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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缘分】我想再婚(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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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8-20 04:52:2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苏北响马 于 2017-2-15 13:35 编辑

我想再婚
苏北响马

    张君一直想再婚,想找一个能持家的女人,但总没有投眼的。
    张君的房子是七十多平方的小套。卧室十八平方,书房十七平方,都朝阳。贮藏室十二平方,厨房八平方,这两室都朝北。客厅十六平方,处于贮藏室和卧室中间,采光度极差。卫生间五平方,没有窗户,散热散臭功能奇差,每次拉屎过后,客厅里就会弥漫着淡淡的臭气,如果来客不知底细,就会以为主人放屁了。
    地板是四十乘四十的瓷砖铺的,缝隙有半公分宽,颜色是肉红色的,很菜。墙壁有的地方泛硝,白色的涂料被腐蚀变成粉末状,絮絮渣渣往下掉。自来水管道用的是镀锌管子,冬天常常会出现爆裂或冰冻堵塞等情况。房顶不是水泥大浇的,而是用一块块水泥楼板铺设的,没有防水功能,上层楼的厨房或卫生间一旦出现水漫泗洲城的情况,脏水便会从上面渗漏下来。
     事实上,当女主人走了之后,这小套间里变得让人难以想象的凌乱、潮湿和肮脏。长时间缺少打扫和清理,房间到处都撒发着浓郁的酸腐味,这种味道热烈而厚重,就像是茅坑上面漂浮着的一层厚厚的蠕动着的白蛆,挥之不去。墙唇的缝隙中和堆放的杂物下面隐藏着很多小生物,都是戴盔甲的。拿开掩盖物,立刻会看到无数个、好几个种类的甲虫纷纷逃匿。
      马桶早就坏了,只能用塑料桶接水来冲。有时连续四五天或者一个星期,拉过大便忘了冲,大便就会堆满马桶,直到再次拉屎的时候,温暖的大便已经沾到屁股上,张君这才不得不用塑料桶和棍棒配合才能把大便冲下去。
      二〇一五年冬天特别冷,张君一个星期忘了冲马桶了,直到大便堆满马桶,实在无法坐下去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该冲了,但大便已经被冻得和石头一样坚硬。害得张君只能到小区的绿化带去拉屎。这年的冬天出奇的寒冷,白天零下七八度,夜晚都是零下十三四度。户外出恭无异于是一次野外作业,回来的时候两个屁股和两腮帮都被冻得用刀子捅都没有痛感了。
       怎么办呢?去请教县中最有水平,为人最厚道的杨主任。杨主任思考了一番,给了他上中下三条妙计:上策是在卫生间,燃起一个大火炉,连续烧两天,坚如磐石的大便必定会融化。中策是直接买一个新马桶更换。下策是用向IS借点炸药把大便炸碎。张君思考了一番,觉得中策比较好,于是花了五百元买了一个新马桶,又花一百元,请人来安装,顺便把旧马桶抬走。两个工人来安装的时候一看就不干了,要加钱,并责备他怎么如此荒唐,这老师是怎么当的。张君自觉丢人,又加了二百元,人家才答应把旧马桶弄走。走的时候张君又塞给人家两包烟,请他们不要乱说。
    显然这是建于上世纪九十年末的房子,设计不合理,建筑质量差。但房子的面积是实打实的,建筑面积说是七十六平方那么就是七十六平方,绝对没有公摊面积、得房率等虚头在里面,这说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中国的房地产商还没有完全变坏。
    那时候中国的经济高速腾飞,像灌江这样的小县城才刚刚兴起建住宅楼的势头,人们从平房一下子住进套间,那种优越感和幸福感溢于言表。朋友熟人见面就会问:“你家上楼了吗?”答曰:“还没有呢,下半年吧!你家怎么样?”答曰:“两个月前就上楼了,八十五平方,宽敞得我每天都在里面打滚!”答曰:“怎么不告诉我声?让我去恭贺一下!”……
    张君刚分到灌江中学,正赶上学校建住宅楼,人人有份,初级和二级教师76平方,一级教师88平方,高级教师100平方,性质属于集资房。每位住户按房子大小需交纳一定的现金,张君刚工作没有钱,但父母说你要画画,得有个清净的地方,于是拿出了所有家底,替他交了两万五千元。张君常解嘲地说:“我他妈的,一辈子倒霉,仅此一次父母替我捡了个便宜。”
    张君是县中的美术老师,大专毕业,学的是国画,专攻花鸟。
    这几天县中刚开学,没有什么事情,也不用去上班,所以昨晚张君画了个通宵,整个客厅和书房里都摆满了“花鸟虫鱼”。一直到早上六点钟,他才放下手中的毛笔,吃了点方便面便沉沉睡去,一直睡到到下午两点半才被手机闹铃叫醒。
    起来吧,下午三点钟还要到老年大学去上国画课。其实,到老年大学去兼课也赚不了多少钱,一个学期也就是五千多元,但好在每星期只有两节大课,一次一个半小时。所谓上课,也就是陪五六个老头老太玩玩涂鸦。没有教学进度,没有规定的教学内容,没有学期考核,没有考级压力,没有家长的督促,更没有党的领导。一句话就是没有任何压力,信马由缰,自觉自为。这种教学方式,大概是当今中国最宽松的了,所以张君显得比在县中做老师更加的优雅从容,钱少些当然就没有关系了。
     县中上下班考勤制度抓得特别严。老年大学的课是排在周二和周四下午三点,而此时正是县中在职人员上班的时间。张君不得不每周都要到教务处编出两个可信的理由来骗假,一个学期下来,编了无数次自己或父母生病的理由。张君是个诚实的人,偷奸耍滑的勾当怎么做都不顺手,所以自己也觉得烦。但一个学期五千元钱,对他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他感到自己缺钱,缺很多钱。
     张君从温暖又充满脚臭、体臭和骚味的被窝里起来穿衣服。看看衬衫的领子已经黑得如铁片,闻闻胳肢窝,汗臭味辣眼。不能穿了,得另换一件。一伸手,从床边的橱子里抽出一件没有拆封的衬衫。橱子里的新衬衫一共有二十多件,都是张君从批发市场买来的。因为他自己从不洗衣服,感到脏得不能穿了就扔。他常年只穿牛仔裤,一件深蓝,一件浅蓝,两件轮换着穿,从来不洗,穿半年就扔掉。袜子更是如此,买来很多放在橱子里面,穿三天换一双。有时忘了买新的,没有换的了,就把床下面许多臭袜子拿过来一一闻过去,发现哪一双不是很臭,就拿来再次穿上,所以他床下的几百双臭袜子中,有的袜子已经被用过三四次以上。袜子被脚汗多次侵润,脱下脚的时候是软的,等一会干了,就变成硬撅撅的了。那臭味就不用说了!
     张君穿好衣服,在昨晚的作品中挑了两三幅,折叠好,放在一个印有“剑南春”字样的提袋子里,骑上电瓶车出发了。春节后的天气还有些寒冷,张君觉得一件皮夹克和一件毛线衣似乎少了点,但那件羽绒服实在是不能穿了,脏得发亮,味道熏人,更何况上天晚上喝酒的时候,胸前被红烧肉汁浇了一大片。
     到老年大学已经是三点零五分了,但没关系,这所中国式的大学是地球上管理最人性化的大学:没有人查课,学生也是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有一些学生甚至会一别之后今生今世再也不会来了。
      画室有六十多个平方,摆着十张专用画桌。墙壁上挂着几幅本地不得志的画家和书法家的作品,其中有一副“雏鸡觅食图”就是张君的大作,他自己颇为得意,教学的时候也常常拿这幅画说事。黑板不是钉在墙上的,而是用两个木架子支撑起来的,用粉笔写字的时候就会发出“咚咚”的声音。
     张君进来的时候,立刻发现今天画室多了一个陌生的女人。

