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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医秦明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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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31 10:42: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白骨沼泽

  〖人性囊括了一切,再扭曲的灵魂也不例外。

  ——甘地〗

  【1】

  我从不休假的原因并不是我不想休假。

  不得不承认,我还真是点儿背得可以。工作几年来,每次打算休假,都会遇到重大案件,不得不半途而废,久而久之,师父一看到我的请假单就会嘴唇发紫、眼冒金星。师父说:“都说我们这职业是被犯罪分子牵着鼻子走的,现在看来,犯罪分子是被你的请假单牵着鼻子走的啊。”

  话虽如此,病假不休可以,事假不休可以,年假不休可以,但婚假总不能不休吧?

  这一年来最幸福的事,就是铃铛答应了我的求婚。虽然“云泰案”还没有侦破,但铃铛或许是被我锲而不舍的精神所感动,我们的恋爱长跑终于要画上句号了。当我战战兢兢地把婚假条交给师父的时候,师父总算没有再露出一脸惊恐的表情,而是笑眯眯地递来了一个装得鼓鼓的红包。

  但结婚仪式竟然比工作还要累人,新婚第二天,我和铃铛在家里整整宅了一天。这种悠闲自在的慵懒感真是很久没有享受过了。

  第三天回门,虽然体力渐渐恢复,但我的心情异常忐忑。果然,无假魔咒又显灵了。在丈母娘家吃饱喝足了两天之后,我接到了师父满怀愧疚的电话。

  “我们实在是抽不出人手了。”师父说,“你知道的,你一休假,案子不断来。”

  “这次是哪里?”我伸了个懒腰。反正休假也就是在家享福,不去办案还真有点儿闲得不太舒服。

  “最近接了四五个案子,你们科里的人分身乏术。”师父说,“你在云泰休假,不如就把云泰的案子交给你吧。”

  “什么时候?”我问,“什么案子?”

  “今早接的报警,”师父说,“具体情况你去了就知道了,我估计这个时候云泰刑警支队的车已经在你丈母娘家楼下了。”

  “您这明明是早就安排好了啊,我咋硬是听出了商量的口气呢?”我笑着从阳台往下看,楼下已停着一辆现场勘查车,高法医在车侧张望。

  “龙都发的那起案件DNA数据传过来了没有?”我一上勘查车就问。

  “传过来了,”高法医说,“我们两地的DNA检验部门最近在加大比对力度,希望能找出嫌疑人。”

  我点点头,心想这半个多月过去了,依旧没有消息,估计想通过数据库破案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就看摸排出来的嫌疑人DNA有没有能比对上的。

  现场很远,车开了半个多小时,到了长江之滨。

  这是一片废弃的农田,两年前因为有开发商开发这片土地,所以政府花了大力气拆迁改建。可是楼房盖了三层,开发商就因为资金问题卷铺盖走人了。

  经过两年的风吹雨打,这片废旧的工地已经成为流浪汉和精神病患者的收容地。这一片不正常的土地上只有一小片正常的地方,那就是位于长江大坝旁的一座水泵房,然而,命案恰恰就发生在这座水泵房里。

  水泵房的四周围了一圈蓝色石棉瓦,这简陋的小院子的一侧开了扇小门。

  平时这里没有什么人来,发生命案之后,水泵房被警戒带隔离开,戴着蓝色勘查帽和白色手套的警察们正在现场进进出出,警戒带外,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浪汉正在看热闹,一边嬉笑着抽烟,一边往地上吐着口水,还有的爬过来捡起别人不要的烟屁股抽几口。

  我站在车侧换勘查装备,看见好久未见的大师兄黄支队正揉着鼻子走出来,蹲在院外看守水泵房的老头身边说着什么。

  “师兄好。”我走过去打了声招呼。

  黄支队伸出手来和我隔着手套握了握,老头则是一脸惊恐地看着我。

  “老人家,”我尽可能地用温和的声音问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这次真把老子呵吊了。”老头用一口云泰方言说道,意思就是把他吓坏了。

  “你能看出来那一坨东西是个死人?”黄支队显然已经初步看过了现场。

  “我还以为是个麻袋呢,”老头说,“用竹篙子捅了一下,那东西翻了一下,就看到了,哪晓得是个人头。”

  “你住在这里吗?”我踮起脚尖往小院子里看了一眼,发现院子里有一座简单的小房屋。

  “不住,”老头说,“我一般一个月来看一眼。这边都是孬子(方言,傻子)住的地方,我住这里我害怕。”

  “你的水泵房别人能进去吗?”我问。

  “进不去,”老头说,“水泵房是锁着的,但这小院子人家想进就能进。以前我在这里住,晚上总有孬子来敲门要吃的,呵死个鬼人的。”

  “尸体是在屋外的一个水池里,”黄支队知道我还不了解现场情况,就说,“不在屋子里。”

  “那您以前来水泵房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池子里的情况?”我问。

  “没有,一般不会去看池子。”老头说,“这次是因为我怀疑屋后的窗户玻璃松了,就绕到屋后的池子旁边看窗户。结果就看见了池子里的尸体。”

  “那您上次看池子,是什么时候?”我问。

  “今年夏天没雨,”老头说,“没有看池子的必要。上次看,是去年九月份吧,那时候雨大,所以要注意。”

  “现场通道打开了吗?”我没有细究老头为什么要看池子,转头问黄支队,“有没有什么发现?”

  所谓的现场通道,就是指从现场外非保护区域通往有尸体的中心现场的通道。这需要痕迹检验技术人员对地面进行勘查,画出可能存在痕迹物证的地方,然后法医会在不踩踏被画出区域的情况下,进入中心现场,对尸体、现场进行初步检验。

  “还没有,”黄支队说,“看情况,尸体在水里泡很久了,现场外面的地面条件也很差,不可能发现任何痕迹物证。”

  “尸体初步检验了吗?”

  “没有,我们害怕尸体附近有痕迹物证,正在调水泵来抽水。”黄支队说,“把池塘的水抽干,再看尸体。”

  “抽不干的,”老头插话道,“池子下面有根管子和江里通着的,建这个池子就是为了观测江水水位的。”

  “既然是这样,”我说,“那我们再进去看看吧。”

  如果不仔细观察,根本不会想到这座小屋的后面会有一个观测长江水位的小池塘,更不会想到这座用水泥砌成的三平方米左右的小池子里居然会有一具尸体。

  还没靠近池子,迎面就扑来一股腐臭的气息。可能是因为长期无人打理,池子里杂草丛生,淤泥遍布。此时的水位并不高,只到池边的一半。池中央露出黑乎乎的一坨东西,上面淤积着厚厚的泥土。不用竹篙探查,的确很难看出这是一具尸体。

  “尸体背上怎么会有泥土?”我问。

  “开始我也怀疑过这个问题,”黄支队说,“不过想想也很简单,这个池子是通往长江的,因为年久失修,没人维护,所以池底一定覆盖了大量的淤泥。当长江水位下降时,尸体会沉到池底,甚至发生翻滚,淤泥自然就黏附到尸体上,等长江水位回升,尸体再次浮上水面,可淤泥就很难脱落了。”

  “这个地方很隐蔽啊,”我说,“不熟悉或者事先没考察过的话,是不会知道这里的。”

  “是啊,”黄支队说,“尸体抛在这里,比沉尸长江更不容易被发现。如果抛到江里,尸体很快就会浮出来了。”

  “那你们调查他了吗?”我指了指外面的看守老头。

  “他的可能不太大,”黄支队说,“这个老头病恹恹的,身体不太好,说是每天都要喝药酒。如果是他干的,何必自己来报案,就让尸体在这里继续烂掉不更好吗?不过放心,我也派人去调查了,以防万一。”

  我点点头,说:“当务之急,得把尸体捞上来。”

  池子比较深,而且尸体腐败程度很严重,如果用扒钩直接打捞尸体的话,一是难度很大,二是容易破坏尸体上可能留存的不多的证据。

  听见我要求打捞尸体,现场的民警脸上顿时浮出了苦色。

  此时已经是深秋,下水捞尸自然是苦差,尤其是和一具高度腐败的尸体共同泡在这么一个狭小的池塘里。要忍受恶臭,要忍受能够想象得到的滑腻的手感,而且池子这么深,即便穿上防水服,仰头把尸体送上池边的路上,也难保尸体上的液体和淤泥不会迸进眼里、嘴里或是衣领里。

  想想就恶心,谁愿意下去呢?

  一阵沉寂之后,我默默穿上了防水服。

  和我一起穿上防水服的,还有高法医。

  我俩小心翼翼地跳进池子里,像个跳水运动员般努力压着水花,生怕溅到别人。

  厚厚的防水服不能阻隔深秋的池水透出的寒气,我入水后,一阵寒战。

  我和高法医先在尸体附近夹杂着杂草、垃圾和淤泥的水中摸了一阵,避免遗漏一些重要的证据。然后,我们一起抓住了随水波浮动的尸体。

  我第一次抓住的是死者的手,因为在水下,无法看见尸体的手的情况,只感觉一阵滑腻。我心想要么就是淤泥太厚,要么就是尸体手掌的皮脱落了。于是我赶紧顺着手掌往上摸,终于一把抓住了冰凉的手腕。

  “尸体没穿衣服。”我隔着防毒面具,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尸体没有穿着衣服,这就意味着打捞的难度又增加了几分。因为淤泥的覆盖和尸体软组织的皂化腐败,基本没有什么可以抓得住的部位。

  我和高法医合力把尸体推到池壁边,然后用力将尸体托起,让他离开水面。尸体离开水面的那一刻,我看见的是一颗半是淤泥半是白骨的头颅,以及全是白骨的手掌。尸体的下巴部位软组织已经消失殆尽,耷拉着的头颅,露出白森森的下颌骨和牙槽骨,就像是咧着嘴在朝我们笑。尸体出水的一瞬间,一股刺鼻的腐败尸臭穿过了防毒面具,猛烈地袭击着我的嗅觉神经。

  我挤出两滴眼泪,以强忍住令人作呕的气味。我知道,如果我吐在了封住我口鼻的防毒面具里,那会有更惨烈的后果,所以我必须忍住。

  见尸体已经完整离开水面,岸上的民警赶紧投下渔网,把尸体拖上池边。

  尸体上岸后,我就听见有民警作呕的声音,这样一具被淤泥覆盖的裸尸,就是看着都会让人觉得恶心,更别说闻到刚出水后在太阳暴晒下散发出的那难以形容的恶臭了。

  反正已经下来了,就不在乎多待一会儿。我见尸体已经上岸,并没有急于离开这腐臭难忍的臭水潭,弯下腰开始在池底摸索。

  池底就像是沼泽,我感觉自己的双脚陷下去很多,仿佛再往下陷,池水就会漫过我的衣领,让我好好洗一个泥水澡了。

  胡乱摸索的过程中,我戴着厚橡胶手套的手,仿佛触碰到了一个漂动着的物质,于是我迅速抓住了它。

  在我拿起一个蓝色胸罩的时候,高法医也拾起了一条蓝色的内裤。是一套内衣。

  “内衣?”我听见黄支队在岸上的叫声。

  【2】

  我个子不高,所以跳下来容易爬上去难。在同事的帮助下,我总算离开了那个臭气熏天的池塘。上岸后第一件事就是小心翼翼地脱掉身上那层厚厚的胶皮防水服。我低头嗅了嗅胳膊,还好,防水服的隔离效果还不错。

  “怎么会有一套内衣?”黄支队用树枝拨开死者会阴部的泥土,“会阴部都烂完了,不过应该是女性。”

  “烂完了也能看出来是女性?”我仍不放心地嗅着身上的味道。

  “男性生殖器即便高度腐败依旧会有残余痕迹,比如残缺海绵体、尿道或者皮肤。”黄支队说,“这个看起来压根儿就是没有。”

  “不过这个骨架,看起来很壮实啊。”我说,“一个膀大腰圆而且没有胸的女人?”

  “尸体腐败过程中,乳腺会很快萎缩的。”黄支队说,“不会是一起强奸杀人案件吧?不然内衣怎么会不在身上?”

  “据我们调查,”一旁的侦查员插话道,“这一带的流浪汉,有时会在这附近晒衣服,会不会是风吹落到池子里的?”

  “有那么巧,一吹一套内衣一起掉进来?”黄支队说,“而且,这套内衣怎么看也不像是流浪汉穿的吧?”

  侦查员点了点头。

  此时我已经换上了橡胶手套,忍着恶臭擦去了尸体腿部的泥土。

  不小心蹭掉了尸体腿部的皮肤,一股腐败液体流淌了出来,随之是一阵恶臭。我抬起肘部揉了揉鼻子。

  “看尸体的腐败程度,应该是七八个月以上了。”我说,“尸体部分尸蜡化,也有部分腐败致软组织消失。这是一具保存型尸体现象和毁坏型尸体现象共存的尸体。”

  “去年九月还清理过池塘,说明死者死亡是去年九月到今年一二月之间的事情。”黄支队说。

  “还可以更精细一点儿。”黄支队和我同时看到了死者的双足。

  “死者身上唯一的衣物就是这双袜子了,她穿的是很厚的棉袜。”我说,“死亡时间应该更倾向于冬天,也就是十二月至二月之间。如果是秋天,温度会比较高,难以形成一半尸蜡一半腐败的情况,通常是因为环境温度低,尸体不易腐败,逐渐形成尸蜡后,遇高温天气,且因汛期水位上涨,尸体上浮,使没有完全形成尸蜡的部位腐败损毁软组织。”

  “嗯,有理。”黄支队说,“定年前死亡应该问题不大。”

  “有了死亡时间,我们排查范围就小多了。”侦查员说。

  “现场暂时封存,”我说,“尸体先运去解剖室吧,主要看尸体。”

  室内不比室外,因为空气流动范围小,所以这具高度腐败的尸体在解剖台上只躺了十分钟,就把整个解剖室的空气都污染了。看着无力转动着的换气扇叶,我忍不住揉了揉鼻子。

  整个尸体呈乌黑色,覆满了泥土。

  尸体头颅的头皮大部分已经腐败消失,露出白色的天灵盖。面部的皮肤也腐败消失了一半,依然龇着一嘴沾染了黑色泥土的白牙。

  同样还可以辨明形状的,是一双没有了皮肤和指甲的手,白森森地露着指骨。

  我穿好了解剖装备,戴上防毒面具,顿时感觉腐败气味减弱了许多,脑子仿佛也清醒了一些。我打开不锈钢解剖床一侧的喷淋头,试着喷水的力度。

  尸体检验前,必须先照相固定尸体的状态,然后要用水清洗尸体,这样才不会在检验过程中有所遗漏。而对于这样的高度腐败尸体,清洗尸体是一件技术活。首先要保证喷水的力度能把泥土冲洗掉,其次还要保证喷水的力度不至于把尸体的皮肤、软组织损坏。高度腐败尸体的皮肤和软组织是很容易脱落的,轻轻一捏,可能就会捏下一块绿色的皮肤。

  试好喷淋头后,我小心地一边用纱布擦拭尸体表面,一边用喷水冲掉尸体上的泥土。

  “下水口的筛斗没松吧?”黄支队最担心的事情是从尸体上冲下来的泥土杂质会堵塞解剖台的下水口。因为一旦堵了下水口,就要我们这些并不精通水电工种的法医自己来疏通下水道。没有水电工会来为法医学尸体解剖台疏通下水道。

  我停下手中的活,检查了一下下水口,没有问题。

  脱离了淤泥的尘封,尸体的臭味更加浓烈,墨绿色的尸体皮肤触目惊心,让一旁负责摄影的侦查员一阵阵作呕。

  尸体被淤泥尘封的部位已经完全尸蜡化了,虽然尸蜡化的尸体很恶心,但是因为尸蜡化是一种保存型尸体现象,生前损伤都可以完整地保存下来,可以给法医提供更多的分析依据,所以法医并不排斥尸蜡化的尸体。

  这具尸体的躯干没有发现明显的外伤,所以我们也敢大胆地推测死者全身并没有遭受到外力的打击。

  “这个人的额部好像有问题。”高法医沿着死者头皮腐败裂口往里看,说,“颅骨应该是凹陷性骨折了,损伤部位在额部。”

  “先提取物证吧。”黄支队说。

  我点点头。既然开始怀疑是强奸杀人,那么我们就寄希望于能提取到一些能验证犯罪嫌疑人的物证。至于致命损伤,倒不急于验证。

  我沿着尸体正中线联合切开了尸体的颈部和胸腹腔。尸体的内脏组织已经开始自溶,因为萎缩,都显得比正常人的组织器官小。

  体表没有明显损伤,所以我们也猜到了内脏器官不会有明显的损伤。我依照从上至下的顺序,检查了死者的心、肺、肝、脾等重要器官,没有发现外伤出血的痕迹。

  最后,我打开死者的盆腔,想把死者的子宫整体提取,寄希望在子宫里找到一些线索或者是证据。

  可是,死者没有子宫。

  “师兄,这次你猜错了。”我说,“这是一个男人。”

  “男人?”黄支队说,“怎么可能?没有生殖器啊,连痕迹都没有,我还没见过腐败成这样的男性会阴部。”

  我逐层翻开死者盆腔里的前列腺:“你看,这是前列腺,没有子宫,所以是个男人。”

  一直在一旁指挥的黄支队忍不住戴上了手套,拿起两把止血钳,检验死者的会阴部。

  “我确实猜错了。”黄支队皱着眉头说,“你看,虽然会阴部腐败得很厉害,但是我们可以在这些残存毛发的部位发现会阴部的皮肤存在皮瓣。”

  我凑过头去看,点头说:“这些皮瓣,可以推测死者的生殖器是被锐器割掉的,腐败不可能形成这样错落有致的皮瓣。”

  “割生殖器?”高法医也好奇地凑过头来看,“一般这样,都是因为感情纠葛啊。”

  “说不准是这个人想强奸别人,结果被别人割掉了命根呢?”我说。

  “不会。”黄支队说,“割裂口附近没有明显的皮内出血现象,应该是个死后损伤。”

  “杀人后再割生殖器?”高法医说,“那就更能说明凶手的仇恨心理了,这种心理通常都是因情而来。”

  “发现了这个损伤,是好事儿啊。”我微笑着说,“明确了凶手和死者的关系,只要找到尸源,不就破案了吗?”

  黄支队点点头,说:“是啊,这是个不错的发现。下面我们的任务就是要明确死者的死因和总结死者的个体特征了。”

  我们沿着尸体头皮腐败裂口拓展了裂口长度,使得头皮能够一前一后翻过来,充分暴露颅骨。

  和高法医判断的一致,死者的额部头皮内侧有大片状明显出血痕迹,对应的颅骨粉碎性、凹陷性骨折,骨折线有明显的截断现象。

  “骨折线截断,说明是多次打击啊。”我说,“而且额部皮肤没有挫伤和裂伤,说明工具的表面不粗糙,且这个工具质地不硬。”

  “是啊,如果是铁质的工具,多次打击头部,头部难免会留下挫裂创。”高法医说。

  “嗯,我也觉得不是铁质工具。”黄支队说,“你看死者头部的骨折线附近,没有一处有崩裂的迹象,而且骨折线没有大范围延伸,这都说明工具不应该是铁质的。”

  “但有个问题就来了。”我说,“既然是木制等工具的袭击,很难导致这么大面积的粉碎性、凹陷性骨折,除非施加外力很大。”

  “你的意思是说,”黄支队说,“能够施加这么强大的外力,女人是很难做到的,应该是男人才可以做到,但是既然是情杀,怎么会是男人杀男人呢?”

  “两种情况。”我说,“一种是死者侵犯了凶手的妻子爱人,第二种就是同性恋。”

  “是同性恋。”高法医用止血钳撑起死者的肛门,“死者的肛门皱襞基本消失,应该是长期处于松弛状态形成的,而不是死后的肌肉松弛形成的。一般这样的肛门括约肌松弛、肛门皱襞消失的案例都见于同性恋。”

  “那就对了。”黄支队说,“如果我们之前的分析全部正确的话,这就是一起因为感情纠葛引起的同性恋杀人案件。”

  “哈哈,有了这么多分析,我心里有底儿了。”我说,“还担心这起案件难度会很大,目前看,并不难呀。”

  “好吧,”黄支队说,“我们抓紧时间圈定侦查范围,要用最短的时间锁定尸源。”

  有了大量的合理分析作为衬底,我们信心十足。信心十足就会干劲十足,很快,我们就取下了死者上下左右四颗磨牙并且锯下了死者的耻骨联合。

  “根据牙齿和耻骨联合推断,死者应该是三十三岁左右,上下不会超过两岁。”我费了很大劲儿忍着恶臭剥离开耻骨联合周围附着的软组织,暴露出耻骨联合面,然后结合牙齿的磨损度对死者的年龄进行了初步的推断。

  “再结合这个男人身高一米六八左右,体态中等,还有穿着一双偏女性化的棉袜,”黄支队转头对身边的主办侦查员说,“我觉得有了这么多指标,应该不难找尸源了吧?”

  接下来的一整天,我和黄支队都在苦苦地等待着寻找到尸源的好消息,可消息久久不至。以至于到第二天傍晚,我们几乎对侦查部门丧失了信心。

  “看来死者是没有亲属啊。”黄支队说,“不然不会到现在还没有排查清楚符合死者条件的失踪人口。如果没有亲属报案,则无从查起了。”

  “谁说无从查起?”一个清亮的女中音突然响起,打破了专案组死寂的气氛,云泰市公安局DNA室负责人张秋走进了专案组。

  “有重大发现,”张秋说,“通过你们划定的死者条件范围,我们在DNA数据库中设定了条件,然后输入死者的DNA数据,没有想到,居然比中了一条信息。”

  “是什么信息?”黄支队兴奋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根据目前比对结果,”张秋说,“死者应该是在两年前因盗窃摩托车入狱,并在监狱中蹲了一年多的曹风。”

  【3】

  “呵呵,”我笑着说,“说不准这个曹风就是在蹲监狱的时候变成了同性恋。不过现在拨云见日了,查到了尸源,破案指日可待。DNA又要立功喽。”

  “这个曹风是什么时候出狱的?”黄支队没有接我的话茬儿,接着问张秋,“我要的是具体、准确的时间。”

  “刚才我向司法部门朋友查询了一下,”张秋说,“准确时间是去年九月二十二日。”

  “时间对得上!”黄支队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高兴地说,“马上去查这个曹风,生前和哪些男人有染,住在什么地方,有没有什么亲属。”

  “怕是不好查。”张秋紧跟着泼来一瓢凉水,“据司法部门同事的介绍,这个曹风从小是个黑户,入狱的时候,他除了曹风这个名字,其他所有资料都拒不交代。因为并没有查到他的户籍,所以监狱管理局的同事对这个曹风的身世一无所知。”

  “查不清身份,还能找不到人?”黄支队笑着说,“看我们的本事,去查吧!”

  案件每次进展到需要调查的时候,我就失业了。

  回到宾馆,我百无聊赖地等待着专案组传回好消息。翻看着微博,也没有什么吸引人眼球的热点。实在不知做些什么的时候,我又想起了“云泰案”。

  为什么在前四起案件中,死者体内都没有发现精子,在最后一起案件中却发现了精子?难道真的是不同人作案?不会!那么特殊的绳结打法不可能出自两人之手,如果真的是两个人,那这巧合有些过于夸张了。难道这一次“云泰案”的凶手有了帮手?两个人轮奸?也不会。这么隐蔽的作案,侵犯对象都是弱女子,何必要找什么帮手?强奸犯没必要带徒弟吧?那么,又会是因为什么呢?

  归根结底,问题还是出在“云泰案”前四起案件中。犯罪分子为什么会没有精子?或许这次他出了什么纰漏,把精子留在了死者的体内?目前这样的想法才是唯一可以说得通的想法。所以,案件侦破的突破口一方面在查DNA,另一方面就是要搞清楚凶手为什么会没有在现场留下精子。

  想着想着我就睡着了。

  对警察来说,熟睡被惊醒通常不是因为噩梦,而是电话铃。

  不过,这次是好消息,曹风的资料和住址找到了。

  “这个曹风是不是个同性恋还没有任何调查依据能够证实。”当我赶到专案组的时候,黄支队开门见山地说。

  “没有发现他是同性恋的依据?”我问。

  “是的。”黄支队说,“倒是很意外地得知,曹风在出狱后不久就结婚了。”

  “结婚?”我说,“他不是同性恋吗?他娶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少见多怪。”黄支队皱着眉头说,“你不知道有双性恋的说法吗?而且还有很多同性恋为了掩盖自己是同性恋的事实而骗婚的。我们以前还接到过此类事情的信访。”

  “这个也信访?”

  “是啊,”黄支队说,“被骗婚的女子来上访呗。”

  “这事儿归公安管?”我十分诧异。

  “公安大接访以后,”黄支队摇摇头,“什么信访事项没有接待过?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接待不到的。哎!跑题了,跑题了。”

  我想了想,说:“你说的还真有可能。你看,死者是去年九月底出狱的,十月份就结婚了。而我们判断死者应该是十二月到一月左右死亡的,也就是说死者结婚后两个月就死亡了。这个时间也太短了,所以我认为,死者很有可能是因为结婚激怒了他的同性恋男友,然后同性恋男友一气之下杀了他。”

  “我考虑的也是这样的可能性。”黄支队低头思考了几秒钟,说,“没有其他可能了。”

  “曹风的妻子呢?”我说,“她说不准会知情。”

  “目前正在派人查。”黄支队说,“曹风的妻子是四川人,叫孟梦,在我们这边打工。因为曹风生前根本就没有几个朋友,所以调查也很艰难。”

  “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我说,“曹风不是黑户吗?没有户口的人,也可以登记结婚?”

  “当然不是去民政局登记结婚。”黄支队说,“曹风以前盗窃的时候,是跟着一个老小偷当学徒的,他把这个老小偷当成自己的师父、亲人。曹风和孟梦结婚的时候,是让这个老小偷当的见证人,三个人喝个烂醉,算是结婚了。”

  “有第三个知情人?”我说,“那敢情好,从这个老小偷嘴里岂不是可以得到更多关于曹风的信息?”

  “问题就在这里,”黄支队说,“老小偷交代,曹风生前话非常少,老小偷就知道他无亲无故,其他关于曹风的信息一点儿都不清楚。”

  “那老小偷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呢?”我问。

  “据老小偷交代,”黄支队抿了一口茶说,“那次结婚,老小偷是最后一次见到曹风。随后老小偷因为老家的房子拆迁问题,就回农村了,至此没再和曹风联系过。”

  “也就是说,”我说,“曹风从出狱到死亡这一段时间的活动情况和交往情况,只有孟梦一个人知道了?”

  黄支队点了点头。

  突然,专案组会议室的大门被主办侦查员推开。

  “孟梦的身份查清了。”主办侦查员说,“四川籍,家住农村。一年半前到云泰打工,主要是在烧烤店洗烤盘。因为孟梦的脸上有血管瘤,所以长相算是比较丑陋的,她一般也不和别人说话。孟梦结婚的情况,烧烤店的人都不知道。”

  “那现在她人呢?”我受不了主办侦查员的絮叨,急着问道。

  “两个月前,孟梦辞职回老家了。”主办侦查员说,“据店老板说,孟梦辞职的原因,是家里的母亲病重,她不得不回去照顾。”

  “两个月前?”我问,“曹风十个月前就死亡了,那段时间,孟梦的状况难道是正常的?”

  “据店老板说,”主办侦查员说,“孟梦一年前结婚的事情,他完全不知道。她结婚的时间段附近,也没有请过假。至于十个月前,孟梦有没有什么情绪的变化,店老板记不清楚了,不过肯定不会有大的情绪波动。因为孟梦生性自卑,所以大家都比较同情她。如果孟梦有大的情绪变化,他们一定会有印象。”

  “丈夫突然失踪,她一没有报案,二没有任何情绪变化,”黄支队摸着自己的下巴,说,“这个情况非常可疑。凶手不会就是孟梦吧?”

  主办侦查员使劲儿点了点头,表示自己非常认可黄支队的判断。

  “那她现在在四川,你们准备怎么查?”对于刑事侦查,我也是外行。

  “没什么好办法。”主办侦查员说,“刚才,我派了一个工作组飞去成都,然后乘车去孟梦的老家,先把孟梦逮到再说。”

  “我还是觉得凶手不会是女人。”我说,“死者颅骨的凹陷性骨折,是被木质工具打击形成的。而用木质工具打击成那种程度的凹陷性骨折,肯定是有个非常大的外力。我觉得女人不可能完成,除非是个壮女人。”

  “孟梦倒是不壮实,”主办侦查员说,“很羸弱的一个女子。”

  “那她肯定不是凶手。”我斩钉截铁地说。

  “她不是直接的凶手,”黄支队说,“不代表她不是共犯。”

  黄支队一语中的,我点点头表示认可。

  “还有,”主办侦查员说,“曹风生前的住址我们已经找到了,不过既然孟梦已经回老家了,家里肯定没人。”

  “他们住什么样的地方?”黄支队问。

  “曹风在入狱前,在市郊垃圾场附近买了一间小平房。”主办侦查员说,“几千块钱,单间的那种,是当地农户出售给他的。”

  “这个农户也不了解曹风的信息吗?”我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不了解。”主办侦查员说,“当时农户就是贴了一张告示,然后曹风来交钱,农户给他个契约,完事儿。”

  “我还想说这个曹风是个有房子的流浪汉呢。”黄支队说,“弄半天是个黑市交易啊。”

  “我们现在怎么办?”我见今天的话题总是跑偏,急着问。

  “既然主人已死,嫌疑人回了娘家,”黄支队说,“你们去办手续,我们现在去搜查一下死者的家,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是。”

  一个小时后,我们到达了这座位于垃圾场附近的联排“别墅”区。

  这里有十几间小房子墙墙相隔,基本都已废弃,只有中间一扇小窗挂着窗帘,仿佛有些人气。我猜,这就是曹风的家。

  我们走到小平房的门口,发现这扇小门外的挂锁并没有锁闭,而是孤零零地被挂在门扣上。黄支队走过去推了一下门,没有推开。显然,门被人从里面锁上了。

  “里面有人?”黄支队压低了声音说。

  “肯定是有人。”我说,“幸亏这附近的垃圾车作业声音很大,不然我们的车一开到附近,里面的人就警觉了。”

  “里面会是什么人?”黄支队惊愕得连表情都变了。

  身侧的侦查员下意识地把手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

  “踹门!”黄支队下达了命令。

  门踹开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破旧的房间、一张简陋的小床和一个正在穿胸罩的女人。

  侦查员都是训练有素的,当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两名侦查员已经发现小屋的窗户被打开了,透过窗户可以看到窗外开阔地里一个赤裸的男人正在向垃圾场方向狂奔。两名侦查员噌的一下都从窗户翻了出去,追赶过去。

  女人见有侦查员用枪指着她,慢悠悠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说:“至于吗?至于吗?扫黄扫到人家里来了?先说好啊,我确实是小姐,但我这次不收费的,不算卖淫,你们可不能把我怎样。”

  原来眼前的这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是个妓女。

  “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黄支队示意大家收起枪。

  “我怎么知道?”女人说,“他带我来我就来喽。这里怎么了,总算有张床吧。我们干那事儿,总不能在大街上干吧?”黄支队反感这名妓女的调侃,挥挥手示意侦查员把这个女人带回局里。

  当然,一起带回去的,还有狂奔五百米后被侦查员按倒的赤裸男人。

  审讯室里,男人一脸惊恐:“我嫖娼,也不至于你们这么兴师动众吧?”

  “别废话。”黄支队厉声道,“你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怎么会在那里?”

  “在……在哪里?”男人说,“你是说,在我家?我在我家嫖娼而已,怎么了?”

  “你家?”黄支队凑近男人,恶狠狠地说,“糊弄谁呢?说!你叫什么名字?”

  显然是被黄支队的眼神所慑服,男人低下头老老实实地说:“我叫曹风。”

  【4】

  男人的话一出口,我们全体都打了个冷战。

  “曹……曹风?”黄支队显然有些意外,盛气凌人的气势顿时折了,“你怎么可能是曹风?你怎么证明你的身份?”

  男人一脸愕然:“我……我怎么可能不是曹风?你们是查户口的?我没户口。”

  “说不准是监狱管理局登记有误?”我看男人不像是在说谎,就把黄支队拉到一边说,“取个血样用DNA验证一下吧?”

  黄支队摇摇头,走回去接着问:“你这两年都干什么了?”

  “我去年从号子里出来的,”男人说,“然后结婚,然后就做点儿小生意。”

  “说谎!”黄支队想诈他一诈。

  “偶尔也偷点儿小东西。”曹风低着头说。

  至此,可以判断,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曹风。可死者又是谁呢?为什么死者的DNA会比对上眼前这个男人?难道真的是登记错误吗?

  “你是不是有一个同胞兄弟?”黄支队问。

  还是黄支队反应快。因为惊讶,所以我们都忘记了,其实同卵双生的双胞胎兄弟,DNA数据是一样的。

  这次轮到曹风惊讶了。

  惊愕之后,曹风的脸上尽是鄙夷:“我不想提他。”

  监狱管理局没有出错,曹风真的有个双胞胎兄弟。

  “现在你是在接受讯问,”黄支队又提高了声音,“不想提也必须提。”

  毕竟曹风违了法,难免会有一些心虚,见黄支队咄咄逼人,他也只好败下阵来:“我们好久没有联系过了。”

  “最后一次联系是在什么时候?”黄支队问。

  “我入狱前。”

  “你为什么不想提他?”

  曹风低头不语。

  “说!”

  “因为他是个变态。”曹风的脸上又出现了鄙夷的神情。

  “接着说。”黄支队坐回审讯位,示意身边的侦查员开始记录。

  “他叫曹雷,我们从小父母双亡,靠流浪为生,”曹风说,“但我们的关系一直还不错。直到有一次,我看见他光着身子和另一个裸体男人在干那事儿。”

  “是你入狱前发现的吗?”

  “不是,五六年前就看见了,”曹风说,“后来我们就不联系了。两年前我入狱之前,是实在过不下去了,想问他借一点儿钱。”

  “他借给你钱了吗?”黄支队问,“他有钱?”

  “他比我混得好。”曹风说,“他好像加入了一个传销组织,帮着看管那些被骗来的人,就像是打手一样,所以有收入。不过他没有借给我钱,所以我恨他,从此以后再没联系过他。”

  “你知道他和多少人有过关系吗?”

  “不知道。”曹风说,“但估计有不少,因为我以前在街上见过他和一个男人勾肩搭背的,不是之前看到的男人。”

  “他住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我们以前租住在一个房子里。”曹风说,“他在那里租住了几年,后来没联系就不知道了。”

  我们很快来到了曹风的孪生兄弟曹雷以前租住的房屋。可惜,这次我们没有任何发现。

  曹雷的房东一听我们的来意,赶紧向我们开口抱怨:“我就总觉得他好像不正常,老大不小了,从来不带女人,和他一起住的总是男人。所以我就不太想把房子租给他,可是他租了好几年了,我又不好意思开口。差不多一年前,他就这样莫名其妙失踪了。我没有办法就进房子把他那些破烂都扔了,心想即便他回来,我也不租给他了,给他点儿钱就是。”

  “你是说,”我问,“现在的房子已经全部清理过了?”

  “是啊,我已经租出去了,别人住着。”

  “以前和曹雷一起住的男人长什么样?”黄支队问。

  “那我哪里记得?”房东说,“而且他经常带男人回来,每次都不是同一个人。”

  看来这个曹雷还是一个花心的人。黄支队和侦查员们都露出了一脸的失望,这一条线看来是断了。

  “我觉得吧,”回到专案组后,我说,“可以在一些同性恋交友网站上找找线索。他的男人多是不错,但我想,只要一个一个排查,应该能发现一些线索。”

  黄支队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

  侦查员们开始了海底捞针的工作,而我又重新回到了百无聊赖的状态。

  晚上,我坐在黄支队的办公桌前,看着前不久发生在龙都的杀人奸尸案件。因为我的依据充分,“云泰案”专案组已经将此案并案侦查,并且围绕着最后一起案件中死者体内的精斑DNA进行摸排,只是这也是一项海底捞针的工作,感觉破案遥遥无期。

  龙都案件中的死者是一名女工,值完夜班后,独自回家,可能是因为突然内急,就走进了路边的一所公厕。万万没有想到,那个恶魔就潜伏在公厕里等待着他的猎物。

  这个案子和以前的不同,恶魔不仅脱下了死者的裤子,还脱下了死者的上身衣物和胸罩。这些衣服被凶手扔在了厕所的化粪池里,龙都警方还费了半天力气把内衣打捞上来。

  看着案情介绍,我突然有了疑问:警方为何要花这么大的力气打捞一套死者的内衣?

  原来,死者因为是在途中遇害,当时并没有弄清楚尸源。死者身上的财物和可能携带的手提包之类的物品都不翼而飞,连衣服都被扔在了化粪池里。

  为了迅速查清尸源,则必须要从死者的衣物上找到一些可以认定尸源的线索。后来,也确实是在死者上衣口袋里发现了一张超市会员卡,从而迅速认定了尸源。

  看到这里,我突然灵光一现,兴奋地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在一旁沙发上打盹的黄支队被我吓了一跳,瞪着眼睛说:“不是你的桌子,你不心疼是吧?现在经费这么紧张,买个桌子都要政府采购的。政府采购很麻烦啊,你懂的。”

  “师兄,我刚才突然想到,这起案件,可不可以通过一些尸体附着物发现线索呢?”我说,“龙都的那起‘云泰案’个案就是根据衣服里的会员卡找到的尸源。说不准我们也能从这具尸体的附着物上找到一些破案的方向。”

  “附着物?”黄支队说,“这具尸体有附着物吗?哦,你是说他的袜子,我看过了,连个商标都没有,没戏。”

  “商标?”我又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对!就看商标。”

  黄支队赶紧过来检查桌脚:“你是来砸场子的吧?我这桌子是拼的,你这样拍会给我拍散了的!”

  “师兄,”我说,“别那么小气。你开始以为案件很快能破案,所以忘记了尸体上有个很重要的附着物吧?”

  “有吗?”黄支队一边说一边晃了晃他的桌子,说,“哦,是有,蓝色内衣!”

  “说不准可以从蓝色内衣的商标上找到一些线索呢?”我眉飞色舞。

  “不过,这套内衣真的不敢肯定和本案有直接因果关系。”黄支队说,“毕竟它是在池子里,而不是在死者身上。”

  “我开始考虑过,”我说,“这套内衣尺码大,不能排除就是买来给死者穿,刺激另一个男人感官的。”

  “同性恋会让对方穿女人的内衣?”黄支队说,“那还是同性恋吗?”

  “我也不清楚。”我说,“但我曾经在网上看到过一个男人扮成女人和另一个男人发生关系的案例,所以不能排除有这种情况。”

  “那?”黄支队看了看漆黑的屋外,说,“你的意思是要半夜去殡仪馆吗?”

  我揉揉鼻子说:“原来你们把物证保存在了殡仪馆?”

  在一阵阵不知是什么怪鸟的怪叫声中,我们走进了云泰市公安局设在殡仪馆内的物证室。为了方便物证保管,很多地方公安机关法医会在殡仪馆内设一间物证室。

  从漆黑的屋外走进发出微弱光芒的物证室里,我感觉到后背有一丝凉意。

  黄支队从物证架上取下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的正是我在池塘里打捞上来的那套蓝色内衣。因为在腐水中泡的时间太久,又在密闭的塑料袋中闷了几天,内衣一被拿出来,就散发出一股恶臭。

  黄支队拿着内衣,蹩脚地寻找内衣的商标所在。

  我揉了揉鼻子,回头看了眼说:“你说会不会找到商标后,猛一回头,看见一个长发白衣女子站在我们身后?”

  黄支队说:“干法医的,还这么迷信,你吓唬谁呢?”

  说是这样说,但他还是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确定我们的背后什么也没有。

  很快,我们找到了,这套内衣的品牌是“DAQ”。具体这三个字母代表什么,我们两个大男人也不知道。

  发现商标后,我们高兴地转身准备离开,却发现门口的黑影中站着一个拿着工具的女人。

  我突然觉得自己全身的立毛肌都竖了起来,两腿迅速肌肉松弛。

  好在女人开口说了话:“干什么的!”

  “是你啊,”黄支队显然也受了惊,“人吓人吓死人知道不?”

  原来是驻守殡仪馆的一位大姐,听见有动静,以为是有小偷就拿着铁锹走了过来。有的时候不得不佩服这些殡仪馆的职工,尤其是女同志。我自认胆儿大,但是让我一个人在这满是死人的地方睡觉,我还是有些胆战的。

  和大姐说明了来意后,大姐给了我们一个惊喜:“哦,这个牌子啊,我知道的。在小街有个专卖店。”

  “小街?”小街是当地一个低档杂物销售市场,黄支队问,“只有那里有得卖吗?”

  “二十元钱一套的内衣,还是情趣内衣,除了那里,还有哪里有得卖?”

  大姐是个性情直爽的人。

  “知道了!谢谢您!看来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黄支队高兴地说。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找到了位于小街中心位置的DAQ情趣内衣店。

  “我们是公安局的。”侦查员拿出了蓝色内衣的照片,“请问这套内衣是在你们家买的吧?”

  店主点点头:“嗯,是我们家的货。”

  “那请问,”侦查员说,“十个月前你们把这套内衣卖给了谁?”

  店主一脸无奈的表情,可能他在心想这个小警察傻吧?十个月前的事情谁能记得?

  我解围地笑了笑,说:“可能您要回忆一下,大约十个月前,有没有一个男人来买过这样一套情趣内衣?”

  店主沉吟了一下,说:“冬天是吧?那时候是生意淡季,但好像有几个男人来买过,具体我也弄不清楚了,但是记得小街东头的一家药酒店老板来买过一套蓝色的。因为这个老板快四十了还是光棍,所以我当时还问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黄支队还想再问些什么,我把黄支队拉到一边,说:“别问了,抓人吧。”

  “你是说药酒店老板?”黄支队说,“凭什么说肯定是他?这内衣店老板说了,那个时间段有好几个男人都来买过,药酒店老板只是其中之一。”

  “哈哈,”我高兴地说,“你一定是忘记了,那个看守水泵房的老头,每天都要喝药酒,而本案的凶手肯定要熟悉水泵房附近的环境。”

  “你是说看守老头是这家药酒店的熟客,”黄支队说,“店老板也有可能去过老头的水泵房,知道那里有个藏尸的好地方?”

