大使馆,大使馆不知道这个人。再往后,我又去找麦尔维尔,
就是在他家里,我第一次遇见加西亚的。可是,我发现他对加西亚的了解还不如我。最
后,我收到你给我的回电,就来找你了。因为我听说,你是一个善于解决难题的人。不
过现在,警长先生,从你进屋时说的话来看,我知道这件事还发生什么悲剧了。这可以
由你接着往下说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实的,而且除了我已经告
诉你的以外,关于这个人的死,我是绝对地一无所知。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尽一切可能为
法律效劳。”
    “这个我相信,斯考特·艾克尔斯先生——这个我相信,”葛莱森警长以友好的口
气说道,“我应当说,你谈的各种情况,同我们所注意到的事实完全吻合。比如说,吃
饭的时候送来一张便条。这张便条后来怎么了,你注意到没有?”
    “对,我注意到了。加西亚把它揉成一团扔到火里去了。”
    “对此你有什么要说吗,贝尼斯先生?”
    这位乡镇侦探是一个壮实、肥胖、红皮肤的汉子。幸亏他有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才
弥补了他那张大脸的不足。那双眼睛几乎隐藏在布满皱纹的面颊和额头的后面。他微微
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过和变了色的纸片。
    “福尔摩斯先生,炉子外面有炉栅。他把便条扔过了炉栅。这片没有烧过的纸片是
我从炉子后面找到的。”
    福尔摩斯微笑着表示欣赏。
    “你一定是把那房子检查得十分仔细才把这么一个小小的纸团找到的。”
    “是的,福尔摩斯先生。我的作风就是这样。我可以把它念出来吗,葛莱森先生?”
    那位伦敦佬点了点头。
    “便条是写在常见的米色直纹纸上,没有水印。便条用的是一页纸的四分之一,是
用短刃剪刀两下剪开的。折叠三次以上,以紫色蜡封口,用某种起整的椭圆形的东西在
蜡上匆匆盖压过,是写给威斯特里亚公寓的加西亚先生的。上面写着:
    '我们自己的颜色,绿色和白色。绿色开,白色关。主楼梯,第一过道,右边第七,
绿色粗呢。祝顺利。D。'
    这是女人的字体,笔头尖细。可是地址却是用另外一支钢笔写的,要不然就是另外
一个人写的,字体粗大得多。你看。”
    “一张非常奇怪的条子,"福尔摩斯匆匆看了一下。"我真佩服你,贝尼斯先生,佩
服你检查这张便条时对于细节的注意。或许还可以补充一点细节,椭圆形的封印,无疑
是一颗平面的袖扣——还有什么别的东西是这种形状的呢?剪刀是折叠式指甲刀。所剪
的两刀距离虽然很短,你仍然可以清楚地看见,在两处剪开的地方同样都显得有折痕。”
    这位乡镇侦探嘻嘻笑了起来。
    “我还以为我已经一清二楚了哩,我现在才知道,还是漏掉了一点东西,"他说,
“我应当说,我并没有很重视这个条子,我只知道他们要搞点什么名堂,而这事情照例
牵涉到一个女人。”
    当进行这一番谈话时,斯考特·艾克尔斯先生坐在那里心神不安。
    “你找到这张便条,我很高兴,因为它确证了我所讲的事情经过,"他说,“可是,
我要指出,加西亚先生出了什么事,他家里出了什么事,我还都不知道呢。”
    “说到加西亚嘛,"葛莱森说,“容易回答。人们发现他死了。今天早晨在离他家大
约一英里的奥克斯肖特空地上找到的。他的头被打成了肉酱,是用沙袋或者类似的东西
打的,打得很重,不是打伤了,而是打开了花。那地方很平静,四分之一英里之内没有
人家。显然是有人从后面把他打倒的。行凶者把他打死之后还继续打了很久。这是一次
狂暴的行凶。作案人没有留下任何足印和任何线索。”
    “遭到抢劫了没有?”
    “没有,没有抢劫的迹象。”
    “这太悲惨了——悲惨而可怕,"斯考特·艾克尔斯先生愤愤不平地说,“不过,这
对我实在是太残酷了。我的主人深夜外出,遭到如此悲惨的结局,这和我一点关系也没
有,我怎么会卷进了这个案件呢?”
    “很简单,先生,"贝尼斯警长回答说,“从死者口袋里发现的唯一材料就是你给他
的信。信上说你将在他家过夜,而他就是在那天晚上死的。有了这封信的信封,我们才
知道死者的姓名和住址。我们在今天早上九点钟以后赶到他家,你不在,别的人也不在。
我一面电告葛莱森先生在伦敦找寻你,一面检查威斯特里亚寓所。后来我进了城,会合
葛莱森先生一同来到这儿。”
    “现在我想,"葛莱森先生说着站了起来,“最好是公事公办。斯考特·艾克尔斯先
生,你跟我到局里走一趟,把你的供词写出来。”
    “当然可以,我立刻就去。可是,福尔摩斯先生,我仍然聘请你代为出力,我希望
你能够不惜费用,多费苦心,弄清真相。”
    我的朋友转过身去看着那位乡镇侦探。
    “我同你合作,我想你不会反对吧,贝尼斯先生?”
    “当然不会,先生,万分荣幸。”
    “看来,你干事敏捷,有条有理。我想问一下,死者遇害的确切时间是什么时候,
这有线索没有?”
    “一点钟以后他一直在那里。当时下着雨。他肯定是在下雨之前死的。”
    “可是,这根本不可能,贝尼斯先生,"我们的当事人叫了起来。"他的声音我不会
听错。我敢起誓,就在那个时间,他正在我卧室里对我说话。”
    “奇怪,但并非不可能,"福尔摩斯微笑着说道。
    “你有了线索啦?"葛莱森问道。
    “从表面上看,案情并不十分复杂,尽管它带有某些新奇有趣的特点。在我斗胆发
表最后定见之前,我还必须进一步了解一些情况。哦,对了,贝尼斯先生,你在检查房
子的时候,除了这张便条之外,还发现了别的奇怪的东西没有?”
    这位侦探以奇特的神情看着我的朋友。
    “有,"他说,“还有一两样非常奇怪的东西。等我在警察局办完了事,也许你会愿
意对这些东西发表高见的。”
    “听任吩咐,"福尔摩斯说着按了一下铃。“赫德森太太,送这几位先生出去,麻烦
你把这封电报交给听差发出去。叫他先付五先令的回电费。”
    来客们离去之后,我们在寂静中坐了一会儿。福尔摩斯拚命抽着烟,那双锐利的眼
睛上面双眉紧锁,他的头伸向前方,表现出他特有的那种专心致志的神情。
    “唔,华生,"他突然转身问我,“你有什么看法?”
    “我对斯考特·艾克尔斯先生的故弄玄虚还摸不着头脑。”
    “那么,罪行呢?”
    “喔,从那个人的同伴都无影无踪这一点来看,应当说,他们在某一方面是合伙谋
杀,然后逃之夭夭。”
    “这个观点当然是可能的。不过,从表面上看,你得承认,他的两个仆人合伙谋害
他,而且是在他有客人的那个晚上袭击他,这很奇怪。那一个星期,除了当天以外,其
余几天,他都是独自一人,他们满可以要把他怎么样就把他怎么样。”
    “他们为什么逃走呢?”
    “是啊。他们为什么逃走呢?这里面大有文章。另一个重要情况就是我们的当事人
斯考特·艾克尔斯的那一段离奇经历。现在,亲爱的华生,要对这两种情况作出解释,
岂非超出了人的智力限度?如果能作出一种解释,也能说明那张措辞古怪的神秘便条,
那么,姑且把这种解释作为一种暂时的假设也是有价值的。如果我们了解到的新情况完
全与这场阴谋符合,那么我们的假设就可以逐渐成为答案了。”
    “可是我们的假设是什么呢?”
    福尔摩斯仰身靠在椅背上,眼睛半睁半闭。
    “你必须承认,亲爱的华生,恶作剧的想法是不可能的。正如结局所示,里面的事
情严重。把斯考特·艾克尔斯哄骗到威斯特里亚寓所去和这件事有些联系。”
    “可能是什么联系呢?”
    “让我们一环扣一环地来研究一下。从表面上看,这个年轻的西班牙人和斯考特·
艾克尔斯之间突如其来的奇怪友谊是有些蹊跷的。加快友谊步伐的是那个西班牙人。就
在他第一次认识艾克尔斯的当天,他就赶到伦敦的另一头去拜访艾克尔斯,而且同他保
持密切往来,最后把他请到厄榭去。那么,他要艾克尔斯干什么呢?艾克尔斯又能提供
什么呢?我看不出这个人有什么魅力。他并不特别聪明——不可能同一个机智的拉丁族
人品味相投。那么,加西亚为什么在他认识的人当中偏偏选中了他,是什么特别适合他
的需要呢?他有什么突出的气质吗?我说他有。他正是一个传统的体面英国人,正是一
个能给另外一个英国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人证。你已经亲眼看到,两位警长都不曾想到对
他的供词提出疑问,尽管他的供述是极不平常的。”
    “可是,要他见证什么呢?”
    “事情既然已成这样,他见证不了什么了,不过,如果是另外一种情况,他就可以
见证一切。这就是我对这件事的看法。”
    “我明白了,这样他就可以作不在现场的证明了。”
    “一点儿不错,亲爱的华生,他可能是要人证明他当时不在现场。为了展开讨论,
我们不妨设想威斯特里亚寓所的那一家人是在共同策划某种阴谋。不管其企图如何,我
们可以假设他们是想在一点钟以前出走。他们在时钟上面耍了花招。很可能是这样:他
们让艾克尔斯去睡觉的时间比艾克尔斯认为的时间要早些。不管怎么说,可能是,当加
西亚走去告诉艾克尔斯是一点钟的时候,实际上还没有过十二点钟。如果加西亚能够在
提到的时间内干完想干的事情并回到自己房里,那么,他显然对任何控告都能作出强有
力的答辩。我们这位无可指责的英国人则可以在任何法庭上宣誓说被告一直是在屋里。
这是对付最糟情况的一张保票。”
    “对,对,我懂了。不过,另外几个人不见了,又怎么解释呢?”
    “我还没有掌握全部事实,不过我不认为有任何不可克服的困难。然而,就凭面前
这些材料来争论,那是错误的。你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在摆弄材料,自圆其说了。”
    “那封信呢?”
    “信上是怎么写的?‘我们自己的颜色,绿色和白色。'听起来很象赛马的事。‘绿
色开,白色关。'这显然是信号。‘主楼梯,第一过道,右边第七,绿色粗呢。'这是约
定地点。我们说不定会在这件事的末尾碰上一个吃醋的丈夫哩。很清楚,这显然是一次
危险的探索,不然,她就不会说'祝顺利'了。'D'——这应当是入门指南。”
    “那个人是西班牙人。我推测'D'代表多洛蕾丝,这在西班牙是个很普通的女人的
名字。”
    “好,华生,很好——可是极难成立。西班牙人同西班牙人写信,会用西班牙文。
写这封信的人肯定是英国人。好吧,我们只有耐心以待,等那位了不起的警长回到我们
这里来再说。不过,我们可得感谢我们的好运气,是它使我们在这几个钟头里得以摆脱
这种难以忍受的闲散和无聊。”
    在我们的萨里警官返回之前,福尔摩斯已经接到回电。福尔摩斯看了回电,正要把
它放进笔记本,他瞥见了我满带着期望的脸。他笑着将回电扔过来给我。
    “我们是在贵族圈子中打转呢,"他说。
    电报上开列了一些人名和住址:

      哈林比爵士,住丁格尔;乔治·弗利奥特爵士,住奥
    克斯肖特塔楼;治安官海尼斯·海尼斯先生,住帕地普雷
    斯;杰姆斯·巴克·威廉斯先生,住福顿赫尔;亨德森先
    生,住海伊加布尔;约舒亚·斯通牧师,住内特瓦尔斯林。

    “这种做法显然是要限制我们的行动范围,"福尔摩斯说。“毫无疑问,头脑清楚的
贝尼斯已经采用了某种类似的计划。”
    “我不太明白。”
    “哦,我亲爱的伙伴,我们已经提出了结论,加西亚吃饭时收到的是一封约会或幽
会的信。现在,如果这种明确的解释是对的,为了应约,这个人就得爬上那个主楼梯,
到走道上去寻找第七个房门。清楚得很,房子一定很大。同样可以肯定的是,这所房子
离奥克斯肖特不会超过一两英里,因为加西亚是向那个方向走的。而且,按照我对这些
情况的解释来看,加亚西原想及时地赶在一点钟以前回到威斯特里亚寓所,以说明他并
不在现场。由于奥克斯肖特附近的大房子为数有限,我采取了明显的办法,打电报给斯
考特·艾克尔斯提到过的几个经理人。他们的姓名都在这封回电里。我们这堆乱麻的另
一头肯定就在他们当中。”
    当我们在贝尼斯警长的陪同下来到厄榭美丽的萨里村以前,已经快六点钟了。
    福尔摩斯和我在布尔吃了一些晚点,并且找到了舒适的住处。最后,我们在这位侦
探的陪同下前去访问威斯特里亚寓所。那是一个又冷又黑的三月之夜,寒风细雨迎面扑
来,当我们在这片荒凉的空地上穿行而过,并将走向那个悲剧的地点时,这情景真是一
种十分适合的陪衬。
 楼主| 发表于 2009-8-17 16:32:36 | 显示全部楼层
二 圣佩德罗之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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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了几英里又阴冷又凄凉的路程,我们来到一扇高大的木门前。门内是一条阴暗的
栗树林荫道。这条弯曲而阴森的道路把我们引向一所低矮黑暗的房屋,在蓝灰色的夜空
下,它显得黑影憧憧。大门左边的窗子里露出一丝微弱的灯光。
    “这是一名警察在值班,"贝尼斯说,“我来敲一下窗子。”他走过草坪,用手轻扣
窗台。透过朦胧的玻璃,我隐约看见一个人从火旁的椅子上跳起来,并且听见屋里一声
尖叫。过了一会儿,一个脸色苍白、气喘吁吁的警察开了门,一支蜡烛在他发抖的手中
摇晃。
    “怎么啦,瓦尔特斯?"贝尼斯厉声问道。
    这个人用手绢擦擦前额,长长叹了一口气,算是放了心。
    “先生,您来了我真高兴。这个夜晚真长,我想我的神经不如往常那么顶用了。”
    “你的神经,瓦尔特斯?我倒没有想到你身上还有神经。”
    “嗯,先生,我是说这个孤寂的屋子,还有厨房里的那个奇怪的东西。您刚才敲窗
子,我还以为那个东西又来了哩。”
    “什么东西又来了?”
    “鬼,先生,我知道。就在窗口。”
    “什么在窗口?什么时候?”
    “大约两个钟头之前。天刚黑,我坐在椅子上看报。不知怎么我一抬头,却看见下
端的窗框外面有一张脸在向里面望着我。天啊,先生,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我做梦都
会看到它。”
    “啧!啧!瓦尔特斯,这可不象一名警官说的话呀。”
    “我知道,先生,我知道,可是它使我害怕极啦,先生,不承认也不管用。那张脸
既不黑又不白,说不上是什么颜色,一种非常奇怪的色彩,就好象泥土里溅上了牛奶。
至于那个脸盘,总有您的两个脸那么大,先生。还有那副样子,两只逼人的大眼睛,眼
珠突出,加上一口白牙,活象一只饿狼。我对您说,先生,我连一个指头都不敢动,也
不敢出一口气,直到它突然消失不见。我跑了出去,穿过灌木林,感谢上帝,那儿什么
也没有。”
    “如果我不知道你是个好人,瓦尔特斯,就为这件事,我也可以给你记上一个黑点。
如果真的是鬼,那么,一个值班警官也绝对不应当为他不敢用手去碰它一下而感谢上帝。
这该不是一种幻觉和神经的错觉吧?”
