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母的哀怨（编号：053）

天涯倦客

树母的哀怨

吕云洲

    是的，那棵大树早已躺下，连同她众多的子树，留在这里的是一片记忆。
    那年的一个落雨的冬日，父亲不知从哪里拣来根刺槐树苗，随意栽在门前旧房基的碎石埂上。那时的槐树苗早已脱尽叶片，干上的树皮就像老农手上的老趼，看起来粗糙得可以当锉使。母亲说那可怜巴巴的苗苗儿活不过来的。因此，我从未正眼瞧过她，让她好生冷落。
    冷落也有冷落的好处。她把根系扎在土里蛰眠，毫无牵累全无招惹，舒舒坦坦。到了杨柳吐翠的季节，槐树苗怎么也无法保持一冬的沉默了，不几天就抽出了自己的绿妆，渐渐地脱去厚厚的趼皮，露出浑圆的身段。到了第二年的春天，她发育完全了，个头比原来高出一两倍。
    到了成长的年龄也就到了责任阶段。那时的她不会全无意识，她用丰满细嫩的手臂——地行根，把第一个娇了托引到离自己几米远的一个疏松的土堆上。然后，用同样的方法，蕃繁出更多的后代。那时她乐此不疲，是那样甜蜜，花期的她好些时把蜂蝶留宿在自己怀里紧搂不放，以致逊色的邻居们妒心顿起。
    不过几年，槐树的子女已多达几十，有的还是她托付近处的子女输送营养育出的边远子女。儿多母苦，于树也一样。大槐从前水灵灵的叶片是她传情的秋波，现在却变得无精打采，温暖适宜的季节也难得眉眼舒展；从前滑润黄酥的手臂从土里伸出来向人们求救，被害虫蛀食成斑斑点点。
    为了把储存在体内的营养供给子女们，大槐树干枯了自己的部分枝叶。那些枝叶从树身上分离下来，就如老妪脱落的发齿，有几许悲哀。她身旁的一棵小槐并不顾及母树的衰弱，还是长起来了。为了给小槐让出空间，大槐树竟把这一面全部死去。
    大槐树确已老了。众多的儿女们一致同意通过那些连根向母树反馈营养，让她永远支撑之个庞大家族。然而晚了，她像人类的母亲一样，随着年龄的增高，接受营养的能力一日不如一日。以后的春天，她虽也有几天好日子，但总显得迟钝，而且把她的儿女们也拖累了。在本来十分贫瘠十分有限的土地上，供养不起这么大的家族。她的子女中有的开始出现营养不良，枝瘦叶黄，终于有一棵小槐树倒毙在妈妈枯瘦的臂弯里。
    在小槐夭折的那一天，母树再也无能为力了。为了给她的传种让出阳光让出水分让出营养，她拒绝接收，干脆狠狠心与众多的子女们分开手，腐烂掉靠近自己的全部根系。
    老槐树倒下了，她用自己的毁灭为后代们换来了仅存的一方空间。然而，她万万没有料到，就在她走后的第二年，那里又长出一株槐苗，填补了她的空白。由于过分拥挤，这片槐林家族没有几年就没落下去了，终至完全绝迹。
    槐树，有如此旺盛的生命力，仍未脱逃自己的厄运。
    槐林毁后，我和父亲在那地里刨根，寻找毁灭的原因，最后刨出一幅由槐根绘出的弯弯曲曲、首尾相连的地下图，图上每条根虽已枯萎了，失去了从前的生机，但仍紧紧地扭在一起。我母亲见后，哭了。她说，早知如此，应该像种植农作物一样，做些间苗的活路，断不至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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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国顺

以树喻人，独特的构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