  “是啊,又是内衣,又是药酒,我想在一个城市里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吧?”我自信满满。

  在侦查员抓到药酒店老板以后,我们也对药酒店进行了搜查。

  药酒店是一个平房套间。外间是店面,柜台摆放着密密麻麻的泡着各种物件的药酒玻璃瓶,倒是没有什么异常状况。

  但是当我们走进店内间,店老板平时居住的地方,窗口吹进来的风轻轻撩起了床单,我们看见床下也有一个玻璃瓶。

  黄支队快步走了过去,拿出玻璃瓶,却立即浮现出一副恶心的表情。还好,法医的胃口都比较深,黄支队没有一口吐出来。

  玻璃瓶里还剩半瓶酒,瓶底居然漂着一根男人的阳具和两颗睾丸!

  案子就这样破了。

  对店老板的审讯,我只听了一半就提前退场了。眼前的这个店老板,口口声声称曹雷是心甘情愿被他杀死,是心甘情愿把自己的阳具贡献出来给他泡酒喝的,说是他们这种叫冰恋,说那是一种至高无上的感情。

  从技术层面看,死者的头部损伤非常集中,如果不是失去抵抗能力,是不会保持一个姿势让凶手打击致死的。当然,除非死者自己是愿意的。

  我摇摇头,表示无奈。对于这种心理变态的人,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强忍着呕吐的欲望,默默离开云泰,开始新的侦案历程。
 楼主| 发表于 2013-7-31 10:42: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红色雨衣

  〖恶魔通常只是凡人,并且毫不起眼,他们与我们同床,与我们同桌共餐。

  ——W·H·奥顿〗

  【1】

  “死因到底是什么?”

  家属在质问。眼前这是一起信访案件。

  其实我不喜欢出勘信访案件。

  自从公安部提出大接访之后,法医科的一半工作都是在信访案件上奔波。虽然说答疑解惑、查究冤情也是法医必须承担的责任,但这么多信访案件处理下来,的确很难遇见什么冤案,能让我振奋起来的,还是破案的成就感吧。

  “开始说是失血性休克,但是我们没见到多少血呀!”家属的疑问将我从遐想中拉回现实。

  “不是失血性休克。”我说。

  死者是一名老太太,七十岁,有五个子女。平时子女都互相推诿,没人照顾老太太。老太太一个人住在农村,拿着低保,过着艰苦的日子。

  一个月前的早晨,一名村民发现老太太在村头的小树林中死亡,衣衫破烂不堪。经查,前一天晚上有村民仿佛听见了老太太的叫声和狗叫声,出门没看见什么异常,就继续回家睡觉。民警先是在散落在老太太周围的十元纸币上发现了黏附了狗毛的血迹,然后对村里的狼狗进行了取证,最终在一户人家养的两条狼狗嘴上找到了老太太的DNA。

  案件看似很简单,但家属提出了复查申请。

  “你们看,”我用纱布擦拭老太太身上的创口,说,“虽然这些创口都非常浅,基本都只是伤及真皮层和皮下组织,但是创面很大,表皮剥脱的面积已经超过了全部体表面积的百分之十。虽然表皮层血管不丰富,出血量不大,但是神经丰富。这么大的创面,会导致严重的疼痛,所以死者应该是创伤性、疼痛性休克死亡的。”

  家属沉默了一下,说:“狗能咬死人?”

  我指着创口说:“创口周围都有条状擦伤,所有的表皮断面都有撕裂痕迹,这是典型的动物咬伤啊。除了这些损伤,没有其他损伤。那么,不是被狗咬死的,是怎么死的?”

  “政府监管不力,”家属不再纠缠死因,说,“不应该负一些责任吗?”

  我沉着脸,吩咐大宝带着实习法医缝合尸体,一边脱下解剖服,说:“这不属于我管。”

  这些家属并不在意他们的母亲生前遭受了多少痛苦,更在乎政府应该承担多少责任,这使我非常不快。我默默地坐上了停在门外的警车。

  “花了很多精力调解,”坐在车上的派出所所长说,“养狗那家答应赔偿二十万,可是家属嫌少,要求政府再赔二十万。没有什么理由,就只有利用对死因不服这借口,想多要一些钱。”

  “看出来了。”我说,“他们对死因并不感兴趣。”

  我掏出手机,看了看,惊讶地发现有十几个未接电话。

  “师父,不会又出事儿了吧?”师父连打十几个电话,估计就不会有啥好事儿。

  “我在洋宫办一个案件,现在英城又发了一起命案,怕是难度比较大,他们今年已经有一起命案没破了,你现在直接过去吧。大宝和林涛在高速路口等你。”

  我揉了揉刚才站僵了的腰,心想真是一年岁数一年人,我还不到三十岁,就腰肌劳损了,不知道再老一些,还能不能再在解剖台边站这么久。

  腰肌劳损怕开车,可是从我现在的城市赶往英城,需要五个多小时的车程,真正是纵贯了全省南北。

  途经省城高速出口,我看见大宝和林涛拎着勘查箱等在路旁。

  此时已到初冬,看着他俩在冷风中跺着脚,我的心情立即从被那些不孝儿女影响的阴霾中回到了阳光里。

  “去前面服务区休息一下哈。”我直了直腰,无奈地看着这两个不会开车的人儿,“你们就不考虑一下,去考个驾照?”

  正在服务区加油,就看见大宝一蹦一跳地从商店跑了过来。

  “你们看,我中奖了!”大宝喝着一瓶饮料,还拿着一瓶,“哈哈,我从来都没中过奖,这次中了个‘再来一瓶’!”

  “我还以为有什么好事儿呢,大惊小怪。”我鄙夷地看了一眼大宝,转头问加油站工作人员,“油卡里还有多少钱?”

  单位的车发油卡,每个季度不到两千块,随着油价的飞涨,基本这个数额我们会在一个月内花完,而且绝对不公车私用。油卡花完后,面临的就是油费发票层层审批,半年后才能报销,这给我们带来很大的负担。我一直想不明白,那些公车私用的人,油费为什么就那么容易报掉?

  “六百六十六块八毛八。”收费员看我们一身便服,阴阳怪气地说,“够玩儿一圈了。”

  “吼吼,又中奖又是吉利数字,”大宝说,“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

  “好日子个屁啊。”林涛听出了收费员的言外之意,说,“都死人了。”

  看起来,这个收费员以为我们是公车私用,所以才不爱搭理我们,我顿时感到一阵委屈。把油卡放进副驾驶抽屉里后,我的手背被抽屉锁扣刮破了。

  “为什么你有好事儿,我就没好事儿?”我一面用卫生纸止血,一面对大宝说。

  “我倒觉得是好事儿。”林涛从勘查急救箱里拿出创可贴递给我,笑着说,“破了破了,案子要破啊。”

  英城是个好地方,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处处都是灯红酒绿的街道。不少有钱人把英城当成省城的后花园,加之政府监管不力,英城顺理成章地变成了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

  这样的地方,难免会有犯罪发生。每年,英城都会有几名卖淫女被杀,没有侦破的案件也有好些起。

  知道当地弟兄们现在很忙,为了不给他们增加负担,我们三个在路边摊扒拉了一碗牛肉面后,径直赶往位于城东的现场。

  案件是上午发生的,所以到了晚上已经没有多少围观群众了。

  警戒带里,一个美容院的玻璃门拉闭着,里面透出微弱的红光和一条一条煞白的白光,我知道那是勘查灯发出的光芒。

  向负责现场保护的民警出示现场勘查证件后,我们拉开了美容院的大门。

  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

  我揉了揉鼻子,说:“嚯,味儿这么重,你们不开点儿窗?”

  “省厅领导来啦。”英城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支队长丁克明拉低口罩,说,“这儿没窗,开门又怕影响不好,只有在这里憋着了。”

  我满怀崇敬地看了看已经在这么恶劣的环境里工作了近十个小时的民警。

  “现场血迹太多,我们知道你们来,尸体暂时没有检验。”英城市公安局法医科长祁茂森走到我身边脱下手套,和我握了握手,说,“一直在这里分析血迹形态。”

  据前期调查,死者是这一带低档卖淫女的头牌。一个人经营一家美容院,因为死者颇有姿色又收费低廉,所以生意从早到晚,络绎不绝。

  这个卖淫女每天早晨都会到一个油条摊买早点,卖早点的小伙子一直暗恋着她,所以今天早晨卖淫女没有早早开门便引起了小伙子的怀疑。

  小伙子来到店门前发现美容院的卷闸门是锁着的,敲门也没有人应,却看见一注鲜血从门缝里流出,知道不好,赶紧报了案。

  民警撬开门后,就发现女人已死,满屋血腥。

  我想起刚才进门前看见警戒带外有个人坐在地上,回头从门缝里看了看,果然是个小伙子。他在警戒带外默默地坐了一整天,可能是在悼念他爱的人吧。爱情就是这样,没有贵贱尊卑,无论对方是做什么的,爱就是爱。

  “生意越好,危险越大。”祁法医说,“太贱了早晚会出事儿,还连累我们在这里加班加点没日没夜的。”

  我想起两年前侦办的那起自己孤身在外打工养活家人的卖淫女被碎尸的案件(见“法医秦明”系列第一部《尸语者》中“天外飞尸”一案),心里一阵悲凉。看着祁法医鄙夷的神情,突然对这个法医冒出一丝反感。

  “师父说过,”我轻声说,“生命无贵贱。”

  “通过初步勘查,”丁支队长察觉了我的不快,赶紧说道,“死者应该是多处动脉断裂,喷溅血迹比较多,失血也比较多。可是现场太乱了,实在没有发现什么好的线索。”

  “物证也没有吗?”我问道。

  在一起案件的初步勘查中,如果第一时间发现了关键的生物检材,一是可以坚定专案组信心,二是可以获取甄别犯罪嫌疑人的办法,所以物证对于案件是有决定性意义的。

  “阴道、口腔和肛门的擦拭物都进行了精斑预实验,没有反应。”祁法医说,“可能没有发生性行为,也可能是戴套了。”

  “那现场有安全套吗?”我问。

  “这个女人很不讲究。”丁支队说,“现场很乱,她的‘工作室’也不常打扫,所以满地都是卫生纸和避孕套。提取了几十个避孕套,正连夜进行DNA检验。”

  “怕是没有太大的意义,”我说,“就算有犯罪嫌疑人的精液,也不能证实谁是凶手。毕竟她是卖淫女,卖淫女的房间里的避孕套只能证明谁嫖娼了,不能证明谁杀人了。”

  丁支队点了点头。

  我走到美容院的隔间里,这个更加密不透风的小空间里,一样布满了血迹,味道更加难闻。隔间里面有一个躺式的按摩椅,已经大部分被血液浸染。

  我指着地上散落着的卫生纸,说:“卫生纸为什么不提取检验?”

  “卫生纸上都沾了血,即便有凶手的微量DNA,也会被女人的血污染,所以我们估计没有多大价值。”祁法医说,“而且刚才你也说了,在这里发现精斑,能证明什么呢?”

  “现场勘查确实是需要有目的地进行工作。”我皱皱眉头,说,“但同样需要大范围撒网,任何存在检验可能性的物证都要提取,因为在不经意间都可能出现意想不到的突破。”

  我弯下腰,收集了几个比较新的纸团,确实都被血液浸染,而且血迹已经干涸了。

  我小心地展开其中一张,发现纸的中间部分并没有被血液污染,而是呈现出一种硬壳样的改变。

  我说:“你看,这张卫生纸中间硬壳样变,说明这里曾经包裹过精液,干了以后就是这样的。这张纸绝对能做出一个男人的DNA。”

  丁支队赞许地点了点头。

  “不是用套吗?”祁法医说,“怎么卫生纸还会有精液?”

  “哦,这一带比较低档的卖淫女,可以用套,也可以不用套。”一名侦查员插话道,“只要卖淫女看得上的,她们有可能允许不戴套,然后就会用卫生纸擦拭。”

  我们一齐转头看着这名侦查员。

  侦查员是个很帅的小伙子,小伙子见我们一齐看着他,红着脸说:“不不不,别误会,我不干那事儿,我是以前办案的时候听她们说过的。”

  “那就是说,”我说,“这些卫生纸上的DNA和避孕套的DNA不交叉,那么它们就和避孕套一样可能存在价值。”

  丁支队点点头说:“提取吧。”

  【2】

  按摩椅位于隔间的中间,其中央有大量浸染血迹。按摩椅周围的墙壁上有喷溅状血迹,最高的位置距离地面一米八左右。

  我走出隔间继续观察。隔间到卷闸门口的地面上都有大量滴落状血迹,路面一边的墙壁上有间断的喷溅状血迹。离卷闸门还有一米的地方,地面上有一大片血泊,血泊中央有空白区,周围可以看见有喷溅状血迹。

  “这附近有监控吗?”我问,“这么大的出血量,即便凶手和死者接触不多,身上也应该沾染了血迹,不知道从监控上能不能有所发现?”

  丁支队摇了摇头:“这里是个监控死角,外围的录像我们也都调取了,不过目前还没有任何发现。”

  我见林涛正蹲在地上看着痕迹,于是蹲在他身边说:“你们这边有没有什么发现?”

  “卷闸门是自动落锁的。”林涛说,“只要一拉上,自动锁闭。凶手应该是杀完人后出门,同时拉闭了卷闸门。”

  “那,卷闸门上有没有指纹呢?”

  林涛摇摇头:“卷闸门太大了,不知道凶手碰的是哪个地方。新鲜痕迹不少,但没有发现血指纹,所以怕是提取不到有价值的指纹了。”

  “那足迹呢?”我不依不饶。

  “更没有了。”林涛说,“从目前的勘查情况来看,从隔间到卷闸门有一条成趟赤足足迹,是血足迹,经鉴定,是死者的。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血足迹了。这里是公共场所,所以那些灰尘足迹没有任何意义。”

  “那,那组成趟足迹的足尖是什么方向?”

  “是从隔间往卷闸门的方向。”林涛接过一名女痕检员递过来的矿泉水,喝了一口,说。

  “喂,没有我的吗?”我笑着说,“矿泉水没必要只给帅哥吧?”

  女痕检员红着脸嘟囔着:“他……他是我师兄。”

  “死者是倒伏在这里吗?”我指着卷闸门后地上的血泊问丁支队。

  丁支队说:“是的。”

  “有成趟血足迹,是死者从隔间里走出来的方向。”我说,“中途墙壁有喷溅状血迹,隔间按摩椅周围有喷溅状血迹,可以断定死者是在按摩椅上被刺的吗?”

  丁支队说:“不好肯定。因为中途也有喷溅状血迹,不能排除死者是在隔间外遇袭,然后先到隔间里倒伏后,又走了出来。”

  我重新走回隔间,环顾了四周,说:“不,你看屋顶上。”

  屋顶上有几滴彗星状的血迹,在勘查灯的强光照射下格外清晰。

  “拖尾明显,”我说,“说明是以很快的速度飞溅到屋顶上的,而且又有这么高的高度,不可能是动脉喷溅的血,而应该是挥刀时候的甩溅血。”

  “哦,”丁支队恍然大悟道,“这就是搞清楚喷溅血和甩溅血形态的用处所在?”

  我点点头,说:“凶手杀了人以后,没有停留,直接离开了这里,并且锁了门。所以没有在地面上留下血足迹。如果他停留一会儿,可能就会踩到很快流到地面上的血迹而留下血足迹。这个凶手动作麻利,下手狠毒。”

  “秦科长对案件性质有什么看法呢?”祁法医问。

  “看现场这么简单,还是要考虑因仇的。”我说,“但我的总体感觉又不太像是因仇。还是要等到尸体检验结束后,才能做判断。”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丁支队问。

  “因为杀人嘛,总要把人弄死,”我说,“可是凶手并不在意死者当时死没死,捅完了就走。其实死者被捅以后还是有行为能力的,她如果坚持把卷闸门弄开跑出去,说不准还能被人救过来。”

  “是啊,”丁支队说,“如果救过来,仇人就暴露了。”

  “不过,也不能排除是雇凶伤害,”大宝说,“所以凶手看起来并不像是怕死者会认出他。”

  “但我们分析,凶手应该是完事儿以后才动手杀人的,”祁法医说,“因为死者是裸体的。”

  “说不准是嫖资纠纷。”大宝说,“我之前碰见过一起案子,就是因为嫖资的问题引发了冲突,最后嫖客杀死了卖淫女。”

  “这样的案件不少。”我说,“不过一般都是先有肢体搏斗,再升级成动刀,直接下刀、杀完走人的很少。”

  “也有可能是激情杀人。”大宝说,“我还碰见过案子,是卖淫女嘲笑嫖客家伙事儿太小了,嫖客一气之下就杀了她。”

  “不管怎么样,”我低头想了想,说,“还是要去检验完尸体才可以下定论。”

  “现场有现金吗?”我转头问林涛。

  “没有。”林涛说,“这是比较奇怪的地方,一分钱都没有找到。”

  “有发现,”一名负责外围搜索的痕检员拉门走了进来,说,“现场五百米外的垃圾箱里,我们发现了这个玩意儿。”

  痕检员的手里拿着一个小茶罐,没有盖子。

  “据我们调查,”帅小伙儿侦查员在一旁说,“死者平时赚的钱都会存起来,一些零钱会放在茶罐里,据一些死者的朋友描述,这个茶罐应该就是死者装零钱用的茶罐。”

  茶罐上黏附了明显的血迹,我问林涛:“这个上面有指纹吗?”

  林涛接过茶罐,用放大镜看了看,说:“这是擦拭状血迹,不过没有纹线,只有细纤维印痕。”

  “凶手戴了手套?”我很意外。

  “不,”林涛说,“这不像是手套痕迹,应该是凶手用衣物之类的东西衬垫。”

  “也就是说,这个茶罐上也不可能提取到有价值的物证了?”我遗憾地说。

  林涛点了点头。

  “用衣服作为衬垫拿东西,”我说,“这个凶手还是有些反侦查能力的。”

  我拉开店门,看了看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说:“我们去解剖吧,不然今晚不知道要几点才能睡觉了。今天白天太累了,熬不动呀。”

  英城市殡仪馆虽然很气派,但是法医学解剖室还没有建成,法医都是在殡仪馆的尸体库大厅里检验尸体。

  门卫老头一脸不情愿地帮我们打开了尸库的大门。大厅的两边,布满了存尸冰柜,压缩机发出嗡嗡的轰鸣。大厅的中央停放着一架运尸床,运尸床上有一具用白色裹尸袋包裹着的尸体,不出意外,那就是本案中的死者。

  “这,”我笑着说,“你们平时就在这众目睽睽下解剖尸体?”

  “别乱讲,”大宝知道我指的是四周冰柜里的尸体,擦了擦冷汗,说,“大半夜的,怪吓人的。”

  我穿上解剖服,咳嗽了一声。空旷的尸库里顿时荡起了幽幽的回音,咳嗽声和冰柜压缩机的轰鸣纠缠在一起,仿佛飘上了房顶。

  大宝环顾了一圈停尸库,说:“那个,平时在这个地方解剖,还是蛮瘆人的。”

  “这有什么,”祁法医说,“我们人手不够,我经常一个人在这里检验非正常死亡的尸体呢,晚上也有过。”

  我见祁法医在自夸自己的胆量,不禁想起大学毕业实习期间被尸库管理员困进尸库考验胆量的事情,心想你不是不怕,而是没人来吓唬你。

  我拉开尸袋,袋子里是一具裸体女尸,尸体前面被血迹浸染了。

  我抬肘揉了揉鼻子,说:“死亡时间可确定下来了?”

  “没有问题。”祁法医说,“早上我们到现场的时候正好九点钟,判断死者死亡八个小时左右,所以应该是昨天夜里一点钟左右死亡的。”

  “嗯,时间差不多。”我说,“只有是深夜,凶手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杀人,杀人后还敢不清洗衣裳在大街上走。”

  因为死者的长发被血迹浸染,胡乱地贴在脸上,导致无法进行正面像拍照,所以我一边吩咐大宝剃除死者头发,一边开始清洗死者身上的血迹。

  没有解剖床,我们只好用塑料桶拎来自来水,用毛巾一点儿一点儿擦拭。

  死者叫陈蛟,二十七岁,从事卖淫行业已经七八年了,身上有一些陈旧性的烟头烫伤和刀划伤的疤痕。她左侧脖子上文了一朵彩色的牡丹,而这朵牡丹的花蕊处,现在正随着我们翻动尸体而往外汩汩地流着血。

  “有些意外。”我说,“死者没有第二处损伤,只有这么一处。这真是一刀致命啊。”

  彩色的牡丹,影响了我们观察创口形态,我只有局部解剖死者的颈部,从皮肤内侧观察。

  我从颈部正中划开死者白皙的皮肤,逐层剥离开皮肤和肌肉,发现死者的颈部肌肉已经被血液浸染,撕裂口周围黏附着大量凝血块。我慢慢剥离凝血块,暴露出创口。

  “创角一钝一锐。”我说,“长度大约四厘米,创口中间有拐角,应该是个刺切创。拐角到创角大约两厘米,应该是刀刃的宽度,这是一把随身携带的水果刀。”

  我拿起刀,把死者的胸锁乳突肌切断,探查左侧颈部的每一根血管。很快,便找到了血管的断头,我用止血钳夹住两边的断头,照了相。

  “死者是颈内动脉断裂。”我说,“这一刀直接刺断了这么大一根血管,失血过程很快,死亡也就很快了。而且死者颈部的这处创口比较特殊,是一处刺切创,这提示了凶手刺入后,在拔刀的过程中,有个挑刀尖的动作。刀刃下拉,导致出现了创口中央的拐角。”

  我又用毛巾仔细地擦拭尸体每一块皮肤,说:“尸体上没有发现任何威逼伤和抵抗伤。”

  “说明死者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突然遇袭的。”大宝说。

  “而且凶手并没有威逼死者的过程,”我说,“很有可能是凶手进门的时候,就发现了装零钱的茶罐。完事儿后,直接杀人,拿了茶罐就走。”

  “靠,”大宝说,“零钱都拿?”

  “不,应该说是为了几十块上百块零钱就去杀人。”我说,“凶手应该生活档次很低。”

  我拿起死者的双手,可能是死者生前用手捂住颈部创口,导致隔间到卷闸门之间的墙壁上有断续的喷溅状血迹。同时,死者的双手也都沾满了鲜血。我拿起她的右手,发现虎口部位黏附着一个黄豆大的小纸屑。

  “这里有个纸屑,”我说,“看样子应该是卫生纸,可惜被血液污染,没有DNA鉴定的价值了。”

  可能是因为解剖环境过于惊悚,我们很快就完成了尸体检验,离开了殡仪馆。

  “死亡时间是昨晚一点。凶手可能在和陈蛟发生关系之后,或者是在准备发生关系的时候,突然用水果刀刺击了陈蛟的颈部,导致颈内动脉断裂。陈蛟在遇袭过程中,没有任何防范或者准备。凶手杀人后,立即拿了店里装零钱用的茶罐离开现场,离开前锁闭了卷闸门。”专案会上,我慢慢说道,“根据凶手拿茶罐,并且将里面的零钱包括硬币全部拿走的行为来判断,凶手杀人的目的应该是侵财。凶手为了这么少的钱而杀人,那么他的生活档次应该非常低,非常穷。”

  “又是侵财。”英城市公安局副局长王城用双手揉了揉鼻梁,说,“这样的案子真的不知道该从何查起。两个月前的卖淫女被杀案还没破呢。”

  “哦?”我说,“两个月前还发生过一起?那么,这两起案件能串并吗?”

  丁支队摇了摇头,说:“没有什么确凿依据。”

  “我明天看看那起案件的卷宗吧。”我说,“不过这起案件确实很难,截至目前,我们还没有任何好的线索和证据。”

  “先从现场附近生活贫穷的人群开始查起吧。”王局长说,“另外,悬赏征集线索。毕竟我们英城晚上街上也有人,看有没有人见过身上有血的人在外面走动。”

  “前期工作我们先做,”丁支队对我说,“你们先回去休息吧。陈总说了,要让你多休息,你今天刚从一个信访案件上下来。”

  我笑着点点头,心里感激师父的关心。

  深夜,大宝已经鼾声大作,我却丝毫没有睡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一疲劳就睡不着觉了,这是神经衰弱的表现。我打开电脑,胡乱地翻着“云泰案”的照片。前不久发生在龙都的强奸杀人案,依据我提供的绳结线索已经和“云泰案”并案,现在“云泰案”的专案组重新加入了已经撤下来的原专案人员,精兵强将又重新上阵,开始摸排龙都案件的犯罪嫌疑人,通过DNA数据开始排查。

  我相信这起案件离破案不远了。

  突然,大宝从床上爬了起来,慢慢地走到房门口,打开门走了出去,然后反手关上了门。

  【3】

  我一头雾水,这大冷天的大半夜,他出去干吗?还就穿了条裤衩,不怕冻着?

  我连忙开门跑了出去,大宝正低着头在走廊上闲逛,我一把拉住他问:“你去哪儿?”

  大宝看看我说:“去解剖室啊,不是说要去串并另一起案件吗?”

  这一句话说得我更加迷茫了:“你没有搞错吧?现在都快两点了,你去哪儿解剖?”

  说完我就突然明白了,大宝这家伙,应该是在梦游!

  不管三七二十一,我把大宝拉进了房间。大宝一脸不解的表情看看我,没说话,钻到被窝里又开始了打鼾。

  第二天一早,我问:“你知道你昨晚出门去找解剖室吗?”

  大宝摇了摇头:“扯淡,是你幻觉吧?”

  “你以前没有梦游过吗?”

  “从来没有。”

  “法医梦游实在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我笑着说,“以后和你同屋的话,得把解剖箱放到林涛那里保管,不然,我这肚皮早晚得给你划开。”

  “我梦游去找解剖室?”大宝依旧不信。

  我点了点头。

  大宝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想了想,说:“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是想起昨晚梦见去解剖一具尸体,然后发现了线索串并了这起案件。”

  “说不准你就是先知。”我笑着说,“我们今天的任务,就是检验两个月前发生在城南的卖淫女被杀案中的死者尸体。”

  “你感觉能串并?”大宝问。

  “不知道。”我说,“不过既然来了,顺便看看那起案件,说不定有所发现呢?破一起是一起嘛。”

  “唉,是呀,”大宝说,“来之前还有那么好的兆头,结果这案子一点儿发现也没有。”

  在赶往殡仪馆的车上,我翻阅了案件的卷宗。

  那是一起发生在两个月前的命案,受害者也是一名卖淫女,名叫郑巧慧。

  这起案件发生在离陈蛟被杀案现场十二公里外的一间美容院内,死者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亡了大约一周的时间了。当时天气虽已转凉,但是密不透风的室内温度还是比较高的,加之尸体上半身浸泡在血泊内,所以已经高度腐败。

  现场照片上尸体被白色的蝇蛆覆盖,头面、胸部乌黑,看起来就让人恶心反胃。

  死者也是死于刀伤,单刃锐器,但是由于腐败,无法测量出准确的刀刃宽度。前期调查显示,凶手拿走了死者的外套,到现在还没有找到。

  “拿外套和拿茶罐可能都是一个目的,”我说,“就是为了一点点钱。”

  “不过这两个现场距离太远了,一个城东一个城西。一般嫖客选择卖淫女都有区域性,所以确实很难把距离这么远的两个现场串联在一起。”大宝慢慢地翻卷宗,说,“另外,陈蛟身材娇小,而这个卖淫女怕是有两百斤。这,口味相差也太大了。”

  “你说的都是一些主观臆测的东西,”我没有放弃希望,“我们现在要去找的,是客观的串并依据。”

  公安局法医和殡仪馆工作人员的关系非常重要,各地法医也都会尽力协调与殡仪馆的关系。如果两者关系非常融洽,法医会省略很多工作,比如搬运尸体。

  不过英城法医和殡仪馆工作人员的关系显然不甚融洽,当我们到达殡仪馆的时候,尸体还没有从冰柜中取出。祁法医一直在解释,其实他早就要求殡仪馆把尸体拉出解冻,只是殡仪馆工作人员在交班的时候忘记部署此事。

  无奈,我们只有自己动手,从位于一排冰箱的顶层箱柜里取出那具卖淫女的尸体。

  这具两百多斤的尸体着实让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运尸车在重压之下,摇摇欲倒。

  尸体没有解冻,就无法进行全面系统的检验,不过也有好处,就是不会那么臭了。

  高度腐败的尸体,经过冷冻后,气味会大大折减,但是如果冷冻再解冻后,气味则会加剧。

  不过,让人恶心的,不仅仅是嗅觉,还有视觉。

  眼前的这具尸体,已经被冻成了一根冰棍。漆黑的头面部,几乎无法分辨面容。尸体胸腹部缝合口的缝线之间,黄色的脂肪外翻着,皮肤上还沾着已经被冻死的蛆。

  我揉了揉鼻子,皱起眉头:“尸体都成这个样子了,怎么还不火化?不是都已经检验过了吗?有照片、录像就可以了。这尸体能把整组冰箱都弄臭了去,最后说不准政府还要出面要求殡仪馆免去尸体保存费。难怪殡仪馆有意见,要是我我也有意见。”

  “她的丈夫是个社会闲杂人员,平时喝酒赌博,靠这个女人养活。”本案的主办侦查员说,“女人死后,她丈夫就断了生活来源,所以想以案件未破为借口,以尸体为工具,要挟政府给予其一次性赔偿。”

  我咬了咬牙,这个世道,为了钱还有什么事儿做不出来?

  “死者丈夫的嫌疑排除了没有?”我问。

  侦查员点了点头:“他连续两个礼拜都泡在一个地下赌场里,没有出门。这个,监控录像可以证实。”

  “你们判断此案是什么性质呢?”我穿上解剖服,用刀逐一切开创口旁的皮肤,分离创口皮下组织,希望能够看清创口的形态。

  因为尸体高度腐败,一刀下去,就会有黑绿色的液体顺着刀柄流到我的手套上,手套顿时变得很滑腻,让人一阵阵恶心。

  在尸体冷冻的情况下,要分离创口皮肤和皮下组织不是一件易事。我用刀尖轻轻地挑动着,直至每处创口皮下组织充分暴露出来,再用酒精反复擦拭肌肉断面创口,很快,创口的形态就完全显现了。

  我眼睛一亮。

  “你们看,”我说,“死者胸部、颈部有四处创口,致命一刀是通往心脏的一刀。但是四处创口有一个共同特征。”

  “都是刺切状。”大宝说。

  祁法医在一旁盯着创口看,没有说话。

  我说:“对,死者身上的四处创口都是刺切状,创口刃端下拉,意味着凶手拔刀的时候有刀尖上挑的动作。”

  我顿了顿,接着说:“陈蛟颈部的创口也是这样。一处创口不能说明什么,但是五处创口不可能都那么巧。这只能说明一点。”

  “说明这就是凶手用刀的习惯,”大宝插话道,“凶手习惯性地拔刀上挑。”

  我点了点头,说:“这个,可以作为两起案件并案的依据。”

  在我汇报完串案依据后,专案组的会议室里一片沉寂。

  “以用刀习惯来串并案件,这个很牵强。”丁支队打破了沉寂。

  “通常出现刺切创有两种情况。”我说,“一是受害人体位变动,导致凶手拔刀的时候和入刀的时候角度不一致,形成刺切创。二是刀口的位置处于受害人不同体位,那么有些创口出现刺切,有些创口没有刺切。但是这两起案件中,死者都是在按摩椅上被刺,且事发突然,都没有反抗,所以受害人体位变动之说不能解释。两个被害人身上,尤其是两个月前郑巧慧被害案中,郑巧慧身上有四处创口,位于不同位置,但是都出现了刺切,这个不能用不同角度来解释。唯一能解释的,就是习惯。”

  “嗯,大家想一想,”大宝说,“拔刀时刀尖上挑,这个动作并不常见,完全可以作为一个特异性指征。”

  专案组还在沉寂,显然对我的这个依据并不十分认可。

  “我支持秦法医的意见。”刚刚接完一通电话的英城市公安局DNA室主任周彪放下手中的手机,说,“刚得到消息,我们对陈蛟被害现场提取的三十二个避孕套、十七张卫生纸进行了DNA检验,均检出男性DNA基因型。其中陈蛟被害现场中的一张卫生纸中检出和郑巧慧被害现场中提取的一枚避孕套中一致的DNA基因型。”

  周主任说得有些绕,我反应了一下,说:“也就是说,这个男人既去过陈蛟店里,也到过郑巧慧店里?”

  周主任点了点头。

  “如果是这样,我敢大胆地断定,这个DNA就是凶手的DNA。”我有些激动,说,“之前大宝说过,这种低档美容院的顾客群都是有区域性的,如果两个相隔十二公里的美容院的顾客有交叉,且都发生了命案,那么这个顾客很有可能就是凶手!”

  大宝点头认同。

  “可是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凶手和死者之间发生了性行为的基础上,”丁支队说,“死者体内并没有发现精液,而这个嫌疑DNA的主人显然没有戴套,而是用的卫生纸。那么他是如何做到不在死者体内留下DNA的呢?”

  “体外排精,或者用手啊。”又是之前那个帅帅的侦查员。

  大家又一齐看向他。

  他又红着脸说:“不不不,别误会,办案的时候得知的。”

  我说:“我支持这个观点。陈蛟应该是用手的,依据是这张图片。”

  我用幻灯片播放了陈蛟右手虎口部位的纸屑,说:“人体精液是有一定黏合力的,如果死者手部沾有精液,再用易破的卫生纸擦拭,很有可能会将纸屑粘在手上。”

  两个现场有交叉DNA,陈蛟手上有卫生纸纸屑,两名死者的损伤有共同特点,这么多依据,共同支撑了我主张的串并案件意见。

  丁支队点点头,说:“既然这样说,我现在也同意将两起案件并案侦查。那么,就先从这个DNA查起。你们有可疑的嫌疑人吗?如果有,马上提取他们的DNA样本。”

  侦查员们纷纷摇头,显然,通过前期侦查,派出去的六组侦查员都没有摸排出可疑的嫌疑人。

  丁支队低头叹了口气,说:“那就赶紧去查!”

  “不如,”我说,“让我们先去看看郑巧慧被害案的现场?”

  【4】

  没有侦破的案件现场,办案单位会去反复勘查,希望能发现更多的线索,或者印证更多的证据。郑巧慧被害案的现场也是这样,依旧被封存着。

  这也是一间独立小门面房,门口的卷闸门下缘已经生锈,卷闸门外拉着一条蓝白相间的警戒带。

  派出所民警接到通知,已经早早等在那里,见我们赶到,赶紧用钥匙打开了挂在已经被撬坏的卷闸门锁外的挂锁。

  我看了看卷闸门的锁,对林涛说:“你看,这起案件中,凶手也锁闭了卷闸门,这作案手段如出一辙啊。”

  “现在就寄希望于能在这个现场发现一些之前他们没有发现的线索了。”林涛说。

  基本上这种低档美容院的房屋结构都很相似,大厅后面有一个隔间。从物品的摆放看,虽然郑巧慧不像陈蛟那样注意身材保养,但屋内收拾得干净整洁得多。

  尽管如此,屋里的气味依然让人不想久留。密闭的空间里完好地储存着尸体被发现时的高度腐败的气息,混合着霉变的味道,让人仿佛瞬间回到了两个月前的惨案现场。

  现场的地面铺着白色地板砖,有几块地板砖上贴着黑色比例尺,比例尺旁边无一例外是沾染了泥巴的鞋印。

  “这个现场发现的鞋印比较一致。”民警见我和林涛蹲在地上看鞋印,介绍道,“不过经过鉴定,这些鞋印没有比对价值。”

  “当天下雨吗?”我对痕迹检验领域不太精通,转而问道。

  “是的,下的雨还不小呢。”民警说。

  “如果下雨就价值不大了。”林涛用镊子夹起一块泥土,左看右看,说,“要是没有下雨,这些鞋子上沾着的泥巴倒是能说明一些问题。如果下雨,任何人鞋子上都有可能沾有泥巴,而且这泥巴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时间不早了,我们要赶在晚饭前完成对这起案件现场的复勘工作。”我说,“这样,我们分工,我和大宝看中心现场隔间,林涛你和你的助手看外间。”

  专案组两个月前对中心现场的勘查非常细致,每一处物证都有标记和记录,所以我和大宝找来找去都没有发现能够有突破的线索。直到林涛的一声“来看看这是什么!”才让我们重新燃起了希望。

  林涛的掌心放着一片黄豆大的红色物体,是一个布片。

  “从哪里找到的?”我说。

  林涛指了指墙上的一枚水泥钉,说:“挂在水泥钉上,看起来还是比较新鲜的,说不定和案件有一定的关系。”

  “不是说不定,而是一定!”我激动地说,“因为钉子下方的墙上有一处擦蹭状血迹。”

  我拿出随身携带的照相机,拍下这一处孤立的、却没有被原勘查人员重视的血迹。

  “现场有翻动的痕迹,凶手在离开之前翻动了现场,所以这一处擦蹭状血迹并没有引起勘查人员的注意。”林涛说,“虽然现场很多翻动部位有擦蹭血迹,但是没有一处有指纹纹线,都没有比对价值。”

  “但是可以证明凶手杀人是为了钱,”我说,“而且这一处擦蹭血更有价值。首先,这个地方不可能藏钱;第二,这里离大门还比较远。凶手为什么要在这里擦一下?”

  “为了拿挂在钉子上的衣服。”林涛说。

  我笑着点点头:“所以,你发现的这块撕裂的小布片,非常有价值。”

  我接过布片,用手摩擦着。因为我戴的是橡胶手套,触感比纱布手套更敏锐,很快,我就得出了结论:“这是雨衣。”

  “对,当天下雨,”大宝说,“凶手来的时候穿了件红色的雨衣!”

  在我们的要求下,专案组提前召开专案会议。这种不按规定召开的专案会议,通常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调整侦查部署。

  当我宣布完我们的发现,确定凶手在杀郑巧慧的那天夜晚穿的是红色雨衣时,会议室里发出了一阵嘘声。

  “我们都正在努力做调查,”一个侦查员说,“把我们叫回来说的就是这个?有用吗?下雨天,有多少人穿红色雨衣知道吗?我们英城城区就有将近两百万人口,难道要一件一件地找红雨衣?这不是拿我们侦查部门开涮吗?”

  面对侦查员的奚落,我沉吟了一下,说:“大家请看这张图片。现场发现了多枚这种形态的鞋印。虽然发现的时候死者已经死亡一周,但这些鞋印留下的足迹是已经干涸了的、淡黄色的泥土。”

  我见侦查员们依旧不服气地昂着头,点燃了一根烟,接着说道:“这样的足迹形态,说明凶手在进入现场的时候鞋子上沾满了稀泥,所谓稀泥,是指泥巴和水的混合物。”

  “下雨天,这很正常。”侦查员说。

  “那么,问题就来了。”我说,“下雨天,一般都是什么人群穿雨衣?”

  “骑自行车、骑电动车、骑摩托车,”侦查员说,“这样的人多了去了。”

  “如果是骑车到现场,”我说,“鞋子上会有这么多稀泥吗?”

  “你是说,”丁支队眼前一亮,“你是说凶手是走去现场的?”

  “是的。”林涛说,“初次勘查的时候,在现场东边五百米的地方,有一处修路的泥坑里发现了和现场形态相似的足迹。虽然没有认定条件,但是从形态上看还是非常相似的。当时你们只考虑了凶手是从东边走到现场的,但是没有发现雨衣的线索。”

  “两者结合起来看,”我点点头,说,“凶手是穿着雨衣走去现场的。这样的人不多吧?”

  “不多。”侦查员恍然大悟。

  “如果从现场周围的监控寻找徒步穿着雨衣的人,我相信不会找到很多。”我转头问祁法医,“郑巧慧的死亡时间定下来没有?”

  祁法医说:“当时我们根据尸体身上的蛆的生长程度,判断郑巧慧死于九月二十一日。”

  “通过调查,”侦查员说,“也印证了法医的推断,二十二日早晨就有人注意到郑巧慧没有开门,但是因为不熟悉,所以也没有人去关心。”

  “我说的是具体的死亡时间。”我说。

  “具体死亡时间,只有通过胃内容去推断。”祁法医说,“死者胃内容基本排空,只剩极少量食糜,所以我们推断死者死亡距其末次进餐有四至五小时。”

  “这个死亡具体时间问题,”丁支队插话道,“我们当时没有重视。法医和侦查也没有碰,其实侦查已经调查清楚郑巧慧最后一顿饭是在隔壁小饭店里吃的,当时是大约晚上七点钟的时候。”

  “时间很吻合。”我说,“和陈蛟被杀案一样,凶手选择的时间都是深夜。郑巧慧既然是二十一日晚上十一点到十二点左右死亡的,那么调取当天从晚上十点到凌晨一点这个时间段附近路口的所有监控录像,寻找徒步穿着红色雨衣的人,这个不难吧。”

  “不难,”侦查员跃跃欲试,“给我两个小时的时间,我们能找到嫌疑人的视频资料。”

  比想象中顺利许多,四十分钟后,侦查员拿着一块硬盘走进了专案组。他扬了扬手中的硬盘,眉飞色舞地说:“找到了!”

  视频中,一个穿着红色雨衣的人匆匆从摄像头前经过。后面一段录像,这个人又匆匆从摄像头前反方向经过。后面一段录像中,红色雨衣的侧面垂下来一个东西,随着这个人的步伐而摆动。

  “看,”我兴奋地说,“这个东西,不出意外的话,就是死者的外套!”

  “你们注意到没有,”林涛把视频暂停,走到幕布前指着穿红色雨衣人的说,“这个人的后背,好像有个凸出来的地方。”

  “难道是背着一个包吗?”丁支队说。

  我走近看了看说:“不是包,应该是个驼背。如果是包的话,背包的位置不应该这么靠上,而且这个人走路的时候,有明显头部前倾的迹象。说明,这个人是个驼子!”

  “你要是不说是个驼子,我还不太敢认。”辖区派出所民警说,“我们辖区有个环卫工人就是个驼子,走路有些跛。刚开始看这段录像,我就觉得他跛的姿势很像那个环卫工人,可是监控模糊,不太敢认。”

  我抬头笑了,问:“丁支队,你看是先抓人呢,还是先搜查?”

  “反正我们手里有嫌疑人的DNA样本,不怕他不交代。”丁支队说,“依我看,人抓来,同时对其住处进行搜查。”

  “那就交给你们了,”我笑着说,“我们得回去睡觉了,大宝最近累得都开始梦游了。”

  “什么梦游?”大宝瞪着眼睛说,“明明是你幻视!”

  第二天一早,我们走进专案组办公室就觉得气氛不对。

  专案组里烟雾缭绕,侦查员们都红肿着眼睛,疲倦地翻看着卷宗。

  “怎么,”我问,“出现问题了?”