    “至少,这一点是很容易解答的,"福尔摩斯说着,点燃了他的袖珍小灯。"是的,
"他迅速地检查了草地之后说:“我认为,穿的是十二号鞋。照脚的尺寸来推断,他肯定
是个大个子。”
    “他怎么啦?”
    “他似乎是穿过灌木林朝大路跑了。”
    “好吧,"那位警长带着严肃而沉思的脸色说,“不管他是谁,也不管他想干什么,
现在他已经走了,我们还有更急的事情要办。福尔摩斯先生,如果你允许,我要带你巡
视一下这所住宅了。”
    每个卧室和起居室都经过了仔细搜查,什么都没有发现。显然,房客随身带来的东
西很少,甚至什么也没有带。从全部家具到细小的物件,都是连同房子一起租用的。留
下的许多衣服上都缀有高霍尔本的马克思公司的标记。电报询问的结果表明,马克思除
了知道他的买主付账爽快之外,其他一无所知。还有一些零碎东西,几个烟斗,几本小
说,其中有两本是西班牙文的,一支老式左轮手枪,在个人财产之中,还有一把吉他。
    “这里面没有什么,"贝尼斯说,手里拿着蜡烛,高视阔步地走出这个房间,进入那
个房间。“福尔摩斯先生,现在我请你注意厨房。”
    厨房阴暗,天花板很高,在这所房子的背后。厨房角落里放着一个草铺,显然是厨
师的床铺。桌上堆满了装有剩菜的盘子和用脏了的餐具,还有昨天晚餐留下的残菜剩饭。
    “看这儿,"贝尼斯说,“你看这是什么?”
    他举起蜡烛,照着橱柜背后的一件特别的东西。这件东西已揉皱干瘪,很难说它是
个什么。只能说它是黑色的,皮做的,形状有点象个矮小的人。我查看的时候,起初以
为是个经过干燥处理的黑种小孩;再一看,又象个扭变了形的古猴。究竟是动物还是人,
我最后还是莫名片妙。它身体中部挂着两串白色贝壳。
    “确实是很有趣——很有趣!"福尔摩斯说,并注视着这件邪恶的古物。"还有什么
没有?”
    贝尼斯一声不响,把我们带到洗涤槽前面。他把蜡烛朝前一照,只见某种白色大鸟
的翅膀和躯体被撕得七零八落,上面还留着羽毛,盛满一盆。福尔摩斯指了指割下来的
那只鸟头上的垂肉。
    “一只白公鸡,"他说,“太有趣了!这真是一件非常离奇的案子。”
    但是,贝尼斯先生把他那最不吉利的展览一直坚持到最后。他从洗涤槽下面拿出一
个铝桶,桶里满装着血。他又从桌上取来一个盘子,上面放着烧焦了的碎骨头。
    “杀死了一些东西,又烧了一些东西。这些都是我们从火里收集起来的。今天早上
我请来一位医生,医生说这些不是人体上的东西。”
    福尔摩斯微笑着搓着两手。
    “我得恭贺你,警长,你处理了一件如此不同一般、如此富于教益的案件。你的才
能似乎胜过你的机会,如果我这样说不致于有所冒犯的话。”
    贝尼斯警长的两只小眼睛露出高兴的神色。
    “你说得对,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在工作上停滞不前。象这样的案件可以给人们带
来机会。我希望我能利用这种机会。你对这些骨头是怎么看的?”
    “我看是一只羔羊,要不就是小山羊。”
    “那么,白公鸡呢?”
    “很怪,贝尼斯先生,非常奇怪。可以说从来没有见过。”
    “对,先生。这房子里住的人一定很奇怪,行动一定也很奇怪。其中一个已死啦。
难道是他的同伴跟在后面把他打死的?如果是这样,我们早就抓住他们了,因为所有的
港口都有人监视着。不过,我本人有不同的看法。是的,先生,我本人的看法大不相同。”
    “那么你自有主张喽?”
    “我要自己来进行,福尔摩斯先生。我这样做只是为了我自己的声誉。你已经成名
了,我也得要成名。如果以后我能够说,我在没有你的帮助下破了案,那我就高兴了。”
    福尔摩斯爽朗地笑了起来。
    “好吧,好吧,警长,"他说,“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吧。我的成果可以随时供
你使用,如果你愿意向我索取的话。我想,这房子里,我想看的都看过了。把时间花到
别处去也许更有好处,再见啦,祝你运气好!”
    我可以举出好多微妙的表情来说明福尔摩斯正在性急地追寻一条线索,这种表情,
除了我以外,别人可能不会注意到。在一个不经心的观察者看来,福尔摩斯象往常一样
冷淡,但是,他那双发光的眼睛和轻快的举止却显示出一种抑制着的热情和紧张的情绪,
这使我确信,他是正在考虑对策。按照他的习惯,他一句话不说;照我的脾气,我什么
话也不问。能和他一起参加这场游戏,为捕获罪犯而提供出我微小的帮助,又不致以不
必要的插话分散他的注意力,这对我来说已是很满意的了。到时候,一切都会转向我的。
    因此,我等待着——可是,我越来越失望,白等了一场。一天接着一天,我的朋友
毫无动静。有一天的上午他是在城里度过的,我偶然了解到,他是去大英博物馆了。除
了这次外出之外,他成天作长时间的而且常常是孤独的散步,要不就是同村里的几个碎
嘴子闲聊,他力求与这些人交往和结识。
    “华生,我相信在乡间住一个星期对你是很宝贵的,"他说道,“重又看见树篱上新
绿的嫩芽和榛树上的花序,那是非常愉快的。带上一把小锄,一只铁盒子,和一本初级
植物学读本,就可以度过一些有意思的日子了。"他自己带着这套装备四处寻觅,可是带
回来的只是寥寥几株小植物,而这是在一个黄昏就可以采到的。
    在我们漫步闲谈的时候,偶尔也碰见贝尼斯警长。当他同我的同伴打招呼的时候,
他那张又肥又红的脸上堆满了笑容,一对小眼睛闪闪发光。他很少谈起案情,但从他谈
起的那么一点情况来看,他对事情的进展也倒不是不满意的。然而,我得承认,在案子
发生五天以后,当我打开晨报看见这样的大字标题的时候,我还是不由得有些惊奇:

          奥克斯肖特谜案揭破
        被认为是凶犯的人已捕获

    当我读着标题时,福尔摩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好似被什么刺了一下。
    “啊!"他叫了起来。"你该不是说贝尼斯已经抓住他了吧?”
    “很明显,"我说着就把以下报道念了出来。
    "昨晚深夜当传闻与奥克斯肖特凶杀案有关之凶犯已被捕获时,在厄榭及其邻近地区
引起极大轰动。人们记得威斯特里亚寓所的加西亚先生系被发现死于奥克斯肖特空地,
身上有遭受残酷袭击的伤痕,他的仆人和厨师亦于同一晚上逃走,显然他们参与了这一
罪行。有人指出但从未得到证实的是,死去的这位先生可能有贵重财物存放在寓所里,
以致财物失窃,构成罪案。经负责此案的贝尼斯警长多方努力,查明了逃犯的藏匿处所。
他有充足的理由证明他们没有远遁,只是潜伏在事先准备好的某一巢窟中。首先可以肯
定,他们最终将被捕获,因为据曾经通过窗户见过厨师的一两个商人作证说,厨师的相
貌非常特别——是一个魁梧而可怕的混血儿,具有显著的黑种人型的淡黄色的面目。自
从作案以来,有人曾见过此人,因为他竟敢贸然重返威斯特里亚寓所,以致在当晚被警
官瓦尔特斯发现并追踪。贝尼斯警长认为,此人此行定有目的,因而断定可能还会再来,
于是放弃寓所,另在灌木林中设下埋伏。此人进入了圈套,在昨晚经过一场搏斗后,终
被捕获,警官唐宁在搏斗中遭到这个暴徒猛击。我们知道,当罪犯被带到地方法官面前
时,警方将要求予以还押。捕获此人后,本案可望取得巨大进展。”
    “我们真应当马上去见贝尼斯,"福尔摩斯喊道,拿起了帽子。“我们来得及在他出
发之前赶到他那里。"我们急忙来到村路上,正如我们所料,警长刚刚离开他的住处。
    “你看到报纸了吧,福尔摩斯先生?"他问道,一边把一份报纸递给我们。
    “是呀,贝尼斯先生,看到了。如果我向你提出一点友好的忠告,望你不要见怪。”
    “忠告,福尔摩斯先生?”
    “我曾细心研究过这个案件,我还不敢肯定你走的路子是对的。我不愿意你这样蛮
干下去,除非你有十足的把握。”
    “谢谢你的好意,福尔摩斯先生。”
    “我向你保证,我这是为了你好。”
    我仿佛看见贝尼斯先生的两只小眼睛中的一只象眨眼睛那样抖动了一下。
    “我们都同意,各走各的路,福尔摩斯先生。我正是这样做的。”
    “哦,那很好,"福尔摩斯说,“请别见怪。”
    “哪儿的话,先生,我相信你对我是一片好意。不过,我们都有自己的安排,福尔
摩斯先生。你有你的安排,我也许有我的安排。”
    “我们不要再谈这个了吧。”
    “欢迎你随时使用我的情报。这个家伙是个地道的野人,结实得象一匹拖车的马,
凶狠得象魔鬼。抓住他之前,他差点儿把唐宁的大拇指咬断了。他一个英文字也不会说,
除了哼哼哈哈之外,从他那里什么都得不到。”
    “你认为你可以证明是他杀害了他的主人?”
    “我没有这样说,福尔摩斯先生,我没有这样说。我们各有各的办法。你试你的,
我试我的。这是说定了的。”
    福尔摩斯耸耸肩,我们就一起走开了。“我摸不透这个人。他好象是在骑着马瞎闯。
好吧,就照他说的办,各人试各人的,看结果怎么样。不过,贝尼斯警长身上总有某种
我不很理解的东西。”
    我们回到布尔的住处时,歇洛克·福尔摩斯说道:“华生,你在那个椅子上坐下。
我要让你了解一下情况,因为我今天晚上可能需要你的帮助。让我把我所能了解的案情
的来龙去脉讲给你听。虽然案情的主要特点是简单的,但是如何拘捕仍然存在着极大的
困难。在这方面还有一些缺口,需要我们去填补。
    “让我们回过头去谈谈在加西亚死去的那天晚上送给他的那封信吧。我们可以把贝
尼斯的关于加西亚的仆人与此案有关这一想法搁在一边。证据是这样一个事实:正是加
西亚安排斯考特·艾克尔斯到来的,这只能说明他的目的在于为他证明不在犯罪现场。
那天晚上,是加西亚起了心,而且显然是起了坏心。他在干坏事的过程中送了命。我说
'坏'心,那是因为,只有当一个人心怀恶念的时候,他才想制造不在犯罪现场的假想。
那么,谋害他的人又会是谁呢?当然是犯罪企图所指向的那个人。到现在为止,我看我
们的根据是可靠的。
    “现在,我们可以解释加西亚的仆人们失踪的原因了。他们都是同伙,都参与了这
个我们还弄不清楚的罪行。如果加西亚回去时事情得手,那么,那个英国人的作证就会
排除任何可能的怀疑,一切都会顺利。但是,这一尝试是危险的。如果加西亚到了一定
的时间不回去,那就可能是他送了命。因此,事情是这样安排的:遇到上述情况,他的
两个下手便会躲到事先安排好的地方,逃避搜查,以便事后继续再干。这说明了全部的
情况,是不是?”
    整个一团乱线似乎已在我眼前理出了头绪。我奇怪,正和往常一样,何以在此之前
我总是看不出来呢。
    “但是,为什么有一个仆人要回来呢?”
    “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在急忙逃走的时候,他遗下了某种珍贵的东西,他舍不得丢
下的东西。这一点说明了他的固执,对不对?”
    “哦,那么下一步呢?”
    “下一步是加西亚吃晚饭时收到的那封信。这封信表明,还有一个同伴在另一头。
那么,这个另一头又在哪儿呢?我已经对你说过,它只能在某一处大住宅里,而大住宅
则为数有限。到村里来的头几天,我到处游逛,进行我的植物研究,并利用空隙时间,
查访了所有的大住宅,还调查了住宅主人的家世。有一家住宅,而且只有一家住宅,引
起我的注意。这就是海伊加布尔有名的雅各宾老庄园,离奥克斯肖特河的那一头一英里,
距发生悲剧的地点不到半英里。其他宅邸的主人都平凡而可敬,与传奇生活毫不相干。
但是,海伊加布尔的亨德森先生是个十分古怪的人,稀奇古怪的事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于是,我把注意力集中在他和他一家人的身上。
    “一群怪人,华生——他本人是他们中间最怪的一个。我利用了一个近乎情理的借
口设法去见过他。可是,从他那双晦暗、深陷、沉思着的眼睛里我似乎看出,他对我的
真正来意十分清楚。他大约五十岁,强壮而机灵,铁灰色的头发,两道浓眉联成一线,
行动敏捷如鹿,风度宛如帝王——一个凶狠专横的人。在他那羊皮纸一般的面孔后面,
有着一股火辣辣的精神。他要么是个外国人,要么就是曾长期在热带居住过,因为他的
皮肤黄而枯槁,但却坚韧得象马裤呢。他的朋友兼秘书卢卡斯先生无疑是个外国人,棕
色的皮肤,狡猾,文雅,象只猫一样,谈吐刻薄而有礼貌。你看,华生,我们已经接触
到了两伙外国人——一伙在威斯特里亚寓所,另一伙在海伊加布尔——所以,我们的两
个缺口已经开始合拢了。
    “这两个密友是全家的中心。不过,对于我最直接的目的来说,另外还有一个人甚
至更为重要。亨德森有两个孩子——两个姑娘,一个十一岁,一个十三岁。她们的家庭
女教师是伯内特小姐,英国妇女,四十岁上下。还有一个亲信男仆。这小小的一伙人组
成了一个真正的家庭,因为他们一同旅行各地。亨德森先生是大旅行家,经常出去旅行。
前几个星期他才从外地回到海伊加布尔来,已有一年不在家了。我还可以补充一句,他
非常有钱。他想到要什么就可以很容易地得到满足。至于别的情况,就是他家里总是有
一大堆管事、听差、女仆,以及英国乡村宅邸里常有的一群吃喝多、干事少的人员。
    “这些情况,一部分是从村里的闲谈中听到的,一部分是我自己观察所得。最好的
人证莫过于被辞退而受尽委曲的仆人。我幸运地找到这么一个。虽说是幸运,但是,如
果我不出去找,好运气也不会自己找上门来的。正如贝尼斯所说,我们都有自己的打算。
按照我的打算,我找到了海伊加布尔原先的花匠约翰·瓦纳。他是在他专横的主人一怒
之下卷铺盖滚蛋的。而那些在室内工作的仆人有不少和他一个鼻孔出气,他们大家既害
怕又憎恨他们的主人。所以,我找到了打开这家人的秘密的钥匙。
    “怪人,华生!我并不认为我已弄清全部情况,不过确是非常古怪的人。这是两边
有厢房的一所住宅,仆人住一边,主人住另一边。除了亨德森本人的仆人给全家开饭之
外,这两边之间没有联系。每一样东西都得拿到指定的一个门口,这就是联系。女教师
和两个孩子只到花园里走走,根本不出门。亨德森从来不单独散步。他的那个深色皮肤
的秘书跟他形影不离。仆人当中有人传说,他们的主人特别害怕某种东西。‘为了钱,
他把灵魂都出卖给了魔鬼,'瓦纳说,‘就等着债主来要他的命了。'他们从哪里来,他
们是什么人,谁也不知道。他们是非常凶暴的。亨德森曾两次用他打狗的鞭子抽人,只
是由于他那满满的钱包和巨额赔款,才使他得以免吃官司。
    “华生,现在让我们根据这一新的情报来判断一下形势。我们可以这样认为:那封
信是从这个古怪人家送去的,要加西亚去执行某种事先早已计划好的任务。信是谁的?
是这个城堡里的某一个人写的,并且是个女的,那么,除了女教师伯内特小姐之外,还
会是谁呢?我们的全部推理似乎都是指向这个方面。无论如何,我们可以把它看作是一
种设想,看它将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再说一句,从伯内特小姐的年纪和性格来看,我
最初认为这件事里面可能夹杂着爱情的想法肯定是不能成立的。
    “如果信是她写的,那么,她总该是加西亚的朋友和同伴了吧。她一旦听到他死去
的消息,她可能会干些什么呢?如果他是在进行某种非法勾当中遇害的,那么她就会守
口如瓶。可是,她心里一定痛恨那些杀害他的人,她大概会尽力设法向杀害他的人报仇。
能不能去见她?设法去见她?这是我最初的想法。现在我遇到的情况不太妙。自从那天
晚上发生了谋杀案后,到现在还没有谁看见过伯内特小姐。从那天晚上起,她就没有影
踪了。她还活着吗?也许她同她所召唤的朋友一样,在同一个晚上遭到了横祸?或者,
她只不过是个犯人?这一点是我们要加以确定的。
    “你会体会到这种困境的,华生。我们的材料不足,不能要求进行搜查。如果把我
们的全部计划拿给地方法官看,他可能会认为是异想天开。那个女人的失踪说明不了什
么问题,因为在那个特殊的家庭里,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一个星期不见面。而目前她的生
命可能处于危险中。我所能做的就是监视这所房子,把我的代理人瓦纳留下看守着大门。
我们不能让这种情形再继续下去。如果法律无能为力,我们只好自己来冒这场风险了。”
    “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知道她的房间。可以从外面一间屋的屋顶进去。我建议我们今晚就去,看能不
能击中这个神秘事件的核心。”
    我必须承认,前景并不十分乐观。那座弥漫着凶杀气氛的老屋,奇怪而又可怕的住
户,进行探索中的不测危险,以及我们被法定地置于违反原则行事的地位,这一切合在
一起,挫伤了我的热情。但是,在福尔摩斯冷静的推理中有某种东西,使得避开他提出
的任何冒险而往后退缩成为不可能。我们知道,这样,而且只有这样才能找到答案。我
默默地握住了他的手。事已如此,不容翻悔。
    但是,我们的调查的结局竟是如此离奇,却是始料所不及的。大约在五点钟,正当
三月黄昏的阴影开始降临时,一个慌慌张张的乡下佬闯进了我们的房间。
    “他们走了,福尔摩斯先生。他们坐最后一趟火车走了。那位女士挣脱了。我把她
安顿在楼下马车里了。”
    “好极了,瓦纳!"福尔摩斯叫道,一跃而起。“华生,缺口很快合拢啦。”
    马车里是一个女人,由于神经衰竭而半瘫痪了。她那瘦削而憔悴的脸上留有最近这
一悲剧的痕迹。她的脑袋有气无力地垂落在胸前。当她抬起头来,用她那双迟钝的眼睛
望着我们的时候,我发现她的瞳仁已经变成浅灰色虹膜中的两个小黑点。她服过鸦片了。
    “我照您的吩咐守在大门口,福尔摩斯先生。"我们的使者,那位被开除了的花匠说。
"马车出来以后,我一直跟到车站。她就象个梦游人,但是当他们想把她拉上火车的时候,
她醒过来了,竭力挣扎,他们把她推进车厢,她又挣脱了出来。我把她拉开,送进一辆
马车,就来到这儿。我决不会忘记当我带她离开时那车厢窗子里的那张脸。要是他得逞
了,我早就没命了——那个黑眼睛、怒目相视的黄鬼。”
    我们把她扶上楼,让她躺在沙发上。两杯浓咖啡立刻使她的头脑从药性中清醒过来。
福尔摩斯把贝尼斯请来了。看到这情况,他很快就明白了发生的事情。
    “啊,先生,你把我要找的证人找到啦,"警长握住我朋友的手热情地说道。"从一
开始,我就和你在找寻同一条线索。”
    “什么!你也在找亨德森?”
    “唔,福尔摩斯先生,当你在海伊加布尔的灌木林中缓步而行时,我正在庄园里的
一棵大树上往下看着你。问题只在于看谁先获得他的证人。”
    “那么,你为什么逮捕那个混血儿呢?”
    贝尼斯得意地笑了起来。
    “我肯定,那个自称为亨德森的人已经感到自己被怀疑了,并且只要他认为他有危
险,他就会隐蔽起来,不再行动。我错抓人,是为了使他相信我们已经不注意他了。我
知道,他可能会溜掉,这样就给了我们找到伯内特小姐的机会。”
    福尔摩斯用手抚着警长的肩膀。
    “你会高升的。你有才能,你有直觉,"他说。
    贝尼斯满面笑容,十分高兴。
    “一个星期来,我派了一个便衣守候在车站。海伊加布尔家的人不管上哪儿、都在
便衣的监视之下。可是,当伯内特小姐挣脱的时候,便衣一定感到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不管怎么说,你的人找到了她,一切都很顺利。没有她的证词,我们不能捉人,这是很
清楚的。所以,让我们越快得到她的证词越好。”
    “她在逐渐恢复,"福尔摩斯说,眼睛望着女教师。"告诉我,贝尼斯,亨德森这个
人是谁?”
    “亨德森,"警长说,“就是唐·默里罗,一度被称为圣佩德罗之虎的就是他。”
    圣佩德罗之虎!这个人的全部历史立刻呈现在我眼前。在那些打着文明的招牌统治
国家的暴君中间,他是以最荒淫残忍出名的。他身强力壮,无所畏惧,而且精力充沛。
他刚愎自用,对一个胆小怕事的民族施加残暴统治长达十一二年之久。他的名字在整个
中美洲是一种恐怖。那个时期的最后几年,全国爆发了反对他的全民起义。可是,他既
残酷又狡猾,刚听到一点风声,就把他的财产偷偷转移到一艘由他的忠实追随者操纵的
船上。起义者第二天袭击他的宫殿时,那里已经一无所有。这个独裁者带着他的两个孩
子、秘书以及财物逃之夭夭。从那时期,他就从世界上消失了。他本人则成了欧洲报纸
经常评论的题材。
    “是的,先生,唐·默里罗就是圣佩德罗之虎,"贝尼斯说。
    “如果你去查一查,就会发现圣佩德罗的旗帜是绿色和白色的,同那封信上说的一
样,福尔摩斯先生。他自称亨德森,但是我追溯了他的已往,由巴黎至罗马至马德里一
直到巴塞罗那,他的船是在一八八六年到达巴塞罗那的。为了报仇,人们一直在找寻他。
可是,直到现在,人们才开始发现他。”
    “他们一年前就发现他了,"伯内特小姐说。她已经坐了起来,聚精会神地听着他们
谈话。“有一次,他的性命几乎要完蛋了,可是某种邪恶的精灵却保护了他。现在,也
是一样,高贵而豪侠的加西亚倒下了,而那个魔鬼却安然无恙。还会有人一个接一个地
倒下,直到有朝一日正义得到伸张。这一点是肯定的,正如明天太阳将要升起一样。"她
紧握着瘦小的双手,由于仇恨,她那憔悴的脸变得苍白。
    “但是,伯内特小姐,你怎么会牵涉进去了呢?"福尔摩斯问道,“一位英国女士怎
么会参与这么一件凶杀案呢?”
    “我参与进去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别的办法可以伸张正义。多年前,在圣佩德
罗血流成河,英国的法律管得了吗?这个人用船装走盗窃来的财物,英国的法律管得了
吗?对于你们来说,这些罪行好象发生在别的星球上。但是,我们却知道。我们在悲哀
和苦难中认识了真理。对于我们来说,地狱里没有哪个魔鬼象胡安·默里罗。只要他的
受害者仍然呼喊着要①报仇雪恨,那么生活就不会平静。”①即前面所说的唐·默里罗。
——译者注
    “当然,"福尔摩斯说,“他是你所说的那种人。我听说他极端残暴。不过,你是怎
样受到摧残的呢?”
    “我全都告诉你。这个坏蛋的做法就是以这种或那种借口,把凡是有可能成为他的
危险对手的人都杀掉。我的丈夫——对了,我的真名是维克多·都郎多太太——是驻伦
敦的圣佩德罗公使。他是在伦敦认识我的,并且在那里结了婚。他是世上少有的极为高
尚的人。不幸,默里罗知道了他的卓越品质,于是用某种借口召他回去,把他枪毙了。
他预感到了他的灾难,所以没有带我一起回去。他的财物充公了,留给我的是微薄的收
入和一颗破碎了的心。
    “后来,这个暴君倒台了。正象你刚才说的那样,他逃走了。可是,许多人的生命
被他毁了,他们的亲友在他手里受尽折磨而死去,他们不会就此罢休。他们在一起组织
了一个协会。任务一天不完成,这个协会就一天不撤销。当我们发现这个改头换面的亨
德森就是那个倒台的暴君之后,我的任务就是打进他的家里,以使别人了解他的行动。
我要保住在他家里当女教师的位置,才能做到这一点。他没料到,每顿饭都出现在他面
前的这个女人的丈夫,正是被他岂不及待地杀害了的人。我向他微笑,负责教他的孩子,
等待着时机。在巴黎试过一次,失败了。我们迅速东绕西拐跑遍欧洲,甩掉追踪我们的
人,最后回到这所他一到英国就买下来的房子。
    “可是,这儿也有司法官员在等待着。加西亚是以前圣佩德罗最高神职官员的儿子。
当加西亚得知默里罗要回到那里去时,加西亚带着两名地位低卑的忠实伙伴在等着他。
三个人胸中都燃着报仇的火焰。加西亚在白天无法下手,因为默里罗防备严密,没有他
的随员卢卡斯——此人在他得意的年代叫洛佩斯——在身边,他决不出外。可是在晚上,
他是单独睡的,报仇的人有可能找到他。有一天黄昏,按照事先的安排,我给我的朋友
送去最后的消息,因为这个家伙无时无刻不在警惕着,他不断地调换房间。我要注意让
所有的房门都开着,同时在朝大路的那个窗口发出绿光或白光作为信号,表示一切顺利
或者行动最好延期。
    “可是,一切都不顺利。秘书洛佩斯对我起了疑心。我刚写完信,他就悄悄从背后
向我猛扑过来。他和他的主人把我拖到我的房间,宣判我是有罪的女叛徒。如果他们有
法逃避杀人后果的话,他们早就当场用刀刺死我了。最后,他们经过争论,一致认为杀
死我太危险。但是,他们决定要干掉加西亚。他们把我的嘴塞住,默里罗扭住我的胳膊,
直到我把地址给了他。我发誓,如果我知道这对加西亚意味着什么,那么,他们可能早
把我的胳膊扭断了。洛佩斯在我的信上写上地址,用袖扣封上口,交给仆人何塞送了出
去。他们是怎样杀害加西亚的,我不知道,只知道是默里罗亲手把他击倒的,因为洛佩
斯被留下来看守着我。我想,他一定是在金雀花树丛里等待着。树丛中有一条弯曲的小
径。等加西亚经过时就把他击倒。起初,他们想让加西亚进屋来,然后把他当作遭到追
缉的夜盗杀死。但是,他们发生了争执。如果他们被卷进一场查讯,他们的身份就会立
即公开暴露,他们就会招来进一步的打击。加西亚一死,追踪就会停止,因为这样可以
吓住别的一些人,使他们放弃自己的打算。
    “如果不是因为我了解这伙人的所作所为,他们现在都会安然无事的。我不怀疑,
好几次我的生命都处在死亡的边缘。我被关在房里,受到最可怕的威胁,以残酷虐待来
摧残我的精神——请看我肩上的这块刀疤和手臂上一道道的伤痕——有一次,我想在窗
口喊叫,他把一件东西塞进我嘴里。这种惨无人道的关押继续了五天,吃不饱,几乎活
不下去。今天下午,给我送来了一份丰盛的午餐。等我吃完,才知道吃的是毒药。我象
在梦里一样,被推塞进马车,后来又被拉上火车。就在车轮快要转动的时候,我才突然
意识到我的自由掌握在我自己的手中。我跳了出来。他们想把我拖回去。要不是这位好
心人帮忙把我扶进一辆马车,我是怎么也逃脱不了的。感谢上帝,我终于逃出他们的魔
掌了。”
    我们都聚精会神地听着她这番不平常的叙述。还是福尔摩斯打破了沉默。
    “我们的困难并没有过去,"他说着摇摇头。"我们的侦查任务已经完成,但是,我
们的法律工作却开始了。”
    “对,"我说,“一个能说会道的律师可以把这次谋杀说成是自卫行动。在这样的背
景下,可以犯上百次罪,可是,只有在这件案子上才能判罪。”
    “得啦,得啦,"贝尼斯高兴地说,"我看法律还要更强一些。自卫是一回事,怀着
蓄意谋杀的目的去诱骗这个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不管你害怕会从他那里遭到什么
样的危险。不,不,等我们在下一次的吉尔福德巡回法庭上看到海伊加布尔的那些房客
时就可以证实我们都是正确的了。”
    然而,这是个历史问题,圣佩德罗之虎受到惩罚,还得要有一段时间。他和他的同
伙狡猾而大胆,他们溜进埃德蒙顿大街的一个寓所,然后从后门出去,到了柯松广场,
就这样甩掉了追捕的人。从那天以后,他们在英国就再没有露过面了。大约半年以后,
蒙塔尔法侯爵和他的秘书鲁利先生都在马德里的艾斯库里饭店里被谋杀。有人把这桩案
子归咎于无政府主义,但是谋杀者始终没有抓到。贝尼斯警长来到贝克大街看望我们,
带来一张那秘书的一张黑脸的复印图像,以及一张他主人的图像:老成的面貌,富有魅
力的黑眼睛和两簇浓眉。我们并不怀疑,尽管是延误了,正义毕竟还是得到了伸张。
    “亲爱的华生,这是一桩混乱的案件,"福尔摩斯在黄昏中抽着烟斗说道。"不可能
称心如意地把它看得那样简洁。它包括两个洲,关系到两群神秘的人,加上我们无比可
敬的朋友斯考特·艾克尔斯的出现,促使案情进一步复杂化了,他的情况向我们表明,
死者加西亚足智多谋,有良好的自卫本领。结果是了不起的,我们和这位可嘉的警长合
作,在千头万绪的疑点中抓住了要害,终于得以沿着那条蜿蜒曲折的小路前进。你还有
什么地方不明白吗?”
    “那个混血儿厨师回来有什么目的?”
    “我想,厨房里的那件怪东西可以解答你的疑问。这个人是圣佩德罗原始森林里的
生番。那件东西是他的神物。当他和同伙逃到预定的撤退地点时——已经有人在那里,
无疑是他们的同伙——他的同伴曾劝过他把这样一件易受连累的东西丢掉。可是,那是
这个混血儿心爱之物。第二天,他禁不住又回来了。当他在窗口探望时,看见了正在值
班的警官瓦尔特斯。他一直等了三天。出于虔诚或者说是迷信,他又尝试了一次。平时
机灵的贝尼斯警长曾在我面前看轻此案,但终于也认识到了案情的重大,因而布置了圈
套让那个家伙自投罗网。还有别的问题吗,华生?”
    “那只撕烂了的鸟,一桶血,烧焦了的骨头,在那古怪厨房里的所有的神秘东西又
怎么解释呢?”