  丁支队显然一夜没睡,伸了伸懒腰,说:“这家伙嘴硬,拿不下来。”

  “搜查也没有结果吗?”林涛急着问道。

  丁支队说:“没有。红色雨衣、血衣、郑巧慧的外套,都没有找到,连郑巧慧被害现场的鞋印,都没有在孙建国家里找到类似的鞋子。”

  孙建国就是那个驼背的环卫工人。

  “那DNA比对上了吗?”大宝问。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两起命案中交叉DNA确实属于孙建国。”丁支队说。

  “那不就得了,”我高兴地说,“之前我们有详尽的判断,这个DNA应该就是凶手的。既然这个DNA是孙建国的,那么我们就没有抓错人,他应该就是凶手啊!”

  丁支队无奈地耸耸肩,说:“可有什么用呢?他死活不交代。”

  “交代不交代有什么关系?”我说,“我们有物证啊。”

  “这个物证没有证明效力啊。”丁支队说,“孙建国很狡猾,他承认自己去过这两家美容院嫖娼,但是坚决不承认他杀了人。我们的物证也就只能证明他去嫖过娼,而不能证明他杀过人。”

  “监控录像也说明不了问题吗?”我问过后就知道自己的问题有多么苍白无力。

  丁支队盯着我,没有说话。

  “我去看看孙建国。”我说。

  孙建国是个四十岁的长相丑陋的男人,见我走进审讯室,贼眉鼠眼地瞟了我一眼。

  我见审讯桌上放着一排用塑料物证袋装着的东西,应该是从孙建国身上搜出来的。我在审讯桌前走来走去,突然,一袋十几张十元、二十元、五十元的纸币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之前办理狗咬死人那起信访案件的情形。案件的原始资料我都看过,民警之所以发现死者是被狗咬死的,就是因为老太太的一张纸币上,被血液黏附着几根狗毛。

  我迅速地戴上手套,打开物证袋,一张纸币一张纸币地翻看起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发现两张二十元和一张五十元的纸币上都有可疑斑迹。我的心跳突然加快,赶紧打开随身携带的勘查箱,取出联苯胺试剂瓶。

  经测定,纸币上的斑迹,是人血!

  “这是陈蛟的钱,对吗?”我瞪着孙建国说。

  孙建国看着我完成了这一系列的动作,有些心慌,显然他不知道我这些动作意味着什么。他动了几下嘴唇,没有出声。

  “还不说?”我厉声道,“陈蛟的钱为什么会在你兜里?”

  “因为她找了我的钱。”

  “她收了你多少钱?”我问。

  “五十。”

  “五十?那么你是给了她多少钱,她会找你九十块?”

  这句话显然出乎孙建国的预料,他翻了翻眼睛,说:“不知道。”

  “那钱上又为什么会有陈蛟的血?”我拍了下桌子,说,“还不交代?”

  这一连串发问,显然让孙建国认定我们掌握了全部证据,他的心理防线迅速崩塌了。

  钱上的血迹的DNA做出来之前,孙建国就交代了他的全部罪行。

  除了这两起案件,孙建国在两年前还做过一起案件,杀了一名卖淫女。

  根据孙建国的交代,侦查员找到了孙建国焚烧、掩埋物证的地方,找到了郑巧慧的外套和他的血衣、雨衣的残烬。至此,这起系列卖淫女被杀案胜利告破。

  庆功宴上,我多喝了几杯,搭在林涛的肩膀上说:“看见没,法医比你们痕迹多了个资源,那就是信访案件。我们在信访案件中,也可以有所收获。若不是前天的信访案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去突破这起案件呢。”
 楼主| 发表于 2013-7-31 10:43: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站台碎尸

  〖在所有的动物中,只有人类是残忍的。他们是唯一将快乐建立在制造痛苦之上的动物。

  ——马克·吐温〗

  【1】

  春运期间上哪儿都拥堵异常,尤其各地的火车站,更是人山人海,真是一个非常令人不爽的“中国特色”。

  每年的春节前夕,也是我们这些“被犯罪分子牵着鼻子走”的人最为焦虑的时刻,害怕这一年一次可以和家人团聚的节日会被突如其来的电话轻易毁掉。

  两个小时之前,我接到了师父的电话,让我去森原市出勘一起现场,因为当地公安部门在电话中没有说清楚案情,所以我满怀疑惑地坐上了赶往森原的车。

  好在现在离春节还有两个多礼拜,只要不是过于复杂的大案,我坚信用两个礼拜的时间肯定能把这个意图扰乱我们春节假期安排的犯罪分子绳之以法。

  临走前我让铃铛不要担心,不会耽误过年。我也理解她的心情,毕竟这是我们婚后的第一个春节。

  森原市是我们省最西北的县级市,处于四省交界的位置。一般来说,多省交界地都是不安定的代名词,但是森原市是个大大的例外。近十年来,森原市就没有发生过几起正规意义上的命案,各类犯罪发案数量在全省最低。凭着几个电子工业厂商的发展壮大,森原市居民过着富裕而稳定的生活。

  可能是遇见了十年不见的大案,当地公安机关有些乱了阵脚,连向师父汇报案件的电话都说得不清不楚的。

  森原市虽然是个县级市,却是这一片区域的铁路交通枢纽。森原市火车站每年春运期间发送旅客数达一百多万人次,对于一个县级市来说,这实在是个很沉重的压力,但也无形中带动了森原市的经济发展。

  原来只是听说,当我第一次到达森原市火车站的时候,就切切实实地相信了。

  GPS显示森原市火车站还有两公里,我们的车越开越慢,已经无法换上三挡了。我没有拉响警笛,因为除了多招来一些白眼,警笛也帮不上什么忙。

  作为一个急性子,我最怕的事情就是在这种环境里开车。我又忍不住回头对坐在后排的刚刚醒来还惺忪着双眼的大宝和林涛说:“上次让你们去考驾照的建议,你们考虑得怎么样了?”

  “嗯?到了吗?怎么看上去像是到上海了?”林涛答非所问。

  我无奈地回过头,继续切换着空挡、一挡和二挡。

  又挪过了一公里,我发现了堵车的原因。在路的前方,停着几辆警车,幽幽地闪着警灯。警车之间拉起了警戒带,警戒带外站满了缩着脖子、跺着脚的围观群众。

  “这些人背着这么多东西,还在这儿受冻围观,精神真是可嘉。”大宝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

  围观的人足足站了几圈,占据了半幅路面和全幅自行车道。自行车走上了人行道,汽车挤上了另半幅路面。十几名民警在人群中穿梭,既得疏导交通,还得劝散人群。可是,显然两者效果都不甚理想。

  我们的车距离现场还有两百米,可是偏偏这时候堵着不动了,又不能弃车,那只会让这一段更堵。我重重地拍了一下方向盘。

  后面的两个人倒是悠闲。

  林涛说:“你看,这个围观人群像个圆,圆心就应该是中心现场。”

  大宝说:“如果这样的话,那么中心现场应该是一个公交站牌?”

  “公交站牌那儿能出什么命案?”林涛说,“众目睽睽的,不会是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的案件吧?那让我们来做什么?多没成就感?”

  车辆行驶到离现场三十米左右的时候,负责保护现场的民警终于看见了我们的警车,赶紧疏导人群,开辟了一条狭小的通道。人们还是不愿意离去,紧紧地夹在通道两旁,让我把车开得如履薄冰。

  “省厅警车在人群中飙车,导致×死×伤。”想到这些标题党的恶劣行径,我下意识地又点刹了几下。

  出乎意料,现场没有尸体,甚至连血迹都没有,只有站牌一角堆放着几双橡胶手套。

  我把刚刚拿出来的手套又重新放回勘查箱里,知道用不上了。我转头问身边的民警:“这是个什么情况?法医呢?”

  “尸体运走了,法医去殡仪馆了。”

  “几点钟报案的?”

  “九点半接警的。”民警朝一旁的警车里努努嘴,“报案人还在警车里,情绪不太稳定,我们同事正在慢慢问。”

  我抬腕看看表:“现在十一点半,两个小时现场就扫尾了?你们动作不慢呀。”

  “这个我不懂,但貌似现场没啥东西。”民警挠挠头。

  “现场没啥东西?那让我来做什么?”林涛说,“你们法医来不就好了?”

  “走,去问问报案人什么情况,然后陪哥一起去殡仪馆。”我拍拍林涛的肩膀,拉着他钻进停在一旁的警用面包车。

  警车里,一个学生模样的小姑娘正在瑟瑟发抖,她满面泪痕,身边还放着一个大的旅行包。

  小姑娘的身旁坐着一名身材高挑儿、长相清秀的年轻女警,正在拿着笔录纸书写。

  见我们进来,女警开始介绍前期问询到的情况:“这个小姑娘是我们市农林学院的学生,今天准备坐火车回家的。刑警队太远,为了不耽误她的火车,我们就没带她回去了,就在这里现场询问。”

  “她是报案人吗?”我问。

  女警点点头。

  “怪我手贱,不该看的。”小姑娘显然已经缓过了劲儿来,“我昨天来火车站买票的时候,就看见这个包放在站台的一角。今天来坐火车,看见那包还在那里,以为是谁不小心丢了包。开始我只是隔着包按了按,觉得很软,心想肯定是被子之类的东西,不打紧。拎了一下又非常重,拎不动。都怪我好奇,顺手就拉开拉链看了看。”

  小姑娘打了个冷战,眼眶里又浸满了泪水。

  看来这个小姑娘本该快乐的寒假算是泡汤了。

  “你看见的是什么样的包?”我问。

  “就是那种红白蓝相间的蛇皮袋。”小姑娘说,“很普通的那种,街上的民工返乡都背那种袋子。”

  说完,小姑娘用手比画了一下大小。大概是边长八十厘米的那种中号蛇皮袋。

  “你昨天就看见了?”我问。

  身边的侦查员插话道:“据我们前期调查,最早对这个袋子有印象的是一个老婆婆,她住在火车站附近一个小区,每天买菜都会经过这个公交站牌。昨天早上她经过站牌的时候没有这个包,大约中午十一点钟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个包了,只不过当时没在意。”

  “我是昨天下午一点来火车站买票的,”小姑娘使劲儿点点头,“那时候包就摆在那里。”

  “一个普通的蛇皮袋,大家确实不会太在意。”我若有所思地说。

  “那你看见包里装着什么东西?”大宝见我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有些急了。

  “是一床叠好的棉花絮,中间夹着死人。”小姑娘低头抽泣,身旁的女警替她说道。

  “废话,”我点了一下大宝的脑袋,“不是尸体,让我们来做什么?”

  “嗯,”女警顿了一下,说,“准确说不是尸体,是尸块。”

  “我说嘛,”林涛在一旁恍然大悟,一边比画,一边说,“我还在想,这么小一个袋子,怎么装得下一具尸体加一床棉被?除非是婴儿尸体。”

  女警看了眼林涛,掩嘴笑了笑。

  “不是不是,”小姑娘使劲儿摇了摇头,“我看见的是一个女人的下身,没有腿。”

  因为现场是个公共场所,现场勘查员们在蛇皮袋周围的站牌、垃圾桶、隔离带铁栏杆和地面进行了勘查,结果找到了数百枚指纹和十几个鞋印。这些指纹和鞋印中,到底哪个是犯罪分子的,则不得而知了。换句话说,这起案件的现场,没有任何价值。

  唯一能给我们提供线索的,就是那个蛇皮袋和里面的棉花絮,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那具女性尸块。

  临去殡仪馆前,我还是不放心地问身边的女警:“你们确定这个公交站牌附近没有摄像头?”

  “确定。”女警说,“我们在办理一些盗窃案件的时候,就发现这个公交站牌是个监控死角,前后左右五百米内没有任何监控能够拍摄到。我们早就向有关部门反映过,可是一直没有得到重视,这下发了这起案件,不信他们还不重视!”

  “那有多少人知道这个公交站牌是监控死角?”我问。

  “你是怀疑了解这一带的监控情况的人作案吗?”看来这是一个有丰富经验的女刑警,她说,“知道的人不多。但是我不认为是熟悉的人作案,因为我们市有很多更加隐蔽的地方,他完全没有道理选择一个人多眼杂的地方抛尸。凭着这些年的办案经验,我敢肯定这次是凶手走了好运,碰巧来到了这么个监控死角。”

  我点头赞同女刑警的说法:“那你的意思,可能是住在附近或者刚从火车站里出来的人抛尸?出站口有监控吗?”

  女刑警遗憾地摇了摇头:“有倒是有,但是已经坏了大半年了,没人修。”

  “也就是说,现场附近是不可能通过监控来发现嫌疑人了?”我一脸无奈。

  “有也没用。”女刑警用手指着车外的围观群众,“你看外面十个人中就有一个背着类似的蛇皮袋,即便有监控,你能分辨出哪个蛇皮袋才是现场的蛇皮袋吗?”

  “就是,”林涛说,“这样的蛇皮袋是流行款,LV都出了款一样的。”

  女警又偷看了林涛一眼,笑而不语。

  “好吧,”我耸耸肩,“看来我们肩上的担子不轻啊,不容耽搁了,去殡仪馆吧。”

  走出车门,艰难地挪到我们的车旁,围观群众丝毫没有散开的意思。

  “那个,”大宝说,“我就想不明白了,这些人看什么呢?能看得到什么呢?尸体都运走了。”

  “就是因为啥都看不到,所以才看嘛。”林涛说,“只能说明太多人太闲了,剩余劳动力比较充足。”

  还是在一挡二挡中不停地变换,花了十分钟,才终于开出了人群。我抹了抹额头上急出来的汗珠,如释重负。

  “你说,”林涛问,“是住在附近的人抛尸,还是跨地域抛尸?”

  “我只能说,”我说,“如果是跨地域抛尸的话,还就真的不太好查了。这里几乎每十分钟都有停靠的火车,乘客来自祖国大江南北,我们去哪里查?”

  “我觉得是就近抛尸。”大宝说,“如果是坐火车的话,为什么不干脆把蛇皮袋丢在火车上算了?”

  “如果凶手有很强的反侦查能力呢?”我说,“如果把尸体丢在火车上,我们就可以沿着火车经过的地方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查。但如果抛在这个交通枢纽的话,我们还真是束手无策。”

  “嗯,”林涛点头赞同,“我也觉得是从外地丢过来的,所以凶手要用这么一个普通的蛇皮袋来打掩护。”

  “照你们这么说,这可是个四省交界的地方呀,一个一个查下去的话,”大宝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那咱们今年的春节假期就泡汤喽。”

  我皱着眉头说:“咱们得有点儿自信,说不准尸体能告诉我们一些什么呢。”

  转眼间,我们就抵达了位于市郊一个小荒山脚下的殡仪馆。

  森原市的财政状况非常不错,虽然没有人重视城市监控的发展,但是显然很重视殡仪馆的建设。估计这些市领导,都在为自己的身后事考虑吧。

  开进这个夸张、气派的殡仪馆,我们很快看见了位于殡仪馆东南角的一块指示牌:森原市公安局法医学尸体解剖室。

  【2】

  解剖室内,五六个人正把解剖台围得水泄不通。

  看我们走进来,森原市公安局刑警大队长肖建赶紧摘下手套,走过来和我们握手。肖大队长也是法医出身,是一个矮矮壮壮的四十多岁的男人。即便他现在承担了森原市所有重大刑事案件的指挥责任,但是每具需要解剖的尸体他都会亲自上台解剖。他的一句“法医是最优秀的刑警,我们干法医全靠一腔热血和满心热爱”感动了无数新入警的法医,他精湛的专业技术也让他跻身全省法医专家行列,成为唯一一名进入省法医专家组的县级公安机关法医。

  “你看看吧。”肖大队长让几名实习法医站到一边,露出解剖台上的尸块。

  虽然看惯了尸体,但是看到这样的尸块,我还是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解剖台上放着一具女性尸体的躯干部分,因为血已经被放干,皮肤显得格外苍白,白得让人毛骨悚然。尸块就是一个躯干,没有头,没有手脚,孤零零地躺在那里,让人感觉格外怪异。

  我慢慢穿上解剖装备,和肖大队长一起走到尸体旁。

  这副躯干属于一个身材极佳的女性,看皮肤,年龄也不会很大。四肢和颈部的断面的肌肉因过度失血,已经显得有些白。

  我掀起尸体,看了看后背,说:“尸斑几乎没有,看来死者是死后不久就被分尸了。”

  肖大队长点了点头。尸斑的形成原理是机体死亡后,血管通透性增强,红细胞渗出血管,浸染到软组织内,在尸体低下未受压的部位形成红色斑迹。

  但如果死者死后随即被分尸,血液会从断裂的大血管中流出,体内血液大量减少,尸斑自然也就不明显了。

  “这颈部皮肤断口怎么好像有一点儿生活反应?”我看了看颈部断口。

  死者的颈部还有一半,凶手是在死者第四颈椎附近横断了死者的脖子。看得出来,这名死者生前有着纤细、白皙、漂亮的脖子。

  断面有很多皮瓣,错综复杂,有几处皮瓣的皮肤组织看起来还有些充血反应,这些充血反应是生活反应的一种。颈椎也不是从椎间盘断开的,而是硬生生从颈椎中央部分剁开的。

  “生活反应?”一名戴眼镜的实习生大声问道,“或者,是斩首?”

  斩首这种手段在当今社会确实很难见到。

  我笑着摇了摇头:“不,如果是活着斩首的话,断面生活反应会非常明显。死者的生活反应已经不甚明显了,所以我分析应该是濒死期的损伤。”

  “那就好,说明她已经不痛苦了。”小眼镜是在怜香惜玉了。

  我看了看死者四肢的断面,说:“看来这个凶手对人体一无所知,他一定不知道有关节这个东西。”

  肖大队长说:“是啊,所有的断面都有明显的皮瓣,骨骼都是被硬生生砍断的,关节腔反而没有受累。这得费多大的劲儿才能把肱骨、股骨这两块人体中最硬的骨骼砍断啊。”

  “凶手确实费了不少力气,”我说,“每个断面都有数十片皮瓣,说明凶手把每个肢体分离,都划了几十刀。他割开皮肤和肌肉后,又剁了骨头。”

  “我现在基本能想象得出现场有多么血腥了。”林涛在一旁捂着鼻子说。

  “秦科长你看分尸工具有几种?”肖大队长问。

  “我觉得割皮肤和软组织的刀具应该很轻便、顺手、锋利,”我说,“而剁骨头的刀应该是很重的菜刀。这两种特点无法在同一把刀上具备,所以我认为有两把刀。”

  肖大队长点头赞同:“死者刚死,凶手就能用两种刀来分尸,说明死者应该死在一个‘家’里,这个‘家’应该具备这两种刀具。”

  我突然想起一事,赶紧拿起剪刀和止血钳,取下死者肢体断面的一小块肌肉,又用纱布擦蹭了一些死者的鲜血,说:“肖大队,你派个车,先让人把死者的DNA赶紧做出来,放进失踪人口库里比对,认定尸源是最重要的。”

  “对。”林涛戴着白手套的双手正捧着一个红白蓝相间的蛇皮袋,“顺便把我送回技术室,我要在这些尸体包装物上找找线索。”

  看着警车离去,我们继续开始尸检工作。

  “肖大队长,你看这具尸体的死亡时间我们怎么定呢?”我一筹莫展。

  肖大队长摇了摇头说:“没有办法定。这个季节,加之有棉被包裹,腐败程度不重。一天到一周都有可能。”

  “还好,尸体的一些重要部位都没有丢失。”我用止血钳夹了纱布,塞进死者的生殖道,做了一份阴道擦拭物,进行人体精斑预实验,“会阴部和生殖道没有任何挫伤或表皮剥脱,精斑预实验也呈阴性,看来死者死亡前没有遭受过性侵害。”

  肖大队长正在用两把止血钳整理颈部断面里面杂乱的软组织:“我看啊,年轻女性被碎尸,不是因为性,就是因为情了。”

  “舌骨在吗?”颈部横断的位置正好是舌骨的位置,我问道。

  “没有找到,”肖大队长说,“看来是没有了。”

  “这样找有些费劲儿吧?”我一边说,一边拿起手术刀,“可以打开了吗?”

  肖大队长直起腰,说:“别急,我总觉得尸体的前胸部位有些异常,你看到了吗?”

  我仔细看了看,觉得死者两乳之间仿佛有一个苍白区。我想到自己在实习时办过的一起案件,正是因为死者胸口的苍白区,我们确定了死者生前被约束过,而这处约束伤就成为了案件的突破口(见“法医秦明”系列第一部《尸语者》中“沉睡之妻”一案)。

  因为死者的皮肤很白,加之过度失血,更显苍白,所以这个苍白区并不明显。我拿出酒精棉球在死者两乳之间反复擦拭,慢慢地,苍白区显现了出来。

  “肖大队长真是专家。”我赞不绝口,“若不是你一眼就看出来这个苍白区,我们打开胸腹腔后,就破坏了这个证据。”

  肖大队长点点头,笑着说:“是啊,这个动作是可以在破案后印证犯罪分子口供的证据。不仅如此,一般压胸的目的是什么?”

  “强奸、扼颈或捂鼻。”我说,“那么我们就要重点看一下死者的颈部了,如果能找到确切证据,至少可以在缺少头颅、四肢的情况下,明确死因。”

  一般杀人导致死者机械性窒息的案件,尸体头部和四肢可以提示出很多窒息征象,作为明确死因的参考。如果头部、四肢缺失,确定机械性窒息就会缺乏很多指征。

  “尸体告诉了我们很多信息呀,”肖大队长指着尸体右侧乳下的一个疤痕说,“这个疤痕可能很关键。”

  我点头说:“这应该是个胆囊手术的切口。而且切口表面的肉芽组织还很粉嫩,说明手术的时间并不长。”

  “嗯,”肖大队长说,“依我看,从手术到她被害,应该在两个月左右。”

  “那就好办了,”大宝说,“查医院,两个月前做过胆囊手术的人应该不会太多吧?”

  “如果死者的手术是在森原做的倒是好办,”我说,“但如果是外地人,怕是就没那么容易了。别忘了,刚才我们在车上还在分析死者应该不是本地人呢。”

  肖大队长和李大宝一起点了点头。

  “如果是外地人,摸排工作就无从下手了。”肖大队长说,“我们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从本地人查起。”

  “先解剖吧?”我感觉自己的手术刀嗡嗡作响了。

  “死者背部肩胛窝内有明显挤压状出血,”我们先打开了死者的背部,“这符合生前被人按在一个平面上挣扎所致,和我们之前发现的胸部苍白区可以对应起来。”

  “死者颈部肌肉虽然被血液浸染,”我说,“但是可以看得出有些深层肌肉的片状出血是孤立于这些浸染的血迹的。”

  肖大队长说:“是的,同意你的意见。凶手应该是用膝盖顶住死者的胸部,掐压她的颈部导致她机械性窒息死亡的。”

  正在解剖死者胸腹腔的大宝说:“内脏器官有瘀血征象,心脏可以看到有出血点。可以支持死者系窒息死亡。”

  “哟,”大宝顿了顿说,“死者的胃里有东西。”

  “别动。”我制止了正准备用刀划开死者胃组织的大宝,“胃内容我来看。”

  我用细线结扎了死者胃两端,小心沿着胃小弯划开胃组织。死者的胃里有一些食糜,不多。我把胃内容物倒在一个筛子上,抬起来闻了闻,拿到解剖床一头的自来水下冲洗着。

  “你怎么喜欢那个玩意儿,”大宝干呕了一声,“多恶心啊。”

  我没理大宝,看着筛子中这些糊状的物体逐渐清晰:“食糜中有青菜叶、辣椒皮、西红柿皮、炒鸡蛋末和海带。当然,还有淡淡的酒味。”

  “有什么用吗?”大宝说,“找喜欢吃这些菜的人?”

  “当然不是,”我白了大宝一眼,“有大用处!卖个关子吧,回头专案会上说。”

  肖大队长看了我一眼,会心地一笑。

  我们测量了死者躯干长度和椎体长度,测量了死者躯干的重量,嘱咐一旁的实习法医小眼镜根据书上的公式计算死者的身高和体重。我们则开始锯死者的耻骨。

  在我们分离耻骨上的软组织和软骨的时候,小眼镜已经有了结果:“报告肖大队长,死者身高165.474厘米,体重45.221公斤。”

  肖大队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需要那么精确吗?这都是统计学意义上的计算,和我目测的差不多,身高165厘米左右,体重45公斤左右。”

  “年龄不大啊。”我摩擦着死者的耻骨联合面,说,“看起来,二十三岁左右。”

  “这个能直接看出来?”小眼镜说,“不是要算吗?我记得考试的时候我们最怕背那个复杂的公式了。”

  我笑了笑:“不信?你去算算看。”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呼天抢地的声音。

  刚才在一旁守候的车站派出所民警从门外跑了进来:“是这样的,几天前我们接了一个警情,说是我们辖区的一个住户的女儿失踪了,特征就是两个月前开过胆囊。刚才听你们一说切胆囊什么的,我就赶紧去通知失踪人的家属了。他们马上就说要跟我过来认尸。”

  “家属的DNA取了吗?”肖大队长说。

  “报失踪那天就取了,现在结果都出了。等死者的DNA出来就可以比对了。”民警说。

  “失踪人多高、多重、多大岁数?”我急着问。

  “失踪人叫赵红,一米六二,不到一百斤,二十三岁。”民警说。

  “误差范围之内哦,关键是年龄很符合。”肖大队长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希望。

  门外大哭的人正是赵红的母亲。赵红的母亲被两个女警搀扶着走进解剖室,看了一眼解剖床上的尸体,顿时就晕了过去,民警忙着给她掐人中。

  等赵妈妈缓了过来,我小心翼翼地问道:“您确定这是您女儿?”

  赵妈妈先是无力地点了点头,突然又歇斯底里地喊道:“天杀的王超!天杀的王超!是你拐走了我的女儿,是你杀了她!我不会放过你!”

  派出所民警在一旁解释说:“是这样的,报案的时候,他们说赵红和隔壁邻居王超一直交好。但王超家境贫穷,赵家人不同意女儿嫁去王家,并且给赵红介绍了一个对象。赵红不同意,就在几天前和王超私奔了。”

  “这年头,还包办婚姻?”大宝在一旁嘟哝了一声。我知道他曾经也被自己家人逼婚,只是他坚持选择了自己现在的女朋友。

  “如果死者是赵红,”我说,“那王超还真的是有犯罪嫌疑。先去找到这个王超吧!”

  大宝看了我一眼:“案子就这样破了?不是吧,那也太没有技术含量了。”

  我笑着说:“早点儿破案不好吗?这样就可以回家过年喽!”

  【3】

  “死者是被凶手用膝盖顶住后,扼压颈部致机械性窒息死亡的。”肖大队长显得有些无精打采,我们找的线索,看来都要被当作验证证据使用了,“凶手不懂人体构造,强行分尸,且在死者死前没有和她发生性行为。”

  “其他还有吗?”森原市公安局局长钱立业问。

  肖大队长摇了摇头:“目前就看王超那边怎么样了。”

  “咳咳,”我干咳了两声,接过话茬儿,“关于死者的胃内容物,我要特地强调一下。”

  大家都把目光移到我的身上。

  “死者生前喝了一些白酒,”我说,“吃的是青菜、辣椒、西红柿炒蛋、海带,没有主食。”

  “那能说明什么呢?”钱局长问。

  “首先,说明死者是正在处于进食状态的时候被害的。”我说,“森原这一带的居民是无米不欢的,每顿饭都要吃米饭,不然会觉得吃不饱。死者的胃内容物形态尚存,说明进食后不久还没有被消化,且胃内并不充盈,说明死者还没有吃饱。”

  大家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我接着说:“其次,死者和凶手应该是单独在家里吃饭的。因为死者的胃内容食物简单,说明菜不多,差不多只够两个人吃,没有肉质食物,应该不是在饭店里进食。”

  肖大队长点头说:“是的,之前我们也分析了,凶手应该是在家中,具备两种刀具的情况下,杀死死者后迅速分尸。”

  我看了眼肖大队长,说:“最后,这说明凶手和死者熟识,且生活档次不高。除去死者是素食主义者的可能性,喝酒吃素菜,说明两人关系应该比较近,不在乎排场、面子,且生活档次不高。”

  “私奔了,还能有多强的生活能力?”主办侦查员说,“根据你这三点判断,基本就确定了王超是凶手!”

  “也就是说,王超和赵红在家里吃饭的时候,因为一些琐事矛盾,王超掐死了赵红,然后分尸、抛尸?”钱局长说。

  “当然,”我摊了摊手,说,“一切都是在死者确实是赵红这个前提下。”

  “母亲还能认错自己的女儿吗?”主办侦查员说。

  “不好说,”我在给大家泼凉水,“在那种激动的情绪下,而且尸体没头没四肢,认错的概率还是很高的。”

  “丁零丁零……”

  话音刚落,肖大队长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喂。”肖大队长接通电话,脸色随即阴沉了下来。

  大家看到肖大队长的表情,都暗暗预感事情有变。

  “死者不是赵红。”肖大队长放下电话,一脸失望地说,“DNA排除了。而且,经过和失踪人口DNA数据库的比对,没有发现线索。”

  大家纷纷低下头,表示遗憾。

  大宝不合时宜地卷了卷袖子说:“看来这案子还有些搞头。”

  钱局长叹了口气,说:“唉,还是赶紧先把找王超的那组人撤回来吧,别再浪费精力了。”

  “大家别灰心,”我强颜欢笑,“这案子条件还是很好的。虽然DNA没有对上,但是我们之前说的还都算数,只要查清了尸源,和死者关系最近的人,就应该是凶手。我还要补充一点,凶手是男性的可能性大。因为把一具五六十斤的躯干加上棉被运送到现场,是需要有力气的,而且一个女性背着这样的蛇皮袋,难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当然,不能排除雇用男性帮助的可能。”

  “我来说两句吧。”一直静静地坐在一旁的林涛开口了,“其实我们痕迹检验人员还是有很多发现的。”

  “你这家伙,有发现怎么不早说?”我说。

  “之前看大家信心满满,以为案件就这样破了。”林涛喝了口水,慢慢地说道,“经过对尸体包装物的检验,蛇皮袋没有商标,无法得知生产、销售的地方。棉花絮也是普通的棉花絮,经过微量物证检验,棉花絮上除了血迹没有其他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棉花我们也检验了,是这一带生产的棉花,估计方圆几百公里生产的棉花都没有什么大的差异。我觉得凶手用棉花包裹尸体的目的是吸血,为了不让血液流出袋子被人发现。别人碰到了袋子,也只会感觉里面是被子,而不是尸体。”

  “还是挑重要的讲吧。”大宝又猴急了。

  “我们的发现有两个。”林涛说,“首先,包裹尸体的除了一床棉花絮外,还有一件上衣。”

  “啊?”这个有些出乎肖大队长的意料,“之前我们都没有注意。”

  “是包裹在棉花絮里面的,”林涛接着说,“估计是凶手裹被子的时候,不小心把衣服裹了进去,凶手自己都不知道。因为衣服上有血迹,而衣服被裹在棉被中间,是不应该有血的,所以这件衣服不是死者的,就是凶手的。不过这是一件女式长袖棉布T恤,不太适合这个季节,我猜最大的可能是死者穿在里面的内衣。如果是凶手穿着的内衣,则不应该沾染血迹。”

  “衣服有商标吗?有什么特征吗?”我问。

  “说来也奇怪,”林涛说,“这件衣服没有商标,只有胸口好像有几个字母,被血液完全浸染了,看不真切。不过我们已经用特殊手段进行了显现,显现出来的字母应该是aluoba。”

  “阿罗巴?”我说,“没听说过。”

  “我们也在网上查过。”林涛说,“确定没有这个品牌或者相似品牌的衣服。”

  “好吧。”钱局长说,“这个问题先放一放,我们会派人再去细查。还有什么别的发现吗?”

  “还有个发现。”林涛说,“我们在蛇皮袋的袋口位置,发现了三枚灰尘指纹。”

  “有指纹?”钱局长两眼一亮。

  “是的。”林涛说,“是三个右手拇指的灰尘指纹,一个人留下的,非常清晰,有比对价值,且排除了报案人的指纹。不过,我们无法肯定这是不是犯罪分子留下的。”

  “现场包裹放置的位置是站牌的一角,”主办侦查员说,“不挡路,所以如果不是谁手贱反复摸了这个袋子,还真的只能是犯罪分子留下的。”

  “不管怎么样,先从这枚指纹开始查起吧。”钱局长说,“除了查指纹,其他人还要对尸源进行查找,对衣物的商标进行排查。最后,还要派一组人对现场周边进行搜查,看能不能找得到尸体的四肢和头,这样能够多一些线索。”

  “那我们就等你们的好消息了。”我打了个哈欠,“最近我们科信访案件多,出差不断,写材料不断,太累了。”

  肖大队长体谅地说:“你们休息吧,熬着也没用。”

  “我去库里再看看指纹吧,”林涛说,“系统自动比对的指纹,还需要人工比对才能确定,所以我还必须得去盯着。”

  “好的,”我说,“不过也别太累,毕竟森原也有痕检专业的精兵强将,悠着点儿干,身体是自己的。”

  我觉得我现在说话的语气非常像师父了。

  林涛点了点头带着几名痕检员忙去了,而我和大宝则驱车赶到市公安局旁边的一间宾馆睡觉。

  因为过度疲劳,我又再次失眠了。

  “云泰案”还是那样,如影随形,总是不能忘记。让人纳闷的是,既然掌握了犯罪分子的DNA样本,为什么还是迟迟没有破案?看来这个犯罪分子平日里一定是道貌岸然的人,不然早就被刑警们怀疑上了。那么,这个杀死了五个人的恶魔,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伴随着大宝有节奏的鼾声,我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第二天一早,是林涛叫醒了正在美梦中的我们。

  一夜没睡的林涛,经过洗漱,还是显得神采奕奕。

  “有什么好消息吗?”我急着问。

  “好消息多了去了。”林涛笑着说,“不过还是要结合昨天晚上的调查,才能确定这个消息究竟是不是我们要等的好消息。”

  “还卖什么关子啊,”我说,“快说快说。”

  “昨晚一点,我们通过指纹库,比对出一个完全符合现场指纹的人。”林涛说,“这个人叫梁伟,三十一岁,邻省的台阳县人,在邻省台华市里打工。两年前,因为盗窃电动车被抓了现行,判了六个月的拘役,所以库里有他的指纹。”

  “有前科劣迹,”我说,“这和凶手的凶残狠毒有相似性,高度怀疑。”

  “侦查员目前在调查他最近一周的活动情况。”林涛说,“如果能排除他是误碰这个蛇皮袋的可能性,不是他作案,还能是谁作案?”

  “快去专案组。”我兴奋地开始穿衣服。

  还没进专案组大门,我就已经被专案组里的喜庆气氛所感染,我知道一定会有好消息。

  “昨晚我们已经和邻省台华市公安局取得了联系,请求他们的协助,”肖大队长说,“他们很配合,在他们的帮助下,我们查清楚梁伟在一个月前辞掉了工作,一直在台华市辖区内的台阳县居住,台阳县也是他的老家。这一周他的活动情况我们还不是很清楚,但据悉他现在还在台阳县。”

  “不管怎么说,”钱局长说,“外地人把指纹留在了我们森原,留在了现场物证上,这本身就是一个重大嫌疑。抓住他,可能就明了了。”

  “当地公安机关已经对他进行了监控,”主办侦查员说,“应该会在一个合适的时机下手,我们过去直接审讯就可以了。”

  “我们也去吧。”我看了看大宝和林涛,向专案组请示。

  “也好,”肖大队长说,“我也去,说不准杀人分尸的第一现场就在台阳。”

  到达台阳后,我见到了自己大学时候的老同学扈林峰。

  热情地拥抱后,扈林峰说:“我们班就你混得最好了,都到省厅当科长了,你看我们,还在县局里当个小法医。”

  “在哪儿干法医不是法医?”我笑着说,“那个人抓到后,侦查员们感觉怎么样?”

  “感觉就是他作的案。”小扈说,“抓来以后,一声不吭,全身发抖,不是他是谁?若换作我,我非得叫一晚上冤枉不可。”

  我走到审讯室门外,透过窗户看了看坐在审讯椅上的梁伟。他咬着下嘴唇,瑟瑟发抖,不时地用戴着手铐的手端起茶杯喝水,因为手的剧烈颤抖,茶杯里的水不断地洒出来。

  “我觉得我们可能抓错人了。”我说。

  “不会吧?”小扈说,“不是他干的,他抖什么?”

  “你不了解前期案情,”我说,“这起案件中,凶手下手极为狠辣,杀人迅速、分尸凶猛。用菜刀硬剁碎死者骨头的人,心理素质绝对不至于如此不堪。”

  “不是说有他的指纹吗?”小扈歪着头说。

  我没再回答,默默走进审讯室,走到梁伟的面前,柔声说:“别紧张,我们就是想来问问你最近干了什么坏事没有。”

  梁伟抬头看了我一眼,见我满脸堆笑,身体的颤抖减轻了一些。他张了张嘴,但没有出声。

  我接着说:“我相信你没有杀人,所以你得说实话。”

  梁伟突然大哭起来:“我真的没有杀人,没有杀人。”

  “那你被抓的时候为什么不喊冤?”

  “他们肯定不信的,肯定不信的。”

  “我信你。”我慢慢说道,“你告诉我,我来帮你申冤。”

  梁伟用充满渴求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咽了口口水,深呼吸了几次,说:“三天前,我经过火车站旁的一个拉面馆,我经常在那里吃饭,我看见一个农民工打扮的光头壮汉坐在面馆门口的椅子上吃面,背后放着一个蛇皮袋。我走过去拎了一下,还挺重,觉得里面可能藏了什么东西。本来是想顺手牵羊的,结果悄悄打开袋子一看,里面的棉花上有血。我当时就吓蒙了,赶紧跑回家睡了一天。”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报案?”

  “我怕警察啊。”梁伟说,“我坐过牢,出来了也经常偷一些东西,我怕我如果去报案,反倒会被当成杀人犯抓起来。你们得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杀人,真的没有!”

  我默默转身离开审讯室,对主办侦查员说:“放人吧,不是他。”

  【4】

  “不行,”侦查员说,“毕竟指纹是他的,他还是有重大嫌疑的。”

  “我说不是他就不是他,”我不耐烦地说,“这个人的心理素质能杀人分尸?他的这种表现是演不出来的。”

  经常读一些姜振宇老师的书,我对微反应观察也有一些了解。

  “不放也没问题。”肖大队长过来圆场,“这人盗窃案子背了不少,也顺带破一些小案件吧。”

  “我们去那个拉面馆看看吧,”我说,“说不准凶手就住附近?”

  “我陪你们去。”小扈说。

  到了地方就失望了,拉面馆和火车站相距不远,凶手应该是去火车站的途中经过拉面馆才去吃饭的。

  “从台阳到森原的火车,能不能查一下?”肖大队长问当地侦查员,说,“至少现在我们可以确定杀人分尸现场应该在台阳,运尸时间我们也有数了,是在三天前。”

  侦查员摇了摇头,说:“不好查。春运客流高峰期间,我们台阳和你们森原都是交通要道,经过的人也多,两地互相跑的车次也多,实在无从下手。”

  “你们台阳怎么这么冷?”这条好的线索突然断了,我感觉万念俱灰,想起过年可能要在这里过了,心头一阵凉意。

  “案子先不急,看从梁伟那里能不能问到更多的线索。”小扈说,“我们去泡个澡吧,冻了一天了,暖和暖和。”

  我点头应允,一行数人坐上了小扈开的勘查车。

  车行至途中,我无意间一瞥,看见了窗外的一个招牌。

  “停车停车!”我急忙喊道。

  “怎么了?”小扈把车靠在路边,一脸疑惑。

  “这家,这家。”我指着那块招牌说。

  小扈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露出一脸难色:“这家不行,这家是足疗店。”

  “对对对,就是这家足疗,就是这家。”我因为激动,有些语无伦次。

  “这家不正规,”小扈说,“有乌七八糟的东西,不干净。”

  “他的意思不是去这家店做足疗,”肖大队长笑了,“他是无意中发现了案件的线索。”

  听肖大队长这么一说,大宝、林涛和侦查员纷纷朝窗外看去。

  那是一家足疗店,招牌上是一串英文字母:“aluoba”。

  “是的,”老板娘是个胖女人,妖声妖气地说,“这衣服是我们这里的工作服。”

  我拽着一个技师,对老板娘说:“你们的技师平时都穿这种衣服吗?你们这里最近有什么人失踪吗?”

  “工作服当然平时都穿的。”老板娘说,“失踪不失踪我可不知道,我们这里是体力活,干不下去就走人,我可管不了那么多。”

  “扯淡。”林涛说,“照你说的这种流动法,你还不亏死?至少这衣服也要成本吧?技师说走就走,穿走了你的工作服,你也会有损失吧?”

  “小哥,看你长得挺帅的,怎么说话这么难听呀?”老板娘说,“我这人心善,一件衣服算不了什么。”

  小扈把我们拉到门外,说:“这老板的老爹是县里的常务副县长,有背景的。这名为足疗店,实际就是个妓院。不过,他们赚钱靠的是那些鸡,而不是做足疗的技师。所以技师流动会比较快,又累又赚不到钱,还冒着沦为妓女的危险。很多人干几天,忍受不了凌辱,就离开了。”

  林涛咬了咬牙:“你的意思不就是收容妇女、强迫卖淫吗?这么猖獗,难道公安机关扳不倒他?”

  “也不是强迫。”小扈说,“愿意干就干,不愿意干也可以做足疗技师。只是在这种地方做足疗技师,少不了被凌辱。受不了凌辱,来去也是自由的。”

  “你还为他说话?”我拍了下小扈的头,“这么明目张胆的违法行为,你们不管?”

  小扈无奈地耸耸肩:“我就是个小法医。”

  我突然若有所思,走回店里问老板娘:“大姐,我们其实也是为了一条人命,请行个方便。我就是想知道,有没有哪个技师在两个月前突发胆结石住院做手术的?”

  看我一脸诚恳,老板娘也收敛了她的气焰:“你说的是秋香吧?她去做手术之后,就没再来上过班了。那孩子长得是漂亮,就是教不化,滴水不进的,客人碰她一下都叫唤。”

  “秋香?”我顿时兴奋了起来。

  “是我们这里的艺名,她大名挺难念的,不过这里有她押的身份证复印件。”老板娘说,“不知道哪里来的农村孩子,给我这一捯饬,漂亮了许多,就是不让客人碰她。”

  “那后来,你听说过她的事情吗?”我开始眉飞色舞。

  “听她的小姐妹说,是和一个光头好上了吧。”老板娘说,“是一个卖药的,大概是在她手术的时候认识的。”

  一听见光头这两个字,我顿时释然,知道离破案不远了。

  “光头?”大宝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梁伟说的不也是个光头?”

  “她的小姐妹在哪儿?”我急着问道。

  “正在上钟呢,”老板娘耷拉着眼皮说,“等个把小时吧。”

  我早就受不了这个傲慢的女人了,现在有了线索,自然无须再给她好脸色。我重重地把自己的警官证拍在吧台上,吼道:“我是省公安厅的,别以为你这里有个县太爷罩着就了不起,你信不信我掀了你的摊子,连县太爷的帽子一起摘了?”

  “那,我去叫她。”见我突然变了脸,老板娘有些不知所措,径直上楼,带下来一个裹着浴巾的年轻女子。身后还有一个男人的叫骂声。

  “光头叫德哥,”女子看到一圈恶狠狠的警察,有些发抖,“是卖什么什么利胆丸的。”

  我知道她说的这个利胆丸是胆囊手术病人术后吃的一种消炎利胆的药物,这个光头应该是干推销药物的营生的。

  我看了看当地的侦查员。侦查员会意,说:“一个小时内,找到他。”

  侦查员没有吹牛,毕竟在一个只有二十几万人的小县城,卖利胆丸的“德哥”不多。一个小时后,我们已经悄悄到达了德哥家楼下。

  这是一个公寓式小区,里面的房子都是超小户型的公寓,三十至五十平方米不等。

  经过侦查,德哥不在家。

  在申请到秘密搜查令后,我们打开了德哥家的大门。

  一股中药的气味夹杂着84消毒液的气味扑鼻而来。

  “怎么这么难闻?”林涛说。

  我没回答,走进屋里巡视了一番。

  这是一间大约四十平方米的公寓,除了卫生间和厨房,还有一间客厅和一间卧室。客厅更像是一间手工作坊,正中央摆放着一架钢制的、入物口有脸盆大小的手动搅拌机。搅拌机的旁边放置着一台自动塑封机,还有一个长条货架,货架上摆放着很多中药材似的物件。

  “看来这个德哥除了卖药,还自己做假药。”我说。

  大宝拿起货架上的物件,逐一放到鼻子下面嗅嗅,说:“除了廉价的中药材,还有树叶和树皮。确实如你所说,他自己做假药。”

  我笑了笑,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在搅拌机里绞成粉末,然后浸水,再揉搓成丸状,最后用塑封机封装,就成了他卖的利胆丸了。”

  “我们不是来研究假药是怎么制成的。”肖大队长提醒我说。

  我拉着肖大队长走到厕所门口,说:“之所以有闲心在这里研究假药,是因为我们已经基本宣布案件告破了。”

  肖大队长蹲下来,看了看地面的痕迹,点头说:“确实,凶手用84消毒液打扫了分尸现场,不过却没有清扫干净。”

  说完,他戴上手套在厕所的地板砖上抚摸着,说:“地板砖夹缝里可以看得到血迹,除了血迹,还有骨屑。”

  “他是卖药的,”肖大队长说,“那他很有可能是学医的人,学医的人为什么会不知道人体结构呢?不从关节分尸,而要硬剁骨头?”

  “一来,他是想伪装成一个不懂医学的人,不过这手段也太拙劣了。就算不懂医学,也应该会去寻找关节吧。”我走回客厅,戴着白手套,把手伸进搅拌机的入物口里蹭了一下,说,“二来,他反正要把肢体剁碎,因为他要用这个搅拌机把肢体搅拌成肉末、骨末。”

  说完,我把手套拿下来给肖大队长看,白色的手套上沾染了黑色的油污和红色的血迹。

  “这样,就好解释了。”肖大队长说,“凶手掐死死者后,把她拖到卫生间里分尸,将四肢剁成多段,放到搅拌机里绞碎,然后顺着下水道冲走。”

  我点点头,说:“是的。不过死者的躯干没有办法剁碎,或者是凶手发现这个办法太累人,于是决定把躯干抛走。”

  “真是一招破,招招破啊。”肖大队长高兴地说,“我们提一些现场血迹回去做DNA吧。这样的铁证,怕是他想赖都赖不掉了。”

  话音刚落,大门的门锁开始转动,随后,一个光头出现在了门口。

  光头先是一愣,转头就准备逃走,未曾想,他的背后早已站着两名侦查员。两名侦查员一路跟踪他到他的家里,这样就着实来了一招两面夹击、瓮中捉鳖。

  铁的证据面前,光头已无从抵赖,没过两招就败下阵来。

  光头追求秋香,并不是为了爱情。

  当光头向秋香推销自己的利胆丸的时候,他就看出来秋香潜在的更加巨大的价值。于是,他就采用了一系列情圣级别的攻势,轻松掳获了这个没有见过多少世面的二十三岁的女孩子的心。

  秋香丢弃了那份经常会受到凌辱的工作,住进了光头的家。光头教她如何制作假药,当然,他骗她说,这些原料都是昂贵的中药材,他的利胆丸是最有效的消炎利胆药物。随后,光头按照他的计划,开始把秋香推到销售第一线,要利用秋香清纯却不乏性感的外表去笼络更多的医生,以卖掉更多的假药,圆他的发财梦。

  秋香并没有识破光头的诡计,可是随着她和这些医生的关系越走越近,她发现有些医生是在对她做出暗示。

  以性换财,在这个利欲熏心的社会并不少见。

  秋香是个性格贞烈的女子,对于医生的暗示,她屡屡逃避、拒绝,引起了光头的不快。这天晚上,光头准备了酒菜,想要说服秋香就范。听到自己深爱的光头竟然要让自己出卖身体,秋香与光头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和我们推断的一样,光头一气之下掐死了秋香。为了迅速处理掉尸体,光头把秋香四肢砍下后,放入搅拌机绞碎,然后冲进了下水道。对于秋香的头颅和躯干,光头想了很多种方案,最终决定抛尸到外地。

  秋香的头,被光头装在一个手提袋里从火车窗户扔了。而躯干,没法从窗户扔出去,目标也太明显,所以光头则随便选择了一个抛尸的城市,那就是森原。

  当侦查员们沿着火车线路找到装着秋香头颅的手提袋的时候,我已经返回了省城。

  这是一个轻松而幸福的春节,也是一个美丽的假期。当然,如果杀死林笑笑的凶手也归案的话,那一定会更加完美的。
 楼主| 发表于 2013-7-31 10:43: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古院冤魂

  〖每一个研究人类灾难史的人可以确信:世间大部分不幸都来自无知。

  ——爱尔维修〗

  【1】

  “师父?”大宝惊喜地说,“都好久没有和你一起出现场了。”

  虽然我们出勘的每起案件都会拿回来给师父点评,然后通过点评学习到一些侦案技巧,但是总没有和师父一起出勘现场、从现场中历练来得畅快。

  因为省厅法医人数有限,所以我们和师父经常不得不分头行动,能够一起出勘现场的机会实在很少。然而这一天,师父已经在副驾驶位置上正襟危坐,等着我们了。

  “杀死多人的现场,我肯定得去。”师父一脸严肃,“还在年里呢,就出了这样的恶性案件,太可恶。大家听好了,我们不能让犯罪分子逍遥法外,过完正月十五。”

  大年初八,年后上班第一天,我、大宝和林涛就接到厅指挥中心的指令,于早晨七点整出发,赶往庆阳县,出勘一起一家三口被杀的案件。

  “听指挥中心说,是杀了三个,”我说,“是夫妻俩和小孩吗?”

  从实习期间熟识的小青华被杀案以后,我最看不得的就是小孩被杀。他们还没有领略到世界的美丽,就被强行夺走了生命,实在是让人愤恨的事情。

  师父摇了摇头,说:“具体情况还不清楚,现场处于封闭状态,当地痕迹检验部门正在打开现场通道。接警民警进屋后,发现死的是一个老太婆和一个青年妇女。据反映,这家还应该有个三岁的小女孩,可是民警没有找到,目前算是失踪吧。”

  为了拐卖儿童而杀人?不至于这么令人发指吧!我惊出一身冷汗。

  “希望小女孩是自己跑掉了,”大宝低着头说,“可以幸免于难。”

  “但愿如此。”师父叹了口气。

  为了配合窗外的凛冽寒风,车窗不断起雾,用空调吹的效果也不明显。

  我时不时用手擦掉附着在车窗上的雾珠,眯着眼睛艰难地在结了冰的国道上行驶。要保障大家的安全,又要尽快地赶到现场,毕竟专案组还在等着我们。这一路,开得真累。

  庆阳县是省城辖区的一个发达县,是全省距离省城最近的一个县。随着城乡一体化的步伐,庆阳县的县城渐渐地和省城的市区连接了起来。所经之处一路繁华,我们在这个冰天雪地的情况下只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就到达了县城,接着却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才越过结了冰、不断打滑的乡村小路,到达了现场村庄外。

  我跳下车,看了看窗户以下已经完全被泥巴覆盖的警车,说:“幸亏开的是这辆越野,若是换了普桑,我们的车窗都得给糊上。”

  “前面开不进去了,”带路的民警也跳下车,说,“里面都是土路,坑坑洼洼,又哪儿哪儿都是冰,进去估计就出不来了。不如,劳烦领导走进去吧。”

  师父打开车门,一边弯腰用袜子口包裹住警裤的裤脚,一边说:“这么偏,这种天,谁来这里作案呢?”

  师父就是师父,还没进现场呢,已经给侦查划了范围。

  天太冷了,围观群众不多。

  现场是一间孤房,周围数百米都是农田和池塘。这间房子古迹斑驳,却不破旧。青色的砖缝中长满了青苔,外墙爬满了已经枯萎的爬山虎,零星地点缀着还没来得及融化的白雪。

  师父带着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绕了古屋一周,时不时地推推屋子的窗户。

  “窗子都是锁闭的,难不成凶手是从大门进去的?”大宝说。

  “现场墙外都是爬山虎,如果翻墙的话,是不是会留下痕迹?”师父转头问林涛。

  林涛点了点头:“这么高的墙,如果爬上去必然会在墙上有蹬踏,那么肯定会有入口的痕迹。”

  “主办侦查员过来了,我们问问情况吧。”我对师父说。

  师父点点头,艰难地从屋后一处夹杂着泥巴和冰块的泥坑中挪步到现场大门外。大门外有一些爆竹碎屑,被扫到一起,成为一片可以放置勘查用具的区域。我蹲下身,抓了一把爆竹碎屑看了看,仿佛还能感觉到过年的气氛,仿佛还能听到几天前在这古屋大门外的欢声笑语。

  “这个屋子住了祖孙三代四口人。”侦查员说,“老人古香兰今年六十多岁,守寡多年,只有一个女儿叫朱凤,今年二十九岁。虽然古香兰一直守寡,但因为老朱家是商人出身,家境殷实,四年前,老古为朱凤招了个上门女婿,叫孙海鸥,是个孤儿。”

  “上门女婿?”我惊讶道,“现在还有这个说法?”

  侦查员笑了笑:“有的,就是小孩子要跟女方姓。”

  “嚯,”我说,“好守旧。”

  师父摆摆手,让我不要打断侦查员介绍案情。我赶紧收了声。

  “孙海鸥和朱凤在三年前生了个小女孩。”侦查员接着介绍案情,“取名叫朱伶俐。人如其名,这个小女孩天生丽质、活泼聪颖,深得村里村民的喜爱。今天早晨六点多,一个村民按约定来找朱凤到镇上去买东西,敲半天门没有敲开,于是走到西厢房的窗户往里看,看见古香兰死在自己床上,头附近全是血,然后报了案。”

  说完,侦查员指了指位于院落大门侧的西厢房的窗户。

  “是孙海鸥不服女儿跟妈姓,所以杀了丈母娘和老婆,带着孩子跑了吗?”我又忍不住插话道。

  侦查员笑了笑,说:“现场初步勘查,没有发现有任何翻动迹象。大门的锁也是好的,没有撬压的痕迹,各扇窗户都是锁闭的,就连外墙我们都看了一遍,没有明显的攀爬痕迹。”

  “你的意思是说,”师父摸了摸下巴,“一来这像是一起仇杀案件,二来凶手是和平进入现场的?”

  “不仅如此,”侦查员说,“我们的法医对古香兰的尸体进行了简单的尸表检验,认定古香兰是在熟睡的过程中遇害身亡的。”

  “这能说明什么呢?”林涛问。

  “古香兰住的东厢房离大门最近,如果凶手是敲门入室的,应该是古香兰最先起身开门。”侦查员说,“所以目前的怀疑,是凶手用钥匙进门。”

  “看出来了,你们现在有重点嫌疑人了。”师父一直凝重的表情缓和了一些,“那么,孙海鸥和朱凤的关系如何?孙海鸥昨天的活动情况如何呢?”

  “非常可疑。”侦查员咽了口唾沫,说,“据村民反映,两个月前,孙海鸥和朱家的关系突然变得恶劣了,孙海鸥随即出门打工,一直就没再见到他回来。”

  “作案时间排除了?”我问。

  侦查员神秘地一笑,摇了摇头,低声说:“我们对孙海鸥的身份证进行了查询,孙海鸥昨天从上海坐动车回省城了!”

  “那他人呢?”师父问。

  “目前还没有见到。”侦查员说,“这是最可疑的地方,他回来了,不回家还能去哪儿?另外,两个大人死了,小女孩却失踪了,这能说明什么呢?”

  “动车几点到省城的?”师父接着问道。

  “凌晨一点。”侦查员说。

  “省城火车站到这里要一个多小时吧?”大宝说,“那么就是凌晨两点多他就能够到家了。”

  “死者昨晚的活动情况有调查吗?”师父掐指算了算时间,问道。

  “昨晚村长儿子结婚,”侦查员说,“他们一家三口到村长家去吃喜酒。大概是晚上七点吃饭,然后闹洞房什么的,九点多离开村长家的。”

  “死者还有什么仇人吗?”师父问。

  侦查员摇了摇头。

  “工作效率不错。”师父赞许地点了点头,说,“我们还没尸体检验,你们的案件差不多就要破了。”

  侦查员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这不是因果关系明显吗?”

  “不管怎么说,现场我们还是要看看的。”师父说,“尽量多地提取到一些证据,把案件办成死案。”

  走进古院的大门,发现这个从外面看并不宽绰的院落其实还是蛮宽敞的。

  正屋和东西厢房呈“U”字形排列,中间则是一个不小的院子。院子的周围堆放了一些杂物,但一眼看去还是很干净整洁的。

  “平时,朱凤带着朱伶俐住在正屋。”侦查员一边说一边比画,“东厢房是来客人的时候住的,东厢房旁边的小屋是厨房。古香兰住在西厢房,西厢房的一侧是厕所。”

  “平时古香兰他们家靠什么生活?”我问。

  “他们家有一个果园,”侦查员说,“每年收入不菲,而且据说他们家有祖传下来的好几根金条,反正是吃喝不愁的。”

  院落的正中,应该是躺着一具尸体。为了防止外界对尸体的污染,避免围观群众从大门外窥见尸体,勘查人员用一块塑料布遮住了尸体。尸体的周围有喷溅血迹和片状的拖擦状血迹,还有一些血足迹和血赤足印,这是很明显的打斗痕迹。

  师父走到尸体旁,掀起塑料布的一角。

  我朝塑料布下看去,死者俯卧在地上,侧着脸,是一个青年女性,身材娇小,血迹沾满了长发,胡乱地遮盖在脸上,看不清眉目。

  她穿着白色的棉布睡衣,睡衣的袖口和领口都被血迹浸满。

  林涛拿出足迹尺,量了量地上最清晰的一处鞋印,说:“这样算,凶手大概穿的是四十码的鞋子。”

  “四十码?”我说,“成年人,看起来个子不高吧?”

  林涛点了点头。

  师父转头问身后的侦查员:“据你们了解,孙海鸥的身材怎么样?”

  “个子不高,”侦查员翻了翻笔记本,说,“大概不到一米七吧?膀大腰圆,比较结实的那种类型。”

  “从痕检角度看,”林涛说,“鞋码差不多,但是我感觉这些鞋印比较浅,不像是体重很重的人留下的。不过,这不能作为依据,鞋子的材质、留下足迹时候的姿势和地面的因素都有影响。”

  “我考虑的不是这方面的问题,”师父蹲在地上想了想,说,“你们看看朱凤,一米五几的身高,体重最重也就八九十斤。这样的体格,能和膀大腰圆的孙海鸥搏斗这么久时间吗?”

  我顺着师父的手指看了看院子里地面上的滴落血迹和打斗痕迹,说:“说得也是,这么大范围,这么多出血量,死者应该是失血过多才倒伏的。”

  “如果孙海鸥想杀朱凤,你觉得需要这么费力吗?”师父问侦查员。

  大宝蹲在一旁,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他们毕竟是夫妻,可能是不忍心下手吧。”

  “他已经杀了一个人了,”师父说,“俗话说,杀人杀红了眼,已经杀过一个人的人,再连续杀人,是不会手软的。他已经杀了古香兰,还有什么不忍心下手?”

  “陈总,”侦查员说,“您是凭什么肯定凶手是先杀古香兰的?”

  师父笑了笑,指了指西厢房的方向。

  勘查人员正在用鲁米诺喷剂喷洒着从西厢房到朱凤尸体处的院落地面,一个个潜血足迹逐渐显现出来。

  【2】

  “除了朱凤尸体附近的一些血足迹以外,还有一些潜血足迹。”林涛沿着潜血足迹在院子里走了一遍,说,“潜血足迹从西厢房走出来,从深色到浅色,到朱凤尸体旁有一些迂回,然后在院子里有很多来回、交叉,最终消失。”

  “是因为在地面走动多了,血迹被擦蹭完了吗?”我问。

  林涛点了点头:“凶手鞋底沾染的血迹不多,在院子里摩擦力很大的水泥路面上走两圈,基本就无法再发现和追踪了。”

  “明白了吗?”师父拉回了话题,“血足迹是从西厢房走出来的,然后没有再见到走回去。所以,凶手应该是先杀了古香兰,脚上沾了血,然后再来院里杀朱凤的。”

  侦查员点了点头。

  我接过话茬儿,说:“凶手杀了朱凤,为什么还要在院子里停留、徘徊?”

  师父摇了摇头:“从犯罪心理学角度看,杀了人以后,处于任何情绪的人都有,你的这个问题,只有等抓住了犯罪分子以后再问他。”

  “那,陈总的意见是,我们开始怀疑孙海鸥是错误的?”侦查员有些担心。

  师父摇了摇头:“不,这点依据顶多算是个疑点。通过你们的前期侦查,孙海鸥还是有着重大嫌疑的。”

  师父说完,又看了看院落里的打斗痕迹,直起腰来拍了拍手套上的灰尘,说:“走,去西厢房里看看。”

  这是一家勤劳的住户。房间里干净整洁,一尘不染,只是这个勤劳的老人现在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血液顺着耷拉着的右手一滴一滴地滴到地面。

  房间里放着一排组合柜,组合柜干净整洁,没有任何翻动痕迹。组合柜的对面放着一张单人床,床头和床的一侧靠着墙壁,床头放着一个做工考究的红木床头柜,应该有些历史了。

  古香兰躺在床上,头面部和颈部血肉模糊。我走近看了一眼,有些惊悚。

  古香兰的面部已经被利器砍烂,连五官都无法辨别清楚。颈部还有个巨大创口,创角有多处皮瓣,应该是被凶手反复砍击所致。

  床头的墙壁和床头柜上都布满了喷溅状血迹,显而易见,床上就是杀死古香兰的第一现场。

  师父拿起古香兰的双手,对身边的省城市公安局的王法医说:“死者的手上没有抵抗伤,甚至床上没有因身体移动而形成的擦蹭状血迹,你们判断的没错,死者在遭受砍击的时候,没有任何防备。”

  “肛温量了没?”大宝问。

  王法医点了点头:“测了,但是两具尸体的尸温差距特别大。”

  师父说:“是啊,朱凤的尸体在户外,而古香兰的在室内。这个屋子保暖效果非常好,室内外温差这么大,自然会严重影响尸温下降的程度,这样也给死亡时间的判断带来了极大的困难。”

  “所以,没办法精确了。”王法医说,“大概时间是在昨晚十二点到今天凌晨三点之间吧。”

  “孙海鸥有作案时间。”大宝说。

  师父没有回答,蹲在地上看着床头柜的柜门,朝林涛招了招手,说:“你看看,柜门上的痕迹是什么?”

  林涛用多波段光源照射了一下床头柜柜门,说:“陈总看得没错,这里应该是个血手套印。”

  “血手套印?”我说,“孙海鸥来自己家杀人为什么要戴手套?”

  “冬天,戴个手套不足为奇吧?”林涛说。

  “那他为什么要杀人以后翻床头柜?”我说。

  “这个印痕面积小,颜色浅,”林涛说,“不能排除是不小心碰擦了床头柜一下。”

  “不。”师父此时已经把床头柜的柜门打开,朝柜子里看去。

  “师父有什么发现吗?”我急忙探过头去,问道。

  师父说:“你仔细看看床头柜里面,有什么问题吗?”

  我蹲在床头柜一旁,朝柜子里看去。柜子里整齐地放着一些账本、药物和杂物,没有任何翻动的迹象。我注意到床头柜的上面是一个抽屉,于是小心地拉开抽屉。抽屉里放着一些影集,没有什么异常。

  “没什么问题啊。”我说,“没有任何翻动的迹象,不是侵财案件。”

  师父摇了摇头,说:“你看的重点不对。”

  说完,师父用勘查灯照射床头柜柜门内侧,用手指着,说:“你没注意到这是什么吗?”

  我拿出放大镜,顺着师父的手指望去,大吃一惊:“是喷溅血!”

  “吓我一跳。”大宝说,“那个,喷溅血不正常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我和师父一起看着大宝。

  大宝想了想,恍然大悟:“对呀,这喷溅血为什么会跑到柜门的里面去呢?”

  林涛在一旁点头,这是一个重要发现。

  “只有一种可能,”师父竖起一根手指,说,“凶手在砍杀古香兰的时候,这个床头柜柜门是开着的。”

  “显然,没有人会开着床头柜柜门睡觉。”我说,“那么,凶手很可能是打开床头柜的时候惊醒了死者,连忙砍杀了死者。”

  “会不会是砍杀死者的过程中,不小心弄开了柜门?”林涛问。

  我拉动了几下柜门,说:“不会,柜门是有铰链的,除非完全打开,不然会自动闭合。估计时间长了,铰链生锈,柜门的闭合力还不小,不用点儿力气打不开。”

  林涛也来试了几下,说:“嗯,肯定是凶手开了柜门,然后杀人,然后用带血的手套推闭了柜门。”

  “你是说,本案是盗窃转化为抢劫杀人?”大宝一脸惊愕。

  “会不会是孙海鸥偷偷地在寻找什么东西呢?”师父说,“痕检方面,可以排除凶手翻动了现场然后还原吗?”

  林涛小声问了问庆阳县公安局的痕检员,抬头对师父说:“可以排除凶手杀人后翻动现场。因为现场箱子、柜子、橱子我们都做了处理,凶手手套带血后,肯定没有再触碰过任何东西。”

  师父低头想了想,说:“这个现场像极了盗窃转化为抢劫杀人的现场,倒不像是因仇杀人的现场。可是,前期排查,孙海鸥的嫌疑也确实是太大了。唉,我也理不顺了。”

  “陈总,”林涛说,“刚才我也去看了东厢房和正屋,可以肯定凶手没有进去过。”

  “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大宝问。

  “先安排人把尸体运去殡仪馆吧,”师父说,“看完尸体以后再综合分析。”

  “那我们现在……”侦查员忐忑地说道。听说有可能是侵财案件,侦查员有些头大,因为如果确定为侵财流窜作案,现场又提取不到关键痕迹物证的话,会给侦查带来极大的难度。

  “孙海鸥还是有重大嫌疑的。”师父说,“先去找到他再说,还有,小女孩一定要找到。如果是孙海鸥带着小女孩跑了,估计不难找到他们。另外,林涛留在这里,一方面继续研究一下血迹形态,另一方面继续找找看能不能找到指纹什么的。”

  林涛点点头,说:“好的,不过估计希望很小,毕竟凶手戴了手套。”

  师父脱下手套,拍了拍林涛的肩膀,算是给他鼓劲儿加油,然后转头对我说:“走吧,路不好走,尽快过去吧,专案组还在等我们的反馈。”

  我点点头,跟着师父又重新回到院子里。

  我不放心地又环顾了院落一周,院落周围的杂物还是那样错落有致地安静地待在墙角。突然,我发现了位于厕所一旁的角落里有个不起眼的水缸。

  师父叉着腰站在院子里,也在环视院落周围的杂物。在这个水缸处,我和师父的眼神同时定焦了。

  水缸的边沿儿有一圈儿白雪,可是靠外面的小半圈儿,白雪没了,这是一个新鲜的擦蹭痕迹。

  我和师父不约而同地走到水缸的边缘,往这个高约一米二的水缸里看去。

  我们愤怒了。

  因为我们看见了一双小孩的脚。

  死者确实是朱伶俐,那个天生丽质、聪明伶俐的三岁小女孩。

  看到孩子的尸体,我们都不禁心中一痛。孩子全身都浸泡在那一缸冷水中,皮肤已经冻得通红且僵硬。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瞪得滚圆,像是还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带来的惊吓之中。

  小女孩打捞上来后,被放置在一张铺平的塑料布上。她穿着长袖棉质内衣,赤裸着下身和双足,头发湿漉漉的,安静地躺在地上。

  很快,小女孩的睡裤也被打捞出了水缸。

  “会不会是,”我不忍去想那变态的凶手是怎么折磨小女孩的,像是在自我安慰一般,推测道,“落水的时候,裤子自己脱落的?”

  “你觉得有可能吗?”师父紧皱眉头,“应该是有个强奸或者猥亵的过程。”

  师父看了看小女孩的尸表,除了绕着双脚踝有一圈皮下出血以外,没有发现任何损伤。

  “凶手是抓住小孩的双脚,把小孩倒拎着扔到了水缸里。”师父说,“具体死因还要尸检后再下定论。”

  “孙海鸥一直很疼爱自己的女儿。”侦查员有些不知所措,说,“你们前面都说了,凶手和朱凤搏斗实力相当,现场有翻找床头柜的动作,再加上现在还杀了朱伶俐,这越来越不像是孙海鸥干的了。”

  我们都没有说话。显然小女孩的死,触动了大家怜悯的神经,引得群情激愤。

  “这个水缸太隐蔽了,我们第一遍看现场,还真没注意到。”庆阳县公安局刑事技术室主任解释道。

  师父摆摆手,说:“去殡仪馆吧,案件比想象中难。”

  “凶手会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坐在车上,闷闷地说,“杀小女孩的手段太残忍了,一点儿恻隐之心都没有,还算是个人吗?”

  师父说:“两种可能,一种是极度变态的人,一种是啥也不懂的人。”

  “师父觉得,还有可能是孙海鸥干的吗?”我接着问道。

  “目前还不能排除。”师父说,“因为你我都不知道孙海鸥是个什么样的人。长期受压迫、抬不起头的男人,突破心理极限后,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我点点头,抬眼望去,庆阳县殡仪馆的大门已经映入眼帘。

  【3】

  尸检,我们先从古香兰的尸体开始。

  古香兰身着棉毛衫、棉毛裤,一身是血。尸体上共被砍了二十一刀,其中十七刀在头面部,四刀在颈部。她的面颅骨塌陷性骨折,脑组织挫碎,是瞬间死亡的。死亡后,凶手还在她的颈部砍击了四刀,导致气管、食管、颈动静脉完全断裂,头颅靠着颈椎勉强和躯干连接。她死于重度颅脑损伤。

  师父收起手中的卷尺,说:“你们看,工具是什么?”

  大宝说:“单刃砍器,这没问题吧?”

  我点点头,说:“骨质受伤比较严重,这是一个分量比较重、刃口锋利的金属砍器。”说完,我不自觉地想起年前那起碎尸案件,用的就是很重的剁骨刀。

  师父说:“你们看,死者头面颈部的创口这么多,虽然都连在一起,但是要是仔细观察,可以看清楚每一刀的长度。我刚才量了一下,最长的一刀,长度也就八厘米。你们见过有菜刀类的工具,刃口只有八厘米吗?而且,从骨折的形态看,工具的刃口比较厚,而菜刀的刃口是比较均匀的。”

  我愣了愣,说:“哦,斧子。”

  师父点头说:“对,致伤工具是斧子。”

  “是什么人这么残忍?”我皱着眉头说,“下手太狠毒了,砍成这个样子。”

  师父正在检查古香兰的胃肠内容物,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问:“之前,他们说死者是几点钟去喝喜酒来着?”

  我翻了翻眼睛,说:“好像是七点吧。”

  “如果真是这样,”师父伸手算了算,说,“排除孙海鸥作案可能。”

  我知道师父是个很严谨的人,如果没有确切依据,不会随便下结论,师父在计算死亡时间方面,有着独到的办法,甚至可以精确到正负一个小时之内。

  “师父的意思是说,”我问,“时间上,排除孙海鸥了?”

  “嗯,”师父点点头,说,“据我们的新方法推算,死者的确切死亡时间应该是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之间。而这个时候,孙海鸥还在火车上。”

  突然,主办侦查员一头大汗地跑到解剖室内,说:“陈总,孙海鸥抓到了。”

  师父头都没有抬,说:“放了吧,一分钟前我们排除了他作案的可能性。”

  侦查员说:“我们也正是想向您汇报这个问题呢,刚才,孙海鸥大摇大摆地往自己家里走,在村口被抓住了。得知家里人死了以后,从表情看,很悲恸,很惊讶。我们感觉也不是他干的。”

  师父点点头:“那就对了。现场没有发现找斧子的迹象,我们分析凶手是带着小斧子进现场的,结合翻动床头柜的迹象,考虑还是一起盗窃转化为抢劫杀人的案件。”

  侦查员挠挠头,为难地说:“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如果是流窜作案,难度就大了。到现在为止,现场那边还没有传来好消息,除了无特征的足迹以外,没有发现其他有价值的痕迹物证。”

  “不要着急,”师父抬了抬手,“什么案子都那么简单的话,要我们做什么?”

  排除了重点嫌疑人,确定了案件性质,反倒让我们的心里更加不踏实起来。加之看着解剖台上这个可爱的小女孩的尸体,每个人心里都有说不出来的难受。

  小女孩确实遭受了性侵害。根据小女孩会阴部的损伤,我们判断凶手在小女孩死后,对小女孩进行了猥亵。

  对于小女孩的死因,我们尸检完以后,一筹莫展。小女孩全身有明显的窒息征象,颈部、口鼻腔都没有损伤。她的呼吸道内确有一些泡沫状液体,但是没有肺部水肿的症状,胃内容物不像普通溺死的人那样充满了溺液,而是干燥的,和古香兰的胃内容物相似。

  “排除扼压颈部或是捂压口鼻造成的机械性窒息,”大宝说,“但又没有溺死的典型特征,这和她头朝下入水有关吗?”

  “你没听说过干性溺死吗?”师父瞪了一眼大宝,说,“头朝下入水是典型溺死,也会有溺死的特征,干性溺死就不同了。干性溺死的原理是冷水进入呼吸道以后,刺激喉头,导致声门痉挛,从而堵闭呼吸道,引起窒息死亡。这样,进入尸体内的水会比较少。这样的非典型溺死,通常发生在冬季。”

  “那个,”大宝吐了下舌头,说,“听说过,没见过。”

  “也就是说,凶手就这样倒拎着活生生的小女孩,把她头朝下扔进了水缸。然后,又脱去了小女孩的裤子,对她进行了猥亵?”我很不忍心地把现场在脑海中重建了一次。

  师父点点头。

  “这人是不是脑子不好?”大宝咬着牙说。

  师父指了指大宝说:“这次你还真有可能说对了,我刚才看了看朱凤背部的损伤,你的这种分析还真有可能存在。”

  “精神病人作案?”我走到一边,掀起朱凤的睡衣,发现她的背部还真的有许多奇怪的创口。

  “只能说凶手的心智不健全。”师父说,“一种是容易狂躁的人,另一种是小孩子。精神病人作案的前提是没有针对性,而本案中,凶手有明确的目的,那就是为了钱,这样有明确功利性的作案,可以排除是精神病人作案。”

  我和大宝把朱凤的尸体抬上解剖台,用纱布清洗尸体上的血迹。

  “死者双手有多处砍创,属于抵抗伤。”我一边测量创口,一边说,“头面部多处砍创,最深的创口下方颅骨线形骨折。”

  “她的损伤比古香兰的损伤轻多了,”大宝说,“主要还是因为失血死亡的。”

  师父说:“那是自然。古香兰被砍击的时候处于仰卧状态,头的下方有床铺衬垫,所以砍击导致的损伤就会严重很多。而朱凤是在和凶手打斗的过程中受伤的,因为身体处于运动状态,砍击的力度会被缓冲掉大半,所以损伤轻微多了。”

  “师父,尸体上没有发现约束伤。”我仔细看了看死者的关节部位皮下组织,说道。

  师父双手撑在解剖台边缘,低着头说:“是的,这印证了前面的观点,凶手的约束能力有限,他和死者的体力对等。”

  “和一个纤弱女子的体力对等,”大宝说,“凶手不会也是个女人吧?”

  师父又瞪了大宝一眼:“女人为啥要猥亵小女孩?”

  大宝张了张嘴,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结合师父前面的分析,”我说,“这起案子会不会就是个小孩子干的呢?”

  “小孩子穿四十码的鞋子?”侦查员在一旁插话道。

  “不要排除这种可能。”师父说,“曾经有个连环杀人犯,穿三十七码的鞋子,所以很多专家在前期推断凶手身材的时候,都认为是一个不到一米六的瘦小男人,结果破案后,是个一米八几的小脚壮汉。个体差异的巨大,经常会出乎我们的意料。”

  “尤其是这些损伤。”我用纱布擦拭干净朱凤的背部,露出了三十多个平行排列的不到一厘米长的小创口。

  小创口一头比较钝、一头比较锐,创腔呈现出明显的倒三角形。朱凤的睡衣背侧,也有对应的、形态相似的创口。

  “这个……”我正准备说话,却被师父抬手制止了。

  师父切开朱凤的背部皮肤,将其背部肌肉一层层分离开来,深层肌肉之间出现了一些暗红色的出血。

  “现在很明显了,”师父说,“这些创口,属于濒死期损伤。背部深层肌肉的损伤,属于挤压伤。”

  “凶手在将死者砍倒以后,又骑在她的腰部,”我说,“然后用斧头的一角轻轻地戳死者的背部?是这样吗?”

  师父微笑着满意地点点头:“是的。那么,你从犯罪心理学角度分析一下,凶手在这个时候处于什么心态呢?”

  我低头想了想,没有答案。

  “是在炫耀他在这场打斗中的胜利吗?”大宝打破沉寂。

  师父说:“这次大宝抢答成功,加十分。这就更加说明凶手是个心智不健全的人了。”

  大宝一脸扬扬自得。

  “听陈总一说,”侦查员说,“凶手就应该是个小孩子了?这可关系到侦查范围问题啊,陈总能确定吗?”

  师父摇了摇头,说:“不能确定,所以我要再去看看现场。这么久了,犯罪分子进入现场的入口都没有找到,这很不应该啊。”

  吃完中午饭,我们返回了现场,见到还在忙碌的林涛。

  “陈总,我们有新发现。”林涛见我们走进现场,扬起眉毛说道。

  “我说嘛,”师父笑着说,“这么久了,总该有些好消息的。”

  林涛带着我们走到西厢房一侧的卫生间里,说:“根据潜血足迹的方向,凶手杀完三个人后,是从大门出去的,然后随手关闭了大门。而对于他的入口,我们一直在纳闷,排除了凶手有钥匙的可能性,这里就是唯一可以进入现场的地方。”

  我们抬眼望去,卫生间的墙壁上,有一扇小窗。

  “这么小?”我说,“什么人能钻得进来?”

  “是啊,”林涛说,“我们开始也在纳闷,如果是一头钻进来的话,下面没有支撑点,那势必会头朝下跌落受伤。如果凶手是从这里进来的,他就必须蹲在窗台上,然后蜷着身体钻进来,再跳到屋内。于是,我们就在窗台上和地面上进行了仔细勘查。”

  “你们发现了可以确定这一点的依据,对吗?”师父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林涛笑着点头,说:“是的,我们在窗户外面的窗台上,和卫生间地面上,发现了和中心现场血足迹花纹一致的泥水足迹。”

  “是了,”师父说,“这里就是入口!不过,你们有没有进行侦查实验,个子多高的人能从这么小的窗户里钻进来?”

  “做了,”林涛说,“侦查实验显示,一米六的瘦小的男人都钻不进来。”

  “只有一米五几的男人?”师父说,“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小孩子了。”

  林涛点头。

  “陈总,您说的这个小孩子,是指多大岁数?”侦查员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地说,“能量化一下吗?”

  “心智不健全,十六岁以下吧。”师父顿了顿,补充道,“性懵懂,十三岁以上。”

  “那,能判断是熟人作案还是流窜作案吗?”侦查员还是一脸不好意思的表情,“毕竟现在一些流窜盗窃的团伙,很多成员都是十三四岁的小孩子。所以,这个问题很关键,牵涉到整体侦查的方向。”

  师父低头想了想,说:“目前还没有什么确切的依据。不过,既然凶手没有翻动其他东西,只翻动了床头柜,说明他的目标是床头柜。有目标的,熟人的可能性大。”

  “凶手先翻动床头柜,惊醒受害人后杀了人,”我说,“也有可能是杀了人以后,因为害怕别人听见动静或是其他原因,所以没有再对现场其他地方进行翻动。”

  师父点头赞许:“嗯,确实不能排除你说的这种可能。那我们现在就再去仔细看一看凶手的目标——床头柜吧。”

  【4】

  再一次观察这个红木制的床头柜,发现真是做工精细。四周严丝合缝,却没有看到一颗钉子的痕迹。

  师父打开柜门,看了一圈,又拉开抽屉,仔细翻看。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抽屉有哪里不对?”师父转头问我。

  我看了眼,抽屉里面除了整齐码放着的几本影集以外,没有什么异常。我迷茫地摇了摇头。

  师父说:“你看这个抽屉蛮厚的,结果里面放两本影集就满了,这厚度不太靠谱吧?”

  我捏了捏抽屉,上下看看,说:“对哦,这个是有点儿奇怪。”

  我用力去抽抽屉,想把抽屉拿下来。

  师父摇了摇头,说:“这种柜子里的抽屉后面是固定住的,取不下来。”

  说完,师父沿着抽屉敲了一圈,兴奋地说:“抽屉是中空的。”

  “你是说有夹层?”我把影集搬了出来,敲了敲抽屉里面,发出了一阵“砰砰”的闷响,根据经验,这个抽屉的下面确实有夹层。

  师父用手慢慢地摸着抽屉的周围,然后神秘地一笑,说:“我找到机关了。”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抽屉底部居然从中间裂了开来。

  我激动了半天,第一次看到这种古老的开关、暗门,实在太有趣了。掀起抽屉底部裂开的板门,果真露出了抽屉的下层暗层。

  暗层里胡乱地放着几张存折。

  “这里应该是古香兰保存现金、存折的地方,”师父说,“现在有什么想法?”

  我翻了翻几张署名是朱凤的存折,还真有不少存款。我说:“凶手的目标明确,为的就是这个暗层里的钱。不过,什么人知道古香兰的床头柜里有这么个暗层呢?肯定是非常熟悉的人!”

  “这个古香兰就不怕别人把她的床头柜直接抱走吗?”大宝岔开了话题。

  师父笑道:“你抱抱看。”

  大宝走过来,环抱住床头柜,使了使劲儿,说:“哟,还真抱不动。过去的物件儿就是实诚,都是实打实的红木啊。”

  “可是,”我说,“凶手得手了吗?”

  师父点了点头,说:“应该是得手了,所以没有再翻动其他的地方。有了这个依据,我们可以大胆地推测,凶手是非常熟悉现场的。”

  “孙海鸥的嫌疑已经排除了,”我说,“如果是别人家小孩作案,那么他是怎么知道古香兰藏钱的这个地方呢?这个地方也太隐蔽了。”

  “不知道。”师父说,“说不准是因为古香兰没有对这个小孩子设防而已,所以当着他的面开过这个机关暗格。”

  师父又摆弄了几下这个做工精致的床头柜机关,转头对侦查员说:“熟人,不,应该说是非常熟悉的人,十三至十六岁的男孩。身高一米五左右,瘦小。有获得小斧子的条件,作案后应该有血衣,突然变得有钱。这么多条件,不难查了吧?”

  侦查员两眼放出兴奋的光芒,摇了摇头。

  “那么,明天上午破案,OK?”师父说。

  侦查员抬腕看了看手表,说:“好,那我抓紧了。”

  “嗯,”师父说,“你先去查,我们在这边再把现场勘查一遍。”

  “还要勘查?”我揉了揉酸痛的腰。从清早出来,到现在还没有休息过。

  “当然,”师父说,“到目前为止,除了分析推断的东西,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证明犯罪的物证,这样的案件上了法庭,还不被律师喷死?”

  我无奈地点了点头。

  林涛说:“可是,据我们勘查结果显示,凶手一直戴着手套,能留下指纹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呀。”

  师父说:“我也知道难度很大,但是不能想当然就放弃勘查,毕竟发现证据是我们的职责。”

  按照师父的嘱咐,我们分段提取现场的血迹,以期待凶手在行凶过程中受伤,留下他罪恶的血液。林涛则带了一组人,沿着凶手的行动轨迹,一点儿一点儿地刷指纹。师父偷起了懒,蹲在现场警戒带外,抽着烟和省城市公安局刑警支队长聊天。

  差不多过了两个多小时,当我无法再忍受腰部的酸痛的时候,我听见了林涛的一声惊呼。

  师父扔掉了烟头,重新戴上手套,走进现场,一边说:“镇定,镇定,别大惊小怪的。”

  “还真被陈总说对了,”林涛戴着口罩,指着卫生间墙壁上一块被他用银粉刷黑了的地方,说,“居然有纹线!”

  “不是说戴了手套吗?”师父眯着眼睛看。

  “这是个拇指指纹。”林涛迅速做出判断,说,“指纹的周围有手套印。”

  师父转头看了看林涛,又转头看看我,最后目光重新定格在指纹上,说:“明白了,手套破了。”

  林涛点头,说:“按道理分析,应该是这么回事。”

  “可以肯定和本案有关吗?”师父说。

  “可以。”林涛肯定地说,“现场发现的一些血手套印痕,和这枚指纹周围的手套印痕完全一致。凶手不凑巧,从小窗跳下来的时候,手指指腹通过破洞按了一下墙壁上的瓷砖。”

  “好!”师父高兴地捶了一下墙壁,说,“有了这个东西,定案指日可待了!”