    福尔摩斯微笑着打开笔记本的一页。
    “我在大英博物馆度过了一个上午,研究了这一点和其它一些问题。这是从艾克曼
著的《伏都教和黑人宗教》一书中摘出来的一段话:
    '虔诚的伏都教信徒无论干什么重要的事情,都要向他那不洁净的神奉献祭品。在极
端的情况下,这些仪式采取杀人奠祭,继之以食人肉的方式。但通常的祭品则是一只活
活扯成碎片的白公鸡,或者是一只黑羊,割开喉咙,将其躯体焚化。'
    “所以你看,我们的野人朋友在仪式方面完全是正统的。这真是怪诞,华生,"福尔
摩斯加了一句,同时慢慢地合上笔记本,"但是,从怪诞到可怕只有一步之差,我这样说
是有根据的。”
 楼主| 发表于 2009-8-17 16:32:53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硬纸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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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选择几桩典型案子来说明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卓越才智,我尽可能少
选那些耸人听闻的事情,而只提供最能显示他的才能的案件。可是,不幸的是,又不可
能把耸人听闻和犯罪截然分开。笔者真是左右为难,要么必须牺牲那些对于他的叙述必
不可少的细节,从而给问题加上一种虚构的印象,要么就得使用机缘而不是选择所得的
材料。说了这番简短的开场白之后,我将翻阅我的记录,看一看这一连串虽然特别可怕
但却十分离奇的事件。
    八月的一天,骄阳似火。贝克街象一座火炉。阳光照在大街对面房子的黄色砖墙上,
刺得人们的眼睛发痛。在冬天隐约出现在朦胧迷雾之中的也是这些砖墙,真叫人难以置
信。我们的百叶窗放下一半,福尔摩斯蜷缩在沙发上,拿着早班邮差送来的信一看再看。
我呢,我在印度工作过,练就了一身怕冷不怕热的本领,华氏九十度的气温也受得住。
晨报枯燥无味。议院已经散会。人人都出城去了,我也想去新森林或者南海海滨,但银
行存款已经用完,我只得把假日推迟。至于我的同伴,乡下和海边都引不其他丝毫兴趣。
他愿意呆在五百万人的中心,把他的触角伸到他们中间,锐敏地探索需要侦破的每一个
谣传和疑点。他的天赋虽高,却不会欣赏自然。只有当他把注意力从城里的坏分子转向
乡下的恶棍时,他才到乡间去换换空气。
    看到福尔摩斯全神贯注,不想谈话,我把枯燥乏味的报纸扔在一边,靠在椅子上陷
入沉思。正在这时,我同伴的声音突然打断了我的思路。
    “你是对的,华生,"他说,“它看来是一种最荒谬的解决争执的办法。”
    “最荒谬!"我惊呼道,突然意识到他说出了我内心想要说的话。我在椅子上直起身
来,吃惊地凝视着他。
    “这是怎么一回事,福尔摩斯?"我喊道,"这真是出我意料。”
    看见我迷惑不解,他爽朗地笑了。
    “你记得,"他说,“不久前我给你读过爱伦·坡的一篇短文中的一段。里面有一个
人把他同伴没有说出来的想法一一推论出来。你当时认为,这不过是作者的一种巧妙手
法。我说我也常常有同样的推理习惯,你听后表示不相信。”
    “哪里的话!”
    “你嘴里也许没有这样说,亲爱的华生,但是你的眉毛肯定是这样说的。所以,当
我看到你扔下报纸陷入沉思的时候,我很高兴有机会可以对此加以推论,并且终于打断
你的思索,以证明我对你的关注。”
    不过我还是很不满足。"你读给我听的那个例子中,"我说,“那个推论者是以观察
他的同伴的举动而得出结论的。如果我没有记错,他的同伴被一堆石头绊了一跤,抬头
望着星星,如此等等。可是我一直安静地坐在我的椅子里,这又能给你提供什么线索呢?”
    “你这可是冤枉你自己了。脸部表情是人们用来表达感情的方式,而你的面部表情
正是你的忠实仆人。”
    “你是说,你从我的面部表情上看出了我的思路?”
    “你的面部表情,特别是你的眼睛。你是怎样陷入沉思的,也许你自己也想不起来
了吧?”
    “想不起来了。”
    “那么我来告诉你。你扔下报纸,这个动作引起了我对你的注意。你毫无表情地坐
了半分钟。然后你的眼光落在你最近配上镜框的戈登将军的照片上。这样,我从你脸部
表情的变化上看出你开始思考了。不过想得不很远。你的眼光又转到放在你书上的那张
还没有配镜框的亨利·华德·比彻的照片上面。后来,你又抬头望着墙,你的意思当然
是显而易见的。你是在想,这张照譬如果也装进框子,正好盖上那面墙上的空白,和那
边戈登的照片相对称。”
    “你对我观察得真透彻!"我惊讶地说。
    “到此为止,我还没有看清。可是,你当时的思路又回到比彻上面去了。你一直盯
住他,好象在研究他的相貌特征。然后,你的眼神松弛了,不过你仍旧在望着,满面心
思。你在回想比彻的战绩。我很清楚,这样你就一定会想到内战期间比彻代表北方所承
担的使命,因为我记得,你认为我们的人民对他态度粗暴,对此你表示过强烈的不满。
你对此事的感受是如此强烈,因此我知道,你一想到比彻就会想到这些。过了一会儿,
我看见你的眼光离开了照片,我猜想你的思路现在已转到内战方面。我观察到你闭着嘴
唇,眼睛闪闪发光,两手紧握着,这时我断定你是在回想那场殊死搏斗中双方所表现出
来的英勇气概。但是接着,你的脸色又变得更阴暗了,你摇着头。你在思量悲惨、恐怖
和无谓的牺牲。你的手伸向身上的旧伤痕,嘴角颤动着露出一丝微笑,这向我表明,你
的思想已为这种可笑的解决国际问题的方法所占据。在这一点上,我同意你的看法:那
是愚蠢的。我高兴地发现,我的全部推论都是正确的。”
    “完全正确!"我说。“不过现在你已经解释过了,可是我承认,我还是和刚才一样
不理解。”
    “华生,这确实是十分肤浅的。如果不是你那天表示有些不相信,我是不会用这件
事来分散你的注意力的。不过,我手里有一个小问题,要解决它,一定比我在思维解释
方面的小尝试更加困难。报上有一段报道,说克罗伊登十字大街的库辛小姐收到一只盒
子,里面装的东西出人意料。你注意到没有?”
    “没有。我没有见到。”
    “啊!那一定是你看漏了。把报纸扔给我。在这儿,在金融栏下面。劳驾,大声念
一念。”
    我把他扔给我的报纸拾起来,念了他指定的那一段。标题是《一个吓人的包裹》。
    "苏珊·库辛小姐住克罗伊登十字大街。她成了一次特别令人作呕的恶作剧的受害者,
除非这件事另有更为险恶的用心。昨天下午二时,邮差送去一个牛皮纸包着的小包裹。
包裹里是一只硬纸盒,盒内装满粗盐。库辛小姐拨开粗盐,吓了一大跳。她看见里面有
两只显然是刚割下不久的人耳朵。这只包裹是头天上午从贝尔法斯特邮局寄出的。没有
写明寄件人是谁。使问题更加神秘的是,库辛小姐是一位年已五十的老处女,过着隐居
生活,来往友人和通信者甚少,平日难得收到邮包。但在几年前,当她卜居彭奇时,曾
将几个房间出租给三个医学院学生。后因他们吵闹,生活又不规律,不得不叫他们搬走。
警方认为,对库辛小姐的这一粗暴行径,可能是这三名青年所为。他们出于怨恨,将解
剖室的遗物邮寄给她,以示恐吓。另亦有看法,认为这些青年中有一名是爱尔兰北部人,
而据库辛小姐所知,此人是贝尔法斯特人。目前这一事件正在积极调查中。卓越侦缉官
员之一雷斯垂德先生正负责处理此案。”
    “《每日记事》报就谈了这么多,"当我读完报纸,福尔摩斯说。"现在来谈谈我们
的朋友雷斯垂德吧。今天早晨我收到他一封信。信里说:
    ‘我认为你对此案极为在行。我们正在竭力查清此事,但继续工作品感困难。我们
自然已经电询贝尔法斯特邮局。但当天交寄的包裹极多,无法单一辨认或回忆寄件人姓
名。这是一只半磅装甘露烟草盒子,对我们毫无帮助。医学院学生之说我看仍然最有可
能,但如果你能抽出几个小时,我将非常高兴在这里见到你。我整天不在这宅子里就在
警察所。'
    “你看怎么样,华生?能不能不顾炎热跟我到克罗伊登走一趟,为你的记事本增加
一页内容?”
    “我正想干点什么哩。”
    “这就有事了。请你按一下铃,叫他们把我们的靴子拿来,再去叫一辆马车。我换
好衣服,把烟丝盒子装满,马上就来。”
    我们上了火车之后,下了一阵雨。克罗伊登不象城里那样暑气逼人。福尔摩斯事前
已经发了电报,所以雷斯垂德已在车站等候我们。他象往常一样精明强干,一副侦探派
头。步行了五分钟,我们来到库辛小姐住的十字大街。
    这条街很长,街旁是两层楼的砖房,清洁而整齐,屋前的石阶已被踩成白色,系着
围裙的妇女三五成群地在门口闲谈。走过半条街后,雷斯垂德站下来去敲一家的大门。
一个年幼女仆开了门。我们被带进前厅,看见库辛小姐正坐在那里。她是个面貌温和的
妇女,一对文静的大眼睛,灰色的卷发垂落在两鬓。她的膝上搁着一只没有绣完的椅套,
身边放着一个装有各色丝线的篮子。
    “那可怕的东西在外屋,"当雷斯垂德走进去时,她说,“我希望你把它们都拿走。”
    “是要拿走的,库辛小姐。我放在这儿,只是让我的朋友福尔摩斯先生来当着你的
面看一看。”
    “干吗要当着我的面,先生?”
    “说不定他想提出一些问题。”
    “我说,这事我一无所知,向我提问又有什么用处?”
    “确实如此,太太,"福尔摩斯用安慰的语气说道,“我不怀疑,这件事已经够使你
气恼的啦。”
    “是啊,先生。我是个喜欢安静的女人,过着隐居的生活。看见我的名字登在报上,
警察到我家里来,对我真是新鲜的事情。我不愿意让这东西放在我这儿,雷斯垂德先生。
如果你要看,请到外面的屋里去看吧。”
    那是一间小棚子,在屋背后的小花园里。雷斯垂德进去拿出一个黄色的硬纸盒,一
张牛皮纸和一段细绳子。在小路尽头有个石凳,我们都坐在石凳上。这时,福尔摩斯把
雷斯垂德递给他的东西一一察看。
    “绳子特别有意思,"说着他把绳子举到亮处,用鼻子嗅了一嗅。"你看这绳子是什
么做的,雷斯垂德?”
    “涂过柏油。”
    “一点儿不错。是涂过柏油的麻绳。无疑,你也注意到了,库辛小姐是用剪刀把绳
子剪断的。这一点可以从两端的磨损看出来。这很重要。”
    “我看不出这有什么重要,"雷斯垂德说。
    “重要就在于绳结原封未动。还有,这个绳结打得很不一般。”
    “打得很精致。这一点,我已经注意到了,"雷斯垂德得意地说。
    “那么,关于绳子就谈这么多吧,"福尔摩斯微笑着说,“现在来看包裹纸。牛皮纸,
有一股明显的咖啡味。怎么,没有检查过?肯定没有检查过。地址的字写得很零乱:
‘克罗伊登十字大街S·库辛小姐收',是用笔头很粗的钢笔写的,也许是一支J字牌的,
墨水很差。'克罗伊登'一词原来是拼写的字母'i',后来被改成字母'y'了。这个包裹是
个男人寄的——字体显然是男人的字体——此人受的教育有限,对克罗伊登镇也不熟悉。
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盒子是一个半磅装甘露烟草盒子。除了盒子左下角有指印外,
没有明显痕迹。里面装的是用来保存兽皮或其它粗制商品的粗盐。埋在盐里的就是这奇
怪的东西。”
    他一面说,一面取出两只耳朵皮放在膝头上仔细观察。这时雷斯垂德和我各在一边
弯下身子,一会儿望着这可怕的遗物,一会儿又望着我们同伴的那张深沉而迫切的脸。
最后,他又把它们放回盒子,坐在那里沉思了一会儿。
    “你们当然都看到了,"他最后说,"这两只耳朵不是一对。”
    “不错,我们注意到了。可是,如果真是解剖室的学生们搞的恶作剧,那么,他们
是很容易挑两只不成对的耳朵配对的。”
    “很对。但这不是一个恶作剧。”
    “你能肯定吗?”
    “根据推测,决不可能是恶作剧。解剖室里的尸体都注射过防腐剂。这两只耳朵上
没有这种痕迹,是新鲜的,是用一种很钝的工具割下来的。如果是学生干的,情况不会
是这样。还有,学医的人只会用石碳酸或蒸馏酒精进行防腐,当然不会用粗盐。我再说
一遍,这不是什么恶作剧,我们是在侦查一桩严重的犯罪案件。”
    听了福尔摩斯的话,看着他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这段冷
酷的开场白似乎投下了某种奇异而不可名状的恐怖的阴影。然而,雷斯垂德摇摇头,好
象只是半信半疑。
    “毫无疑问,恶作剧的提法是说不过去的,"他说,“可是另外一种说法就更加不能
成立了。我们知道,这个妇女在彭奇过着一种平静而体面的生活,近二十年来一直如此。
这段时间里,她几乎一天也没有离开过家。罪犯为什么偏要把犯罪的证据送给她呢?特
别是,她同我们一样,对这件事所知不多,除非她是个极其高明的女演员。”
    “这就是我们必须解决的问题,"福尔摩斯回答说,“至于我呢,我要这样着手。我
认为我的论据是对的,而且这是一桩双重的谋杀案。一只耳朵是女人的,形状纤巧,穿
过耳环。另一只是男人的,晒得很黑,已经变色,也穿过耳环。这两个人可能已经死去,
不然我们早就会听到他们的遭遇了。今天是星期五。包裹是星期四上午寄出的。那么,
这场悲剧是发生在星期三或星期二,甚至更早一些。如果这两个人已被谋杀,那么,不
是谋害者把这谋杀的信号送给库辛小姐的又是谁呢?我们可以这样设想,寄包裹的人就
是我们要找的人。不过,他把包裹送给库辛小姐,其中必有道理。然而,道理又何在呢?
一定是告诉她,事情已经办完!或者是为了使她痛心。这样,她就应该知道这个人是谁。
她知道吗?我怀疑。如果她知道,又为什么报告警察?她本可以把耳朵一埋了事,谁也
查不出来。她应该这样干,如果她想包庇罪犯的话。但是,如果她不想包庇他,她就会
说出他的姓名。这就是症结所在,需要我们去查明的。”他说话的声音一直高而急,茫
然瞪着外面的花园篱笆,可是现在,他轻快地站了起来向屋里走去。
    “我想问库辛小姐几个问题,"他说。
    “那么,我就告辞了,"雷斯垂德说,“我手头还有些小事要办。我想我不需要进一
步向库辛小姐了解什么了。你可以在警察所找到我。”
    “我们上火车的时候,会顺道去看望你的,"福尔摩斯回答说。过了一会儿,他和我
走进前屋,那位缺少热情的女士仍然静静地在绣她的椅套。我们走进屋时,她把椅套放
到膝上,用她那双坦率、探索的蓝眼睛看着我们。
    “先生,我深信,"她说,“这件事是一个误会,包裹根本就是想寄给我的。这一点,
我已经对苏格兰场的那位先生说过多次了,可是他总是对我一笑了之。据我所知,我在
这个世界上没有敌人,为什么有人要这样捉弄我呢?”