  林涛没有因为自己的发现而感到骄傲,依旧谦虚地说:“如果不是陈总督促,我们就准备放弃寻找指纹了。真的如陈总所说,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放弃啊。任何没有可能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师父赞许地点了点头,说:“收队,休息。让他们马上把这枚现场指纹的样本送到侦查部门去,作为排查依据,我们回去等侦查部门明天的好消息吧!”

  因为刚过完节加上上班第一天的过度疲劳,回到宾馆后,我倒头就睡,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冬天的阳光暖洋洋地透过窗户晒在我的脸上。我拿起身边的手机一看,居然快九点了,赶紧一骨碌爬起来,来不及洗漱,就跑去了专案组。

  师父早已经坐在专案组办公室里,黑着脸。

  “实在不好意思,”主办侦查员说,“经过前期排查,古香兰生前非常好客,乐善好施,人缘关系很好,而且特别喜欢小孩子。经常去她家玩耍的可能知道床头柜藏钱的符合年龄范围的小男孩,我们共找到十七个。”

  “怎么会这么多?”师父说,“不是有指纹吗?很好排查吧?”

  侦查员一脸为难的表情,说:“因为都是孩子,我们的排查工作受到了很大的干扰。村民们对我们提取孩子指纹的要求有很大的抗拒,村里的学校校长都出面了,还说要反映到县教育局,说我们这样的行为会给孩子心理造成阴影。”

  师父沉吟了一声,一边翻看着笔记本电脑中的尸检照片,一边说:“说的不无道理,这样大范围提取小孩子的指纹,确实不合适。我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

  林涛放下电话,说:“刚接到电话,金条上的指纹和我们提取的卫生间里的指纹认定同一。”

  “金条?”我茫然地问道。

  师父皱皱眉头,看着我说:“谁要你睡懒觉迟到的,前面的都没听吧?”

  我瞪了眼大宝,心想你自己起床,不知道喊我?

  大宝赶紧接过话茬儿:“今天早上,有村民在村里的垃圾堆放处发现了一个装着几根金条的小袋子。金条上有血,所以赶紧报了案。”

  “哦,”我说,“是凶手的父母害怕我们发现,所以扔了赃物吧。”

  师父点头说:“有了金条上的指纹作为参照物,这枚指纹肯定是凶手留下的。”

  “不过,”侦查员害怕师父又要让他们去强取指纹,说,“我们取指纹的难度很大。”

  “十七个小孩当中,有左撇子吗?”师父的话锋突然转了。

  侦查员翻了翻记录本,说:“有一个。这个小孩子叫桂元丰,一个月前刚满十四周岁,上小学六年级。是这十七个孩子中间最老实的、学习最好的,也是古香兰最喜欢的,经常被叫去古香兰家里吃饭。”

  “那,取他一个人的指纹进行比对总可以吧?”师父说。

  “为什么?”侦查员一脸迷惑,“我们觉得他是最不像凶手的那个。”

  师父笑了笑,说:“看一下古香兰和朱凤的损伤。”

  我凑过头去看照片,经师父这么一点拨,瞬间想通了。我说:“明白了。古香兰的姿势是头朝北墙,左手靠东墙仰面躺在床上时遇害的,凶手站在古香兰右手边,古香兰头部一侧有床头柜阻隔,所以如果凶手右手持斧的话,砍出来的创口应该是纵向的或是斜行的,而古香兰的创口都是水平的,只有凶手是左手持斧才能做到。”

  “我也明白了。”大宝说,“朱凤背部的创口是凶手骑跨在她的腰部用斧子一角形成的,创口平行排列,却全部向左边偏斜。如果是右手拿斧,应该是向右边偏斜。”

  师父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着侦查员说:“听明白了吗?”

  侦查员似懂非懂,说:“不管怎么样,我们试一次吧。”

  这是一个关键性的推断,正是因为这个推断,案件顺利破获了。

  侦查员在秘密搜查桂元丰家的时候,发现院子里有焚烧物体的痕迹,取了一部分灰烬,做出了两名死者的DNA分型。这应该是凶手的父亲焚烧血衣的时候留下的灰烬。

  经过现场指纹和桂元丰的指纹比对,认定同一。

  案件办成了铁案。

  讯问未成年人时,应有监护人在场。因为桂元丰的父母涉嫌包庇罪也被关押,所以桂元丰的班主任陪同桂元丰接受了讯问。

  师父带我们一起走进审讯室的时候,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正在对他的罪行供认不讳。

  “我爸爸赌博欠了人家好多钱,”小桂抹了抹眼泪,说,“妈妈天天在家里哭,我想帮他们。”

  “你怎么知道古香兰的床头柜里有暗格,暗格里面有金条的?”侦查员问。

  “我刚上小学的时候,去找朱阿姨玩,看见古奶奶在床头柜里拿过钱。”

  小桂说,“我当时还想让古奶奶再表演给我看一次那个机关,不过古奶奶神秘兮兮地不让我看。”

  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心想,这也难怪,对于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是没有必要设防的。只是这个古香兰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居然能把这件事情记到六七年以后。

  “你为什么要杀人?”侦查员说。

  “因为我刚把金子装进口袋,古奶奶就醒了。”小桂说,“她认识我的,我只有用斧子砍死她了。后来我就想跑掉算了,结果走到院子里,看见朱阿姨从屋里跑了出来,可能是听见我砍人的声音了吧,于是我就也去砍她。没想到她力气那么大,我和她打了好一会儿,她才倒到了地上。后来我又用斧头捅她,问她到底服不服。”

  我看了师父一眼,心想,这心理又被你猜对了,真牛。

  “你砍了她多少刀?”侦查员问。

  “不知道,当时天好黑,只能看到个人影。”小桂说。

  “那你为什么要杀死朱伶俐?她只是个三岁的孩子!”我忍不住问道。

  小桂抬眼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侦查员,意思是问他需要不需要回答我的问题。

  侦查员点点头。

  小桂说:“她一直蹲在院子里哭,我怕别人听见,没办法。”

  “没办法?”我的牙被自己咬得咯咯直响,“那你还猥亵她?”

  小桂一脸迷茫,显然不懂我说的“猥亵”是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脱了小女孩的裤子?”侦查员问,“你干了些什么?”

  小桂听罢立即红了脸,缓缓低下头,喃喃道:“我就是想看看女孩子和男孩子的那里有什么不同。”

  师父显然是听不下去了,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们一起离开。

  “唉,”大宝直起腰,叹了口气,嘟囔道,“这都是些什么教育呀!”

  师父也无奈地摇了摇头。

  小桂见我们要离开,急着说道:“叔叔,等等。”

  师父回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明天就开学了,我能去上学吗?”小桂问。
 楼主| 发表于 2013-7-31 10:43: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坟场鬼影

  〖将邪恶的产生归结于超自然的因素是没有必要的,人类自身就足以实施每一种恶行。

  ——约瑟夫·康拉德〗

  【1】

  若不是为了这口营生,沈三绝对不会深更半夜去那种鬼地方。

  鸡岭山在新中国成立前是一座坟场。经过战火的洗礼,这个方圆十公里无人居住的地方,如今已经彻底荒废,只剩下一座座孤坟阴森森地布满西边的山坡。

  湾霞村是距离鸡岭山最近的一座小山村,位于巍巍大别山的怀抱里。

  据说在新中国成立初期,这里流传了无数关于鸡岭山的灵异故事。有人说曾有小孩去那里放风筝,感觉被什么东西抓了一下,结果脖子后面就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五爪印终生不退;还有人说新中国成立前年年七月半都能看见鸡岭山山顶闪烁着绿色的光芒。

  鬼神论最大的威力就在于它的传播力,既广又快,而且越传越神乎其神、如同亲睹。即便鸡岭山位于县城通往湾霞村的大路一侧,但数十年无人敢攀登这座传说中聚集着无数孤魂野鬼的坟山,即便路过也不敢正视,害怕“鬼上身”。所以,坟山彻底沦落为荒山。

  有钱能使鬼推磨,得知鸡岭山埋葬着一个清朝的达官贵人以后,一直靠盗墓为生的沈三背上行囊,决定去鸡岭山探一探。说不准,能找到那座坟墓,说不准,还能发现一些古董呢。

  时值春暖花开,但深山中依旧犹如冰窖,甚至还下了春节后的第一场雪。

  恰遇雪后封山,沈三在辗转了一天之后,在一中巴乘客疑惑畏惧的眼神中,在鸡岭山山脚下下了车。

  从路边沿着鸡岭山山脚绕到山的西坡,已经夜幕降临。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沈三全有毒身打了个哆嗦。他暗告自己无须害怕,什么场面他没见过?

  毕竟是人生地不熟,且鸡岭山上的荒草已长到一人多高,影响了视线,所以在坟地里绕了两个多小时,沈三仍没有找到像是“达官贵人”的坟墓,连他的矿灯也因为电量不足而开始闪烁起来。沈三取下自己的背包,从包里拿出一块备用电池,正准备换上,突然听见山的北坡发出一阵若有若无的“哧哧”的声音,吓得他两腿发软。

  这个时候,还会有人来到这个鬼地方吗?沈三强忍住双手的剧烈颤抖,换上了矿灯电池,朝声音发出的地方照去,大喊道:“什么人?干什么的?”

  五百米外的山北坡上,闪烁着一个人形的白影,飘浮在半空,逐渐消散。伴随着白影的消散,荒草一阵剧烈晃动,然后响起了若有若无的嘶哑的叫声。

  如此诡异的景象,彻底突破了沈三的心理底线,沈三丢掉矿灯,跪在地上,抱住自己的后脑勺喊道:“大神饶命,大神饶命!”

  嘶哑的叫声仿佛渐行渐远,沈三直起身子,发现自己毫发无伤。余惊未除,沈三摸索着找到了自己的矿灯,向那片诡异的区域照去。月黑风高,再没有一点儿动静。

  毕竟在盗墓这个行业干了几十年,沈三定了定神,壮着胆子,拨开荒草,向山北坡走去。

  没有人,也没有鬼。

  山北坡有一大片荒草倒伏的区域,看上去是被人为压倒的。矿灯光线掠过的地方,可以看到一些不知有何用处的小零件。零件的中央,是一个烧毁了的爆炸装置。

  “这个时候,是今天凌晨一点。沈三没有碰那个装置,因为山里没信号,他徒步走了两个多小时山路,才找到手机信号,然后报了案。”赵大队长说,“我们早晨五点多赶到了现场,经过初步确认,那确实是一个爆炸装置。”

  一车人都被赵大队长绘声绘色的描述吸引住了。冷场了几秒钟,我最先回过神:“盗墓贼肯定不会认错爆炸装置。我们现在最关心的是,那几声嘶哑的叫声是什么?”

  “不是真有鬼吧?”林涛难得幼稚一次。

  “要讲科学!”大宝说,“那个,也不看看咱们是干什么的。不过,赵大队长,不会你们也不知道吧?”

  赵大队长神秘地一笑:“你们猜呢?”

  “别卖关子了,”我一时还没有从这个疑似鬼故事的事件中走出来,“快说嘛!”

  “其实啊,就是汽车发动的声音,和汽车压过荒草的声音。”赵大队长说,“我们通过对现场勘查,发现了新鲜的轮胎印,而且从轮胎印可以看出,轮胎磨损比较厉害,应该是营运车辆。”

  “有意义吗?”林涛说,“你不是说鸡岭山就在县道的旁边吗?县道能没有车经过吗?”

  赵大队长摇了摇头,说:“不,鸡岭山的东坡靠路,北坡可不靠路,车一般不会开到那个位置去。”

  “这个不急,”我摆摆手,“你怎么知道那肯定是汽车发动的声音?”

  “因为刚才我接到短信,车已经找到了。”赵大队长翻看了一下手机,说,“鸡岭山往县城方向,离县城城区一公里的一个水塘里,发现了一辆沉没的出租车。根据车内坐垫的浸水程度看,初步断定车辆是今天凌晨三点入水的。也就是说入水时间是沈三听见声音后两个小时左右,两个小时正好够从鸡岭山开到县城了。”

  “嗯。人在高度紧张的情况下,确实有可能根据自己的想象听到对应的声音。”我点点头,认同赵大队长的判断。

  曾有一个同事接到一个诈骗电话,说是他儿子被绑架了,让他不准挂电话,直接把钱汇到某某账户。然后,背景音出现了一声凄厉的“爸爸,救我”。恰巧碰见个明白人,及时用写字的方式和他沟通,然后又给他的儿子打电话确认无事后,方才没有受骗。在那种情况下,同事本能地就以为那个背景音就是他儿子的声音。

  “这么说,出租车里有具尸体?”我问。

  赵大队长皱起了眉头,说:“没有尸体,是辆空车。”

  “鬼车?”林涛又犯起了糊涂。

  我拍了下林涛的脑袋:“你是鬼片看多了吧?显然这是有人在毁匿证据。”

  林涛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吓我一跳。好在发现得早,有什么证据应该还有希望提取。”

  “那个,”大宝呆呆地问道,“没尸体,那我们来干吗?”

  赵大队长天生是个讲故事的料,大宝这一问,他便又开始口若悬河。

  当地公安机关接到报警以后,就立即赶赴了现场,此时天还没有亮,民警怕引爆了装置导致人员伤亡,只好在寒风瑟瑟中守到天亮。天亮后,排爆警察和警犬队都相继赶到,防止这是一起等候在路边准备实施恐怖活动的案件。

  排爆警察很快就确认这是一枚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定时炸弹,能炸碎钢化玻璃,但未必能炸死人。而且,这是一枚正在试验的炸弹,连定时器都没有连上。在试验过程中,因为装置未能完全封闭,所以从“爆竹”变成了“刺花”。

  什么人会开车来这个地方试验炸弹呢?这是民警一直在考虑的问题。说不准只是个恶作剧吧,大家都这样安慰自己。

  可是那只功勋排爆犬倒是不安分了,一直在离爆炸装置两百米左右的一处乱石坑边叫个不停。

  训导员以为自己的犬抽了风,因为排爆犬在发现炸弹后,是不能叫的,防止炸弹配备了声控装置。排爆犬会在嗅到炸弹后,原地坐下,表示这里有炸弹。但是今天,这只犬却叫个不停,这引起了派出所长的注意。

  在对这一处乱石坑进行了挖掘以后,居然发现了一具尸体!

  “不会是有人来这里埋尸体,顺便试验炸弹吧?”我问。

  赵大队长摇了摇头,说:“死亡时间定不下来。”

  “定不下来?”我一脸疑惑,“为什么定不下来?至少可以估计出大约死了几天吧?”

  赵大队长继续摇动着他那硕大的脑袋:“大约几天都估计不了,因为尸体上被人撒满了盐。”

  尸体上撒盐这一手法,我从警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见到。

  可能是有些犯罪分子为了防止尸体腐败,利用腌制咸肉的办法来腌制尸体,以为这样尸体就不会腐败,不会引来野兽,自然也就不会被发现。其实不然,腌制咸肉的前提是要晾晒,如果不加晾晒就撒盐、掩埋的话,尸体内的水分依旧足以供给那些腐败细菌的滋生,尸体依旧会腐败。但毕竟有外界因素干扰了尸体腐败的过程,所以给死亡时间的判断带来了一定的困难。好在我们有师父教的办法,只要查清尸源,搞清他失踪前什么时候吃的饭,吃的是什么饭,我们就可以准确地计算出他的死亡时间。

  “尸体腐败得严重吗?”我问。

  “几乎没有腐败。”赵大队长说,“连尸体上的腐败静脉网都没有出现。”

  腐败静脉网是尸体腐败出现尸绿之前的必经阶段,静脉会在皮肤上清晰显现,呈现网状。像现在这样冬末春初的季节,尸体需要经过三到四天露天放置方可出现腐败静脉网。如果在严寒的深山里,会更久一些。

  “角膜呢?”我问道。

  “这个,”赵大队长毕竟不是法医,他挠挠头,说,“我不知道。”

  从角膜的混浊程度也可以推断死亡时间,但因为无法准确确定时间,所以一般很少被基层法医所应用。

  有故事听,时间过得就是快,不知不觉,已是中午时分,我们的车子也已经开进县城。

  “具体情况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早晨发现尸体以后,我就赶紧开车到省城接你们了,”赵大队长说,“全靠他们短信来给我汇报。”

  我笑了笑,说:“不如,我们先近后远,先去看看县城旁边打捞出来的出租车吧,顺便把林涛留在那里,然后我们再去尸体现场。”

  “被水泡了,还能有价值吗?”大宝担心地说。

  “不去看看,怎么知道?”我敲了一下大宝的脑袋。

  不一会儿,眼前出现了几辆警车和大量围观群众,我知道,打捞出租车的地方到了。

  “你知道吗?这是鬼车,没人开的。”

  “据说这车是从鸡岭山里面开出来的。”

  “听说这车一发动,就和鬼叫一样,吓死人了。”

  “你们这算什么消息,告诉你,开这车的,是一个白衣女鬼。”

  一路听着关于这辆出租车的各种版本的鬼故事,我拎着我的勘查箱,和林涛、大宝一起走进了警戒带内。

  其实,那就是一辆普普通通的吉利出租车。唯一的不同,就是它全身湿透了,在岸边不断地滴着水。

  林涛戴上了手套,沿着车绕了一圈,探头往驾驶室里看了一眼,说:“没什么异常。钥匙在车上,不过是关闭状态,应该是停车后,推车入水的。”

  “那车屁股上能提到指纹吗?”我连忙用勘查灯打出侧光,照射车后备厢盖。

  林涛摇了摇头:“指纹怕是没希望了,毕竟泡了那么久。”

  “那个!”大宝一激动就会有些结巴,“快看,快,快看!”

  “什么?”我向大宝走去。

  大宝说:“车里有血!”

  【2】

  我和林涛拉开车门,观察车内的血迹形态。血迹主要分布在副驾驶位置上,右侧车门框内侧有大片的喷溅状血迹,座位靠枕上有片状的浸染血迹,血迹还呈条状往下流注,在坐垫上形成了血泊。

  “失血量不小啊。”我说,“看喷溅状血迹形态,细小且长,说明血液飞溅的速度非常快,这是普通动脉喷射血迹达不到的速度。”

  赵大队长说:“哦,初步检验尸体,是枪伤。”

  “那个,沈三看见的白烟是开枪冒出来的?”大宝问道。

  我摇了摇头:“怎么可能?白烟冒出后不久,沈三就把凶手吓跑了,那凶手哪有时间埋尸体?我觉得白烟是炸弹没有爆炸形成的,而尸体应该在此之前就埋了。沈三到现场的时候,没有发现出租车和人,也就是说,尸体可能是前一天就埋在这里的,凶手是专门来这里试验炸弹的。”

  赵大队长点头表示认可。

  “这个印迹怎么看起来这么熟悉?”林涛突然说。

  副驾驶坐垫的座椅和靠背交界处,有一个直径一厘米左右圆形血染的印迹,印迹的中心隐约看起来是一圈麦穗和一个盾牌。

  “靠,警服!”大宝叫道。

  “确实,”赵大队长说,“那具尸体的裤子是和咱们一样的警裤,这个印迹应该就是裤子上的纽扣留下的。”

  “不一定吧。”我说,“现在警服改成什么样子,其他制服就改成什么样子。什么保安、城管、监管等等,衣服都可以以假乱真,更别说一粒扣子了。”

  “但是,和枪伤结合起来看,是警察的可能性大呀。”林涛抿着嘴说。

  “死者死在副驾驶,难道是打车的过程中掏枪自杀?”大宝说。

  我白了大宝一眼:“你有见过打着出租车自杀的人,然后自杀了还被出租车司机好心埋了且不报案的?”

  “这个出租车司机有重大作案嫌疑,”林涛说,“他的作案动机可能就是抢枪。”

  我用光照射了一下车窗,说:“可是如果是出租车司机开枪杀人,为什么车窗上没血,而且车窗没有弹孔?从血迹分布在窗边判断子弹应该贯通了死者头颅,而且车窗没有更换过的痕迹呀。”

  “笨,”林涛白了我一眼,“开着窗打的呗。”

  我又看了看车窗,说:“是了,血迹分布在窗的周围,四周都有,看来只可能是开窗射击的。不过这样就麻烦了,弹头找不到了。”

  “可是弹壳应该还在车里,”林涛说,“这样很快就能检验出枪弹特征,找到是哪把枪作案的。”

  “嗯,”赵大队长说,“我现在去布置,一方面找这个出租车司机的资料,一方面寻找这个可能是警察的死者的尸源。”

  “还有DNA检验。”我说,“车上的血,死者的DNA都要赶紧做。林涛留下再仔细看看车子上还有没有什么线索物证,最重要的是找弹壳。我和大宝去尸体的现场,还有几个小时山路呢。”

  在车上吃了点儿盒饭,又打了一会儿盹儿,随着一阵剧烈颠簸,我们到达了这座传说中无比恐怖惊悚的鸡岭山。

  我抬腕看了看表,因为中途又下了阵小雪,盘山道湿滑,车开得慢了一些,此时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

  “四个多小时了,”我说,“DNA结果应该差不多了吧?”

  “十分钟前出的结果,”赵大队长说,“车上的血是死者的。”

  “嗯,在副驾驶上遇害。”我说,“现在高度怀疑是这个出租车驾驶员抢枪杀人。不过,这个驾驶员作案还真不高明,把自己的车就那样沉在水塘里,我们早晚不得发现?找到了车,还能找不到人吗?”

  “呵呵,”赵大队长干笑了一声,“我看他是在鸡岭山被沈三吓坏了,所以弃车潜逃了。现在我们已经在全力搜寻这个驾驶员了。”

  “他的资料查清了吗?”我问。

  “那还不好查吗?”赵大队说,“去出租车公司翻了资料。这个驾驶员叫齐贤,三十二岁,孤儿,未婚。一个人天天独来独往的,话不多。自己的营运执照,自己的车。他平时随性开白班或者晚班,精神好了白班晚班一起开,总之是不把车交给别人开。别人都知道他无亲无故,但不知道他平时下班后都干些什么营生。”

  “什么营生?”大宝半靠在座位上愤愤地说,“又是枪又是炮的,这是要造反啊。”

  “那他最近活动情况如何?”我问。

  “半个月没人看见过他了,”赵大队长说,“也不到公司打卡。他平时人缘一般,所以也没有人在意。最后一次看见他的,是出租车公司门口一个面馆老板,说半个月前齐贤在这里吃了碗面条。”

  “这半个月,估计都是在做炸弹吧。”大宝说。

  鸡岭山北坡上,正围着两拨警察。一拨仍在分析炸弹的特征和炸弹零件的特征,看他们的表情,一筹莫展。

  另一拨围着的,是一具尸体。

  尸体很新鲜,穿着咖啡色的夹克衫、胸前带有“police”字样的黑色毛线衣和黑色的警裤,左侧腰间还有一个打开了的枪套。据当地华法医说,他摸遍了尸体的衣服口袋,除了一串钥匙,没有发现任何随身物品。

  “即便没有身份证件,他的装束也告诉我们他是个警察了。”我戴上手套,翻看了死者的角膜混浊情况,又动了动他的肩部关节,说,“看这样的腐败情况,尸僵缓解,应该就是前两天的事情。”

  “嗯,”华法医点了点头,说,“可能是凶手第一天晚上来埋尸体,第二天来试验炸弹。”

  我靠近尸体耸了耸鼻子,说:“奇怪了,这尸体没有腐败,为什么我还能闻见一阵阵恶臭?”

  华法医也在空气中嗅了嗅,说:“还好吧?看来我鼻子没你灵。是不是因为尸体上撒了盐,所以有股怪味道啊?”

  我摇了摇头没再说话,用止血钳夹住死者头部创口周围的皮肤组织观察。

  “死者左侧颞部有一处圆形创口,周围有枪口印痕,这应该是接触射击的射入口,”我说,“右侧颞部有个星芒状创口,应该是子弹的射出口。这一枪确实是从死者的左侧,也就是驾驶座上打过来的。”

  “那个,你们的殡仪馆在哪儿?”大宝搓着手跺着脚说,“这儿太冷了。”

  华法医说:“我们这里是土葬区,没有殡仪馆。”

  “那解剖室呢?”大宝仍不死心。

  我抬头看了眼大宝,说:“干法医就要经得起热、经得起冻、经得起臭、经得起脏。没有殡仪馆哪有解剖室?难不成把解剖室建在公安局里?”

  “那你们在哪里解剖尸体?”大宝一脸疑惑。

  “我们通常就在现场检验尸体。”华法医不好意思地一笑,说,“然后就地掩埋。”

  “大夏天大冬天都这样?”大宝一脸崇敬的表情。

  华法医点了点头:“咱们是苦惯了。”

  “别浪费时间了,再过两个多小时天就黑了,”我说,“赶紧解剖尸体吧。”

  大宝环顾左右,发现没有什么围观群众,才放下心,打开勘查箱,拿出解剖用具。

  我们把尸体放在一大块塑料布上,围着尸体蹲下来,准备开始检验。华法医拿出几个鞋套,说:“把鞋子套上吧,这样蹲着干,难免会有血迸到鞋子上。”

  天气太冷了,我们不得不干一会儿,就站起来跺跺脚,防止双脚被冻僵。而作为微胖界人士的我来说,蹲十分钟都很痛苦,更别说要蹲几个小时了。

  我们刮干净死者的头发后,切了死者的头皮,然后三个人配合,费劲儿地用手工锯锯开死者的颅骨。

  子弹的威力并不在于它的穿透性,而是因为它的高速旋转,会在弹道周围形成一个直径是子弹直径十几倍的瞬间弹后空腔。这个空腔强力挤压弹道周围的软组织,然后再恢复,这样的震荡,会使一些性质较为软脆的实质脏器破裂、出血,引起比子弹穿透性强烈十几倍的杀伤力。

  受到瞬间弹后空腔效应的影响,死者脑部弹道周围的脑组织已经完全挫碎,蛛网膜下腔以及脑实质内大量出血。死者的脑干也受到波及,延髓位置脑组织形态已经荡然无存,成了一包“豆腐渣”。

  “死者是中枪后迅速死亡的,”我说,“脑干在脑组织的深层位置,一旦脑干受损,中枢神经损坏,呼吸、循环功能立即丧失。”

  仔细缝合好死者的头部,我换了个刀片,准备继续解剖死者的胸腹腔。

  “这个,”华法医说,“胸腹腔也要打开看吗?”

  我一脸疑惑,看着华法医,说:“什么意思?你们平时不打开看的吗?”

  “不是,”华法医不好意思地说,“这天气太冷了,我怕你们受不了。”

  “再受不了也要看,”我顺手划开死者的胸腹腔,说,“说不准就能有些发现呢。”

  还真的被我说中了。解剖刀划开死者的胃后,一股酒精气味扑鼻而来。我连忙站起来,抬肘揉了揉鼻子。

  “是吧,”我说,“多好的发现。”

  “什么发现?”华法医说。

  “喝酒了呀。”我说,“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这个警察那么容易被人偷了枪,然后一枪爆头了。因为过度饮酒,所以他在出租车上睡着了,被人家轻而易举地缴了枪。唉,自作孽不可活,五条禁令不遵守,喝了酒还带枪,这是自掘坟墓啊。”

  “可是,”华法医说,“这个人的枪套隐藏在外套之下,一般出租车司机怎么知道他带了枪?”

  我摇摇头,同样表示不解,说:“即便是在车上睡着了,出租车司机也应该看不到。说不定,出租车司机认识这个警察,知道他带枪呢?”

  大家都在低头思考。

  对死者胃内容物进行分析后,我说:“死者饮酒、饱食,且应该是末次进餐后五个小时遇害的。也就是说,假如死者在正常时间六七点吃饭,那么他就是在晚上十一二点遇害的。中间这几个小时,死者干什么去了?”

  “肯定是喝第二场酒去了。”华法医说,“如果死者是在晚饭时候喝酒的话,那么过了五个小时,胃内的酒精味道不会这么重。只有可能是晚饭后又去喝酒了。”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大宝说,“我们的晚餐估计又是打卤面,第二场就该是方便面了。”

  我用止血钳在死者胃里挑出一个小颗粒,放在手套上捏了一下,说:“华法医猜对了。这个东西是开心果呀,晚饭是不可能有开心果的。所以,很有可能是去喝酒K歌了。”

  “反正死者死亡就是两天前的事情,”大宝说,“一旦找到尸源,这些情况就很容易查清楚了。要不,我们开始缝吧?”

  我点了点头,说:“你们缝吧。”

  我艰难地直起腰,拼命地跺着脚,一双脚仿佛已经完全麻木了。我脱下解剖服,走到挖掘出尸体的石坑旁,蹲着看。

  大宝和华法医缝好了尸体,走到我身边说:“不然,我们回县城吧?”

  我摇了摇头,说:“我解剖尸体的过程中,总觉得能闻见一阵阵恶臭,不是这具尸体发出来的。刚才走到这个坑的旁边,觉得臭味好像更加明显了。”

  大宝吸了吸鼻子说:“你还别说,我好像也闻到了。”

  “另外,”我说,“这座山,是石头山还是土山?”

  华法医叫来一直在旁边作为现场勘查见证人的村长,村长说:“这边都是石浆层,石浆层下面就是土。”

  “我们看见,埋尸体的坑周围都是小碎石头,连坑底都是。”我拿起一块石头砸进坑底,说,“但是尸体上覆盖的,又有石头又有土。这个土,是哪里来的呢?”

  “你是说,坑底还有东西?”大宝瞪着眼睛说,“有人挖的坑挖到了土层,所以这个坑的深度不应该只有这么浅,还应该更深一些?”

  我点了点头。

  大宝性急,立即从身旁拿起一个铁锹,说:“我来挖挖看。”

  【3】

  我拦住大宝说:“如果下面是炸弹,你这一挖,我们全部完蛋。”

  我叫来拆弹组的同事,用金属探测器探测了一下,确定坑底不是炸弹,然后和大宝、华法医一起开始挖坑。

  挖了没几锹,我们就有所发现。随着臭味越来越明显,坑底的土中,露出了一只绿色的人手。

  我们几个都惊呼了一声,身旁的村长则吓得蹲了下来捂住了眼睛。

  “我想,”我说,“这绝对不是巧合。”

  “不是巧合不是巧合,”村长捂着眼睛说,“这里不会埋人的,坟场在山西坡。”

  我们的惊呼引来了另一拨拆弹组的同事,大家都拿起铁锹,合力将一具中度腐败的尸体挖了出来。

  我抖了抖尸体的衣服,抖掉上面沾染的尘土,露出一身类似工作服的衣服。

  我一边擦掉尸体面部的尘土,一边找赵大队长要来了嫌疑人——出租车司机齐贤的照片,看了看说:“还找什么齐贤,齐贤躺在这儿呢。”

  “这具尸体是齐贤?”赵大队长赶紧走过来,对比着照片看。

  “嚯,这案犯到底是个什么人,”大宝说,“一下杀俩?”

  “不,”我摇了摇头,说,“看腐败程度,齐贤已经死了半个月左右了,而那个警察才死了两天。”

  “也就是说,齐贤是先死的,杀警察的不是齐贤?”赵大队长说。

  “没错,”我说,“我估计,这应该是一起先劫杀出租车司机,然后又冒充出租车司机劫杀警察的案子。”

  赵大队长“哦”了一声,眼神里充满了迷茫。这个案件瞬间又进入了僵局,线索断了,不知道该从何查起。

  此时已经夜幕降临,身隔三米都看不清对方眉目了。华法医看了看天,说:“可是现在该怎么办呢?我是说尸体要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我摊摊手,说,“穿上解剖服,继续干。”

  “可是,”华法医一脸为难,“这山里晚上得有零下十几摄氏度,我们蹲这里干几个小时,怕是受不了啊。而且,山里有野兽的。”

  话刚说完,仿佛听见远处山里有声野兽的嚎叫。

  我笑了笑说:“不然怎么办?让尸体再在这里躺一夜,或者你们用警车把尸体拉回县城去?”

  华法医摇了摇头,显然两种说法都不可能。

  我说:“那就是喽。既然没办法,就只有连夜干。再说了,这么多人,野兽敢来吗?来了也是送来给我们当夜宵。”

  我张罗着和大宝一起用塑料布把尸体抬到勘查车的一侧,然后让赵大队长爬到车顶,立起车顶的勘查灯。随着车载发电机的轰鸣,勘查灯射出两条雪亮的光芒。

  “你看看,”我拍拍手,说,“这新配的勘查车就是牛,这简直就是探照灯啊,比白天光线还好呢。”

  “你们抓紧吧,”赵大队长说,“车里的油,除了回去所需,只能支撑这台发电机工作三个小时了。”

  “三个小时足够了。”我指了指勘查车旁的几辆警车,说,“麻烦留下两个人、一辆车等我们一会儿吧,好歹我们也多一部移动加油车,以防万一。”

  “说不准还能帮我们打个夜宵。”大宝补充道。

  齐贤是被他人勒死的,而且全身也都撒上了盐。

  我们从齐贤的眼睑结膜、指甲、口唇等部位发现了窒息征象,可以确定齐贤是机械性窒息死亡。切开齐贤的颈部以后,发现颈部皮肤有一条深深的索沟,索沟是水平状的,在颈后提空,说明凶手是在后排座位上用带状物体勒住了死者的脖子。索沟比一般勒死的索沟要宽一些,看起来行凶的物体不是一根绳子,而是一个柔软的带状物。索沟的周围有大量的表皮剥脱,这一点不仅证明这是一个生前损伤,更加证实了死者在死亡前经过了激烈的挣扎。

  尸体的腐臭夹杂着粗盐的味道,让人在寒冷的空气中难以抑制胃里的翻滚。

  “这凶手怎么喜欢给尸体上撒盐?”大宝说,“看来是一个喜欢吃腌肉,但是自己又不知道怎么做腌肉的人。”

  我没有回答,但是内心里很赞同大宝的推断。我依次打开死者的颅腔、胸腔和腹腔,发现死者的内脏瘀血,且有明显出血点,颞骨岩部出血,同样证实了死者死于生前勒死。

  “那个,那个,”大宝一张嘴,一股白气冒出,“差不多了吧?真没想到山里晚上居然有这么冷。冻死我了!”

  华法医在一旁用冻得瑟瑟发抖的手缝合好最后一针,说:“齐……齐活儿!尸体先放在坑里吧,用塑料薄膜盖好。我已经联系过了,明天市里的殡仪馆会来人把尸体拉回去冷冻。等死者家属来认领后再决定是火化还是土葬。”

  “市里殡仪馆的人来吗?”我抬起袖子擦了擦不断往外流的鼻涕,但由于解剖服是塑料的,真没办法擦干净,鼻涕就在嘴唇上面干涸凝固,我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我说:“那还真的不错呢,这么远都过来。”

  “切,你当是新时期雷锋啊?”华法医不屑地说,“局里掏了不少钱,局长亲自去求他们,最后才同意白天过来的。你说都是为人民服务,人与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我笑了笑,拿起齐贤的双手,对着勘查灯的亮光看去。

  “那个,你还在……还在看什么?”大宝吸着气,抱成一团在我身边跺着脚。

  “我在考虑,”我擦了下鼻涕,说,“即便抓住了抢出租车的人,也不能证实是那个人杀了齐贤吧,毕竟出租车已经被毁了。”

  “为什么不能证明?”华法医说,“如果凶手藏了这个警察的枪,那就是很好的证据啊。他是利用这辆出租车劫杀警察,才会有枪的。他出租车哪里来的呢?只有是劫杀出租车司机才能来啊。”

  “如果他说出租车是捡来的呢?”我说,“毕竟无法证明齐贤是在车上被杀的,只能证明警察是在车上被杀的。”

  “那不是胡扯淡吗?”华法医说。

  “律师一介入,什么都不好说了,所以证据链我们得弄扎实了。”我依旧在看齐贤的双手。

  “局里发来短信,”一直陪着我们、像兔子一样在我们身边跳了全程的赵大队长说,“爆炸装置上可能会提取到凶手的DNA,因为有个零件可能扎破了凶手的手指。”

  “那你怎么不早说?”大宝说,“冻死我了。”

  我说:“DNA只能证明凶手来过这里,证明他在试验炸弹,证明他开了涉案出租车离开现场,证明不了他杀出租车司机。”

  “我觉得可以证明得了。”大宝说,“总不能是别人杀了齐贤,埋在这里,然后丢弃了车,然后凶手再利用出租车劫杀了警察,也埋在同一个坑里吧?关键是还都在尸体上撒盐,这手段也忒独特了。世界上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律师会说有。”我说,“别废话了,把死者的指甲剪下来,去进行微量物证检验。”

  华法医也凑过头来看齐贤的手,说:“有什么发现吗?”

  我点了点头:“指甲里有些毛绒状的物质。死者死前有剧烈挣扎,双手没有约束性损伤,那么出于本能,死者会用双手去抓扣勒住他脖子的绳扣。如果绳扣上有毛绒状物质,就能和死者指甲内的认定同一。”

  简单掩埋了尸体,我慢慢地脱去解剖服。发现一向话多的大宝已经冷场了,脸色煞白地站在我身边。大宝的鼻涕已经被冻成了冰凌挂在鼻尖,像是鼻子长长了一般。

  我掰掉大宝鼻尖的冰,说:“你,没事儿吧?”

  大宝摇了摇头,二话没说转头跑进开着空调、温暖的勘查车里,不断地搓着手。

  第二天一早,大宝恢复了元气,我却重感冒了。

  在去专案组的路上,大宝一直在嘲笑我身体虚胖,连这点儿风寒都抵抗不住。我则白了他一眼,说不知道昨晚是谁的鼻子还长了一截。

  林涛一脸兴奋地在专案组里等着我们。

  “齐贤死于机械性窒息,凶手从背后施暴,凶器可能是上面有绒毛的带状物体。”我说,“那个警察应该是在晚饭后又去喝酒K歌,喝多了,在出租车上睡着了,然后被凶手偷走枪后杀害。”

  “现在应该从哪里查起?”县公安局长被省厅抽调去办一起专案,所以主持专案会议的是分管公安的副县长。他一进屋就摆出一脸傲气,慢吞吞地扫了所有人一遍。

  “很容易,”赵大队长似乎对这个不懂公安业务的副县长不太待见,说,“查到这个警察的尸源,一切迎刃而解。我们已经查了,这个警察肯定不是我们县局的人。”

  “怎么解?”副县长听出了赵大队长的言外之意,“就算查到人,你能查出他最后坐的是哪辆出租车吗?”

  “我们有我们的办法。”赵大队长有些底气不足。

  “尸源很快能够有结果,”林涛打破了尴尬的气氛,说,“我们在出租车里不仅找到了除两名死者外第三个男性的DNA,而且找到了弹壳。根据弹壳分析,这把枪是建了档案的,是邻居山北省公安的枪支。具体是谁的枪,已经让人去查了,估计过一会儿就能有结果。”

  “好样的!”副县长扬着眉毛说,“不过山北最近的县东桥县距离我们也有三百多公里呀!是这个警察来我们这里腐败,还是凶手到东桥县去作案呢?”

  林涛耸了耸肩膀,说:“查到尸源,应该就知道了吧。”

  “这个第三人的DNA血迹是在方向盘上发现的,和爆炸物上黏附的血迹属同一人。”县公安局技术队主任说,“这应该是凶手的血。另外,秦科长送给我们的死者指甲内的微量物证,经检验,应该是羊毛物质。”

  县局情报科的一个年轻女警突然推开专案组的门,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发现大家都疑惑地看着她,顿时涨红了脸。

  “怎么一点儿没规矩?”赵大队长说。

  “有……有……有进展。”女警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4】

  “着什么急?”赵大队长说,“有话好好说。”

  女警咽了口唾沫,说:“尸源找到了,是东桥县公安局城关派出所的所长冯强。”

  “他最近有出差任务吗?”赵大队长最关心作案地点。

  “确定没有,失踪前一直在东桥县,前两天和几个当地老板去KTV以后就失踪了。”女警说。

  “看来这个凶手不简单啊,拉尸几百公里来掩埋。”赵大队长说。

  我喝了口水,说:“不奇怪。很多犯罪分子都会找自己熟悉的地方埋尸,这样可以找到他们内心所需的安全感。”

  “能从城市监控上发现一些什么吗?”副县长急于表现他发展城市监控的政绩。

  “这些工作早做了,”赵大队长说,“摄像头性能差,夜间无法看清车牌号码。”

  县长张了张嘴,最终没出声。

  “我们的工作组已经赶赴东桥,在KTV的监控中可能有一些线索。”女警补充道,“工作组请示专案组,你们还要不要去人?”

  赵大队长看看我,征求我的意见。

  我摇了摇头,说:“既然犯罪分子熟悉咱们这边的地理环境,而且他先劫杀我们这边的出租车司机以获取车辆,说明他应该是我们这边的人。所以,我觉得我们留下来等消息比较好。一旦有了嫌疑人,还可以搜查他的家里。”

  赵大队长点头应允,副县长宣布散会,大家都收起笔记本,回到自己的岗位,焦急地等待着赶赴东桥县的工作组传回好消息。

  我坐在宾馆里的电脑前,翻看着本案的照片。突然,出租车座椅上的圆形警徽印迹引起了我的强烈兴趣。我将图片放大,颠来倒去地观察,总感觉有一丝熟悉的味道。

  突然,感冒得晕晕乎乎的脑子里闪出了一盏明灯,我迫不及待地插上U盘,打开了“云泰案”全案资料。

  我盯着电脑屏幕,将“云泰案”的几起案件照片逐一在眼前翻过。我的记忆里,总感觉好像在哪里看到过类似的圆形印迹,难不成今天能成为“云泰案”告破的一天?

  一动不动地翻了整整三个小时,脑子里的那张照片终于被我找到了。

  这是发生在三年前的那起女学生被杀害后奸尸案件现场的照片,受害女学生的身旁,有一个新鲜的臀印,经现场痕迹比对,排除了是女学生的臀印。由于这个臀印并没有什么特异性特征,所以一直未被重视。当初我翻看本案照片时,就隐约觉得臀印的边缘有一个印迹,但是没有去图片处理,所以只留下了个印象。

  我叫来了县局公安图像处理的专业人员,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把这张图片臀印的边缘处理清楚了十倍。那就是一个警服纽扣的印迹!

  我高兴得有些手足无措,摸索出了手机,拨通了黄支队的电话:“师兄,师兄,我发现‘云泰案’的一个重大线索!绝对重大的线索!”

  黄支队在开会,压低了声音问:“什么线索?”

  “我发现一个印迹,可以判断凶手是穿警裤的人。”我说。

  “警察?”黄支队惊讶地问道。

  “不一定,也有可能是保安啊、城管啊什么的,”我说,“凡是穿仿制警服的制服的职业,都有可能。”

  黄支队安静了一会儿,接着说:“那有什么用?我们现在一点儿头绪都没有,管他什么职业,只要有嫌疑都拉来做DNA检验了。另外,你敢拍板说除了穿制服的职业,都不用排查了吗?”