    “我也这样想,库辛小姐,"福尔摩斯说,一边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我想
更可能的是——"他停住了。我不禁吃惊,只见他紧紧地盯住这位小姐的侧面。一瞬间,
他急切的脸上显出惊异和满意的神色。当她抬起头来探索他不说话的原因时,他已经恢
复了原来平静而认真的神态。我仔细打量着她那光滑而灰白的头发,整洁的便帽,金色
的小耳环和她那温和的面容,但是,使我的同伴那样激动的原因,我却没有看出来。
    “有一两个问题——”
    “啊,问题已经使我厌倦!"库辛小姐不耐烦地说。
    “我想,你有两个妹妹。”
    “你怎么知道?”
    “进屋的那一刹那,我看见壁炉架上放着一张三位女士的合影照片。一位无疑是你
本人,另外两位长得跟你极象,你们之间的关系是无须置疑的。”
    “对,你说得对。她们是我的两个妹妹,萨拉和玛丽。”
    “在我身子的旁边还有一张照片,是你妹妹在利物浦拍的。合影的男子,从制服来
看,可能是海轮上的船员。我看,当时她还没有结婚。”
    “你的观察力真敏锐。”
    “这是我的职业。”
    “唔,你说得很对。后来没过几天她就嫁给布朗纳先生了。拍这张照片的时候,他
在南美洲航线上工作。可是他太爱她了,不肯长期离开她,于是就转到利物浦——伦敦
这条航线的船上做事。”
    “哦,大概是'征服者'号吧?”
    “不是。我上次听说是在'五朔节'号。吉姆曾经来看过①我一次。那是在他开戒之
前。后来他一上岸就喝酒,喝一点就发酒疯。嗨!他重新拿起了酒杯之后,日子就不好
过了。开始,他不跟我来往,接着跟萨拉吵嘴,现在连玛丽也不写信了,我们不知道他
们的情况怎么样了。”
    ①布朗纳是姓,吉姆是名字。——译者注
    显然,库辛小姐谈到一个她深有感触的话题了。象大多数过着孤独生活的人一样,
刚开始时她很害臊,后来就十分健谈了。她告诉我们许多关于她那个当服务员的妹夫的
情况,然后又把话题扯到了她原先的几个学医的学生房客身上,有关他们的问题谈了好
半天,还告诉我们他们的姓名,在什么医院工作。福尔摩斯聚精会神地听着,一字不漏,
不时提出问题。
    “关于你的第二个妹妹萨拉,"他说,“既然你们两位都是未婚妇女,很奇怪你们怎
么不住在一起。”
    “哎呀!如果你知道萨拉的脾气,你就不会感到奇怪了。来到克罗伊登以后,我曾
尝试过一起住,直到大约两个月前才不得不分手。我并不想说我的亲妹妹一句坏话,可
是她老爱管闲事。这个萨拉很难伺候。”
    “你说她跟你在利物浦的亲戚吵过嘴。”
    “是的,可他们有一段时间是最相好的朋友。嗨,她到那儿去住本来是想亲近他们。
现在可好,她对吉姆·布朗纳没有一句好话。她在这儿住的最后半年里,除了说他喝酒
和爱耍各种手段外不说别的。我猜想,他发现了她爱管闲事,并且骂了她一顿,这一下
事情就开了头了。”
    “谢谢你,库辛小姐,"福尔摩斯说完,站起来点了点头。“我想,你刚才说你妹妹
是住在瓦林顿的新街,是不是?再见。正如你所说,你被一件和你完全无关的事弄得苦
恼不堪,我为此感到不安。”
    我们走出门外,正好一辆马车驶过。福尔摩斯叫住了马车。
    “到瓦林顿有多远?"福尔摩斯问道。
    “只有半英里,先生。”
    “很好。上车,华生。我们要趁热打铁。案情虽然简单,与此有关的还有一两个非
常有意义的细节。车夫,到了电报局门口请停一下。”
    福尔摩斯发了一封简短的电报,随后就一路靠在车座上,把帽子斜放在鼻梁儿上遮
住迎面射来的阳光。车夫把马车停在一所住宅前面。这座房子和我们刚才离开的那座十
分相似。我的同伴吩咐车夫等候着,他刚要举手叩门环,门就打开了。一位身穿黑衣、
头戴一顶有光泽的帽子、态度严肃的年轻绅士出现在台阶上。
    “库辛小姐在家吗?"福尔摩斯问。
    “萨拉·库辛小姐病得很厉害,"他说。"从昨天气她得了脑病,非常严重。作为她
的医药顾问,我不允许任何人前来见她。我建议你十天后再来。"他戴上手套,关上门,
向街头大步走去。
    “好吧,不能见就不能见。"福尔摩斯高兴地说。
    “也许她不能也不会告诉你多少事情。”
    “我并不指望她告诉我任何事情。我只想看看她。不过,我想我已经得到我想得到
的一切。车夫,送我们到一家好饭店去。我们到那儿去吃午饭,然后再上警察所拜访我
们的朋友雷斯垂德。”
    我们一同吃了一顿愉快的便餐,吃的时候,福尔摩斯只谈小提琴,别的什么也不说。
他兴致勃勃地叙述他是怎样买到他那把斯特拉地瓦利斯提琴的。那把提琴至少值五百个
畿尼。①他花了五十五个先令就从托特纳姆宫廷路的一个犹太掮客手里买了来。他从提
琴又谈到帕格尼尼。我们在那里呆了一个②钟头,一边喝着红葡萄酒,他一边对我谈起
这位杰出人物的桩桩轶事。下午已经过去,灼热的阳光已经变成了柔和的晚霞,这时我
们来到警察所。雷斯垂德站在门口等着我们。
    ①意大利名牌提琴。——译者注
    ②十八至十九世纪意大利小提琴圣手。——译者注
    “你的电报,福尔摩斯先生,"他说。
    “哈,回电来了!"他撕开电报看了一下,然后揉成一团放进口袋。"这就对了。"他
说。
    “你查出什么啦?”
    “一切都已查明!”
    “什么?"雷斯垂德惊愕地望着他,“你在开玩笑。”
    “我生气从来没有这样严肃过。这是一件惊人的案子,并且我想我现在已经弄清楚
各个细节。”
    “那么罪犯呢?”
    福尔摩斯在他的一张名片背后随手写了几个字,扔给雷斯垂德。
    “这就是姓名,"他说。"你最快也要到明天晚上才能逮捕他。说到这个案件,我倒
希望你根本不要提到我的名字,因为我只想参与那些破案办法尚有困难的案子。走吧,
华生。"我们迈步向车站走去,留下了雷斯垂德。雷斯垂德满脸喜悦,仍在瞧着福尔摩斯
扔给他的那张纸片。
    “这个案子,"那天晚上当我们在贝克街的住所里抽着雪茄聊天的时候,福尔摩斯说
道,“正如你撰述的在《血字的研究》和《四签名》中所进行的侦查那样,我们被迫从
结果倒过去推测起因。我已写信给雷斯垂德,要他为我们提供我们现在需要的详细情况,
而这些情况只有在他捕获罪犯之后才能得到。他做这种工作是安全可靠的,虽然他毫无
推理能力,但一旦知道他该干些什么,他会象一头哈巴狗那样顽强地干下去的。确实,
也正是这种犟劲,使得他得以在苏格兰场身居高位。”
    “这么说,你这个案件还没有完成喽?"我问。
    “基本上已经完成了。我们已经知道这一罪恶事件的作案人是谁,尽管案中的一个
受害者的情况我们还弄不清楚。当然,你已经有你自己的结论了。”
    “我推想,利物浦海轮的服务员吉姆·布郎纳是你怀疑的对象吧?”
    “哦!岂止是怀疑。”
    “可是,除了一些模糊的蛛丝马迹以外,别的我什么也看不出来。”
    “正好相反,我看是再清楚不过了。让我简单地来谈一下主要的步骤。你记得,我
们接触这个案子的时候,心中完全无数。这往往是一个有利条件。我们没有形成一定的
看法,只是去进行观察,并从观察中作出推断。我们首先看到的是什么?一位非常温和
可敬的女士,她好象并不想严守什么秘密。后来就是那张告诉我们她有两个妹妹的照片。
我脑子里立刻闪过一个念头:那只盒子是要寄给她们当中的一个。我把这个念头放在一
边,可以推翻它,也可以肯定它,都由我们自便。然后我们到花园里去,你记得,我们
看到了黄纸盒子里的非常奇怪的东西。
    “绳子是海轮上缝帆工人用的那一种。我们在调查时还闻到有一股海水的气味。我
看到绳结是通常水手打的那种结法;包裹是从一个港口寄出的;那只男人的耳朵穿过耳
环,而穿耳环在水手中比在陆地上工作的人更为普遍。因此我坚决相信,这场悲剧中的
全部男演员必须从海员中间去找寻。
    “当我开始查看包裹上的地址时,我发现是寄给S·库辛小姐的。现在,三姐妹中
的老大当然是库辛小姐。虽然她的缩写字母是"S",但同样它也可以属于另外两个妹妹
当中的一个。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调查不得不完全从一个新的基础上开始。于是我登
门拜访,想弄清这一点。当我正要向库辛小姐担保,说我相信这里面一定有误会时,你
可能还记得,我突然住了口。情况是这样,正在这时我看见某种东西,它使我大为惊讶,
同时又大大缩小了我们的查询范围。
    “华生,你是医生,你知道,人体上任何部分都不象耳朵那样千差万别。各人的耳
朵各不相同,这是常理。在去年的《人类学杂志》上,你可以看到我所写的关于这一问
题的两篇短文。我以一个专家的眼光检查了纸盒里的两只耳朵,并仔细观察了这两只耳
朵在解剖学上的特点。当我注视库辛小姐,看到她的耳朵同我检查过的那只女人耳朵极
为相似时,你可以想象我当时的惊愕心情了。这件事决非巧合。耳翼都很短,上耳的弯
曲度也都很大,内耳软骨的旋卷形状也相似。从所有特征上看,简直是同一只耳朵。
    “我当然立即就知道这一发现极其重要。受害者是血缘亲属这一点是明显的,可能
还是很近的关系。我开始同她谈起她的家庭,你记得吧,她立即就把一些极有价值的详
细情况告诉了我们。
    “首先,她的妹妹叫萨拉,她的住址不久前一直是相同的,所以,误会从何而来,
包裹是寄给谁的,这就很清楚了。接着,我们又听说那个服务员娶了老三,并且得知他
一度曾和萨拉小姐打得火热,所以她就去到利物浦和布朗纳一家在一起。后来一场争吵
把他们分开,几个月来他们断绝了一切通信。所以,如果布朗纳要寄包裹给萨拉小姐,
他当然会寄到她原来的旧址。
    “现在,真相开始大白。我们已经知道有个服务员,这个人富于感情,容易冲动—
—你记得,他为了和妻子在一起,抛弃了一个非常优厚的差事——而且有时候嗜酒如命。
我们有理由相信,他的妻子已被谋害,而有一个男人——假定是一个海员——也同时被
人杀害了。当然,这立刻就使人想到,这一罪行的动机就是妒忌。那么,为什么又把这
次凶案的证据寄给萨拉·库辛小姐呢?也许是因为她在利物浦居住期间,曾插手了造成
这一悲剧的事件。你知道,这条航线的船只在贝尔法斯特,都柏林和沃特福德等地停靠,
因此,假定作案的是布朗纳,作案后立即上了'五朔节'号,那么,贝尔法斯特则是他能
够寄出他那个可怕的包裹的第一个码头。
    “在这一阶段,显然也可能有第二种答案,而且,虽然我认为这根本不可能,可是
我决定在继续下去之前把它说清楚。也许有一个失恋的情人谋杀了布朗纳夫妇,那只男
人的耳朵可能就是丈夫的。这一说法将会遭到许多人的坚决反对,但却是可以想象的。
所以我拍了个电报给我在利物浦警界办事的朋友阿尔加,请他去查明布朗纳太太是否在
家,布朗纳是否已乘'五朔节'号走了。后来,我和你就去瓦林顿拜访萨拉小姐去了。
    “首先,我急于了解,这家人的耳朵和她的耳朵相似的程度。当然,她可能告诉我
们十分重要的情报,但我并不抱多大希望。她肯定在前一天已经听说过这个案子,因为
克罗伊登已经满城风雨,而且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这个包裹是寄给谁的。如果她愿意协助
司法部门,她可能早已向警方报告。显然我们有义务去拜访她,于是我们就去了。我们
发现,包裹到达的消息——此后她就病倒了——给了她那么大的影响,以致使她患了脑
病。进一步搞清楚的是,她了解这件事的全部意义,但同样清楚的是,我们必须等待一
段时间才能得到她的帮助。
    “然而,我们实际上并没依靠她的帮助。我们的答案正在警察所等着我们,我已叫
那里的阿尔加将答案送来。没有什么比这更明确的了。布朗纳太太的屋子关闭了三天多,
邻居以为她去南方看亲戚去了。从轮船办事处已经查明,布朗纳已乘'五朔节'号出航。
我估计,该轮将在明晚到达泰晤士河。等到布朗纳一到,他就会遇到迟钝但却是果断的
雷斯垂德。我毫不怀疑,我们将会得悉全部详情。”
    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希望没有落空。两天之后,他收到一大包信札,内装雷斯垂德
探长的一封短信和一份好几大张的打字文件。
    “雷斯垂德已经把他逮住啦,"福尔摩斯说,瞟了我一眼。“听听他说些什么,或许
会引起你的兴趣。

    ‘亲爱的福尔摩斯:

    按照我们用以检验我们的主张所制订的计划(华生,这个"我们"说得很有意思,对
吧?),我于昨日下午六时前往阿伯特码头走访了"五朔节"号轮船。该轮属于利物浦、
都柏林、伦敦轮船公司。经了解,船上有一服务员名叫吉姆·布朗纳,因他在航行过程
中举止异常,船长不得不停止他的工作。我去到他的舱位,看见他坐在一只箱子上,两
手撑着脑袋,摇来晃去。此人身材高大结实,脸刮得很干净,皮肤黝黑,有点象曾在冒
牌洗衣店那件案子中帮助过我们的那个阿尔德里奇。他刚一知道我的来意,就跳了起来。
我吹响警笛,唤来两名守候在角落里的水警,但是他似乎并不介意,甘愿束手就擒。我
们把他连同他的箱子一起带到密室里,以为箱子里会有什么罪证,但除了大多数水手都
有的一把大尖刀之外,其他一无所有。然而我们发觉,我们并不需要更多的证据,因为
带到警察所一经审讯,他就要求招供。速记员照他所供作了记录,打出了三份。一份随
信奉上。事实证明,不出我的预料,此案件极其简单。阁下对于我所进行的调查给予很
多帮助,谨此致谢。
                    你的忠实朋友
                    G·雷斯垂德上'

    “嗯!调查倒是很简单,"福尔摩斯说道,“不过,当他第一次邀请我们的时候,我
并不认为他是那样想的。还是让我们来看吉姆·布朗纳自己是怎么说的吧。这是罪犯在
谢德威尔警察所向蒙特戈默里警长所作供词的逐字逐句记录。
    '我还有什么可说的?有,我有许多话要说。我要统统说出来。你可以把我绞死,也
可以不管我。你们打我一顿也可以。我告诉你,自从我干了那件事以后,我睡觉的时候
都没有闭过眼睛,也不会再闭上眼睛了,老是醒着。有时候是他的脸,更经常的是她的
脸。他们老在我眼前,不是他就是她。他皱着眉头,象个黑人,而她的脸上老是带着惊
恐的神色。嗨,这只白色的小羔羊,当她从一张以前对她总是充满爱情的脸上看到杀气
腾腾的时候,她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但那是萨拉的过错,但愿她在一个被毁了的人的诅咒下遭殃,让她的血在血管里败
坏!并非我要为自己洗刷。我知道我喝了酒,就象一头野兽。但是,她会原谅我的,如
果不是那个女人进了我家的门,她会和我紧密地在一起的,就象一根绳子套在一个滑轮
上那样。因为萨拉·库辛爱我——这是事情的根源——她爱我,直到她知道我爱我妻子
印在泥土上的脚印胜过爱她的整个肉体和灵魂时,她的全部爱情就变成了刻毒的仇恨。
    '她们是三姊妹。老大是个老实女人,老二是个魔鬼,老三是个天使。萨拉三十三岁。
我结婚的时候,玛丽是二十九岁。我们在一起成了家,日子过得很幸福。整个利物浦没
有一个女人比得上我的玛丽。后来,我们请萨拉来住一个星期,从一个星期住到一个月,
就这样,她成了我们家里的人。
    '当时我戒了酒,存了一点钱,一切都很美满。我的天哪,谁会想到竟弄成这样?做
梦也没想到啊!
    '我经常回家过周末,有时遇到船要等着装货,我一次就可以在家里住上一个星期,
这样我经常见到我的姨姐萨拉。她瘦高个儿,皮肤有点黑,动作敏捷,性情暴躁,老是
扬着头显得很傲慢,目光就象从火石上发出的火花。可是,只要小玛丽在的时候,我从
来没有想到过她。我发誓,上帝饶恕我吧。
    '有时候,她好象喜欢单独和我在一起,或是哄我和她一起出去走走,可我从来没有
想到过那种事。有一天晚上,我才明白了。我从船上回家,我妻子不在家,可萨拉在。
"玛丽呢?"我问。“啊,她去付账去啦。"我有点不耐烦,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五分钟
不见玛丽就不高兴了,吉姆?"她说,“这么一会儿你都不愿意跟我在一起,我感到太不
荣幸了。”“这没什么,姑娘,"我说着,善意地把手向她伸去,她立刻用双手握住我的
手。她的两手热得象在发烧。我注视着她的眼睛。从她的眼里我看出了一切,不需要她
说什么,也不需要我说什么。我皱了皱眉头,把手抽开。她一言不语地在我身边站了一
会儿,然后用手轻轻抚摸我的肩膀。"好一个稳重的吉姆!"她说完,发出一声嘲弄的笑
声,跑到屋外去了。'唉,从那以后,萨拉恨透了我。她也真是一个会恨人的女人。我真
傻,就这样让她跟我们住在一起,我真是个稀里糊涂的傻瓜。可是我没有向玛丽吐露一
个字,因为我知道这样会使她伤心的。一切都跟往常一样。过了一些时候,我开始发现
玛丽有点儿变了。她以前是那样相信人,那样天真,可现在她变得古怪,多疑,我到哪
儿去过,我在干什么,我的信是谁写来的,我口袋里装的什么,以及诸如此类的莫名其
妙的事,她都要问个明白。她一天比一天古怪,一天比一天容易发脾气。没有任何原因,
我们却有吵不完的嘴。这真使我感到莫名片妙。现在,萨拉避开我,可是她和玛丽简直
形影不离。我现在明白了,她是怎样去挑拨她,欺骗她,调唆她来和我作对。可是,我
却近视得象个瞎子,当时竟没有看出来。后来我开了戒,又喝酒了,可是,如果玛丽象
从前那样对待我,我是不会再喝酒的。她有理由讨厌我。我们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了。
这时候又插进来一个阿利克·费拜恩,事情就糟透了。
    '刚开始,他到我们家是来看望萨拉的,很快就是来找我们的了。这个人有一套讨人
喜欢的办法,走到哪儿,哪儿就会有他的朋友。他是一个时髦傲慢的小伙子,很漂亮,
长着一头卷发。他跑遍了半个世界,见闻广而健谈。我不否认,他很有风趣。象他这样
一个海员,举止那么斯文,我想他肯定在船上当过高级职员而不是一般水手。有一个月
他在我们家进进出出,我从来没想到过他那温和而机智的风度里藏有恶意。有些事情终
于使我产生了疑虑。从那天以后,我的平静就一去不复返了。
    '那也不过是一件小事。我偶然来到客厅,一进门时,我看见我妻子脸上露出欢迎的
神色,可是等她看清来的是谁时,那神情又消失了。她带着失望的表情,转身就走了。
这可是够我受的。她可能是把我的脚步声误认为是阿利克·费拜恩的了,不会是别人。
如果我当时发现了他,我早把他杀了,因为我发起脾气来就象个疯子。玛丽从我眼睛里
看出了魔鬼般凶恶的目光,她跑过来用两只手拉住我的衣袖。
    “别这样,吉姆,别这样!"她说。"萨拉呢?"我问道。"在厨房,"她说。“萨拉,
"我一边说一边走进厨房,“再也不许费拜恩进我们家的门。”“为什么不许?"她说。
"因为这是我的命令。”“啊!"她说,“要是我的朋友不配进你的屋,那我也不配啦。”
“你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说,“不过,要是费拜恩再出现在这里,我就把他的一只
耳朵留给你作纪念。"我看她是被我的脸色吓坏了,因为她什么也没有说,当天晚上就离
开了我的家。
    '唔,究竟只是这个女人的魔法呢,还是她认为唆使我妻子去胡搞,就可以让我和我
的妻子作对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反正,她在离我们家两条街的地方找了个房子,租给水
手宿用。费拜恩常常去那儿,玛丽绕道去同她姐姐和他一起喝茶。玛丽多久去一次,我
不知道。有一天,我跟在她后面,我闯进门去,费拜恩跳后花园的墙跑了,象只吓破了
胆的臭鼬鼠。我对我妻子起誓,如果我再看见她和他在一起,我就杀死她。我把她带回
家,她哭哭啼啼,浑身发抖,脸白得象一张纸。我们再也没有丝毫爱情。我看得出来,
她恨我,怕我。我想到这些就喝酒,她照样鄙视我。
    '呃,萨拉眼看在利物浦住不下去,就回去了。据我所知,她到克罗伊登和她姐姐住
去了。我家里的事情还是照旧这样拖下去。后来,到了上个星期,全部苦难和灾祸降临
了。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的"五朔节"号在外面航行了七天。船上的一个大桶松开了,使
一个横梁脱了节,我们只好进港停泊十二小时。我下船回家,心想这会使我妻子感到惊
喜的,并且指望她见到我回来得这样快,也许会高兴。我这样想着,转入了我住的那条
街道。正在这时候,一辆马车从旁边驶过。她就在马车里,坐在费拜恩身边。两个人有
说有笑,根本没有想到我,这时我正站在人行道上注视着他们。
    '我对你们说,请你们相信,从那会儿起,我就不能控制自己了。现在回想起这件事
来,真象一场噩梦。最近,我喝酒喝得厉害。这两件事在一起搞得我晕头转向。现在,
在我脑袋里有个什么东西象一把船员用的铁锤那样在敲打,可是那天上午,好象整个尼
亚加拉瀑布在我耳朵里轰鸣。
    '呃,我悄悄过去追着那辆马车。我手里拿着一根沉重的橡木手杖,眼睛都起得冒出
火来啦。跑的时候我也学乖了,稍微在后面离远一点,这样我能看见他们,他们却看不
见我。他们很快到了火车站。售票处周围,人群熙熙攘攘,所以我离他们很近,他们也
发现不了我。他们买了去新布赖顿的车票。我也买了。我坐的地方在他们后面,隔三节
车厢。抵达以后,他们沿着阅兵场走去,我离他们总是不超过一百码。最后,我看见他
们租了一只船,要去划船。那天很热,他们一定认为水上要凉快些。
    '看样子,他们真象是落到我手里了。天气有点雾,几百码以外看不见人。我也租了
一只船,跟在他们后面划。我可以隐隐约约地看见他们的小船,但他们的船走得和我的
船差不多一样快,我要是不赶上去,他们肯定离岸一英里了。雾气象一块幕布笼罩在我
们周围,这里面就只有我们三个人。我的天呀,我怎能忘掉当他们看见向他们划过去的
小船里的人是谁的时候,他们两个人的脸啊!她尖叫起来,而他则发狂似地骂起来,用
桨戳我,因为他一定看到我眼睛里充满了杀气。我躲过了他的桨,用手杖回敬他一下,
他的脑袋就象鸡蛋一样碎裂了。尽管我已经发了疯,大概也会饶过她,可是她却一把抱
住他直喊,还叫他"阿利克"。我接着又是一下,她就在他旁边倒下了。当时,我象一头
嗜血成性的野兽。向上帝发誓,如果萨拉也在场,她也会得到同样的下场。我抽出刀子,
并且——哎,算啦!我说够啦。每当我想到萨拉看到她多管闲事带来这样的物证会有什
么感觉时,就给我一种野人般的欢乐。后来,我把两个尸体捆在船里面,打穿一块船板,
直到船沉下去我才走开。我很清楚船老板一定以为他们在雾里迷失了方向,划出海去了。
我整理了一下我的衣服,上岸回到我的船上,神不知鬼不觉,谁也不会猜疑出了什么事
了。当天晚上,我就包好了要给萨拉·库辛的包裹,第二天从贝尔法斯特寄出去了。
    '你们已经知道了全部事实。你们可以绞死我,可以随便怎么样处置我,但是,你们
不能用我已经受到过的惩罚来惩罚我。我不能闭上眼睛,一闭上眼睛就出现那两张脸盯
着我——就象当我的小船穿过雾气的时候,他们盯着我的那种样子。我杀死他们是干脆
痛快的,而他们杀我是慢慢腾腾的。如果我再过一个那样的夜晚,在天亮之前,我不是
疯就是死。你不会把我一个人关进牢房里吧,先生?可怜我,别这样,但愿你们现在对
待我就象你们在痛苦的日子里受到的对待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华生?"福尔摩斯放下供词,严肃地说道,“这一连串的痛苦、暴
力、恐惧,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一定是有某种目的的,否则,我们这个宇宙就是受偶
然所支配的了,这是不可想象的。那么,是什么目的呢?是有这样一个人的理智远远无
法解答的永远存在的大问题。”
   
  
 楼主| 发表于 2009-8-17 16:34:39 | 显示全部楼层
四 红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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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瓦伦太太,我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使你不安;我也不明白,我的时间如
此宝贵,竟然还能干预这件事。我实在还有别的事情要办。"歇洛克·福尔摩斯这样说着,
转身去看他那册巨大的剪贴簿。他把一些最近的材料剪收在里面,并且编了索引。
    可是,房东太太是执拗的,还具有女性的巧妙本领。她毫不让步。
    “您去年替我的一个房客办过一件事,"她说,“他就是费戴尔·霍布斯先生。”
    “噢,对,对——事情很简单。”
    “可他老是说个没完——说您肯帮忙,先生,说您能够把没头没尾的事查得一清二
楚。当我自己产生怀疑、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我就想其他的话来了。我知道,只要您愿
意,您是可以办到的。”
    每当受到恭维时,福尔摩斯都是好说话的,并且当诚恳地对待他时,他也是尽力去
主持公正的。这两股力量促使他叹了一口气来表示同意,并放下胶水刷子,拖开了椅子。
    “好吧,好吧,瓦伦太太,那就说给我们听听吧。我抽烟,你不反对吧?谢谢你,
华生——火柴!我知道,你的新房客呆在房间里,你看不到他,你就为这个发愁。那又
怎样呢,上帝保佑你,瓦伦太太,如果我是你的房客,你会一连好几个星期都看不到我
的。”
    “那没错,先生,可是这回的情形不一样啊,使我害怕,福尔摩斯先生,怕得我不
能睡觉。只听见他急促的脚步从一大早到深夜走来走去,可是就没见过他的人影——这
我可受不了。我丈夫和我一样神经紧张,可是他成天在外面上班,我呢,我就躲不开了。
他隐瞒什么呢?他干了什么呢?除了那个小姑娘,屋子里就剩我和他了。我的神经受不
了啦。”
    福尔摩斯俯身向前,用他细长的手指抚着房东太太的肩膀。只要他需要,他几乎有
催眠术般的安慰人的力量,她那恐惧的目光镇定了,紧张的表情也缓和下来,恢复了常
态。她在福尔摩斯指的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如果我要办,我必须了解每一个细节,"他说,“别急,想一下。最小的细节可能
是最重要的东西。你是说,这个人是十天以前来的,付了你两个星期的住宿费和伙食费?”
    “他问我要多少钱,先生。我说一个星期五十个先令。有一间小起居室和卧室,一
切齐全,是在顶楼。”
    “还有呢?”
    “他说:‘我一个星期付五镑,只要我可以按我的条件行事。'我是一个穷痞子,先
生,瓦伦先生挣的钱少,钱对我可是一件大事。他拿了一张十镑的钞票,当时就给了我。
'如果你能答应我的条件,你可以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半月得到同样的钱数。'他说,
‘否则,我就不能将就你了。'”
    “什么条件?”
    “唔,先生,条件是他要掌握房子的钥匙。这没什么,房客们常常是要钥匙的。还
有一个条件是,要让他完全自由自在,绝不能以任何借口去打扰他。”
    “这里面当然不会有什么名堂吧?”
    “从道理上说,没什么。可这又是根本没有道理的。他来住了十天,瓦伦先生、我、
还有那个小姑娘都没有见过他一次。晚上、早上、中午,就听见他急促的脚步声走过去,
走过来。除了第一个晚上以外,他就没有出过房门。”
    “哦,他在第一个晚上出去过?”
    “是的,先生,很晚才回来——我们都睡了。他住进来之后就对我说过,他回来得
晚,叫我不要闩上大门。我听见他回来时,已经过了半夜了。”
    “他吃饭呢?”
    “他特别关照过,等他按铃,我们才能把他的饭放在门外的一把椅子上。等他吃完
了再按铃,我们再从同一把椅子上把东西收走。如果他要别的什么东西,就用铅字体写
在一张纸上留下。”
    “用铅字体写?”
    “是的,先生,用铅笔写的铅字体,没有别的,就一个词。我带来了一张给您看看
——肥皂。这是另外一张——火柴。这是他在第一个早上留下的——《每日新闻》。我
每天早上把报纸和早餐一起放在那儿。”
    “天哪,华生,"福尔摩斯说道,无比惊奇地看看房东太太递给他的几张大纸片,
“这倒真有点反常。深居简出,我可以理解,但是为什么要写铅字体呢?写铅字体可是
个笨办法。为什么不随便写呢?这说明什么,华生?”
    “说明他想隐瞒自己的笔迹。”
    “为什么呢?房东太太看见他写的字,对他又有何妨?也可能是你说的那样。那么,
还有,通知为什么这样简单呢?”
    “我无法想象。”
    “这样一来就耐人寻味了。写字的笔不同一般,紫色,粗笔头。你看,写好之后,
纸是从这儿撕开的,所以'肥皂'这个字里的''撕去了一部分。这能说明问题,对吧,华
生?"S
    “说明小心谨慎吗?”
    “一点儿不错。显然还会有一些记号,指纹和其它一些东西可以提供线索,来查明
这是个什么人。瓦伦太太,你说这个人是中等身材,黑黑的,有胡子。大概多大年纪?”
    “挺年轻的,先生,过不了三十岁。”
    “唔,你再说不出更多的情况啦?”
    “他的英语说得很好,先生,可是听他的口音,我看他是个外国人。”
    “穿着讲究吗?”
    “很讲究,先生,一副绅士派头。黑衣服——我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他没说出他的名字?”
    “没有,先生。”
    “他没有信,也没有人来找他?”
    “没有。”
    “你,或者是那个小姑娘,一定在某个早上进过他的房间喽?”