  黄支队一语中的,我失了声。确实,假如凶手有什么亲戚朋友是相关职业的,多余的裤子给他穿了呢?总之还是应该以DNA检验为前提。

  我说:“说的也是,那你们继续摸吧,但我觉得应该有重点地去找。”

  “知道了。”黄支队挂断了电话。

  我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这个恶魔,什么时候才能伏法呢?

  晚饭的时间,我走到楼下餐厅吃自助餐。刚咽了两口,手机就响了起来,我预感是个好消息!

  “吃了吗?”赵大队长问。

  “唔唔,在吃。”我使劲儿往嘴里塞东西,我知道马上要赶去专案组了。

  “案件有重大突破,十分钟后专案组紧急开会。”

  案件确实取得了重大突破,这使我不得不感叹侦查员们的高效率。

  通过对东桥县盈皇KTV监控录像的调取,发现三天前,也就是冯强死亡的那天晚上,他和一个陌生男子发生了一些纠纷。

  从监控录像的画面中可以看到,冯强和一个陌生男子在拉扯一个DJ公主,一群服务员在拉偏架,明显偏向于冯强。陌生男子踹了冯强一脚,冯强显然是喝多了,随即倒地。随后,冯强从地上爬起,从腰间掏出手枪,指着陌生男子的头。最终,是陌生男子跪地妥协,离开了KTV。

  “其实视频监控已经看得很清楚了。”赵大队长说,“从调查得知,冯强当天晚上和几个生意人去KTV消费,要求某一个DJ公主来陪酒,而此时这个公主正在陪这个陌生男人。于是冯强就到这个陌生男人的包房里抢人,发生了如下纠纷。”

  “这个陌生男人是一个人去消费的?”我问。

  赵大队长点了点头,说:“就他一个人。”

  “不会是这个公主的情人吧?”我问。

  “这个公主矢口否认,我们正在审查。”赵大队长说。

  “这哪是个警察,简直就是个恶霸。”大宝一脸鄙夷,“死有余辜。”

  “总之,”赵大队长说,“视频中的这个男人,有重大作案嫌疑。我们从监控中获取了他清晰的正面照片,目前正在查他的身份,如果他是我们县的人,就可以肯定凶手是他了。”

  “这个排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吧?你们找得到吗?”副县长的口气里仿佛有一些轻蔑。

  赵大队长没有吭声。

  我也被副县长的这种姿态激怒了,我说:“我觉得我们很快可以找到这个人的行踪。”

  包括赵大队长在内,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我。

  我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思路,说:“凶手选择冯强可以说存在偶然性,没有目标性,但是选择齐贤必然是有目标性的。”

  “为什么这么说?”赵大队长也在思考。

  我说:“你们想,凶手是杀害齐贤将近半个月后才去东桥杀害冯强的。如果齐贤是有家眷的,家眷在齐贤以及他的出租车失踪了以后会立即报案,那么这个凶手还敢这样逍遥自在地开着抢来的出租车在县城里或者是在县城到东桥县之间往来吗?”

  “是啊,”赵大队长说,“如果齐贤有家属,我们接到报案,交警部门早就找到这辆没有经过任何伪装的出租车了。”

  “换句话说,”我说,“凶手应该非常了解齐贤的情况,他知道即便齐贤失踪,也没有家人朋友会去找他,所以他才敢这样大摇大摆地开着他的车到处窜。”

  “明白了,”大宝打断我的话,说,“你是说,凶手可能不认识冯强,但是一定认识齐贤,而且对齐贤的情况了如指掌。”

  我点了点头,说:“齐贤是宅男,一般不和人打交道,那么他认识别人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那个他每天会去吃饭的面馆。”

  “好想法!”赵大队长瞥了一眼副县长,昂着头说,“我们只需要把这张照片给面馆老板看看,说不准就有线索了,你说对吗?”

  我没有回答,看了眼正在低头喝茶的副县长,心想,你以后还敢再小瞧我们刑警吗?

  “还有,别忘了,”大宝怕我们忽略了他的发现,“这个凶手很有可能是个喜欢吃腌肉,但又不会制作腌肉的人。在尸体上撒盐,这一手段还是极少遇见的。”

  事情比想象中更加顺利,面馆老板只看了一眼,便认出照片中的这个人是住在出租车公司旁边小区的葛猛猛。

  我们顺道就对葛猛猛的住处进行了搜查,不仅找到了制作炸弹的原料和工具,还秘密获取了葛猛猛的DNA。

  最重要的,我们在葛猛猛的写字台上发现了一张地图。这是一张东桥县全图,地图上用红笔圈出了几处。

  “幸亏我们破案及时啊!”赵大队长惊呼道,“这家伙,是要去抢银行!”

  我以为自己会目睹一场枪战,可惜现实没有电影上那么精彩。当晚,侦查人员趁葛猛猛在家熟睡之机,悄悄打开他的家门,将他擒获在自己家的床上。

  葛猛猛甚至在被戴上手铐之前的那一刹那,还在幸福地打着鼾。

  葛猛猛是东桥县人,五年前来本县打工,却不慎染上了毒瘾。

  一旦染上毒瘾,就像是被接上了一个永不停止的吸血机,数年的积蓄很快被用光,葛猛猛只有动起了歪点子。

  他按照一些教科书上的方法,慢慢收集制作炸弹所需的各种材料和工具。

  同时,他劫杀了在面馆里认识的齐贤,抢劫他的出租车作为抢劫银行的交通工具。

  在制作完成炸弹后,他驾车前往东桥县各银行踩点。踩点过程中,突然燃起一丝欲火,所以他决定去那一家不太正规的KTV里找些乐子。

  没料,他遇上了地头蛇——冯强。

  表面上看,葛猛猛跪地求饶算是输了,但是没人知道葛猛猛这个时候有多么开心。他觉得是老天在帮他,他要去抢劫银行,除了有一枚能炸碎防弹玻璃的炸弹以外,他还需要一把枪。

  葛猛猛从KTV出来,开着劫来的出租车隐蔽在门口。直到看到冯强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赶紧戴上大耳帽,把出租车开到冯强的身侧。

  冯强就这样毫无察觉地上了贼车,还在贼车上呼呼大睡。当然,他也就这样在自己的美梦中结束了生命。

  就如大宝所言,葛猛猛确实是一个无肉不欢的人,面馆里的香肠、腌肉是他每顿必点的美食。他埋葬尸体之前,给尸体上撒满盐块的目的,也就是想让尸体像香肠、火腿那样不会腐败,不被发现。只要熬到他抢劫银行成功的那一天,谁也抓不到他了。

  如果不是盗墓的沈三鬼使神差碰见葛猛猛,这个瘾君子的计划就会继续进行。他会重新研制炸弹,而东桥县的公安会像无头苍蝇一样寻找失踪的所长,以及所长的枪。

  “我觉得吧,”林涛在返程的车上说,“齐贤真的蛮悲剧的,老老实实的一个男人,好不容易认识一个朋友,居然还被这个朋友杀了。”

  我笑了笑,说:“交友不慎啊。我也是交友不慎,你俩怎么还不去考驾照?”

  “那个所长更是可恶,”大宝说,“怪不得警察的口碑不好,都是这些渣滓影响了我们的形象。我们破一百起案子积累的形象,被他们一顿霸王餐就毁灭殆尽了。”

  “到哪一天,所有的警察都不利欲熏心,”我叹了口气,说,“所有的警察都能真的做到一心为民,这个社会才会真的安定。不发牢骚了,做好我们自己吧!”
 楼主| 发表于 2013-7-31 10:43: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 人皮牢笼

  〖人类因为不断犯错,最终走向邪恶,却称其为命运。

  ——约翰·霍布斯〗

  【1】

  这个春天不太冷。

  冬天一过去,气温陡然升高,各种腐败细菌加速滋生,尸体的腐败比冬天加快了数倍。这标志着让法医们头痛的季节又重新回来了。

  每次出差,我们都做好了心理准备,防毒面具和香菜成了我们必备的随身物品。

  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欣赏着路边盛开的成片的油菜花,也不失为一种享受。唯一在心底隐隐作痛的是,几年前那个在油菜花田里被害的女孩,不知道她的父亲现在好吗?

  车下了高速公路,晋瑱县公安局闪着警灯的警车早已等在路口。

  “现场还没动,痕检正在对一些物品进行取证。”薛法医钻进了我们的警车,“这次的案子还真是特别。”

  晋瑱县是一个南方县城,全省十强县,全国百强县。近年来,晋瑱经济发展得极快,尤其是轻工业和娱乐业飞速扩张。经济的高速发展使老百姓安居乐业、其乐融融。我工作数年,从来没有到晋瑱来出勘过一起命案现场。因为命案、伤害案件极少,晋瑱的法医甚至都开始兼职干起了侦查员的活儿,抓起了小偷、骗子。

  技术工作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如果放下的时间长了,首先从信心上就会有所缺失。今天早晨案发以后,薛法医——晋瑱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在第一时间打通了“请求省厅技术支援命案指导绿色通道”的电话。

  晋瑱县城不亚于任何一个地级市的城市建设,经济中心高楼大厦、居住中心白砖黑瓦,现代和复古的完美结合,使得这个县城别有一番韵味。唯独县城城东的一小片区域,因为种种原因,还存留着一些新中国成立后建造的老式青砖小楼,零星地居住着一些居民。

  命案现场就在这些青砖筒子楼的其中一栋。

  筒子楼又称为兵营式建筑,一条长走廊串联着许多个单间。因为长长的走廊两端通风,状如筒子,故名“筒子楼”。

  本来这种建筑比现代的“鸽子笼”建筑要“亲情”得多,左右邻居如同家人一般朝夕相见,和睦相处。但是因为这片古式建筑已被日益废弃,这栋筒子楼里只有一楼两间住了人,除此之外,就是命案现场的四楼其中一间。在警惕性高涨的今天,楼里的住客谁也不认识谁。

  这一片筒子楼的楼主大多都住进了宽敞漂亮的新楼房,手中的筒子楼房产证则成为等待拆迁获赔的票据。

  据说,从年前开始,现场住进来一个年轻女子,夕出朝归,邻居总共也没见过几次,连眉目都描述不清。只记得这是个妖艳的女子,爱穿白衣,走路都没有声音。

  一两周前,独居在一楼的王大爷晚上起夜的时候,突然隐约听见楼道里传来一丝丝哭声,惊出了一身冷汗。尿也不撒了,躲进自己的被窝抖了一整夜。

  就在那两天,王大爷和同住在一楼的一对中年夫妻总是会在夜里断断续续、隐隐约约地听见楼里发出的一阵阵哭声,犹如惊悚片中的冤魂在哭诉着自己的遭遇。

  三个邻居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两个月前住进四楼的妖艳女子。她,不会是个女鬼吧?不然怎么走路没有声音?不然怎么总穿着白色衣服?不然怎么晚上才出去活动?不然哪来的阵阵幽怨的哭声?

  四楼的房主在北京打工,怎么也联系不上,三个人商量后,终于在某天下午结伴上了这个昏暗、阴森的四楼。四楼楼道里堆放着各种垃圾,他们跨过垃圾,挨个儿敲响了四楼每一间房间的房门。

  都没有人。

  说来也奇怪,从那天晚上开始,就没有再听见那可怕的哭声。可能女鬼被他们吓走了吧。过了两天,大家也就忘了这茬儿。

  直到昨天,王大爷同样是在起夜的时候,仿佛闻见了楼道里有一股怪味。

  是狐狸身上的味道吗?王大爷又想到了那个妖艳的“女鬼”,于是他又在被窝里抖着憋了一夜尿。

  清晨,住在一楼的三个人再次碰头商量。他们都真真切切地闻见了楼道里发出的一股臊臭,想起一两周前那幽怨的哭声,他们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惊吓,于是拨通了110。

  “那后来呢?派出所的人发现了啥?”大宝显然觉得薛法医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卖出这么个关子。

  “快到了,你们去看看就明白了。”薛法医皱了皱眉头。

  看薛法医的表情,我知道今天又该用上防毒面具和香菜了。

  果然,穿过熙熙攘攘的县城中心,我们看到了传说中的那一小片青砖小楼。

  现场的位置很偏僻,所以并没有惊动太多的围观群众。楼底已经停了十几辆警车,一条亮黄色的警戒带将探头围观的王大爷他们隔在外面。我们一踏进楼道,那种“狐狸精”的臊臭就扑鼻而来。

  多年的法医经验告诉我,这味道正是腐败尸体的尸臭。还没上四楼,这味道就已经弥漫了整个筒子楼的话,可想而知,那一具尸体会是个什么模样。

  外面虽然晴空万里,这背阳的小楼里却十分昏暗,楼道里的声控灯闪烁着黄光,把我们一路照上了四楼。

  很快,我的猜想就得到了印证。

  当我们爬上四楼的时候,看见了脖子上挂着相机、正蹲在楼梯口呕吐的技术女警。看到那一堆呕吐物,我顿时反了口酸水。

  走上四楼的楼道,那股尸臭显得更加刺鼻,几个痕检员正穿着胶鞋、戴着防毒面具在大门上刷着指纹。

  薛法医从一旁的塑料袋中拿出几双胶鞋递给我们:“穿着吧,不然没有安全感。”

  “安全感?”我接过胶鞋,但没有急于换上,而是好奇地探头向门内看去。

  我没有直接看见尸体。

  这栋筒子楼的结构很简单,每一个门进去,都是一个单独的房间,互相不连接。现场位于四楼正中的一间单间内,锈迹斑斑的防盗门和油漆已经基本掉完的木头门都被派出所民警撬开了,房间内苍蝇横飞。

  现场房间内摆设很简单。一个简单的灶台,东墙附近摆放着一张双人床和一张饭桌,西墙附近放着一台冰柜。最显眼的,还是房屋正中间的一个铁笼。

  是的,就是那种装野兽的笼子。

  笼中隐约淌着一摊黑乎乎的东西,上面白点斑驳,第一眼望去,笼子里空空如也,但再往下看,正是一具已经高度腐败呈巨人观的尸体。

  因腐败而产生的大量腐败液体浸湿了尸体的衣服,加之尸体膨胀,皮肤和衣服几乎连成一体、染成一色,根本看不出衣服的外形。而那些斑驳蠕动的白点,是密密麻麻的蛆。

  腐败液体已经流出了铁笼,几乎半个房间的地面都被那绿色的液体覆盖,无数只蠕动着的蛆虫在绿色液体中拼命地汲取着营养。

  我终于知道什么叫作“穿着就有安全感”了,穿了之后至少不用担心蛆虫会顺着你的鞋子爬进你的裤管。

  那股无法抵御的恶臭肆虐着我的鼻孔和嗅觉神经,我下意识地揉了揉鼻子,赶紧退了出来,开始换胶鞋、戴防毒面具。

  “既然有这么个笼子存在,而且死者是被锁在笼子当中,那么,肯定是起凶杀案件了。”薛法医的声音透过防毒面具,减少了不少分贝。

  我没有吱声,戴好橡胶手套,走进了现场。

  通往中心地带——腐臭牢笼的路上,几乎无处下脚。虽然我无意杀生,但是每次落脚,都能听到蛆虫在脚下被碾碎的啪啪声。

  我绕着铁笼转了两圈。这是个长宽高都在一米左右的铁笼,侧面有扇门,门上挂着一个巨大的三环锁。

  我指了指门上的锁,问身边的林涛:“你看看这个上面能刷出指纹吗?”

  “有的,但是是残缺指纹,没有鉴定价值。”一旁的痕检员插话道。

  我摇了摇头表示可惜,接着问:“那其他的地方能刷出来吗?”

  “房间的东西太少了,我们正在努力。”痕检员说。

  “你忙你的吧,我去帮他们。”林涛左右看看,发现没有能够放置勘查箱的地面,于是干脆把勘查箱直接放在了已经刷过但没有发现指纹的饭桌上。

  我蹲了下来,说:“里面的尸体,怎么才能弄出来呢?”

  薛法医说:“已经派人去消防队借电锯了,直接弄开锁就可以了。”

  我点点头,皱着眉头观察着笼子里的尸体。

  笼中的尸体头部靠在一侧栏杆上,下肢蜷曲着。面部已经看不真切,几乎完全被蛆虫爬满。不断有蛆虫从尸体已经干瘪的眼眶和张着的嘴巴中爬出来,仿佛是尸体正在流着眼泪、吐着什么。尽管防毒面具隔绝了腐臭,但目睹这一幕还是让人头皮发麻。

  笼子的另一面,栏杆上仿佛沾染着一些喷溅状血迹,但因为腐败,和栏杆的锈迹融为一体,观察不真切。

  “这是具男尸啊。”大宝伸进手去,拽了拽尸体的衣服,“外面穿的是一件西装。”

  我点点头,掸了掸尸体头顶,掉下来十几条蛆虫。我说:“看头发也知道,是个平头。”

  “那你说,”大宝问,“是这个人死之前在哭,还是这个人死后有别人在哭?”

  看来大宝一直很纠结那个传说中很诡异的哭声。

  “反正不会是这个人死了之后哭。”我是坚持科学论断的,“哭声什么时候被听见的,可以通过调查得知,哭声是他死之前还是死之后发出来的,对判断犯罪嫌疑人很重要,所以,这个人的死亡时间很重要。”

  大宝点点头,继续看着尸体的状况。我也只好边等电锯边在房间内踱步,看看有没有别的什么发现。

  正如痕检员说的,房间内除了冰柜、灶台,其他的物品非常少,说明房间的主人也只是在这儿吃个饭、睡个觉。

  我走到冰柜旁边,发现这是一个老式的冰柜,是向上双开门的那种。看冰柜柜角附着的灰尘,可以推断这台冰柜已经摆放在这里有些年头了。看来这是房东的物件,而不是房客搬进来的。

  我摸了摸这台冰柜,发现冰柜的压缩机还在工作,整个冰柜在微微颤抖。

  “人已经死了很久了,估计凶手也跑了好久,但是忘记关闭这台冰柜了。”我一边对大宝说,一边掀起了冰柜的一扇门。

  冰柜里,一个结了霜的人头,张着一双眼睛,瞪着我。

  【2】

  我先是一愣,然后吓得接连倒退了几步,撞在蹲在笼边的大宝身上。可能大宝注意到了我面色铁青,问:“怎么了?”

  “那……那……”我指着冰柜,一时头脑空白,语无伦次。

  大宝看看我,又疑惑地看看冰柜,站起身来走到冰柜旁,打开冰柜的门。

  “哎呀妈呀,”看来大宝比我的胆儿要略大一些,他没有被吓蒙,“那个……这儿还有一具尸体!”

  此时我已经回过神来,回头对其他办案民警说道:“有意外发现。”

  冰柜里是一具已经冻成冰棍的男尸,他蜷缩着,仰着头,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

  可能是冻了有些日子,尸体的周围都结了厚厚的霜冻,和冰柜壁粘连在一起。几个民警想合力把尸体从冰柜里拽出来,却把尸体连同冰柜一起提了起来。没有办法,只有断电后等着尸体能够融化一些。

  “调……调查清楚了没有?”我定了定神,重新蹲下来,捡起了一只蛆,“那……那几个证……证人听见哭声是哪一天?”

  “你怎……怎么结巴了?”大宝就这毛病,别人一结巴,他就结巴。

  “吓……吓得。”我说完,转头看着侦查员。

  戴着面具的侦查员干呕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对我把他叫进屋内的不满,说:“是上个月二十四号、二十五号两天,二十六号就没有再听见哭声了。”

  我算了算,二十四号距离今天正好十二天。

  “一般苍蝇会在尸体上产卵,在这个季节,两周左右蝇卵就能发育成蛆,然后钻进附近的腐败液体或尸体内,再过两周破蛹成蝇。”我说,“现场地面没有蝇壳,这里的蛆应该是第一代蛆虫。”

  大宝从我手上接过已经被我掐死的蛆,量了量,说:“根据这个季节蛆虫的生长速度,这么长的蛆,应该是已经生长了十天左右。”

  “也就是说,”我说,“二十四号,死者就在这里开始哭了,二十六号之后没听见哭声,因为他已经死亡了。”

  “我有个问题。”林涛在一旁插话说,“你说这人为什么一直在哭,而不叫喊呢?”

  “肯定凶手在控制他呗。”大宝做了个恶狠狠的姿势,“敢喊就宰了你。”

  “你知道是他哭的,还是冰柜里那个哭的?”我朝冰柜指了指。

  “关键是哭啥呢?”大宝用胳膊调整了一下防毒面具的位置。

  “你们说会不会真有个女鬼在哭?”林涛是最迷信的,“杀了人,还假慈悲?”

  “想象力真丰富,”我说,“不如你去写惊悚小说吧。”

  林涛用屁股拱了我一下,险些把我拱倒在蛆群里。

  我瞪了林涛一眼:“你在这里忙吧,一定要找到指纹,我去殡仪馆了。那个,尸体能拖走了吧?”

  晋瑱县公安局殡仪馆。

  我和大宝合力把冰柜里的尸体拖进解剖室里的化冻池。按照正常的解冻速度,两个小时之内,这具尸体就可以被检验了。

  于是,我们又重新面对着这具呈巨人观模样、散发着恶臭的尸体。

  衣服已经被膨胀的组织撑满了,无法用正常的手法脱下,只能用剪刀剪开取下。

  死者穿着的一身行头倒是价值不菲,加在一起至少超过万元。

  “嚯,是个有钱人啊,”我说,“这裤子得好几千呢。”

  “有用吗?”大宝指了指裤裆里满满的黄色粪便,说,“沾了大便,一样恶心。”

  “大小便失禁?”我说,“那多见于颅脑损伤和机械性窒息。”

  “可是头部、颈部都没有损伤啊。”为了少吸入几口臭气,薛法医憋得满脸通红。

  我没吱声,一点点地分离开颈部肌肉和头皮。因为尸体软组织腐败,肌肉几乎都变成了黑色,绿色的腐败液体浸染在肌肉和皮肤之间。我用纱布擦掉腐败液体,看了又看,确定这个人生前确实没有遭受致命的机械性损伤——只是右侧大腿外侧的软组织缺了一大块。

  大宝凑近看了一眼,尖叫道:“靠!这是死后形成的撕裂损伤啊!不会真的有女鬼吃人吧!”

  我被大宝吓出了一身冷汗,倒不是担心有什么女鬼,而是因为现今变态食人的报道也不少见。我赶紧用纱布擦干了软组织缺损的部位,用放大镜观察了一番,说:“就知道吓人,看这牙印,是小尖牙,显然是有老鼠在啃尸体啦。”

  “那就好,那就好。不过,全身没伤,”大宝皱起了眉头,“怎么办?死因都没法定。”

  “可以说尸体高度腐败,所以无法检出死因吗?”薛法医开始打退堂鼓了。

  我摇了摇头,翻动尸体的腹腔,开始整理死者的肠子。此时,腐败尸体、粪便加之肠道的臭味已经击破了薛法医的忍耐极限,他满头大汗地卸掉装备,逃出了解剖室。

  大宝看看薛法医的背影,鄙夷地摇了摇头。我笑着说:“忍耐极限和酒量一样,是要靠锻炼的。”

  死者的胃里是空的,有弥漫状的出血点,肠道几乎也没有一点儿食糜。

  “知道他是咋死的了吧?”我转头问大宝。

  大宝点了点头,指着死者裤裆里的大便,说:“只排不进,饿死的呗。”

  我点了点头,说:“凶手是看着死者极度饥饿、虚弱,加之过度脱水、休克死亡的。”

  “我就想不明白了,”大宝说,“一个大男人怎么就能这么轻易地被塞进这个笼子,然后活活被饿死都不敢叫喊一声的?凶手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会是个有枪的人。”我说,“当然,没有枪弹痕迹,我也只是推测。”

  大宝点点头,说:“也有一定的道理,不然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控制住一个大男人。”

  “何止是控制?”我拿起死者的左手,说,“而且死者还乖乖地把身上的财物都交给了凶手。”

  “什么?”大宝也凑过头来看死者的手,“你这么容易就判断出了案件性质?凭什么说这是一起侵财案件?”

  “你看,”我用手指抹了一下死者的手腕,说,“虽然死者的皮肤已经膨胀了,但是在手腕这里还能看到一些皱褶的印痕,呈规律状。”

  “明白了,手表。”大宝最近的悟性特别高。

  我笑了笑说:“不仅是这里,中指的根部有皮肤颜色的改变,可能生前这里戴着一枚戒指。也就是说,死者可能自愿地摘掉了手表和戒指,交给了凶手。这么强大的控制力,只有持有枪械才能做到。”

  大宝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于是切开了死者手腕、脚踝的皮肤,确实,死者生前并没有遭受过任何约束,仿佛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自愿的。

  “可是,他总不会是被人用枪逼着,从县城中心带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的吧?”大宝说,“那他在路上有很多机会能逃跑啊。”

  我低头想了想,说:“不考虑那么多了,说不定是熟人呢。”

  “熟人侵财?”大宝说,“有必要那么复杂吗?还饿死人家。”

  我没再吱声,开始用电锯锯断死者的耻骨。毕竟,明确死者的特征,寻找到死者的尸源,才是尽快破案的方法。

  确定了死者的年龄、身高和体态后,我们让身边负责照相的技术员电话通知前线的侦查员。本案还是要以寻找尸源来找到案件的突破口。

  此时照相的技术员早已吐得脸色发青,听到我们的反馈后,赶紧跑出了解剖室。在这样的环境里,多吸几口新鲜空气,对他来说就是恩赐。

  把另一具尸体拉出化冻池的时候,尸体已经完全软化。这个新建的法医学解剖室里配备的先进的化冻设施,真的算是帮了我们不少忙。

  “财政好,才是真的好。”大宝一脸羡慕地说,“你看这效果,杠杠的。好财政,没被吃掉,算是用在点子上了。”

  “我倒没考虑那么多。”我打断了大宝,“你看这个死者,衣着这么破烂,甚至连袜子都打了补丁。天哪,这年头,连袜子都要补一补的人,得有多困难。这侵财的对象一会儿是有钱人,一会儿是穷人,这该是什么样的凶手呢?”

  大宝很快被我带进了问题里,低头思考。

  尸体软化后,脱去衣物显得格外简单。我把死者的衣服摊在地面上,开始逐个儿检查口袋,希望能在口袋里发现张身份证什么的。

  身份证倒是没有,但是我找到了一张貌似收据的纸张。因为尸体冷冻后化冻,纸张被水渍浸染,所以字迹模糊不清。但是可以看到这张收据是复写纸复写出来的,应该是收款人的存根。纸条下方收款人栏里写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字:“李大柱”。

  “李大柱?”我说,“这应该就是死者的名字呢。”

  大宝也很惊喜,高声呼喊着门外的技术员,要求他立即与侦查员联系,调查这个李大柱的身份。技术员听说他可以继续留在解剖室外打电话,喜出望外。

  这名死者的双手手腕有被绳子捆扎的痕迹,双侧膝盖都有明显的皮下出血,这是典型的约束性损伤。死者死于刀伤,脖子上被人狠狠地拉了一道血口子,深达颈椎。血口子的两头没有试切创,说明这是一把非常锋利的刀具,一刀就直接割断了死者的喉咙。死者的颈动静脉齐刷刷地断裂了,气管也被割破一半。大量喷涌的血液反流入气管,又因为呛咳而喷出,在死者的衣服胸襟处产生了大量的喷溅状血迹。

  “死者的头发掉了一撮。”大宝指了指死者秃了一块的头皮,说,“凶手应该是让死者跪在地上,捆绑双手,然后一手抓住死者的头发,一手拿刀,一刀致命。不过,问题来了,现场怎么没有血迹呢?”

  “谁说没有?”我说,“笼子上就有喷溅状的血迹,只是当时我没有在意,还以为是锈迹呢。”

  “可是你看这具尸体,尸斑浅淡,说明失血很厉害啊。”大宝说,“现场为什么没有那么多血迹?”

  “怎么没有?”我说,“现场地面那么多腐败液体,你以为全是刚才那具腐败尸体流出来的?错了!有很多是这具尸体流出的血液,和刚才那具尸体的腐败液体融为一体,共同腐败而已。结合笼子上的血点,我现在基本肯定,这具尸体是在笼子前面被杀害的。”

  大宝点了点头,说:“可是我还是不能把两具尸体的死亡联系在一起。这究竟会是什么人干的呢?”

  我拿起死者的双手,说:“真是个劳作人啊,你看这双手,全是老茧。”

  大宝抬肘推了推防毒面具上的眼镜,说:“这能说明什么?”

  我抬头仰望着天花板,想了想,说:“我还真想起来一事儿,是关于那个神秘的铁笼的,可能真的能说明些什么。不过,我需要得到林涛的验证。”

  【3】

  尸体运走了,现场的腐败液体继续散发着臭气。臭气在这个密不透风的筒子楼楼道萦绕,令人作呕的指数丝毫没有削弱。

  林涛正靠在楼道口抽烟,面色蜡黄,英俊的外形减色不少。看来这持续几个小时的现场勘查,把他熏得够呛。

  “你们都结束了?”林涛掐灭烟头,说,“速度有点儿快吧?”

  “嗯,急着过来问你个问题。”我拉着林涛重新走进现场房间,戴上手套,说,“这个铁笼有问题。”

  林涛会心地一笑:“看来这次我们又不谋而合了。”

  这个铁笼是个边长一米多的立方体,四周没有拆卸的部件,也就是说,这个铁笼是个整体结构。

  我拿钢卷尺量了量门宽,说:“只有八十厘米。”

  林涛笑着点头。

  大宝一头雾水:“你们……你们什么意思?”

  我说:“你可以把一个边长一米多的立方体运进一个只有八十厘米宽的门里吗?”

  大宝晃了一下铁笼,非常结实,又转头看看外面装了铁栅栏的窗户,摇了摇头。

  “这个铁笼是在房间里焊接的,”林涛说,“焊接完成后,房间经过了打扫,但是在地面上可以看到焊接枪烧灼的痕迹。”

  “明白了。”大宝说,“凶手为了准备犯罪,在这里完成了制造铁笼的工序。”

  我点了点头,现在至少明确了这是一起经过精心策划的抢劫杀人。

  “这些都是实心铁管,笼子有好几十斤重。”林涛对着大宝说,“另外,你能够把一根根铁管焊接得这么严丝合缝吗?”

  大宝茫然地摇了摇头。

  “就是啊,”我和林涛一唱一和起来,“更何况是一个女人?”

  “我想起了冰柜里那具尸体的双手,”大宝说,“全是老茧,应该是个电焊工吧?”

  我和林涛相视一笑。

  “如果这样的话,”大宝接着说,“很有可能这个疑似叫作李大柱的人,和租房子的这个女人是一伙的。他们杀了那个有钱人,抢走了钱财,因为分赃不均,所以女人又杀了自己的帮凶。”

  “我觉得大宝分析得不无道理。”我说。

  林涛说:“一个女人杀死一个壮汉?”

  “是这样的,”我补充道,“我们通过尸体检验,发现死者身上没有任何约束损伤,侵财的迹象又很明显。是什么能够让人这么容易乖乖就范,哪怕是叫喊、逃跑都是有机会的?所以我们分析凶手可能有枪。”

  “你是说女人手里有枪,然后用枪逼着李大柱,用刀杀?”林涛笑道,“这不合逻辑啊。”

  “怎么不合逻辑?”大宝说,“楼下住着人,开枪的话有声音啊,目标太大了。”

  我摇了摇头,说:“那个可能叫作李大柱的人,是被反绑着双手跪着,被凶手一手抓头发,一手拿刀割颈死亡的。如果是这个女人干的,她又要拿枪控制,又要抓头发,又要拿刀。她有几只手?”

  “是这样。”大宝说,“但我们还是不能解释为什么劫财要选择经济基础相差如此之大的两个人呢?”

  我沉思了一会儿,摊摊手说:“我也想不到好的答案。”

  三个人又重新陷入了沉寂。

  林涛说:“对了,我们发现了几枚指纹,在现场不同地方出现,可疑度很高。经过精心处理,有比对价值。刚才我让他们进库比对了,未果。”

  “这也算是个好消息,好歹算是个有力证据。”我点点头,转头对身边的侦查员说,“这样,一方面从查有钱人的身份开始,另一方面要查这个李大柱以及他接触过的女人。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好路子了。这样吧,半天时间,我们也回去想想,明早碰头。”

  虽然一直在不断地出勘命案现场,但是“云泰案”总是时不时地涌上我的心头。DNA发现这么久了,一直未能排查出凶手。如果不进一步缩小侦查范围,在茫茫人海中找到这个恶魔实在是一件难事。

  林涛最了解我的心结,刚从宾馆卫生间里洗澡出来的他,一边用浴巾擦着头发,一边问我:“还在想‘云泰案’?”

  我无力地点了点头。

  “现在有什么进展吗?”林涛说,“说说吧,对这个案子,我一直不太了解。”

  我长长地吸了口气,说:“是这样的。‘云泰案’在七年前、五年前、四年前和三年前各发了一起,都在云泰市周围,串并的依据是被害人体内都有精斑弱阳性,却没有发现精子。大约一年前,龙都又发了一起,之所以能与之前的案子串并,是因为我发现捆绑被害人的绳结和云泰四案的绳结一致,很有特征性,但是这次尸体内发现了精子,并做出了DNA。而龙都的案件中,我又发现现场有一个特征性的印痕,暗示凶手应该是穿制服的人。这都过了几个月了,从云泰市附近县区穿制服的人中间找到DNA一致的,应该不会这么难吧?”

  林涛想了想,说:“穿制服的人太多了,再说,总不能挨个儿去单位发动每个人抽血检验,对吧?所以估计还真的没那么好找。我觉得你还是应该从为什么之前没精子,后来又有了精子这一问题入手,寻找一些特征性人群,才有希望。”

  我点点头,说:“是的,这也是我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戴套吧,不会有精斑弱阳性;无精症吧,也会在被害人体内留下大量前列腺液;体外排精吧,尸体上和附近现场也该提到精斑;性功能障碍吧,那他怎么去强奸?”

  林涛笑了笑,揉着湿发拍了拍我的肩说:“不想了,睡觉,明天等好消息。”

  专案组会议室里,大家一个个面色凝重。有的仰望天花板,有的双手抱头,有的摆弄着手机。刚进会议室的我,像是走进了当初申办奥运会、等待宣布结果的现场,顿时也凝重起来。

  我动了动嘴唇,没好意思吱声儿,眼巴巴地看着晋瑱县公安局华局长。

  华局长看我们到了,拉开身边的椅子,示意我们坐到他身边,说道:“查清了其中一个死者的身份,确实就是李大柱。不过经过调查,这个李大柱是个木工,每天就在县城中心的路边推着自行车、挂着木工牌子等生意。正常时间出去,准时回家,从来不在外面鬼混,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老实巴交的一个老光棍,独自赡养七十岁的母亲。二十五号早晨出门,就没再回家。”

  “哦,”我勉强地笑了一笑,说,“之前还以为他和那个租房子的女子是一伙的,是他焊接了那个铁笼,然后杀人的呢。”

  华局长摇了摇头,说:“调查过了,他肯定不会电焊技术,而且他一个老光棍,女人的屁股都没见过,更别谈什么姘头了。”

  我皱了皱眉头,和这些粗犷的老刑警共事,我一下子还习惯不过来。

  “那个……”大宝推了推眼镜,胆怯地问,“有钱人的身份查清楚了吗?”

  华局长说:“昨天排查了全县以及周边县的失踪半个月左右的人口信息,发现了几个符合条件的。经过一一排查,都排除了。昨天半夜,可能是看到了我们在官方微博上发布的认尸启事,省城有一个女人联系了我们,说她丈夫顾伟民二十三号到我们县出差,当晚就失去了联系。因为这个顾伟民平时爱寻花问柳,所以她也没在意,直到昨天看见了我们的微博。”

  我点头表示赞许,看来官方微博真的能发挥出作用。

  “DNA还在做,”华局长说,“应该快出来了。”

  “寻花问柳?”我还在思索,林涛已经脱口而出,“难道是仙人跳?”

  仙人跳,指一种利用女色骗财的圈套。一般是男女二人串通,女方以色相勾引受害者,当两人到住所准备发生性关系之际,再由男方出面勒索或抢劫。

  这时,华局长接到了市局DNA实验室打来的电话,确认了那个看似富有的死者的身份,正是平时爱寻花问柳的顾伟民。

  专案组会议室一片欢腾。尸源都已被找到,就意味着案件往前推进了一大步。

  我没有参与喧哗,为什么顾伟民、李大柱这两个社会不同阶层的人,会同时被凶手杀死呢?是巧合,还是说李大柱真的是凶手之一?可是他不会电焊技术啊。难道他隐藏了什么?但是一个每天按点回家的人,怎么预谋犯罪?无数想法在脑海中碰撞,依旧没有碰撞出一个结果。

  “大家别急着庆祝。”华局长压了压气氛,说,“现在我们的着手点多了,先从顾伟民的账户查起。他出差在外,不会带多少现金。凶手连手表、戒指都要,看来是饥不择食。顾伟民的随身手提包不见了,里面有信用卡。我相信凶手不会放过这些信用卡里的钱的。”

  “我同意,”大宝抢着说,“死者被活活饿死,受尽折磨,凶手这样折磨顾伟民的唯一可能,就是要信用卡密码。”

  “那就查银行监控,尤其是二十四号到二十六号之间的监控,对使用顾伟民信用卡的人的监控。”华局长说,“这个不难吧?立即查!”

  看着几组民警信心百倍地离开会议室,我忍不住问道:“华局长,你一直没说那个租房子的女人是什么身份。”

  华局长愣了一下,说:“哦,你是说房东那里是吧?早就查回来了。这家房东真是奇怪得很,人不在本地,也不把房子交给亲戚或中介。房东说一个女人看了他贴的租房告示,价都没有还,直接给他的卡里打去了半年的房租。他觉得这女人很省事儿,就把房门钥匙直接邮寄给了这个女人。算是口头合同生效了。真是没见过这么图省事儿的房东。”

  “邮寄?”我挑了挑眉毛,“地址呢?”

  “是我们这里的一家旅社,”华局长说,“叫什么高潮旅社。等这个案子结了,我看他们也该关门大吉了。”

  “那登记的身份呢?”

  “就是因为他们不强制要求旅客登记身份,”华局长气愤地说,“所以我才要让他们关门大吉。问他们记不记得一对男女或一个妖艳女人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他们说,这里住的都是妖艳的女人。操!是开旅店呢,还是开妓院呢?翻看登记记录,也排查了,这个女人肯定没有登记身份证,或者登记的是假身份证。”

  我又垂下头。多好的线索,就这样断了。该死的黑商人,是要罚。

  苦苦等待了两个小时,前线就传来了喜讯。顾伟民的两张信用卡在二十四号到二十六号之间,被人在ATM上反复使用,但统统因为密码错误,里面的钱没有被取走一分。

  显而易见,这个要钱不要命的顾伟民,因为不断地给凶手错误密码,而被活活饿死。其实,即使他给了正确的密码,也一样难逃一死。只是他拖延了时间,却没有能够成功地逃离或获救,看来凶手是经过精心准备的。

  我重新兴奋起来:“现在有两个问题我要说一下。一、凶手肯定有两人或两人以上。因为一个凶手去取钱的时候,顾伟民完全可以呼救,为什么没有?因为有另一个人看守,二、取钱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都是一个妖艳的女人。”华局长确认道。

  我接着说:“另一个人很有可能就是那个会电焊技术并有可能持枪的男人。我们现在有ATM上摄下的女人的影像不?”

  华局长说:“虽然她都是晚上取钱,但是经过处理,能够清晰辨别容貌。”

  “那么,”我说,“我们现在拿着女人的照片去找高潮旅社的老板,这次他总能认得出了吧?”

  【4】

  一行人到达了这家传说中的高潮旅社,一个破烂巷道里的破烂旅社,也正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

  “这个女人我记得,”老板总算想起来了,“在我们这儿住了一段时间了,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现在还住在这儿?”我的肾上腺素顿时有些分泌过多。

  老板点点头:“住了好些天了,昨天我还看见她男人出门的。”

  “哪一间?”身边的刑警纷纷掏出了手枪。

  有多少人见过这个场面?老板被吓得脸色苍白,颤抖着带着这一帮刑警悄悄靠近了203室,然后老老实实地蹲在墙角,大气也不敢出。

  主办侦查员一脚踹开房门,率先冲了进去,四五个人紧随其后。

  可是,房间里静悄悄、死气沉沉的,一个人也没有,侦查员的眼神里充满了失望。

  “人呢?”主办侦查员把老板揪进了屋里,“你不是说一直住在这里?”

  老板看了眼刑警们手里的枪,咽了口口水,语无伦次地说:“确实住在这里啊,十来天前就住进来了,不出门,只有她男人每天出门。昨天她男人出去没回来,她肯定没出去。对,肯定没出去。我天天坐在吧台的,这个女人那么香,出去了我肯定知道。当然,如果晚上偷偷出去,也有可能我不知道。”

  “到底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侦查员厉声问道。

  我摆摆手,吸了吸鼻子。以我多年的法医经验来看,这个房间里充斥着一股淡淡的味道,像是香水和臭气夹杂的味道。

  我环顾四周,猛然掀起其中一张床的床板,床底空空如也。我又掀起另一张床的床板,床底赫然躺着一具穿着睡衣的女尸。

  侦查员一脸惊愕,老板则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开始就有些怀疑这个女的被灭口了,可惜咱们晚来了两天。”我说。

  “会是她男人杀的吗?”侦查员问。

  我从随身携带的勘查箱里拿出手套戴上,翻看了死者的眼睑,指压一下尸体的尸斑,说:“角膜中度混浊,尸斑指压不褪色,尸僵开始缓解了,应该死亡一天以上了。”

  “一天前,她男人离开这里,”侦查员说,“说明这个男人有重大作案嫌疑。”

  我点了点头,说:“老板,你记得这个男人的模样吗?”

  老板神不守舍地点了点头。

  “马上带他去省城,请我们的模拟画像专家做一个模拟画像。”我说,“尸体拖走吧,我们来检验,看能否发现一些线索。另外,为什么房间里什么都没有?至少应该有这个女人的衣服吧?”