    “没有进去过,先生,全部都由他自己照料。”
    “哦?真奇怪。行李呢?”
    “他随身带着一个棕色大手提包——别的什么也没有。”
    “唔,看来对我们有帮助的材料还不多。你是说什么东西也没有从他房间里带出来
过——一样也没有?”
    房东太太从她钱包里取出一个信封,又从信封里取出两根燃过的火柴和一个烟头放
在桌上。
    “今天早上这些东西放在他的盘子里。我带给你看看,因为我听说你能从小东西上
看出大问题。”
    福尔摩斯耸耸肩。
    “这里面没有什么,"他说。“火柴当然是用来点香烟的,因为火柴棍烧得只剩这么
一点儿了;点一斗烟或是一支雪茄烧去了一半。可是,唉,这个烟头倒很怪。你说过,
这位先生上唇和下巴都有胡子?”
    “是的,先生。”
    “这我就不懂了。我觉得,只有胡子剃得光光的人才会把烟抽成这样。嘿,华生,
就连你嘴上的那么一点胡子也会被烧焦的。”
    “是用的烟嘴儿?"我提出我的看法。
    “不,不。烟头已经衔破了。瓦伦太太,我想房间里不会有两个人吧?”
    “不会,先生。他吃得很少,我老担心他吃这么一点还能不能活下去。”
    “唔,我看我们还得等着多找一点儿材料。反正,你用不着抱怨什么。你收了租钱,
他虽然有些不寻常,但也不是一个惹麻烦的房客。他出的钱很多,如果他要隐瞒什么,
跟你也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我们没有理由干预别人的私事,除非我们有理由认为事关
犯罪。这件事既然交给了我,我不会放下不管。有什么新情况,请告诉我;如果需要,
你可以得到我的帮助。”
    “这里面有几点确实有趣,先生,"房东太太离开我们之后,他说,“当然,也许是
小事——个人的怪僻,但也可能比表面现象奥妙得多。我首先想到的是这样一种明显的
可能性,现在住着的,可能同租房间的根本是两个人。”
    “你怎么会这样想?”
    “呃,除了烟头之外,这位房客租下房间之后马上出去过一次,而且就此一次,这
难道不能说明什么吗?他回来的时候——或者说,某个人回来的时候——没有一个见证
人在场。我们没有证据,证明回来的人就是出去的人。另外,租房间的人英语说得很好,
另一个却把应当写为'matches’的字写成了'match’。我可以想象,这个
字是从字典里找出来的。字典里只给名词,不给复数。这种简短的方式可能是为了掩盖
不懂英语。对,华生,有充分理由怀疑有人顶替了我们的房客。”
    “可能是什么目的?”
    “啊!问题就在这里。有一个十分简易明白的调查方法。”他取下一本大书,书中
都是他平日保存下来的伦敦各家报纸的寻人广告栏。"天啊!"他翻阅着书页说道,“好
一个呻吟、喊叫和废话的大合唱!好一堆怪事奇闻的大杂烩!但这肯定是提供给一个异
乎寻常的学者的最宝贵的猎场!这个人孤零零的,写信给他就难免要泄露其中的机密。
消息和通信又是怎样从外面传给他的呢?显然是通过报上的广告。看来没有其他的办法。
幸好我只需要注意一份报纸就可以了。这是最近两个星期《每日新闻》上的摘录:‘王
子滑冰俱乐部戴黑色羽毛围巾的女士'——这不去管它。'吉米当然不会叫他母亲伤心的
'——这与我们无关。'如果这位昏倒在布里克斯顿的公共汽车上的女士'——她,我也不
感兴趣。‘我的心每天都在渴望——'废话,华生——全是废话!啊,这一段有可能。你
听:‘耐心些。将寻找一种可靠的通信办法。目前,仍用此栏。G.'这是瓦伦太太的房
客住进来两天之后刊登的。这不是有点儿象吗?这个神秘客人可能是懂英语的,尽管他
不会写。看看,我们能不能再找到线索。有了,在这儿——三天之后的。'正做有效安排。
耐心谨慎。乌云就会过去。G.'此后一个星期什么都没有。这里就说得很明确了:‘道
路已清除。如有机会,当发信号,记住说定的暗号——一是A,二是B,如此类推。你
很快就会听到消息。G.'这是在昨天的报纸上的。今天的报上什么也没有。这一切都很
符合瓦伦太太那位房客的情况。华生,如果我们再等一等,我相信事情就会更加明白了。”
    果然如此。早上,我发现我的朋友背朝炉火站在炉边的地毯上,脸上露出满意的笑
容。
    “这个怎么样,华生?"他喊道,从桌上拿起报纸。“'红色高房子,白石门面。三
楼。左面第二个窗口。天黑之后。G.'这够明确了。我想吃完早饭我们一定得去查访一
下瓦伦太太的这位邻居。啊,瓦伦太太!今天早上你给我们带来什么好消息呀?”
    我们的这位委托人这样突然气冲冲地跑进来,这告诉我们,事情有了新的重大发展。
    “这事得找警察啦,福尔摩斯先生!"她嚷道,“我可再也受不了啦!让他拎着他的
提包走算了。我本想直接告诉他,干脆要他走,不过我想还是先听听你们的意见好些。
可是我的忍耐到头啦,老头子挨了一顿打,这时候——”
    “打瓦伦先生?”
    “反正对他可粗暴啦。”
    “谁对他粗暴?”
    “哎呀!我正想知道哩!是在今天早上,先生。瓦伦先生是托特纳姆宫廷路莫顿-
威莱公司的计时员。他要在七点钟以前出门。好啦,今天早上,他出门还没走上几步路,
后面跑出来两个人,用一件衣裳蒙住他的头,就捆进了路旁的马车。他们带着他跑了一
个钟头,打开车门,把他拖到车外。他躺在路上,吓得魂都没了。马车是怎么一回事,
他没看见。等他慢慢站了起来,才知道是在汉普斯特德荒地。他坐公共汽车回了家,这
会儿还躺在沙发上。我就马上到这儿来告诉你们这件事。”
    “真有意思,"福尔摩斯说,"他看见那两个人的脸没有——听见他们说话没有?”
    “没有,他给吓糊涂了。他只知道,把他抬起来,把他扔下去,都象变戏法。至少
有两个人,说不定是三个。”
    “你把这次袭击同你的房客联系起来啦?”
    “哎,我们在这儿住了十五年,从来没出过这样的事。叫他请吧。钱算不了什么。
天黑以前,叫他离开我的房子。”
    “等一等,瓦伦太太。别莽撞。我开始感到这件事可能要比我最初看到的情况严重
得多。很清楚,有某种危险在威胁着你的房客。同样清楚的是,他的敌人躲在你房子附
近在等候他。他们在朦胧的晨光中看错了,把你丈夫看成是他,后来发现弄错了,就把
你丈夫放了。要不是看错了人,那他们又要干什么呢?我们只能推测。”
    “那我该怎么办,福尔摩斯先生?”
    “我很想去见见你的这位房客,瓦伦太太。”
    “我不知道怎么安排,除非你破门而入。每当我留下盘子下楼去的时候,就听见他
开门锁的声音。”
    “他要把盘子拿进屋里去。我们当然可以躲在一个地方看他拿盘子。”
    房东太太想了一会儿。
    “那好,先生,对面有个放箱子的小房间。我去拿一面镜子,如果你们躲在门后面
也许可以——”
    “好极了!"福尔摩斯说,“他什么时候吃午饭?”
    “大约一点钟,先生。”
    “华生和我准时去。现在嘛,瓦伦太太,再见吧。”
    十二点半钟,我们来到瓦伦太太住宅的台阶上。这是一幢高大而单薄的黄色砖房,
坐落在大英博物馆东北面的一条窄路奥梅大街上。它虽然靠近大街一角,从它那里一眼
望下去,可以望见霍伊大街和街上更加华丽的住宅。福尔摩斯笑嘻嘻地指着一排公寓住
宅的一幢房屋。房屋的设计式样逃不出他的眼睛。
    “瞧,华生!"他说,“'红色高房子,白石门面。'信号地点也对。我们知道了地点,
也知道暗号,所以我的任务就简便了。那扇窗口上放着一块'出租'的牌子。这套空着的
住房里显然是那伙人进出的地方。啊,瓦伦太太,现在怎么样了?”
    “我给你们都准备好啦。要是你们两位都来,就把鞋子放在楼下的楼梯平台上。我
现在就带你们去。”
    她安排的藏身处很好。放镜子的地方也正好,我们坐在黑暗中可以清楚地看见对面
的房门。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安顿好,瓦伦太太刚走,就听见远处响起了这位神秘邻居叮
噹的按铃声。不一会儿,房东太太手里拿着盘子出现了。她把盘子放在关着的房门旁边
的一张椅子上,然后踏着重重的步子离开了。我们蹲伏在门角落里,眼睛盯着镜子。等
房东太太的脚步声消失后,突然传来转动钥匙的声音,门把扭动了,两只纤细的手迅速
地伸到门外,从椅子上把盘子端走。过了一会儿,又把盘子放回原处。我看见一张阴郁、
美丽、惊慌的面孔在瞪视着放箱子房间的一丝门缝。然后,房门猛地关上,钥匙转动了
一下,一切又都平静了。福尔摩斯拉了一下我的袖子,我们两人偷偷下了楼梯。
    “我晚上再来,"福尔摩斯对房东太太说,“我想,华生,这件事我们还得回去讨论
一下。”
    “你看,我的推测是对的,"他坐在安乐椅里说道。“有人顶替了房客。我没有料到
的是,我们发现的竟然是一个女人,不是一般的女人,华生。”
    “她看见我们了。”
    “嗯,她发现了使她惊慌的情况,这是肯定的。事情的脉络已经很清楚,对不对?
一对夫妇在伦敦避难,想躲避非常可怕的和紧急的危险。他们的防备有多严,就说明危
险有多大。男的有急事。在他办急事的时候,想让女的得到绝对的安全。问题不简单,
不过他用来解决问题的办法很新颖,效果极好,就连给她送饭的房东太太也不知道她的
存在。现在看来,很明白,用铅体字写条是为了不让别人从字迹上认出她是个女的。男
的不能接近女的,一接近就会引来敌人。他不能直接和她联系,于是利用寻人广告栏。
到现在为止,一切都很清楚了。”
    “可是,根由是什么?”
    “啊,对,华生——这照常是严肃的实际问题!根由是什么?瓦伦太太想入非非的
问题把事情扩大化了,并且在我们进行过程中出现了更阴险的一个方面。我们完全可以
说:这不是一般的爱情纠葛。你看到那个女人发现危险迹象时的脸色啦。我们也听说过
房东先生遭到袭击的事,这无疑是针对这位房客的。惊恐和拚命保守秘密都足以证明这
是一件生死攸关的大事。袭击瓦伦先生进一步表明,敌人自己,不管他们是谁,也并不
知道一位女房客已经顶替了一位男房客。这件事非常离奇复杂,华生。”
    “为什么你要继续干下去?你想从中得到什么?”
    “是呀,为什么呢?是为艺术而艺术吧,华生。当你看病的时候,我想你只会研究
病情而不会想到出诊费吧?”
    “那是为了得到教育,福尔摩斯。”
    “教育是没有止境的,华生。课程一门接一门,精益求精。这件案子很有启发性。
里面既无现钱又无存款,但我们还是要把它查个清楚。到天黑的时候,我们会发现我们
的调查又前进一步了。”
    我们回到瓦伦太太的住处,这时,伦敦冬天的黄昏更加朦胧,变成一块灰色的帷幕,
只有窗户上明亮的黄色方玻璃和煤气灯昏暗的晕光打破了死沉沉的单调颜色。当我们从
寓所的一间黑洞洞的起居室向外窥视的时候,昏暗中又高高亮起一束暗淡的灯光。
    “那个房间里有人在走动,"福尔摩斯低声说,他那急切而瘦削的脸探向窗前。"对,
我可以看见他的身影。他又出现了!手里拿着蜡烛。他在窥视四周,一定是在戒备。现
在他开始晃动灯光发信号了。一下,这肯定是A。华生,你也记一下,记完我们互相核
对。你记的是几下?二十。我也是二十。二十是T。AT——这真够明白的了!又一个
T。这肯定是第二个字的开始。现在是——TENTA。停了。这不会是完吧,华生?
AT-TENTA没有意思啊。是三个字——ATTEN,TA,这也没有意思。要不
然T、A分别是一个人的姓名的缩写。又开始了!是什么?ATTE——嗯,重复同样
的内容。奇怪,华生,很奇怪!他又停了!AT——嗯,第三次重复,三次都是ATT
ENTA!他要重复多久?发完了。他离开了窗口。华生,你看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密码联系,福尔摩斯。”
    我的同伴突然发出有所领悟的笑声。“并不是太晦涩难懂的密码,华生,"他说。"
对了,是意大利文!的意思是说信号A是发给一个女人的。'当心!当心!当心!'怎么
样,华生?”
    “我想你说对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紧急信号。重复了三次,就更急了。当心什么呢?等一等,
他又到窗口来了。”
    我们又看见一个蹲伏着的人的模糊侧影。当信号重新开始时,一点小火苗又在窗前
来回晃动了。信号比上次打得更快——快得几乎记不下来。
    “帕里科洛——Pericolo——嗯,这是什么意思,华生?是'危险'对不对?
对,真的,是一个危险信号。他又来了!PERI……啊,这倒底是——”
    亮光突然熄灭,发亮的方窗格消失了,第四层楼成了这幢大厦的一道黑带子,而其
他各层都是明亮的窗扉。最后的危急呼叫突然中断了。怎么一回事?被谁打断的?这个
想法一下同时出现在我们的脑子里。福尔摩斯从窗户旁边蹲伏着的地方一跃而起。
    “事情严重,华生,"他嚷道,“要出事!信号为什么就这样停止了?这件事我得跟
警察厅取得联系——可是,时间太紧,我们走不开。”
    “我去行吗?”
    “我们必须把情况弄得更明白一些才是。它也许能提供某种更加清楚的解释。走,
华生,让我们亲自出马,看看有何办法。”
    当我们走上霍伊大街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下我们刚离开的建筑物。在顶楼的窗口,
我隐约看见有一个头影,一个女人的头影,紧张而呆木地望着外面的夜空,正在噤声屏
息地等待着中断了的信号重新开始。在霍伊大街公寓的门道上,有一个围着围巾、穿着
大衣的人靠在栏杆上。当门厅的灯光照在我们的脸上时,这个人吃了一惊。
    “福尔摩斯!"他喊道。
    “噫,葛莱森!"我的同伴说道,一面和这位苏格兰场的侦探握手。"这真是不是冤
家不碰头哪。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啦?”
    “我想,跟你一样,"葛莱森说。“我真想象不出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线有几根,头只一个。我在记录信号。”
    “信号?”
    “是啊,从那个窗口。信号发了一半停了。我们来了解是什么原因。既然是你在办
案,万无一失,我看我们就用不着管下去了。”
    “等等!"葛莱森热切地说道,“我要对你说句公道话,福尔摩斯先生,我办案子,
只要有了你,没有一次不感觉踏实得多的。这座房子只有一个出口,所以他跑不了。”
    “谁?”
    “啊,福尔摩斯先生,这一回我们可走先一步了。这一次,你可得要让我们领先了。
"他用手杖在地上重重地敲了一下,随即一个车夫手拿马鞭从街那头的一辆四轮马车旁边
踱了过来。"我能把你介绍给福尔摩斯先生吗?"他对车夫说道。"这位是平克顿美国侦缉
处的莱弗顿先生。”
    “就是长岛山洞奇案的那位英雄吗?"福尔摩斯说,“幸会,幸会,先生。”
    这个美国人是个沉静、精明的青年,尖尖的脸,胡子剃得很光。他听了福尔摩斯这
番赞扬,不由得满脸通红。"我是为生活奔波,福尔摩斯先生,",他说,"如果我能抓住
乔吉阿诺——”
    “什么!红圈会的乔吉阿诺吗?”