  老板偷偷看了我一眼,说:“那个男人带着一个大包走的。”

  “那你也不问?”侦查员说。

  “他交的押金多啊,”老板说,“不欠费,我不怕他跑的。”

  “问题是他还是跑了啊!”侦查员恼然叹道。

  尸体安详地躺在尸体解剖台上。

  我拿出ATM摄录的取钱人的照片,和这个死者的样貌完全一致。

  “多行不义必自毙。”我说,“本以为能捞一笔钱财,却被自己的同伙黑吃黑了。”

  “黑吃黑?”大宝问。

  我点点头:“你没有发现,死者的手指和顾伟民的一样吗?是个戴着戒指的手指,戒指却被取走了。她的耳洞还呈张开状,有组织撕裂的痕迹,说明她是死后被人强行扯掉了耳环。这个凶手连一个女人的首饰都抢,可见对钱的渴求是多么强烈啊。”

  “而且凶手隐藏了尸体,为他的逃离创造了时间。”大宝说。

  我检查了死者的会阴部,没有任何损伤,也没有发现有精斑反应,说:“看来她死之前没有发生过性行为。”

  “谁说没有?”大宝拿着一张精斑试纸条,说,“口腔擦拭物,精斑预实验,阳性。”

  “哟呵,”我挑起了眉毛,“啥都懂啊,这都能想到。”

  “那是,”大宝一脸得意,“法医什么都得懂。”

  “看来,我们是掌握了犯罪分子的DNA了。”我说,“下一步,就要考虑一下如何才能缩小侦查范围。”

  “其实只要能查清这个女人的身份,”大宝说,“那么这个男人的身份也就水落石出了,毕竟他们俩是有关系的。”

  我说:“这个女人的窒息征象很明显啊。”

  大宝露出一脸贱贱的表情,说:“不会是那啥的时候,被那啥堵住了呼吸道吧?”

  我白了大宝一眼:“哪啥?哪啥?想什么呢?你看,死者的口唇黏膜和牙龈都有出血。这是典型的用软物捂压口鼻腔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死亡。”

  “原理都差不多。”大宝咧了咧嘴。

  “差太多了。”我说,“那啥致死,充其量是个过失致人死亡。而死者是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被捂压口鼻死亡的,连约束伤、抵抗伤都没有,这可是故意杀人。”

  “无所谓喽,”大宝摊摊手,“反正凶手已经满手鲜血了,抓住了肯定是要吃枪子儿的。”

  我没再吭声儿,在尸体上寻找一些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

  “你说,这个小县城会有几家不正当的娱乐场所?”我问。

  大宝一脸迷茫:“估计没几家吧?不管几家,当地派出所肯定很清楚。”

  我脱了解剖服和手套,拨通了华局长的电话:“华局长,让侦查员拿着女死者的照片去一些可能存在卖淫服务的娱乐场所查查,看有人认识这个女死者吗?”

  “你凭什么说这个女人是卖淫女?”大宝问。

  我指了指解剖台上放着的女死者的子宫,说:“你看看这个子宫的宫颈,可以肯定这个女子没有生育过,对吧?”

  大宝点点头。

  我又重新戴上手套,掰开子宫,说:“那为什么子宫里会有节育环?我觉得啊,这个女人戴个节育环很可疑,很可能是曾经或者现在从事过这行。我们别忘了,如果本案真的和我们分析的一样,是个仙人跳,凶手最方便寻找猎物的地方就是那种不干净的地方。”

  丁零丁零……我们还没有到宾馆,电话就响了起来,是华局长打来的:“好消息!女死者的身份查清楚了,萧牡丹,洋宫县人,在一家酒吧里陪酒的,偶尔出台。”

  早晨,我睡眼惺忪地被林涛踢醒,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凶手抓住了。”林涛嘴里含着牙刷,一嘴泡沫,嘟嘟囔囔地说。

  “这么快?”我大吃一惊,“昨天刚知道萧牡丹的身份,今天就抓住凶手了?”

  “是啊,”林涛漱了漱口,说,“刚接到电话,说是调查出萧牡丹只对她的一个老乡钟情,叫什么什么杨勇的。咱们推断得不错,之前在老家,这个杨勇就是个电焊工。”

  我“哦”了一声,说:“听说是电焊工,他们就下定决心抓人了?”

  “是啊,”林涛说,“我也没想到他们效率如此之高,昨天下午往洋宫县赶的,凌晨就把杨勇堵在了他老家的一处临时住所。听说还发生了枪战。不过,杨勇拿的是自制的猎枪,所以没啥战斗力,很快就放弃抵抗,被活捉了。刚才我接电话的时候,他们在洋宫县已经完成了对杨勇的突审。”

  “都交代了?”我对晋瑱刑警的高效率刮目相看,“果真是有枪。”

  “咳咳,”林涛捋了捋头发,得意地说,“这个,我们都有功劳。你分析出他可能有枪,咱们的民警才加强了防备,所以没有人受伤。现场我刷出来的几枚指纹,经过比对,就是杨勇的。DNA虽然还没做,但已经证据确凿了,他不可能不低头认罪的。”

  “太棒了!”我一骨碌爬了起来,“快快快,让他们先把讯问笔录传真回来,我等不及了,得看看他们究竟是怎么勾结起来干这档子买卖的,为什么要杀穷人李大柱,又为什么要自相残杀呢?”

  杨勇是个孤儿,和萧牡丹从小一块儿在福利院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杨勇有个坏毛病,就是一赌博起来就忘乎所以。为了帮助杨勇偿还欠债,萧牡丹选择了远离洋宫县,到晋瑱县打工。一个孤单女子在外,一不留神就失足成为了一名卖淫女。

  虽然牡丹寄回来的钱让杨勇一时摆脱了债务的困扰,但是他对牡丹的怀疑日益加重。终于有一天,杨勇按捺不住自己的怀疑心,悄悄来了晋瑱,来了个突然袭击。

  他看见的是一个胖老头粗鲁地把牡丹压在身下。

  杨勇把老头揍了一顿,并且声称要把这个强奸他女朋友的老头送去派出所,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老头并没有做过多的辩解,而是丢下了三千块钱后扬长而去,留下牡丹和杨勇瞠目结舌。

  由此,杨勇和牡丹发现了商机。

  他们租了房子,做了笼子,由牡丹负责在酒吧物色合适的猎物,他们要敲一笔大的。在发现顾伟民之前,他们还没有找到过一个像样的目标。

  顾伟民被牡丹骗到了出租屋,又被杨勇用枪指着脑袋,关进了铁笼。杨勇和牡丹在这两三天的时间里,从顾伟民的嘴里问出了六七个密码,牡丹出去了六七趟,却都是空手而归。杨勇一气之下想打死顾伟民,却又不愿意放弃那两张看起来十分阔气的金色信用卡。

  二十五号下午,在经过商量后,牡丹再次外出,以打家具为名,把路边招揽生意的李大柱骗到了出租屋,然后当着顾伟民的面,杀死了李大柱。

  当那一股从李大柱颈动脉喷射出来的热血飞溅到顾伟民的脸上时,顾伟民真的吓尿了裤裆,但杨勇这一招杀鸡儆猴,并没有吓唬到吝啬成性的顾伟民。

  直到顾伟民因为过度脱水、惊吓和饥饿休克的时候,杨勇和牡丹仍没有拿到信用卡的密码。

  拿着顾伟民包里的一万元现金和手表、首饰,不想和两具尸体共处一室的杨勇和牡丹匆匆逃离了现场。

  住在旅社里的牡丹,想起当着顾伟民的面杀死李大柱的残忍场面,夜不能寐。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她开始劝说杨勇去派出所自首。

  当涉及自身安危的那一刻,爱情啥也不是。于是,杨勇趁牡丹熟睡之机,送她先去见了上帝,灭了口,吞了钱。

  他可能不知道,尸体也会指控;他可能不知道,任何犯罪都会留下痕迹物证。他更是想不到,逃回老家没两天,刑警们就从天而降。

  “故事还真是挺简单的。”我一边看着讯问笔录结尾鲜红的指印,一边说,“就是李大柱这个冤大头,让我们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他真是太可怜了。”

  林涛点点头:“做任何坏事,总是会有报应的。杨勇和牡丹是这样,顾伟民也是这样。一个错误的决定,没了四条人命。”
 楼主| 发表于 2013-7-31 10:43: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 婴儿之殇

  〖生命中最悲惨的莫过于孩子的逝去,一切面目全非,再难重归旧貌。

  ——德怀特·戴维·艾森豪威尔〗

  【1】

  南方雨季,暴雨如注。

  很多城市都会在即将到来的暴雨前抢修排水系统,但是也有一些较为自信的市领导直到暴雨临头才尝到厉害。

  乌云密布的天气持续了将近一周,雨时大时小,但就是没彻底停过。

  各地的下水道都超负荷运转,路上总能看见冒着大雨抢修下水管道的市政工人。

  又经过了一夜暴雨的洗礼,省城的排水系统彻底瘫痪,积水逐渐升高,低洼位置的窨井盖被汹涌喷出的水流冲开,哗哗地往外涌着水。真可谓省城何处不喷泉啊。

  盛世花园是省城郊区新开发的一个大项目,占地近一百公顷,建成之后堪称省城的第一住宅区。因为暴雨停工,这一周来,大动作的施工暂停,工地时而传出零星的施工杂音。

  连续几天的暴雨冲垮了堆放在工地西侧的建筑垃圾,西侧的工程车通道已经被齐小腿深的积水淹没,一些泡沫、水泥袋在水面上漂浮着。

  王老头是在工地上负责收集建筑垃圾的工人,暴雨让他能休息几天,但按工时收费的他,也因此几天没了收入。天气阴沉极度影响了他的心情,每次出行,他都无法驾驶他的破三轮,只能徒步在这冰凉的积水里摸索着前行,所以这几天他很烦躁。

  又是一夜暴雨,天明时终于有点儿拨云见日的意思了。王老头走出工棚,对着天边若隐若现的朝阳舒了口气。他看了看西边路上的积水,心里琢磨着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开工,然后徒步走进水里,想测试一下水有多深,路有多烂。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二十分钟,才走到了垃圾场的旁边,突然感觉自己的脚踩在了一个软物上,顿时吓了一跳。

  “积水里也能有水蛇?”王老头看着地面上缓慢流动着的泥水,企图看清水下的状况。

  半天没有动静。

  王老头颤颤巍巍地又伸出脚试探了一下。

  没有感觉错,确实是有个蛇形的软物!

  反复地踢踏了几次后,王老头发觉这个软物不是一个活物。他在路边摸到了一个树枝,拿着树枝向那个软物所在的位置挑去。

  “哎呀,还挺沉。”王老头的树枝断了。他平复了一下呼吸,徒手向那个位置摸去。

  “原来是个布袋啊。”王老头一边在水下摸索,一边从手感推测。

  恐惧消失了,王老头用力将软物拎出了水面。

  “砰!”王老头只觉得心脏像是被狠狠抽了一下,手里抓着的哪是什么布袋,竟是一只婴儿的胳膊,他这一拎,把整个婴儿都拽出了水面。孩子软绵绵地耷拉着,青紫色的面颊部显得格外恐怖。

  王老头手一抖,把婴儿甩回了水中,他一屁股跌坐在地,张大了嘴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阴雨连绵,谁心情都不好,何况还有个大老爷们儿在办公室里大哭大闹。

  这个老爷们儿一个月前被别人用扳手打伤了头部,按照人体轻伤鉴定标准,头皮钝器创创口长度达六厘米就可以构成轻伤。可是这个老爷们儿的头皮疤痕长达十二厘米,市局法医的鉴定结论却是轻微伤。

  “秦法师,”老爷们儿哭喊道,“我们那里的法师黑啊,全都给买通了。我们这些穷人命苦啊,给别人打了也就白打了。你说现在世道怎么这么黑啊?我们没路子的人可怜啊。”

  “是秦法医!”我皱了皱眉头,纠正道,“别说其他的,我看看伤。”

  老爷们儿的头皮疤痕呈一条细线状,边缘整齐,绕了枕部头皮小半圈。看完我就笑了,又是一些不入流的把戏。

  当前的政策规定,因邻里纠纷引发的故意伤害致人轻伤的案件,可以调解处理。因为调解赔偿金金额的不断攀升,诈伤(没有伤装成有伤)和造作伤(自己制造损伤)的案例也越来越多。这就需要法医独具慧眼,准确识别,才能保护案件当事人的合法权益。

  这个案件就是一起串通医生制造假伤的案例,但是做得很劣质。众所周知,扳手形成的头皮创口是不可能边缘整齐的,更不会只有细线般的宽度。同时,扳手的接触面积较小,不可能一次在枕部半周形成长条状的创口。所以,他头上的疤痕,是被用手术刀类的锐器切划延长的。

  “你觉得扳手可以形成你头上的疤痕?”我问道。

  老爷们儿翻了翻眼睛:“秦法师,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作假?我会作假吗?我像作假的人吗?”

  “是秦法医!”我又皱了皱眉头,“作没作假你心里比我清楚。你的复核鉴定结论,还是轻微伤。”

  老爷们儿张了张嘴巴,憋了半天:“没想到,秦法师,你们省厅也被他买通了。”

  我冷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随便你怎么说吧,我们不求每个人都能满意,但求问心无愧、客观公正,你可以回去了。另外,办案单位,我觉得你们可以以伪造证据罪查一查这个案子。”

  老爷们儿听我这么一说,立即红了脸:“公正个屁!我头上十几厘米的疤痕,你们敢做出轻微伤的结论,还不是被买通了?我回去就上网揭发你们!”

  “去吧,”他急了,我反而冷静了,“网上骂我们的不止你一个,虱子多了不痒,送客!”

  “丁零丁零……”

  我皱着眉头挥挥手:“我要接电话了,送客。”

  办案人员把老爷们儿拉出了办公室。

  “现在是八点半,九点之前,到盛世花园工地。”师父在电话里命令道。

  “这,这个现场怎么看?”大宝站在积水里,东张西望,说,“全是水。”

  林涛也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怎么看,啥痕迹也没有了呀。”

  我环顾了四周。虽然积水正在退去,但是附近的环境确实是狼狈不堪。各种建筑垃圾被大水冲得七零八落,沙堆和土堆都有一侧被冲垮,顺着污浊不堪的泥水向低处的下水道里流去。

  积水的水面已经下降到齐踝深的高度,婴儿的半具尸体已经露出水面,随着水流轻轻地摇晃。除去面色青紫的惨状,这个婴儿像是在摇篮里睡去似的,五官看起来极为可爱。

  最看不得孩子的离世,我走到婴儿的旁边,端详了一番,心头涌起无尽的伤感。

  “这是谁家的孩子?”大宝问身边的王法医。

  “废话,”我正感觉胸中发闷,就把气撒在了大宝身上,“谁家的孩子都知道了,还需要我们来吗?”

  王法医点了点头,说:“是啊,很奇怪,这个地方,除了工地上和附近几个还没有拆迁的村子,没有其他人了。可是辖区派出所并没有接到孩子丢失的报案啊。这么小的孩子丢了,肯定会第一时间报案的。”

  “你们有什么看法?”我问。

  王法医叹了口气,蹲下身来,拿起孩子的一只小手,说:“你看看。”

  孩子的手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细条状的擦伤。

  我低头想了想,走到尸体附近的一个被冲垮了一半的沙堆里,拿起勘查箱里的小铲子,开始挖起了沙子。

  “这损伤是怎么形成的?”大宝自言自语道,“一条一条呈细条状,显然不是虐待伤,也不是和地面形成的擦伤。”

  经验丰富的王法医笑了一下,指了指正在挖沙的我,说:“秦明的想法是对的。”

  “沙?”大宝推了推眼镜,说,“哦,是玩儿沙子形成的。不过现在现场破坏殆尽了,想找痕迹不太可能了呀。”

  “这个孩子看起来也就一岁多,走路都走不稳,还会玩儿沙子?”我对刚才莫名的火气略感抱歉,语气缓和了一些,说,“而且,你见过小孩子玩儿沙子能把手玩儿出这么多擦伤的?”

  “就是因为小,才会弄出伤嘛。”大宝不服气地嘟囔道。

  我没再吱声,低头继续挖沙。挖了一会儿,我看见了一根白色的细细的带子。我心头一紧,扯出来一看,果真是一条孩子的小围巾。

  胸中的闷气又在积聚,我只觉头皮发麻,双耳轰轰直响。我说:“埋孩子的地点就在这里。”

  王法医点点头表示认可:“是什么人这么禽兽不如?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大宝翻了翻眼睛,终于反应过来:“你们……你们说他是被活埋的?”

  我们从小就知道,日本鬼子经常活埋人,但是和平盛世,这样的情况极为少见,因为一般人是不会乖乖就范的,但是这么小的孩子例外,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任何抵抗能力。

  王法医把尸体挪到一个干净的水泥平台上,用止血钳夹开婴儿的眼睑:“你看,孩子的眼睑里有沙子,结膜有充血,说明死者在被沙堆掩埋的时候还有眨眼运动。如此看来,手上的细小擦伤,应该是一种紧紧抓握沙子的生活反应。”

  大宝点了点头。

  我看了看四周,因为地处偏远,没有什么围观群众。我转头对辖区民警说:“肃清围观群众,我们就在这里就地解剖。”说完解剖二字,感觉心中就像有一块大石压着,喘不过气来。用手术刀在这么年幼的孩子身上切划,对法医的心理也是一种摧残。

  “你说会不会是弃婴?”大宝说。

  我摇了摇头,说:“弃婴一般都是丢弃在福利院或别人的家门口。哪家的孩子不是父母的心头肉?即便因为种种原因丢弃,也都是心痛无比,更没有任何理由活埋了他。再说了,弃婴一般都是刚出生不久就丢弃的,这个孩子都一岁多了,而且穿戴整齐,衣物档次也不算差,肯定不是弃婴。”

  “如果是一岁多以后发现孩子有病呢?”大宝说。

  “秦明说了,衣服的档次不差,家境应该还不错,”王法医说,“没有理由不治病却弄死他呀。”

  “有没有病,解剖完了就知道了。”我说。

  我颤抖的手术刀紧贴孩子的小小胸膛,几次鼓足勇气,都下不去手。老道的王法医用肘部戳了我一下表示安慰,然后抬起手术刀,划开了孩子的胸腹部皮肤。

  白森森的肋骨暴露在我的眼前时,一股热血冲进了我的脑门儿,我暗自发誓,一定要把这个狗娘养的畜生绳之以法。

  婴儿的骨骼没有发育完全,皮肤薄,所以解剖工作进展得比较快。我和王法医一左一右地站在婴儿两旁,动作迅速地检验着孩子胸腹腔的各个脏器,在即将结束工作的时候,突然听到大宝叫了一声:“别动!你们看,孩子在动!”

  【2】

  我被大宝的一声叫喊惊得头皮发麻,停下手中的活儿,观察了一下:“没动啊,你吵吵什么!”

  法医应该是崇尚科学的无神论者,我为我的惊讶而感觉到可笑。

  “我们来的时候,尸斑、尸僵还都存在,”王法医说,“确证死亡了的。”

  有很多朋友问过我,你们解剖的时候就不怕所谓的死者没有死吗?我告诉过他们,法医在检验尸体的时候,一般都是在死者死亡数小时以后,必须是要等到死者的尸斑、尸僵都形成才能进行。因为尸斑、尸僵是确证死亡的重要指标,和医生宣布死亡是两回事。医生是不可能等到人死后几个小时看到死亡征象才宣布死亡的,他们通常检测不到生命体征就会宣布死亡,但因为一些假死现象,可能会出现“诈尸”的情况。而法医,包括入殓师是必须看到死亡征象才会验尸、火化,所以不会出现“解剖活人、火化活人”的可能。

  我又动了几下手术刀,明白了怎么回事,说:“你真是瞎添乱,孩子尸体的重量轻,我们手术刀的挪动会带动孩子的尸体。成人重量重,所以不会因为我们动作力量的影响而动。”

  大宝尴尬地一笑:“没解剖过孩子的尸体。”

  经过尸检,我们确证了孩子是被活活埋进沙堆而窒息死亡的。除了我们看见的体表征象,孩子的呼吸道、食道里都有一些沙砾,尤其是孩子胃里有不少夹杂着沙砾的乳汁。这是存活吞咽才能出现的生活反应。除此之外,孩子全身没有发现损伤和疾病。这是一个长相可爱、健康的小男孩。另外,孩子的尸僵还存在,根据尸体征象的推断,孩子的死亡时间应该有三十个小时左右,也就是说应该是在前一天的凌晨被活埋的。

  “既然是谋杀,”大宝说,“杀亲的可能性又很小,那么尸源应该很好找啊。”

  “还有一种可能,”我呆呆地看着已经缝合好、重新回归安详的孩子,说,“他的全家,都被杀了。”

  “这个只能靠外围调查了。”王法医说,“这么小的孩子,可能连户口都没有登记,除了从衣物上寻找一些线索,其余寻找尸源的办法都不适用。到最后,哪家孩子都搞不清,就丢脸了。”

  “总之这是一起谋杀案。”我说,“先立案,然后外围调查,我就不信这个范围不大的区域里还找不出一个丢失了的孩子的线索。另外,孩子胃里的奶样成分,送去进行DNA检验。”

  省城的刑侦力量之所以比各地要强,不仅因为有雄厚的财政作为后盾,更重要的是那一名名精挑细选出来的刑警都是得力干将。当天下午,在我还没来得及平复自己心情的时候,王法医就打来了电话。

  “发现了一条极有价值的线索,”王法医说,“距离现场五公里的地方,有一座清廷山。”

  “我知道那里。”我急于知道线索的细节。

  “山脚下有一个小村落。”王法医说,“据那里的一个村民反映,村里的一户申姓人家,有一对儿女。可是,昨天他们听见夫妻俩的吵架声,却没有听见孩子的哭闹。据举报人的辨认,这个孩子的衣物和申家小男孩的衣物很相似。”

  “好!”我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我们和侦查部门一起去会会这家人。”

  申俊是个消瘦的四十岁左右的男人,长得非常丑陋。

  “这个是你的孩子吗?”侦查人员向申俊出示了婴儿的照片。

  申俊看了眼照片,微微颤抖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的举动让我大吃一惊。一个父亲看见了自己的亡子的照片,不应该是这样冷静的表现。看着侦查人员惊讶的表情,我知道他们的想法和我一样。

  “你的妻子呢?”侦查员问。

  申俊没说话,摇了摇头,意思是不知道。

  “听说你还有个五岁的女儿。”

  “她俩一起走了。”

  “去哪儿了?”

  “孩子丢了,我们吵架了,她就带着女儿跑了。”

  “孩子去世了,你不难受?”

  “难受有什么用?”申俊耷拉着脑袋说,“昨天知道孩子丢了,我就知道他气数已尽。这么小的孩子,还能找得到吗?”

  “你的妻子是什么人?”侦查员说,“我们怎么查不到你们的结婚资料?”

  这个信息我开始不了解,听见的时候吃了一惊。目前农村确实还有很多人没有登记结婚,却生活在一起很多年,养儿育女。

  “她是大西北来这里打工的。”申俊说,“前几年我卖沙发了家,她追求我,我就和她在一起了。不过她是孤儿,没有户口,所以你们查不到。”

  侦查员还想再问一些什么,我拍拍侦查员的肩膀,意思是把这个男人带回去再问。

  “你怀疑他吗?”大宝坐在警车里问道。

  我点了点头:“他的异常冷静不能不让我产生怀疑,还有,这个女人既然是孤儿,她带着孩子能跑去哪里?她不具备赌气出走的条件嘛。”

  “就因为这个?”大宝说,“你不是说一般人是不可能用这么残忍的手段杀害自己的妻儿吗?”

  “如果这个孩子不是他的呢?”我反问道。

  现在的DNA检验技术已经日趋成熟,前期处理过程比较简单的检材(如血痕),只需要五小时左右就可以得出DNA图谱。

  晚上的时候,DNA检验结果传到专案组,证实我的想法是错误的。

  “既然死者是申俊自己的孩子,确实难以怀疑到他。”我低头认错,“先放人吧。”

  “如果是把孩子弄丢了,总不会有路人把孩子活埋了吧?”大宝说,“难道是意外?比如说,大雨冲垮了沙堆,恰巧把孩子埋进去了。”

  林涛点头认可。

  我摇了摇头,说:“二十九号凌晨四点左右死亡,我查了气象资料,那时候正在下暴雨,现场也都是齐小腿深的积水。一个一岁多的孩子,才几十厘米高,不可能走得到那里去。”

  “申俊说,他妻子把孩子丢了以后还回家了,然后吵了架又出走的。”市局刑警支队张支队说,“现在我们两条路,一是要调查这夫妻俩的情仇关系,尤其是有没有情人、姘头什么的。二是要找到申俊的妻子,这个没有登记户口的孤儿——姜芳芳,从她的身上,可能会搞清楚更多的情况。”

  “姜芳芳有没有和申俊说孩子是怎么丢的?”我问。

  “据申俊说,姜芳芳回来以后就面容呆滞,只说孩子丢了,其他什么都不说。”

  “不太合常理啊,”我说,“你们先调查。能不能弄到个搜查令?我想去看看申俊家。”

  张支队点了点头。

  在放申俊回家前,我们披星戴月地带着勘查灯赶到了申俊家。

  随着省城大建设的推进,大量的建筑需求使卖沙的生意最近红红火火。申俊也因此赚了不少钱,家里盖了新的二层小楼,装潢考究。

  我、大宝、林涛分头在各个房间进行搜查,工作紧锣密鼓,却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发现,房间的摆设很正常。直到大宝一声惊呼,把我们都吸引到了他所在的主卧室。

  “喊什么喊?”我说,“不知道什么叫作秘密搜查吗?”

  “还真的有情况。”大宝拿出一个小本本给我。

  这是一本省城市精神病医院的门诊病历,是姜芳芳的,诊断结果是:间歇性精神分裂症,躁狂症。

  “姜芳芳是精神病患者!”林涛说。

  “你说会不会是姜芳芳犯病了,所以埋了自己的孩子?”大宝问。

  “那为什么申俊要隐瞒姜芳芳是精神病人这一线索呢?”我说。

  “你为什么总是怀疑他啊?我觉得他蛮正常的,”王法医说,“他好歹也算个小老板,自己老婆是精神病人,说出去多没面子。”

  “是啊,”大宝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我们不能用常理来推测每一个人的想法或者动机,这是师父说的。”

  我点点头,说:“有道理。那我们现在就更要找到姜芳芳了。”

  回去的路上,我们和王法医兵分两路。省城的法医数量比较少,却要承担整个市区的非正常死亡案件,王法医又接到了110指挥中心的指令,要求他去附近的一条旱河里出勘一起非正常死亡的现场。

  这一觉噩梦连连。我梦见了那个可爱的小男孩,梦见他被埋在沙堆里拼命地挣扎,我伸出手去,却怎么也触不到他,我奋力挣扎,却离他越来越远……忽然,我又回到了解剖室里,面前站着的却正是制造“云泰案”的恶魔,他一步一步向我靠近,张着血盆大口,白森森的獠牙在无影灯的照射下闪闪发光。我拿起手铐向他扑去,却扑了个空,他就在我的身边,我却总是抓不住他。他一转头,向解剖室外跑去,我拔腿就追,却怎么也跑不动,只能满头冒汗地干着急。

  我一身冷汗地从床上坐起,惊醒了身边熟睡的铃铛。我抬头看看窗外,天已经亮了。

  “又做噩梦啦?”铃铛惺忪着双眼,“这样不行,你天天这么大的压力,哪受得了?”

  我搓了搓脸,摇摇头说:“没事儿,就是有个心结没解开而已。”说完我拿起床头的笔记本,翻看着“云泰案”的笔记。为了这个案件,我足足记了半本笔记,记录了“云泰案”已串五起案件的全部现场勘查、分析、尸体损伤、案件难点、疑点等情况。抽空就看看,总想找到我没有发现的问题。这个案子不破,我的噩梦就不会停止。

  “你再睡会儿,”我对铃铛说,“我先去专案组了。”

  专案组的全部成员,包括王法医,都是一夜没睡。专案组办公室里就像是着了火,刚走进门的我,给浓重的烟味呛得咳嗽了几声。

  “来啦?”张支队一脸严肃,“姜芳芳死了。”

  “死了?”我顿时忘却了这呛人的空气,“怎么死的?”

  “昨晚我去出勘的那个非正常死亡现场的死者就是姜芳芳。”王法医说。

  “你怎么知道?”

  “我们也是刚才才知道。DNA实验室昨晚干了一夜,做出昨晚死者的DNA和申俊儿子胃内乳汁的DNA检验同一。”

  “死因呢?”我说,“知道吗?”

  王法医点点头:“从初步的尸表检验看,符合生前高坠死亡。”

  生前高坠死亡通常见于意外或者自杀,他杀比较罕见。

  “杀了自己的孩子,自己自杀,”大宝说,“这样就能解释通这个故事了。”

  “尸体没有检验吧?”我问。

  王法医摇了摇头,说:“之前我看完现场,从死者的口袋里找到一张她抱着小孩照的照片。我看那个小孩应该是申俊的儿子,所以起了怀疑,连夜进行了DNA检验。我是准备检验确证后再进行尸体解剖的。”

  我赞许地点了点头:“我们先去看现场!”

  【3】

  现场位于清廷山半腰的一条旱河。说是旱河,准确地说应该是一条峡沟。

  沟里常年没水,但是前一周连降暴雨,据说水位最高的时候达到了二十厘米。

  沟底怪石嶙峋,尸体就是被村民发现躺在一块位置较高的石头上,石头上方是横跨峡沟的一座石头桥,石头桥的两边有较高的扶手,防止路人不慎坠落。我站在石头桥上,紧紧扶住扶手往下望去,可以清楚看见沟底石头上用粉笔画出的人形痕迹,那是勘查人员在运走尸体前留下的尸体原始位置标志。

  “这么高,怎么下去?”恐高的我看了看沟底,足足有二十多米高。

  “这扶手是白水泥砌的,脏得很。”王法医把我拉开,帮我掸了掸裤子上黏附的白灰,说,“昨天我们是‘吊绳子’下去的。”

  所谓的“吊绳子”,就是在勘查人员的腰间捆上一根手腕粗的绳子,然后由几个人拽着绳子,把勘查人员放到桥底。

  这是电视上特种部队才干的活儿,没有想到法医也要这样做。听完,我又望了一眼桥下,感觉双腿发软。

  “我们下去看看就可以了,你在上面等我。”大宝知道我恐高,这样的活儿,我很难干得了。

  我犹豫了半天,还是拒绝了:“不行,我还是下去看看吧,也试一次吊绳子。”

  随着绳子在空中慢慢下降,我就像是一只折翼的小鸟,万般无助,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小命被别人抓在了手里。捆在腰间的绳子勒得胸口生疼,整个身体摇摇欲坠、随风摇摆。我不敢往下看,闭着眼睛,直到感觉自己的双脚着了地,才蹲在地上摸了摸快跳出来的小心脏。

  我用卷尺测量了一下石头的高度,离附近低洼处有三十厘米。

  “死者是什么时候死亡的?”我问。

  “前天晚上九点左右吧。”王法医说。

  “二十九号凌晨四点小孩死亡,二十九号白天姜芳芳回家和申俊吵架后离家,二十九号晚上九点姜芳芳死亡,三十号上午发现小孩尸体,三十号晚上发现姜芳芳尸体。”我在自言自语。作为一名法医,在处置多名死者死亡的案件时,首先要做的是搞清楚死者的死亡时间和发现时间,才能理清楚时间线,从而方便案件分析复原。

  “这个石头地势高,”大宝说,“好在尸体处于这么高的位置,不会被泡在流水里。”

  “是啊,”我说,“虽然二十九号晚上也下雨了,但是被雨淋和被水冲是两个概念。尸体上的一些关键物证应该不会被完全毁坏。”

  说完,我用手抹了一下尸体所在位置的石头,石头很光滑、干净,手上啥也没有黏附。我又从勘查箱里拿出宽胶带,在石头上粘了一下,粘起来一些小小的黑色石砾。

  我说:“好了,去殡仪馆干活儿吧!”

  上去的路,我们是走到峡沟的一侧沟壁,吊着绳子往上爬,上面的民警拉着绳子减轻我们的自身重量。吊着绳子往上爬,比被别人吊下来要累多了。

  爬上去以后,我们勘查人员和在上面拽绳子的民警都气喘吁吁。

  那民警弯着腰说:“秦……秦法医,你该减肥了。”

  省城殡仪馆,市公安局法医学尸体解剖室。

  全省最好的尸体解剖室在今年建成了,走进解剖室就能感觉到档次不同。

  大功率的全新风空调和强大的通排风系统将解剖人员所站的位置形成一个空气流动环,尸体的腐臭气味从理论上讲,直接就能从解剖台被抽走。

  在通排风系统的轰鸣声中,我们开始了对姜芳芳的尸体解剖。

  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对比那个长相丑陋的四十多岁男人申俊来说,姜芳芳算是个美丽的少妇,不到三十岁的样子,有一副好身材和一张楚楚可怜的小脸。当然,这是通过想象她生前的模样得出的结论,躺在手术台上的她七窍流血,原本白净的脸上脏乱不堪,眼睛旁也已围了一圈黑晕。

  颅底骨折可以导致血性脑脊液通过骨折缝,再通过口、鼻、耳腔流出体外,同时,血液通过骨折缝流进筛窦、眶周,形成这种“熊猫眼”的征象。

  我们采用先重点后普通的顺序开始了尸体解剖。姜芳芳的头部损伤是全身损伤中最重的,枕部颅骨粉碎性、凹陷性骨折,枕部的脑组织和小脑组织已经挫碎,脑浆从头皮创口中滴滴答答地流出来。

  姜芳芳的大脑额叶脑组织也有严重的脑挫伤伴大量硬脑膜下出血,但对应部位的颅骨和头皮没有任何损伤,说明她头部的损伤是一个对冲伤,符合生前高坠形成。

  相对应的,姜芳芳的背部、臀部皮下和肌肉内都有广泛的大面积出血,胸椎和骶椎都有明显的骨折、出血征象。

  “她是仰面朝天摔在石头上的,”大宝说,“能不能以此推断出她起跳时候的体位?”

  我摇了摇头,说:“二十多米的高度,尸体很可能在空中有翻滚,所以体位没有多大的价值。”

  “那什么有价值?”大宝问。

  我指了指姜芳芳的一双手。

  她的双手指尖和掌腕关节都布满了擦伤,手指指缝和长长的指甲里夹杂着一些污物。

  “虽然经过了大雨的浇淋,”我说,“但是这些指缝和指甲里的污物有些令人费解,和这个穿着讲究的女人的生活习惯不太相符。”

  大宝推了推眼镜,凑近了看。

  我拿起宽胶带,黏附了一些指缝和指甲里的污物,又从身边的物证箱里拿出在现场提取的宽胶带,递给王法医,说:“你先把这个送去微量物证实验室吧,用电子显微镜看一下,和现场发现婴儿尸体的沙堆的沙砾是不是一种成分。”

  “明白了。”大宝说,“你看得还真仔细啊,这个确实是验证她就是杀孩子的凶手的最好证据。如果确证死者周围的环境没有这种成分的沙砾,那么她就不可能是在死亡现场附近接触到沙砾的。”

  我叹了口气,说:“即便是比对一致,也只能说她在婴儿尸体现场附近抓过沙子,不能直接确定她就是杀人凶手啊。自产自销的案件就是这点麻烦,没有口供作为验证。”

  重新回到尸体旁,我们开始对尸体前侧的一些小损伤进行了检验。姜芳芳的胸口两乳之间有一处拳头大小的皮下出血,其余体表没有再发现损伤。

  “这个申俊还是比较心疼老婆的,”大宝说,“丢了孩子吵架,也没动手。”

  “这不是损伤吗?”我指着姜芳芳胸口的损伤说,“这一处损伤,总感觉有些问题。”

  “什么问题?”大宝说,“普通的皮下出血啊。”

  我挥手制止大宝继续说话,低头想了想,走到解剖室的一角,把解剖开始时脱下的姜芳芳的衣服一件件摊在地上。

  突然,一名侦查员走进了解剖室:“秦法医,我们前期调查基本结束,姜芳芳有个外遇对象,我们已经把他控制起来了。支队长让我来向你通报一下。”

  我的目光没有离开死者的裤子,说:“你说姜芳芳可能是被她的情人杀死的?”

  侦查员一愣,说:“不不不,那不可能,姜芳芳不是跳河自杀的吗?经过我们的调查,二十九日晚间,他没有作案时间,但是二十八日晚上到二十九日凌晨,他没有不在场证据,所以我们怀疑孩子是被他杀的。”

  我抬头看了看侦查员说:“可是我觉得孩子是被姜芳芳杀害的。”

  “杀自己的孩子?还用那么残忍的手段?”侦查员一脸惊愕。

  “我们不能用自己的想法来衡量一个精神病患者的想法,”我说,“这样对待一个小孩子,一般人是做不出来的,通常是精神有问题的人才能做出来。除了手上的沙砾,我们还发现死者的鞋子上沾满了黄泥,她死亡的地方是没有黄泥的,这个黄泥应该是在埋婴儿的现场黏附的。”

  正说着,解剖室的电话突然响了,是王法医打来的。经过电子显微镜的识别,姜芳芳指甲里的沙砾和婴儿尸体现场的沙堆沙砾成分同一。

  “现在我们有个间接证据能证实孩子是被姜芳芳埋的。”我说。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别人在埋孩子,姜芳芳在那里挣扎、抵抗、挖孩子啊?”大宝有些不放心。

  “姜芳芳身上没有威逼、抵抗损伤,”我说,“所以她在生前没有遭到控制、威逼。”

  “那就好,”侦查员说,“案件自产自销了,虽然证据还有些问题,但是我们还有别的路可以走。我们得赶紧找到小女孩,她当天晚上和母亲、弟弟一起出门的,所以她应该知道自己的母亲埋弟弟的事情。你们说姜芳芳自杀前,会把小女孩送到什么地方去呢?不会也埋了吧?五岁的小孩没那么容易被埋吧?”

  “她是间歇性精神病,还有躁狂症。”我说,“她二十九号白天和申俊吵了架,没动手,说明她那时候应该趋于正常了,应该不会再去杀害自己的女儿。”

  “那她自杀的行为,是愧疚的行为吗?”大宝问。

  我摇了摇头,说:“到现在为止,我也没有下结论说姜芳芳是自杀。”

  【4】

  “什么?”大宝说,“你不会认为是他杀吧?用这种手段杀人很罕见啊。”

  “罕见不代表没有。”我说,“罕见是因为杀人的人不知道被害人什么时候会到高处,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最好的时机下手。但如果是很熟悉的人,有很好的借口把被害人骗到高处,又有很多机会推她高坠,那么就可以完成这个隐蔽性很高的杀人行为。”

  “可是,”大宝说,“我们没有依据啊。”

  “有!”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开始就对现场有一些疑惑,所以才要自己下去感受一下。”我说,“首先我要问一下,你们知道姜芳芳是处于什么体位从桥上坠落的吗?”

  “那个……你这人真奇怪,”大宝说,“我刚才还问了,你说空中可能有翻滚,所以不能通过体位判断的。”

  “我是说不能通过她死亡的体位来判断她坠落起点的体位,”我说,“但是我们有其他的办法。”

  说完,我用手指了指死者的裤子。

  死者的裤子是墨蓝色的棉布料子。裤子臀部至腰部的位置,可以看到一条隐约的白色痕迹。

  “正是因为死者处于仰卧位的体位,后背淋不到雨,”我说,“她所在的石头又没有被浸泡入水里,所以这条痕迹完整地保存下来了。”

  “明白了,”大宝说,“这是她靠在石桥栏杆上时裤子上黏附的栏杆的白灰。”

  我笑着点了点头。

  “别扯远了啊,我们在讨论姜芳芳是自杀还是他杀呢。”大宝说。

  “体位很重要。”我说,“你还记得不记得死者所处的位置和桥梁正下方的距离。”

  “记得,有好几米呢。”大宝说。

  我用手指蘸了水在解剖室地面上画着抛物线,说:“如果是自由落体,物体坠落的地点应该是坠落起始点的正下方。如果物体有个初速度,那么它的坠落路线应该是个抛物线,初始速度越快,落地点的位置离起落点的正下方越远。”

  “初中物理,”大宝不耐烦地说,“我还能不懂吗?”

  “那么,我们就把初中物理知识结合到这个案子里看,”我说,“既然死者是仰面坠落的,那么她在坠落的起始,是不可能有多快的初速度的。”

  大宝恍然大悟:“对啊,我们看的自杀高坠现场,有很多都是落地点位置远离起落点正下方,那是因为死者是正面有个助跑后起跳的,初始速度快。如果是仰面起跳,那么确实没法助跑,不会有初速度,更何况有个栏杆作为阻挡物,更不会有多快的初速度了。”

  “那么,为什么这个案子里的落地点距起落点正下方这么远呢?”我问。

  “别人推的!”

  我点点头,说:“那么,尸体上有没有表现呢?”

  大宝拿起止血钳,指着死者胸口的皮下出血,说:“有!”

  “你们,”侦查员又露出一脸惊愕的表情,“你们说她不是自杀的?”

  我和大宝异口同声:“他杀。”

  “那……那会是谁干的呢?”侦查员问。

  “你说呢?”我笑着说,“还能有谁呢?我最先见到申俊的时候,就觉得他的表现很奇怪,他对自己儿子的死亡不吃惊,对妻女的失踪不着急,这实在不符合常理。”

  “如果是他杀了人,那么他的女儿藏哪儿去了?为什么要藏?”

  “我觉得吧,五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很可能她目睹了全部案件过程,所以申俊怕她说出来。”我说,“可以去申俊的一些亲戚朋友家里找找。”

  侦查员点头应允,转身离去。

  孩子是在申俊公司的一个财会人员家里找到的,当侦查员找到她的时候,她着实被吓着了,蜷缩在床头瑟瑟发抖。为了稳定她的情绪,刑警支队找了一名便装女民警,和孩子的幼儿园老师一起,对小女孩进行了询问。

  如果早一些找到小女孩,案件可能没有这么麻烦,和我推断的一样,小女孩目睹了整个案件的过程。在幼儿园老师的引导下,小女孩说出了全部的真相。

  到案后的申俊并没有做出太多的抵抗,直接交代了全部案情事实。故事终于拼凑完整了。

  申俊三十五岁那年认识了姜芳芳,两人一见钟情结了婚,婚后一直美满幸福,还产下一女。申俊出身农村,重男轻女,还想再要个儿子,终于在四十多岁时如愿以偿。

  儿子出生后,申俊把他当成自己的心头肉一样去呵护,捧在手上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可是在儿子出生后不久,申俊发现姜芳芳有一些不正常的地方,她总是在半夜起床,走到门口的大树旁用拳头捶树,有的时候甚至能捶破自己的双手。另外,姜芳芳还总是莫名地发火,发火以后却不承认自己的无理行为。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变了一个人?申俊被姜芳芳莫名的发脾气和令人发毛的梦游逼到了精神濒临崩溃的程度,忍无可忍的他下决心把姜芳芳绑去了市精神病医院。

  结果和他预料的一样,姜芳芳真的患上了间歇性精神分裂症。

  打击接踵而至,在姜芳芳住院期间,申俊居然发现自己的妻子竟然有段婚外情。

  昔日恩爱的夫妇日益疏离,姜芳芳就像是一个越来越沉的包袱,压得申俊喘不过气来。

  这一天,申俊去公司办事,回来以后发现姜芳芳居然带着儿子、女儿离家了。在暴雨中找了半天,申俊没有找到娘儿仨的踪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家门口转悠。直到二十九日上午,才看见姜芳芳带着女儿湿漉漉地回来了。

  “儿子呢?”申俊没有看见儿子的身影,心里就像是一团火焰在燃烧。

  可姜芳芳也是一脸着急,怎么也说不清楚是怎样把儿子弄丢的。申俊见女儿一脸惶恐,找了个机会私下盘问,才发现那噩梦般的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来那天下午姜芳芳在家待得无聊,看雨停了,便带着两个孩子出门散步。可是走着走着她们就迷了路。这个时候天空开始落起了雨点,找不到路的娘儿仨开始焦躁起来,可是天色渐暗,她们越着急反而越找不到回家的路。

  郊区大雨的夜晚,娘儿仨走到盛世花园工地一侧的垃圾场附近,依旧找不到人问路,工地的工人此时都已在位于工地最内侧的工棚里睡着了。

  找了个躲雨的地方,姜芳芳给儿子喂了奶,可是儿子依旧大哭大闹。可能是累积的焦虑诱发了躁狂症,姜芳芳二话没说,抱着儿子走进雨里,把他塞到了坍塌了一侧的沙堆中,用手扒拉着沙子把孩子埋了起来。

  在几十米外目睹了全过程的女儿被妈妈的行为彻底吓蒙了,再也不敢哭喊一声。犯了病的姜芳芳牵着女儿又走了很远,直到天色发白,才清醒过来,发现孩子丢了。

  五岁的女儿又惊又怕,更记不住那个活埋了自己弟弟的地点,只好跟着妈妈回了家。

  申俊知道了真相之后又气又痛,几乎背过气去,在心里藏了很久的想法再次涌上心头。

  那天天色渐晚的时候,申俊提出要和姜芳芳一起去找儿子的尸体,快要被愧疚淹没了的姜芳芳没有理由拒绝,但提出要把女儿带着,因为女儿有可能会记得去的路。以此为由,申俊带着姜芳芳和女儿走到了那座石桥上,趁姜芳芳不注意,把她推下了石桥。

  在得知公安机关发现了一个婴儿的尸体的时候,申俊知道早晚会查到他的头上,为了不让女儿暴露他的行为,他做通了公司一个和他有暧昧关系的会计的工作,把女儿藏在了她家里。

  “最无辜的就是这个小女孩了,看着妈妈杀了弟弟,又看着爸爸杀了妈妈,”我叹了口气,“她以后该怎么办呢?”

  “发生了这种事,”大宝很迷茫,“该去怪谁呢?”
 楼主| 发表于 2013-7-31 10:44: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 金屋残娇

  〖嫉妒是来自地狱的一块嘶嘶作响的灼煤。

  ——歌德〗

  【1】

  晶晶和海萍是省城天正律师事务所最年轻、最漂亮的两名律师。

  为了扩充事务所的规模,提升事务所的形象,王天正用不低的薪酬从政法大学招来了这两名在学校就通过了司法考试的律政佳人。

  两位才女虽然都是人气校花,性格却截然不同。晶晶性格外向,善于交际,周旋于事务所众多帅哥之间,给他们一种看能看得到、摸却摸不着的感觉,像只小猫一样不停地挠着他们的心。海萍则是个内向的美女,她崇尚“不以结婚为目的的上床都是耍流氓”,每天下班后,她就用一对耳塞塞住耳朵,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之中。

  她们的老板王天正是个顾家的男人,对自己的妻子言听计从。尤其是此时,妻子已经有了几个月的身孕,他更是每天准点回家,就连事务所夺了今年律师界的大奖的庆功宴,他也想缺席。同事们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放过老板,强行将他留了下来。

  晶晶喝得多了些,勾着王天正的脖子,要他送她回家,然后给了海萍一个眼色。

  海萍就是省城人,但为了上班更近一些,所以和晶晶一起住在公司为她俩租的一间两室一厅的房子里。可是因为晶晶偶尔会带个帅哥回来,海萍觉得自己成了个灯泡,而且她实在无法在晶晶整夜的浪叫声中入眠。于是她们心照不宣地达成了协议,晶晶若要带人回来,会提前告知海萍,而这一晚,海萍就会回到十几公里外的自己家里住。与人方便就是方便自己,海萍一直这样觉得。

  夏日的周末晚上最热闹。海萍下了公交车,漫步在热闹的街道,看着熙熙攘攘的夜市里勾肩搭背的男女,浮起一丝自怜。二十四岁了,还从未有一个男人能走进她的心扉。想着刚才晚宴上晶晶的奔放表现,心想若是自己也能像晶晶这样没心没肺就好了。

  海萍不愿意回家,因为一回家,父亲、母亲和哥哥就会分别来刺探她的感情现状,生怕她嫁不掉一样。所以,周六一早,趁着父母还没有起床,海萍就拎起包准备回宿舍去。阳光明媚,和晶晶一起逛一整天街也不失为一件趣事。

  海萍开门走进宿舍的刹那,仿佛闻见了一丝异味。晶晶的房门是关着的,估计昨晚折腾得挺晚,到现在还没有起床。海萍躺倒在自己的床上,拿出手机刷微博。可是她越来越觉得那种异味很不正常。她是律师,实习时也会去案发现场,那种异味闻上去就像是血腥的味道。海萍越想越害怕,跳起来敲了敲晶晶的房门,一片死寂。

  海萍找到备用钥匙,抖着手打开了晶晶的房门。门刚推开一道缝,浓烈的血腥味就扑鼻而来,她往后退了一步,几乎不敢往房里看去……

  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海萍还没有缓过神来,她坐在派出所的警车里,双手抱膝、瑟瑟发抖,脸上满是泪痕,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有头绪吗?胡老师。”我看眼前这个报案的女孩肯定是吓得说不出话了,于是转头问身边刚从现场出来的胡科长,“什么情况?”

  “估计是性变态杀人,”胡科长说,“很有头绪,嫌疑人已经被控制了。”

  “又是一个铺垫基础的案例啊。”因为单位也位于省城,所以省城市公安局管辖的命案,即便不是疑难、重大案件,师父也会要求我尽量参加侦破,从而掌握大量的基础案例作为提升自己业务素质的铺垫,让自己迅速成长。

  “不过手段是蛮残忍的,”胡科长说,“漂漂亮亮的一个小姑娘,现在追悼会都没法开了。”

  现场有明显的打扫痕迹,痕迹检验部门也确认了凶手杀人后用拖把拖了地,抹除了可能留下的痕迹物证。

  “打扫现场,”胡科长说,“通常是熟人所为。”

  我点点头,问:“尸体运走了吗?原始状况是什么样的?”

  胡科长走到位于现场内侧卧室的床边,指着床沿说:“当时死者就躺在这里,全身赤裸、四仰八叉,四肢被尼龙绳绑在床沿四角,嘴巴被胶带粘住,衣服被撕碎,扔在床边。死者身上、脸上估计加起来有两百多刀,都是深达皮下。”

  我想象了一下原始现场的原貌,不禁后背发凉:“那死者是被疼死的?”

  “现场有大量血迹,初步考虑是失血性休克,也就是慢慢失血、慢慢死去的,死者死前承受了一般人不可能承受的痛苦。”

  “尼龙绳和胶带是哪里来的?”我问。

  “问了报案的小女孩,她说是之前她们搬家用剩下的,都放在死者卧室的床头柜里,”胡科长说,“所以说,肯定是熟人喽。”

  “还有个熟人的依据,”胡科长想了想,补充道,“就是通过初步勘查,我们没有在死者相关部位发现威逼伤和抵抗伤。说明凶手是在死者不备的情况下,突然发难的。能进入一个单身女孩家里且能够寻找机会突然发难,一定是熟人。当然,也可能这种捆绑就是凶手和死者之间的一种协议。”

  我点头认可。要控制被害人,又要有充分时间寻找绳索,是很难做到的一件事情,所以我更愿意相信是凶手和死者在玩SM(虐恋)游戏,只是死者没有想到凶手会变态到要动刀。

  “嫌疑人是什么人呢?”我问。

  “死者的老板,一家律师事务所的首席律师王天正。”胡科长说,“昨晚正是这个王天正送死者回家的。”

  “有证据吗?”

  “小区的监控,记录车的情况没问题,只是晚上看不清人脸。”胡科长说,“但是在现场,我们提取到了一枚避孕套。”

  “会打扫现场的凶手,怎么可能在现场留下避孕套?”我很质疑这个证据。

  “避孕套是在床缝里发现的,”胡科长说,“可能是凶手用完后,不慎将它掉落,想再找到却找不到了。如果这个避孕套里的精液是王天正的,那就是直接证据。”

  “可是,”身边的侦查员插话道,“目前王天正否认和死者有过性关系。他说当晚只送死者到楼下,楼都没上。通过对王天正妻子的询问,王天正回家的时间也很正常。王天正的同事都说王天正特别‘妻管严’,这种事儿肯定不敢干。”

  “那可不一定,”胡科长说,“如果真的是王天正干的,他的妻子很有可能在给他打掩护。越是道貌岸然的人,越是有可能心理变态。他的妻子不是怀孕了吗?他这时候出去作案完全有可能。”

  被胡科长这么一说,我的心头闪过了“云泰案”的影子。

  “如果避孕套里的精液是王天正的,那么他所有的供述都不成立了。”我皱皱眉头,说,“先去检验一下尸体吧。”

  死者的死状很悲惨,仅面部就被锐器划了数十刀,看不清眉目,一副狰狞的面孔。女性的特征性部位也被不同程度划伤,黄色的脂肪组织翻出了皮肤外,创口阴森森地滴着血。

  “看,”胡科长切开死者的四肢关节,说,“没有发现任何约束伤和抵抗伤,凶手不约束、威逼死者,是怎么做到找绳子、捆绑人呢?”

  “会不会是把死者弄晕了以后,利用死者昏迷的时间,寻找绳索呢?”我问。

  “昏迷无外乎药物、颅脑损伤和窒息才可以形成,”胡科长说,“没有发现相应的损伤啊。毒物检验也正在进行,应该不会有什么发现的。”

  “尸体上能看出窒息征象的口唇、眼睑、手指都被凶手用刀破坏了,”我说,“但是刚才我看了颅底,发现有颞骨岩部的出血。”

  胡科长说:“不错,机械性窒息死亡的尸体,确实常见颞骨岩部出血。但是这不是机械性窒息的一种非特异性指标。不是说有颞骨岩部出血,就一定是窒息死亡,必须要有导致窒息的原因存在。”

  我点点头,用纱布擦拭着死者颈部已经被我们逐层分离的肌肉,说:“颈部被划了好几刀,虽然没有伤到大血管,但是污染了颈部的肌肉,我们看不出她的颈部生前有没有遭受过暴力。但是给我的感觉是,死者的舌骨大角活动度右侧大于左侧,不知道能不能作为有被扼颈的依据。”

  胡处长沉思了一下,说:“不好说。另外,你看,死者的生殖道里有片状的黏膜内瘀血,这是生前进行性行为的依据,可是我们在死者的生殖道内没有发现精斑,这说明我们在现场提取的避孕套就很有价值了。”

  “避孕套是新鲜的吧?”我的脑海里又闪过了一丝“云泰案”的影子,但是我心里很清楚,这起案件和“云泰案”的诸案无任何关联,显然不是一个人所做。

  胡科长点了点头,说:“肯定是这两天用的。而且,和死者同屋的那个女孩海萍证实,这些天,死者都不曾有过性行为。所以,这个避孕套只有可能是昨晚用的!”

  我隐隐觉得有一些逻辑漏洞,却又无法挑出来毛病。

  “那这处损伤是怎么形成的?”大宝有了新发现。

  【2】

  大宝发现的,是位于死者右手手掌心处的表皮擦挫伤,很轻微,但是因为皮瓣的存在,所以方向性很明显。形成这样的损伤是一种较锐的物体的刮擦力,力的方向从掌根到指尖。

  “这是什么物体形成的?”大宝质疑道,“而且力的方向和打击形成的方向正好相反。”

  “抓大放小吧。”我说,“死亡时间是凌晨两点,可以确定吗?”

  大家一起点头。

  分析现场不能面面俱到,不能因为一些小的不符合而更改大的推断方向,这就是专家们经常会说的“抓大放小”。法医是人不是神,不可能解释所有现场现象,所以对于案件的分析,只需要能解释清楚大的方向即可。

  我拿起死者的手腕和脚踝,白皙的皮肤上被绳索勒得血痕累累,可以看得出来,死者死前有过痛苦的挣扎。

  “你说,”我转头看着胡科长,“既然是熟人,玩SM,为什么要用胶带封嘴?”

  胡科长知道我的意思。胶带下方没有沾染血迹,胶带上面却浸染了血迹,胶带覆盖的皮肤并没有被划伤。这说明是先用胶带封了嘴,然后才动刀子的。

  凶手显然不是因为划疼了死者,怕死者喊叫才封嘴的。

  “会不会是有动刀的准备,所以提前封了嘴?”胡科长说。

  我低头不语。

  胡科长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现场发现的避孕套内的精斑,确实是王天正所留。

  “哈哈,”胡科长兴奋起来,“案子破了。新鲜的避孕套,还是王天正所留,之前王天正一直否认到过死者家里,这次看他怎么狡辩。”

  既然有了铁证,我也没再说些什么,仔细缝合了尸体,然后收队。

  这个爱漂亮的女孩,死后也应该不愿意太难看吧。我们尽力细缝了解剖创口,然后用酒精棉球擦干净她脸上创口内的血迹。

  第二天一早,我就接到了胡科长的电话。

  “王天正这小子嘴硬得很,”胡科长说,“突审了一夜,他就是不交代。在铁证面前,还是一味地哭喊着冤枉。”

  “那侦查部门怎么说?”我问。

  侦查员在长期的审讯、侦查过程中,会因为经验的积累而出现一种“直觉”。事实证明,这种直觉往往很准确。侦查员的直觉,对现场勘查员的勘查方向也是个重要参考。

  “这就是我们想叫你过来继续参与侦查的原因。”胡科长说,“据主办侦查员说,王天正在整个审讯过程中,一直强调自己没有去过晶晶家里,在听到避孕套的证据时,先是愣住了,然后大喊冤枉。主办侦查员说自己对最近比较流行的姜振宇的微反应学说很感兴趣,听过姜老师的课,用微反应的理论来判断,这个人不像是在说谎。”

  我沉吟了一下。

  “另外,”胡科长接着说,“视频侦查部门又对小区的监控进行了研究,虽然小区进出的人非常多,而且监控看不清身体特征,但据王天正的同事们反映,他当晚穿的是红色的夹克,视频侦查的同志发现一对男女晚九点半进小区,男的九点四十出了小区。这个男的穿红衣,女的衣着也和晶晶相似。”

  “如果是他们,王天正就没有作案时间了?”我问。

  “他连上楼的时间都没有。”胡科长说,“那他的避孕套怎么会留在晶晶家?这一点解释不通。另外,因为前天是周末,所以凌晨两点晶晶死亡的时间点也有很多人进出小区,也有穿类似红色衣服的人,所以,监控证明不了什么。”

  “不如这样,”我叹了口气,“十五分钟后,我们在晶晶家楼下集合,再去看看现场。”

  现场封存,因为不透气,所以依旧血腥味儿十足,海萍也已经搬离了现场。据说这房子的房东天天在天正律师事务所吵着闹着要赔钱,可是王天正现在正在被刑事拘留中,也没人能出来做主,房东就转战辖区派出所,在派出所门口堵门。

  大宝和林涛满房间寻找新的痕迹物证,我却被现场大门锐利的白色门框吸引了过去。

  现场的大门是铁质的大门,内侧有个白色的木头门框。可见这个房子是在重新装潢的时候,把老式的木门换成了铁质的保险门,只是遗留下了那一圈白色的门框。

  用四甲基联苯胺进行了化学处理,门框上意外地出现了翠蓝色的血反应,而且这个反应出现在门框的锐利缘。

  “这个门框的锐利缘朝向是大门的门框,擦蹭是不可能擦到这里的。”我用放大镜看了看血迹形态,说,“那么,这里的血是哪里来的?”

  胡科长蹲在身边,看了会儿,瞪大眼睛,说:“死者的手!”

  “对,”我笑着说,“就是大宝发现的那处损伤,门框的锐利缘可以形成。”

  大宝听见自己的名字,赶紧跑过来参加了讨论:“再结合损伤的方向,那么死者应该是用手抓住门框,身体向后,手掌在锐利缘形成损伤。”

  我点点头,说:“这处损伤说明了两个问题。一、结合死者颈部可能存在的损伤分析,死者是在门口突然遭受袭击,下意识地用手抓住门框,但是力量不及凶手的力量,被推进门去。说明凶手是在门口进攻,而不是和平入屋。二、大门上有猫眼,如果不是熟人,死者不可能半夜给一个陌生人开大门。”

  胡科长说:“很有道理。简单归纳你的意见,凶手应该是晶晶的熟人,但不是王天正。因为晶晶给海萍的信号,就是要把王天正纳为裙下之物了,那么王天正应该可以和平进屋。”

  “倾向性意见是这样,”我说,“但是不能完全排除王天正性子急,在门口就开始施暴的可能。通过这个迹象,基本可以认定凶手是在门口突然袭击,然后掐晕了晶晶,在晶晶昏迷的状态下,找到绳索和胶带,捆住她的四肢,然后强奸、切割她的。”

  “可是避孕套怎么解释?”大宝说,“事实证明,晶晶遭受了性侵害,而阴道内没有精液,精液都在床缝的避孕套里。”

  “这个我也解释不清楚。”我垂着眼皮,摇了摇头,“不过,我觉得我们应该公开搜查一次王天正的家。别忘记了,我们知道王天正当天晚上穿的什么衣服,而死者大量失血,凶手的衣服即便被清洗过,也应该有微量血痕反应。”

  王天正的家里。

  一个美艳的妇人挺着大肚子,正在哭泣。一个女民警坐在她的身边,轻拍她的肩膀,柔声安慰着。

  我的心里不禁有一丝担心。这次突发事件,给这个怀着孕的女人带来的心理创伤可想而知,如果我们抓错了人,实在是对不起人啊。

  越是担心的事,越是会发生。王天正前天晚上穿的衣服扔在洗衣机里,还没有清洗。我们花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对衣缝、衣角进行了显血实验,可是未果。

  “我们可能真的抓错人了。”我不禁脱口而出。

  一旁的妇人停止了哭泣,瞪着大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我们。

  我满心内疚,走到妇人身边,说:“因为现场有铁证,所以我们抓了你的丈夫。但是从目前情况看,他很有可能不是凶手,应该是个好男人、好丈夫。”

  妇人张了张嘴,惊得没说出话。

  王天正不可能在门口就施暴,如果施暴的话衣服上不可能不黏附血迹,唯一无法解释的就是那一枚新鲜的避孕套。

  突然,我的脑子里灵光一现。

  “胡科长,你说那枚避孕套有多新鲜?”我问。

  “两天之内用的吧。”

  我又转头问身边的妇人:“你和你丈夫最近有过性生活吗?”

  妇人脸颊染上一层红霞。

  “她怀着孕啊。”胡科长做了个制止我说下去的动作。

  妇人知道我是在帮王天正,于是小声说道:“前一天晚上,我们有过。”

  “既然这样,”我看着胡科长,大胆地说,“会不会是有人用王天正用过的避孕套栽赃陷害?”

  胡科长明白了我的意思,拿出手机,迅速拨通了DNA实验室的电话:“现在需要对这一起命案的重要物证——避孕套进行补充检验,对避孕套的外侧进行检验,看看它的外侧DNA是属于哪个女人的。”

  妇人不解地看着我们,又是紧张又是困惑。

  其实道理很简单。现场发现的避孕套内的精液是王天正的,如果是王天正和晶晶用的避孕套,那么避孕套外侧的女性DNA应该是晶晶的。如果外侧的DNA是王天正老婆的,那么他们俩用的避孕套怎么会跑去现场呢?只有可能是栽赃陷害!

  “另外,我觉得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肯定是性心理变态的人。”我在回去的路上,说,“性心理变态多发在一些有性功能障碍的男人身上。比如这个案子,如果真的是栽赃陷害,那么这个实施性侵害的男人没有在死者体内或体外遗留精液,很有可能在性功能方面有些问题。说到这个,我一直在跟的‘云泰案’,前四起案件都有少量精斑,却无精子,无法检出DNA,最后一起案件却有精液、有精子,能做出DNA。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

  “我们省内有位生殖科学的医学临床专家,”胡科长说,“我给你引荐一下,你不妨去请教请教。可能我们觉得很头疼的事情,到专科专家那里就不算什么问题了。”

  我点点头,认为胡科长说的不无道理。

  【3】

  在法医眼里,每具尸体都会说话,他们的证词虽然无声,却能被法医们听见。

  这起案件便是如此。

  现场提取的避孕套外侧,检出的是王天正妻子的DNA。这个证据,充分证实了这是一起精心预谋的栽赃案件。

  “如果是这样,”我微笑着说,“案件就好破了。”

  胡科长点点头,对着专案组的侦查员们说:“我们可以肯定,凶手是王天正和晶晶的熟人,不然晶晶不会半夜给他开门。还有,凶手很可能是性功能障碍的患者,比如有一种障碍叫作不射精。”

  晶晶的会阴部损伤明确,可以肯定凶手和她发生了性行为,但是没有留下精液。胡科长说的这种病,是指患者有性欲,也可以正常勃起,但是在进行性行为时,不会获得性高潮、不会射精,所以这样的患者很痛苦,且无法生育。

  “你是说,”主办侦查员说,“天正律师事务所的职工,没有结婚或者结婚了没孩子的?”

  王天正和晶晶唯一的关系交汇点,就是一个律师事务所的同事了,他们共同的熟人,自然也是同事的可能性最大。

  胡科长点点头:“我觉得这个不难查吧?”

  “前期,我们对律师事务所的人员也进行过调查、摸排。”一名侦查员翻出笔记本,说,“这个事务所一共有二十七个人,除了八个女性和王天正本人以外,还有十八个人。这十八个人……”

  侦查员翻了翻逐条记录的相关人员信息,数了数,说:“结婚了,有孩子的,是十个人。剩下的八个人,五个是去年和晶晶、海萍一起被招录进来的。这五个人中,有四个人和晶晶保持不正当男女关系,剩下的一个住郊区,每晚回家,案发当晚也不例外。”

  “也就是说,要从另三个人中甄别了?”我问。

  侦查员点点头:“这三个人中有一个已经结婚两年,没孩子,其余两个谈着恋爱,没结婚。目前,没法确证哪个嫌疑最大。”

  我揉了揉眉头,说:“这三个人有没有谁和王天正有矛盾呢?”

  侦查员摇摇头,说:“王天正虽然是‘妻管严’,但是在事务所里有着绝对的权威,没人敢和他对抗。当然,王天正也可能因为工作问题得罪了人,落下祸根。”

  “我纯属瞎猜哈,”我笑了一下,说,“这个人针对王天正的意图非常明显,而且有精心预谋,能够获得王天正使用过的避孕套,那么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住得不远。你们想,凶手总不能总是待在王天正楼下,等着他扔垃圾、找他的避孕套吧?如果住得近的话,可能无意中看到王天正的避孕套,就顺手收集了。”

  大家一起点头。

  “还有一点,”我说,“个人觉得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那个结了婚没孩子的最可疑。因为这样的人没法有孩子,那么对任何方面都比他强的男人肯定妒恨有加。王天正的妻子正好怀孕了,会不会是因为妒忌而起了陷害之心呢?”

  主办侦查员说:“虽然不是证据证实,但是分析得有那么一点儿道理。好消息是,这个结了婚没孩子的人就住在王天正隔壁楼。”

  “既然大家都觉得有道理,”一直缄口不言的杨支队长说,“那么兵分三路,一路去秘密搜查这个嫌疑人的家,另一路去排查他当晚的衣着情况,并和监控录像进行比对,第三路去排查案发当晚这个人有没有作案时间。”

  在我们第一路兵马还没有出现战果的时候,第二路兵马就传来了喜讯。

  这个嫌疑人叫作孟春埚,从小多灾多难。十二岁时,因为车祸,跛了脚,经过了一年的康复训练,还是没能恢复正常。

  就因为跛足这个特征,视频侦查组发现夜间一点左右,有一个跛足的人夹杂在一群可能是出小区门去喝夜酒的人中间,走出了小区。

  “你们推断的死亡时间准确吗?”杨支队给胡科长打了电话,说,“嫌疑人可能是一点钟离开的现场,可是你们推断的死亡时间是两点左右,左有多少、右有多少?”

  胡科长说:“一个小时的误差完全可能。另外,死者是不断流血、慢性死亡的。凶手离开现场的时候,死者不一定死亡了呀!”

  “好,既然你这么说,”杨支队说,“那我就下达命令抓人了!”

  胡科长有些犹豫,看了看我。

  我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之所以这么有信心,是因为我作为第一路兵马,也就在刚才获得了战果。

  孟春埚家的阳台上晒着几件衣服,因为这两天下雨,还没有干透,根据第三路兵马调查的情况,这几件衣服就是孟春埚在聚会当晚穿着的衣物。

  在其中的一件棉质T恤的纤维中,林涛无意中发现夹杂着一小枚绿色的东西。

  那是尼龙绳的纤维。

  尼龙绳是硬质的纤维,在剪短、割断绳子的时候,绳头可能会留下小段的尼龙纤维。很不幸,这枚尼龙纤维被孟春埚黏附在了衣服上却全然不知,甚至洗衣机也没能将这枚纤维洗掉。

  当然,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孟春埚的衣服被DNA室的同志剪碎后,在几处布片上都检出了死者的DNA。

  从我们释放王天正的那一刻起,孟春埚就已经做好了被捕的准备。到案后,他没有做多余的抵抗。

  孟春埚是王天正发家的合伙人,但是吝啬的王天正并没有安抚好这个“三朝元老”,反而对他处处提防。

  发财的是王天正,获奖的是王天正,天天被美女们簇拥着的也是王天正。

  他孟春埚就是一个跛子,一个躲在阴暗角落里不被人注意的小角色。

  但这都没有让孟春埚萌出嫁祸的想法。

  直到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晶晶也对王天正眉来眼去,这让孟春埚妒火中烧,夜不能寐。

  孟春埚是个不射精的患者,他不知道性高潮是个什么滋味,但是每每看到妻子在自己的身下死去活来、醉生梦死,他在心理上也能获得一种满足感。

  可是这些满足感无法替代他不育的阴影。

  王天正妻子怀孕后,可能出于关心,也可能出于炫耀,王天正总是有意无意地询问孟春埚的子嗣问题。

  “两年了,还不怀孕,你们不小了,该考虑孩子的问题了。”每每听见王天正如是说,孟春埚都会悄悄地握紧自己的拳头。

  这一天,时机终于来到。

  孟春埚碰巧看见王天正下楼丢弃的垃圾里有一枚避孕套。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支配着他,他悄悄地藏起了这枚避孕套。其实到这一刻,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么。

  当晚,晶晶很迷人。

  可她并不是想来诱惑孟春埚,晚宴后,她带走了王天正。

  醋意再次占满了孟春埚的心头,他跟踪他俩来到了晶晶家楼下,却意外地发现王天正这个傻子连楼都没上,就挣脱了晶晶的纠缠,离开了。

  晶晶失望的表情,刺痛了孟春埚的内心。“别失望,还有我呢,我会让你很舒服。”孟春埚暗自想道。

  和我们分析的一样,孟春埚骗开了晶晶的门,掐晕了她,然后把她绑牢在床上,用刀尖一点点地划碎她的衣服,强奸、杀人、栽赃、打扫现场。

  孟春埚说一开始他并不想杀死晶晶,他奋力地在晶晶身上上上下下,却无法获得心理的满足,当他不小心划伤了晶晶的皮肤时,看着晶晶痛苦而激烈的挣扎,他的心里竟有了一丝快感。

  于是他失去了最后的自控力,滑向了黑暗的深渊……


  尾声 无声证词

  〖若我拥有所有,若我失去所有,那我是谁?

  ——埃里希·弗罗姆〗

  “云泰案”会不会也是这样呢?

  不,如果是不射精的情况,就不会在体外有精液的残留,而“云泰案”的前四名死者的体内存在极少量的精液,和孟春埚的情况还是不同。胡科长说得对,医院里多的是专家,我怎么就这么笨,一直都没想到去医院请教呢?

  不能再耽误时间了,按照胡科长的指点,我赶在下班前,来到了省立医院不孕不育门诊。虽然天色已晚,不孕不育门诊的候诊室里,还是坐着两对等候诊疗的夫妇。为了不破坏医疗秩序,我没有因为有熟人引荐就插队,而是默默地坐在了那两对夫妇的后面。

  他们频频回头,窃窃私语,不时地抛来同病相怜的眼神。

  “看什么看,我……我很正常的好吧……”我只好在心里默默辩解。

  “你说的这种情况并不是什么难题,”专家就是专家,说出话来一针见血,“有一种叫作逆行射精的疾病,就可以留下极少量的你们所谓的精斑,却不留下能进行DNA检验的有细胞核的精子。”

  “逆行射精?”我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另外,什么叫我们所谓的精斑?”

  “据我所知,”专家说,“你们进行精斑预实验的原理,是检测检材中是否含有酸性磷酸酶。这种酶在前列腺分泌的液体中存在。”

  我点头。

  专家接着说:“我说的这种疾病,可以在性交的过程中,由前列腺分泌出少量液体,流入对方生殖道,但是在性交达到性高潮时,虽有射精动作,精液却不会从尿道口向前射出,而是向后射入膀胱。”

  这一连串的术语将我绕得有些头晕,我摸了摸脑袋,试图理清思路:“那是不是意味着,这样的病人也可以获得性高潮?”

  专家微笑着点了点头。

  “嗯,这就对了,”我自言自语道,“有性高潮,才是促使他反复犯罪的动力。”

  “不过,”我接着说,“最后一起案件,还是同一个凶手,为什么却发现了大量的精液,还能做出DNA了呢?”

  专家乐了,说:“那很正常啊,这种病可以治好的。”

  “可以治好?”我更加惊讶,“性功能障碍不都是疑难杂症、不易根除的吗?”

  专家耐心地解释道:“以现在的医疗水平,很多不孕不育的患者都可以通过手术等诊疗方式治愈。拿这个逆行射精来说,发病原因有很多,也有先天性就这样的。只要找到病根,通过手术治疗,可以完全恢复。”

  “我明白了,”我故作镇定地点头,却掩盖不住自己内心的喜悦,“我们前期一直在寻找那些没结婚或者结了婚没孩子的人进行DNA检验,却忽视了这一点啊!”

  “是的,”专家说,“说不准他经过治疗,就已经有孩子了呢。”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眉飞色舞地望着专家,“患这种病的人多不多?什么级别的医院能够进行这种疾病的治疗?”

  “你这明明是最后两个问题嘛。”专家也被我的神情逗乐了,笑道,“我觉得,市级医院都可以治。”

  “我明白了,”我开心得差点儿上前拥抱他,“谢谢您!”

  第二天一早,我就坐上了开往云泰市的大巴,恨不得马上就能跑到黄支队的面前。

  “凶手很有可能患上了一种叫作逆行射精的疾病。”我一见到黄支队就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这种疾病有可能被治好,所以我们只需要在市里的几家大医院查询从三年前到一年前这个时间段利用手术治疗治愈本病的人就可以了。”

  “你没事儿吧?”黄支队一头雾水,“这大清早的,你不是梦游吧?”

  “我说的是‘云泰案’啊!”我吼道。

  黄支队这才一惊,露出了欣喜的神色,听完我的推断,他又忍不住自责地叹一口气:“如果我们早想到这一步就好了,法医虽然对每个临床科室的业务都会有所了解,但不可能精通每一个专业方向,我们以后还是要多多和医院交流合作啊。”

  “别这样,”我安慰他,“要不是在最后一名死者身体里发现精液,我们也无法确证凶手患的就是这种可以治好的性功能障碍,更无法通过诊疗记录来寻找凶手。现在掌握了他治疗的信息,我们才有更多的线索去抓他归案,现在真相快要水落石出了,你该高兴才对啊!”

  云泰市公安局的民警雷厉风行,在黄支队布置完任务后,迅速兵分多路,对市里各大医院的留存病案进行了筛查。没想到一查才发现,患这种病的人还真不少。什么先天的、后天的、做了手术的、没做手术的,厚厚的病历本堆成了小山,而且三年前的病历还不够规范,要从小小的病历本中找出患者的职业信息还真是大海捞针。

  没有办法,只有逐个儿摸排。

  两天的忙碌调查之后,一个叫水良的运钞车押运员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这个水良,今年二十七岁,是先天性的逆行射精患者。”侦查员介绍道,“两年前,他结识了一个富家女,两人很快结了婚,婚后不久水良就去市立医院做了手术,手术后恢复得非常好,半年前两人已经诞下一子了。”

  “各项条件都很符合,押运员有相似的制服、有逆行射精的病史且被治疗成功。”我点着头说,“今年是二十七岁,那八年前就是十九岁。十九岁开始作案,选择的都是年龄相近的女生,也可以解释得通。半年前诞下一子,那么一年前他的妻子正好是怀孕初期,不能进行性生活,所以他又出来作案了。”

  “可以密取DNA吗?”黄支队问。

  “不太方便。”辖区派出所民警说,“水良的岳父是我们市一家上市公司的董事长。因为这个董事长的妻子早逝,他一个人拉扯女儿长大,所以对女儿极为溺爱。水良是入赘的,这个董事长心疼女儿女婿,就让水良夫妇俩成天就在家里带带孩子,不工作。家里还有保姆,所以没法密取。”

  “那就申请拘留证,直接去抓人!”黄支队一拍桌子,下了指令。

  眼看真相即将大白,我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激动,强烈要求侦查员带我一起去抓捕。我们趁着夜色赶到一个富人的别墅区中,远远地监视着水良家的动静。此时此刻,水良家的别墅窗口透出了些许暖黄色的灯光,隐隐能够听到婴儿的哭闹声响。

  “我就想不明白了,他有个这么有钱的老婆,还要去强奸杀人?”我身边的侦查员小声抱怨道,“就算拿点儿钱找小姐也比奸杀强啊?”

  “还真不好说,”我轻声说,“前两天我刚办一个案子,就是一个性功能障碍的人,心理超变态!我觉得吧,像他这种性功能有问题的人,不排除心理上也有问题。说不定,他就是迷恋那种被害人反抗的感觉。”

  侦查员一脸恶心地摇了摇头。

  “万一抓错了人怎么办?”黄支队一时冲动发布了命令,现在有些后怕,“毕竟这家有孩子,给这么小的孩子留下阴影,我们可就是在造孽了,能不能想办法把那孩子隔离开?”

  “怎么隔离?”侦查员说,“一隔离,嫌疑人还不跑了?不过说得也有道理,不如我们先撤,找机会再动手?”

  黄支队犹豫不决。

  我悄悄走到别墅的一棵树旁,这是棵前不久被暴风刮歪了的石榴树。引起我注意的是,树干上捆着的固定树干的绳子。

  那个熟悉的绳结!

  “错不了!”我低声说,“肯定是他!”

  “那也得等机会!”黄支队对一旁的侦查员说,“盯一晚上,明天白天找机会。”

  第二天,在车里酣睡的我被一旁的黄支队推醒:“快看,奔驰来接孙子了。”

  今天是周末,看来水良的岳父是想给小两口留一些个人的空间,早早就把孙子给接走了。奔驰一走,黄支队就下达了动手的指令。

  保姆睡眼惺忪地打开大门的时候,被屋外荷枪实弹的警察吓得长大了嘴巴。黄支队指了指她,让她不要出声,她僵硬地点了点头。我们悄悄爬上了二楼,她始终保持着惊恐的表情。

  二楼有四五扇房门,侦查员们挨个儿趴在房门上侧耳倾听,然后在第三间房门口停了下来转身向黄支队示意,在黄支队的默许下,训练有素的侦查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踹开了房门。

  迎面的一张大床上,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正从一个长发女子的身上抬起头来,我们突如其来的闯入让床上的两人都目瞪口呆,直到看清了侦查员手中的枪口,那女人才惊叫了起来。这一声尖叫提醒了这个男人,他连衣服都没穿,突然便从床上弹起,冲着窗口扑去。说时迟那时快,我身后的三名侦查员已经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死死按在了地上。

  “你们在干什么!放开他,放开他!”回过神来的女子也顾不上裹住自己的身子,胡乱地上前推着侦查员们,声音带着哭腔,“水良,水良!你们放开我们家水良!光天化日之下还有王法吗?你们这帮强盗!”

  看着眼前这个只穿了条内裤的赤裸女人扑了过来,三名侦查员有些乱了阵脚。负责戴手铐的侦查员一边向门口的黄支队投去求救的目光,一边解释着:“我们是警察,警察!别动,别动,你干什么?”

  任凭他怎么解释,那个女人却仿佛发了狂一般上前凶猛地撕打起来,侦查员一动不动地低着头,按住男子没敢动弹,身后随行的女警早已冲上前去帮忙,却被那疯狂的女人回肘一击击中面门,鼻血直流。

  一直在幕后做法医检验的我,从没见过这么混乱的场面,黄支队已经飞快地扑上前去帮忙了,我也只好硬着头皮冲上去,和黄支队一人抓住女子的一只手臂,将她按在了床上。那个流着鼻血的女警赶紧拿过旁边的毛毯将她的身体裹住。

  “池子,池子!”被按倒在地的男子也激烈地反抗起来,“别动我老婆,你们这些狗日的!一帮大男人对付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

  “这句话该问的是你吧,”黄支队满头大汗地喘着气,说,“水良,你涉嫌强奸并杀害五名女子,我们现在需要带你回去配合调查。”

  还在挣扎哭泣的女子听到这里,整个人都抖了一下,然后嚷道:“你们肯定是搞错人了,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们凭什么冤枉我们家水良!我爸认识你们局长,我要让你们全被开除!”

  “冷静点儿,”我看她已经不再挣扎,放轻了手上的力度,说,“我们有证据证明水良有重大作案嫌疑。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水良已经默不作声,裹着毛毯的女人眼见再也拦不住,终于瘫软在床上,哭肿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断断续续地抽泣起来。

  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昏暗的审讯室里,水良仍然一句话都没说。

  我走出监控室,来到DNA实验室门外,点起一根烟,等待着DNA比对结果。门终于开了,看着我期待的眼神,郑科长笑着说:“等急了吧?对上了,就是他。”

  我一脸欣喜地拿着报告走回审讯室,路过走廊时,正听见有人在那里大声吵嚷,原来水良的岳父得知这事之后已经脑出血住院了,暴跳如雷的律师叫嚣着要追究我们的法律责任,却不知我手上的证据足以让他闭嘴。

  “知道这是什么吗?”我关上门,把报告扔在审讯椅上,对水良说,“DNA证据,你以为你杀了五个人能轻易跑掉吗?”

  水良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镇定,变换了一下坐姿。

  “既然你不愿意说,我来帮你说。”我正色道,“你从十九岁就开始犯案,一直到二十三岁,在云泰市、云县、龙都县作案多起,杀死多人。惯用伎俩就是在隐蔽位置蹲伏,寻找你看得上眼的单身女性,伺机挟持、捆绑、强奸、杀人。你可能不知道,你惯用的打绳结的手法,成为了我们破案的线索。”

  水良快速眨了几下眼睛,吸了吸鼻子。

  我接着说:“你有逆行射精这个毛病,所以我们一直没能抓住你。直到你认识了你妻子以后,开始收心,不再作案。你傍了个富婆,过上了人上人的生活,老婆又颇有姿色,所以你想忘掉自己罪恶的历史。可你没想到,你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

  水良的嘴唇有些哆嗦。

  我说:“当你的妻子有了身孕之后,你无法和她行房,时间一长,你又按捺不住诱惑和冲动,再次犯案。这次你依然不可避免地使用了自己熟悉的打结方式,而且在死者的体内留下了精液——你以为你还能像几年前一样逃之夭夭,却没想到已经留下了最致命的罪证!这几年你睡觉的时候不会做噩梦吗?你还记得那几个被你残忍杀害的姑娘吗?她们也是人,和你老婆一样活生生的人!”

  水良颤抖着端起水杯,却怎么也送不到嘴边,说:“别说了!别说了……是我干的。你们枪毙我吧。”

  “不要挑战法律的尊严!”黄支队吼道,“你跑得了一时,跑不了一世!告诉你,别以为你留不下证据,别以为死人不会说话!有一种证词,叫作无声的证词!没有完美犯罪,即便你再有反侦查意识,再有先天条件,只要犯罪了,就必须要接受法律的严惩!”

  水良低头不语。

  我没再旁听接下来的审讯,拿起电话拨通了铃铛的号码:“你妹妹的仇,报了。云泰刑警这些年的心结,解了。”

  话筒那边传来了一阵静默,然后便是铃铛难以抑制的哭声。

  “我记得在抓捕的时候,水良喊了两声‘池子’,对吗?”我问黄支队。

  黄支队点点头:“好像是这样。当时就顾着控制人了,没顾上搜搜他们家的池子里有什么东西。”

  “现在去搜也不迟啊。”我说,“弄个搜查令吧?”

  还是那个保姆开的门,依旧用那种极度惊恐的表情,目送着我们几个拎着各自的勘察箱走进了别墅里。浴缸、洗脸池、厨房、院落,所有可能被称之为“池子”的东西都被我们搜了个遍,甚至用四甲基联苯胺进行了潜血反应,可惜一无所获。突然,我想起这栋别墅还有二楼,二楼也应该有卫生间吧?

  我走上了二楼,走进水良的卧室。粉红色的灯光下,一个长发人形的影子映入眼帘。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这一幕把我吓了一跳,勘查箱险些掉落在地上。

  梳妆台旁,一个少妇正在梳头。

  “小姐,请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我知道这个女人的厉害,赶紧出示了搜查证。

  少妇一边抹着口红,一边缓缓转过头来。苍白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任何一丝泪痕,现在的她看上去和白天判若两人。不知为什么,这毫无血色的脸庞让我觉得脊梁上一阵发凉。

  “秦明科长,我当然会配合你们的工作,”少妇款款地走了过来,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小声说道,“我一定会好好地配合你们的工作。”

  说完,她便往门外走去,消失在二楼走廊的黑暗中。

  轮到我回不过神了。

  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的职务?她,究竟想干些什么?
 楼主| 发表于 2013-7-31 10:45:2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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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2 19:30:08 | 显示全部楼层
都快成一本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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