    “呵,他是欧洲闻名的人物,是吧?我们在美国也听到了他的事情。我们知道他是
五十件谋杀案的主犯,可是我们没有法子抓住他。我从纽约跟踪着他。在伦敦的整整一
个星期里我都在他附近,就等机会亲手把他抓起来。葛莱森先生和我一直追到这个大公
寓,这里只有一个大门,他逃不脱了。他进去之后,有三个人从里面出来,但是我敢断
定,这三个人里面没有他。”
    “福尔摩斯先生谈到信号,"葛莱森说,"我想,同往常一样,他了解许多我们所不
了解的事情。”
    福尔摩斯把我们遇到的情况,三言两语作了简要说明。这个美国人两手一拍,感到
气恼。
    “那是他发现了我们啦!"他嚷道。
    “你为什么这样想呢?”
    “唉,情况难道不就是这样吗?他在向他的帮凶发信号——他有一伙人在伦敦。正
象你说的那样,他突然告诉他们有危险,中断了信号。他在窗口不是突然发现了我们在
街上,就是有点意识到险情逼近,如果他想躲过险情,就得立刻采取行动。除了这些,
还会是什么别的意思呢?你看呢,福尔摩斯先生?”
    “所以我们要立即上去,亲自去查看一下。”
    “但是我们没有逮捕证。”
    “他是在可疑的情况下,在无人居住的屋子里,'葛莱森说,“目前,这就足够了。
当我们还在盯着他的时候,我们可以看看纽约方面是否可以协助我们拘留他。而现在,
我可以负责逮捕他了。”
    我们的官方侦探在智力方面可能不足,但是在勇气方面决非如此。葛莱森上楼去抓
那个亡命之徒了。他仍然是那样一副绝对沉着而精明的神情。也就是带着这种神情,他
在苏格兰场的官场上步步高升。那个平克顿来的人曾想赶在他的前面,可是葛莱森早已
坚决地把他抛在后面了。伦敦的警察对伦敦的险事享有优先权。
    四楼左边房间的门半开着。葛莱森把门开大。里面阒寂漆黑。我划了一根火柴,把
这位侦探的手提灯点亮。就在这时,在灯光照亮以后,我们大家都吃惊地倒抽了一口冷
气。在没有平地毯的地板上,有一条新鲜的血迹。红脚印一直通向一间内屋。内屋的门
是关着的。葛莱森把门撞开,用灯高高照着前面,我们大家都从他的肩头急切地向里面
张望。
    这间空屋的地板正中躺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人,他那修整得很干净的黝黑脸膛,歪扭
得奇形怪状,十分可怕;头上有一圈鲜红的血迹。尸体躺在一块白木板上的一个巨大的
湿淋淋的环形物上。他的双膝弯曲,两手痛苦地摊开着。一把白柄的刀子从他又粗又黑
的喉咙正中整个地刺进了他的身体。这个人身材魁梧,在他遭到这致命的一击之前,他
一定象一头被斧子砍倒的牛一样已经倒下了。他的右手旁边的地板上放着一把可怕的两
边开刃的牛角柄匕首,匕首旁边是一只黑色小山羊皮手套。
    “哎哟!这是黑乔吉阿诺本人!"美国侦探喊道,“这一回,有人赶在我们前头了。”
    “蜡烛在窗台上,福尔摩斯先生,"葛莱森说,“唉,你在干什么?”
    福尔摩斯已经走过去点上了蜡烛,并且在窗前晃动着。然后他向黑暗中探望着,吹
灭蜡烛,把它扔在地板上。
    “我确实觉得这样做会有帮助的,"他说。他走过来,站在那里沉思。这时两位专职
人员正在检查尸体。"你说,当你们在楼下等候的时候,有三个人从房子里出去,"他最
后说道,
    “你看清楚了没有?”
    “看清楚了。”
    “其中有没有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黑胡子,皮肤很黑,中等身材?”
    “有。他是最后一个走过我身边的。”
    “我想,他就是你要找的人。我可以对你讲出他的样子来,我们还有他的一个很清
晰的脚印。这对你应当是足够的了。”
    “不很够,福尔摩斯先生,伦敦有几百万人呐。”
    “也许不很够。因此,我想最好还是叫这位太太来帮助你们。”
    听见这句话,我们都转过身去。只见门道上站着一个很美丽的高个子女人——布卢
姆斯伯利的神秘房客。她慢慢走上前来,脸色苍白,神情非常忧郁,直瞪着两眼,惊恐
的目光注视着地上的那个黑色躯体。
    “你们把他杀死啦!"她喃喃地说,“啊,我的上帝,你们把他杀死啦!"接着,我
听见她突然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气,跳了起来,发出欢乐的叫声。她在房间里转着圈跳舞,
拍着手,黑眼睛里显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嘴里涌出了成百句优美的意大利语的感叹词
句。这样一个女人见到这样一番情景之后竟然如此欢欣若狂,这是何等可怕而令人惊奇
啊。她突然停下来,用一种询问的眼光看着我们。
    “而你们!你们是警察吧?你们杀死了奎赛佩·乔吉阿诺,对吗?”
    “我们是警察,夫人。”
    她向房间里四周的暗处扫了一眼。
    “那么,根纳罗呢?"她问道。"他是我的丈夫。根纳罗·卢卡。我是伊米丽亚·卢
卡。我们两个都是从纽约来的。根纳罗在哪儿?刚才是他在这个窗口叫我来的,我赶快
跑来了。”
    “叫你来的是我,"福尔摩斯说。
    “你!你怎么可能?”
    “你的密码并不难懂,夫人。欢迎你的光临。我知道,我只要闪出'Vieni的信
号,你就一定会来的。"’①
    ①意大利语“来吧"。——译者注
    这位美貌的意大利女人惶恐地看着我的同伴。
    “我不明白,你怎么知道这些的,"她说,“奎赛佩·乔吉阿诺——他是怎么——"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脸上突然露出骄傲和喜悦的神色。"我现在明白了!我的根纳罗呀!
我的了不起的、漂亮的根纳罗,是他保护我没有受到伤害,是他。他用他强有力的手杀
死了这个魔鬼!啊,根纳罗,你真好!有哪一个女人能配得上这样的男子。”
    “唔,卢卡太太,"深感没趣的葛莱森说着,一只手拉住这位女士的衣袖,毫无感情,
就好象她是诺丁希尔的女流氓似的,“你是谁,你是干什么的,我都不很清楚;不过根
据你说的,情况已经很清楚了,我们要你到厅里去一趟。”
    “等一等,葛莱森,"福尔摩斯说,“我倒觉得,这位女士可能正象我们急于了解情
况一样地急于要把情况告诉我们。夫人,你知道,躺在我们面前的这个人是你丈夫杀死
的,为了这个,你丈夫会被逮捕审判的呀!你说的情况可以作证词。但是,如果你认为
他作出此事不是出于犯法的动机,是出于他想要查明情况的动机,那么,你帮他的最好
的办法就是把全部经过告诉我们。”
    “既然乔吉阿诺死了,我们就不怕什么了,"这位女士说,
    “他是个妖魔鬼怪。世界上没有哪个法官会为我丈夫杀死了这样一个人而惩办我丈
夫的。”
    “既然是这样,"福尔摩斯说道,“我建议把房门锁起来,让这一切都照原样摆着。
我们和这位女士一起到她的房间去。等我们听完了她要对我们说的一切之后,再作打算。”
    半个钟头之后,我们四个人已在卢卡太太那间小小的起居室里坐下来,听她讲述那
些奇怪的凶险事件。事件的结尾,我们碰巧已经目睹了。她的英语说得很快而流利,但
不很正规。为清楚起见,我只好作些语法修改。
    “我出生在那不勒斯附近的坡西利坡,"她说,“我是首席法官奥古斯托·巴雷里的
女儿。我父亲曾经在当地做过议员。根纳罗在我父亲手下做事。我爱上了他。别的女人
也一定会爱他的。他没有钱也没有地位——他什么也没有,只有美貌、力量和活力——
所以我父亲不准我们结婚。我们一起跑了,在巴里结了婚。变卖了首饰,用这笔钱我们
到了美国。这是四年前的事。从那以后,我们一直住在纽约。
    “开头,我们运气很好。根纳罗帮助了一位意大利先生——他在一个叫鲍厄里的地
方把这位先生从几个暴徒中救了出来,这样就交了一个有势力的朋友。这位先生叫梯托
·卡斯塔洛蒂。他是卡斯塔洛蒂-赞姆巴大公司的主要合办人。这家公司是纽约的主要
水果进口商。赞姆巴先生有病,我们新结识的朋友卡斯塔洛蒂掌管公司的大权。公司雇
用了三百多名职工。他在公司里给我丈夫找了个工作,而且叫他主管一个门市部,在各
方面对我丈夫都很好。卡斯塔洛蒂先生是个单身汉,我相信,他觉得根纳罗好象是他的
儿子,我和我丈夫敬爱他,好象把他看作我们的父亲。我们在布鲁克林买了一幢小房子,
我们的整个前途看来都有了保障。这时候,忽然出现了乌云,很快就布满了我们的天空。
    “有一天晚上,根纳罗下班回来,带来一个同乡,叫乔吉阿诺,也是从坡西利坡来
的。这个人身材高大,你们可以验证,因为尸体你们已经见到了。他不但块头大,一切
都怪,叫人害怕。他的声音在我们的小房屋里象打雷。谈话的时候,屋里没有足够的地
方可以让他挥动巨大的手臂。他的思想、情绪都是强烈而奇怪的,他说起话来很有劲,
简直就是在吼叫,别人只能坐着乖乖地听他滔滔不绝地说。他的眼睛一看着你,你就得
听他摆布。他是个可怕的怪人。感谢上帝,他已经死啦!
    “他一次又一次到我家来。可是我知道,根纳罗见到他并不比我见到他更高兴些。
我那可怜的丈夫坐着,脸色发白,没精打采地听我们客人的谈话。他谈的都是对政治和
社会问题所发表的无休无止的胡言乱语。根纳罗一言不发,我哩,我是了解他的。我从
他脸上看得出某一种我以前不曾见过的表情。起初,我以为是讨厌。后来,我慢慢明白
了,不仅仅是讨厌,是惧怕——一种深沉的、隐蔽的、畏缩的惧怕。那天晚上——就是
我看出他恐惧的那个晚上——我抱着他,以他对我的爱恳求他告诉我,以他什么事都不
瞒着我的感情恳求他告诉我,为什么这个大个子竟能把他弄得这样霉头霉脑的。
    “他告诉了我。我一听,我的心冷得象冰一样。我可怜的根纳罗呀,在那狂乱的日
子里,整个世界都跟他过不去,不公平的生活逼得他几乎发疯。就在那些日子里,他加
入了那不勒斯的一个团体,叫红圈会,和老烧炭党是一个组织。这个组织的誓约和秘密
真是可怕,一旦加入进去就休想出来。我们逃到美国的时候,根纳罗以为他已经跟它永
远一刀两断了。一天晚上,他在街上碰见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在那不勒斯介绍他加入那
个团体的大块头乔吉阿诺。在意大利南部,人们都叫他作'死亡',因为他是杀人不眨眼
的刽子手!他到纽约是为躲避意大利的警察。他在新定居的地方建立了这个恐怖组织的
分支机构。根纳罗把这一切都告诉了我,并且把他那天收到的一张通知给我看。通知顶
头上画了一个红圈。通知告诉他要在某一天集会,他必须应命到会。
    “真是糟透了。但更糟的还在后面哩。我曾经注意了一些时候,乔吉阿诺常在晚上
到我们家来,来了老跟我说话。尽管他是对我丈夫说话,他的两只野兽般可怕的眼睛却
老是盯着我。有一个晚上,他泄露了秘密。我对他的所谓的'爱情'——畜生和野人的爱
情——恍然大悟。他来的时候,根纳罗还没有回家。他逼进屋来,用他粗大的手抓住我,
搂进他那象熊似的怀里,劈头盖脸地吻我,并且恳求我跟他走。我正在挣扎喊叫,根纳
罗进来了,向他冲去。他打昏了根纳罗,逃出屋去,从此就再没有到我们家来。就是那
个晚上,我们成了冤家对头。
    “几天以后开了会。根纳罗开完会回来后,看他的脸色,我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怕
的事情了。它比我们所能想象的更糟。红圈会的资金是靠讹诈有钱的意大利人筹集的,
如果他们不出钱,就以暴力威胁。看样子,已经找到我们的亲密朋友和恩人卡斯塔洛蒂
的头上了。他拒不屈服于威胁,并且把信交给了警察。红圈会决定要拿他做个榜样,以
防止其他受害者反抗。会上决定,用炸药把他和他的房子一起炸掉。谁去干,抽签。当
根纳罗把手伸进袋子去摸签的时候,他看见我们的仇敌那张残酷的脸对他奸笑。没有疑
问,事先已经作好了某种安排,因为签上的那个致命的红色圆圈,就是杀人的命令,签
落到了他的手里。他要么去杀死自己最好的朋友,要么让他和我遭到他的同伙的报复。
凡是他们所害怕的人,他们所恨的人,他们都要惩罚,不但伤害这些人本身,而且还要
伤害这些人所爱的人。这是他们的恶魔般的规定的一部分。这种恐怖压在了我可怜的根
纳罗的头上,逼得他忧虑不安,几乎都快发疯了。
    “我们整夜坐在一起,互相挽着胳膊,共同防备着我们面临的苦难。动手的时间定
在第二天晚上。正午前后,我丈夫和我上路来伦敦了,可是没来得及告诉我们的恩人说
他有危险;也没来得及把这一情况报告警察,以保护他未来的生命安全。
    “先生们,其余的,你们自己都知道了。我们知道,我们的敌人象影子般跟踪着我
们。乔吉阿诺的报复自有他私下的原因,可是不管怎么说,我们知道他是个多么残酷、
狡猾、顽固的家伙。意大利和美国到处都在谈论他那可怕的势力。如果说他的势力在什
么时候得到了证实的话,那就是现在。我亲爱的丈夫利用我们出发以来少有的几天好天
气替我找了一个安身之处。在这种方式下,可使我不致遇到任何危险。至于他自己,也
想摆脱他们,以便同美国和意大利的警方人员取得联系。我自己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怎样生活。我全靠从一份报纸的寻人广告栏中得到消息。有一次我朝窗外张望,看见有
两个意大利人在监视这个房子。我知道,乔吉阿诺终于找到我们的下落了。最后,根纳
罗通过报纸告诉我,会从某一窗口向我发出信号。可是信号出现时,只是警告,没有别
的,突然又中断了。现在我明白了,他知道乔吉阿诺盯住他了。感谢上帝!当这个家伙
来的时候,他已有准备。先生们,现在我想请问你们,从法律观点看,我们有没有什么
要害怕的,世界上有没有哪个法官会因为根纳罗所做的事情而对他定罪?”
    “呃,葛莱森先生,"那位美国人说,同时扫了警官一眼,“我不知道你们英国的看
法如何,不过我想,在纽约,这位太太的丈夫将会博得普遍的感激。”
    “她得跟我去见局长,"葛莱森回答说,“如果她说的事情属实,我不认为她或是她
的丈夫有什么可害怕的。但是,我摸不着头脑的是,福尔摩斯先生,你怎么竟然也搅到
这件案子里了。”
    “教育,葛莱森,教育,还想在这所老大学里学点知识。好啦,华生,你又多收集
到一份悲惨而离奇的材料啦。对啦,还不到八点钟,考汶花园今晚在上演瓦格纳的歌剧
呢!要是我们马上走,还能赶得上第二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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