     只见画室里五六个老头老太正围着一位中年妇女,问这问那。那女子留这齐耳短发,穿着一件米白色的羽绒服,脚上穿着一双黄色外翻毛雪地鞋。这身打扮再配上很白的肤色,人自然显得干净清爽,看上去舒坦。
    张君走过去打招呼:“大家好,给大家拜个晚年!”
    老头老太们嘻嘻哈哈地说:
    “张老师好!”
    “一个年过的,张老师,你瘦了!”
    “张老师,你春节是怎么过的?一个人过的,还是跟父母过的?”
    说着这些,老人们便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那个中年妇女稍一犹豫,就到后面空着的画桌后坐了下来。
    张君走过去问:
    “请问这位大姐,你是来学画的,还跟他们哪位来玩的?”
    “我是来学画的,学费我交了。”
    “那非常欢迎,请问你尊姓大名?”
    “我叫陈红。”
    “您是哪个单位的?”
    “没单位,在乐天玛特超市打工。”
    陈红说到这些的时候,脸上竟然微微泛红。眼睛自然地低垂下来,不好意思看人。老头老太们都调过头来看她。老头老太中职位最高的董大爷,今年六十一岁,说话有水平,并且有号召力,他是从公安局副局长的位置退休的。他纳闷地问陈红道:
    “我们来学国画,都是因为退休了闲着没事。你这是……”董大爷一时竟找不到适合的词汇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但他的意思大家都懂:你一个打工的来学国画,这也太不正常了。
    这一问,陈红的脸更红了,目光躲闪,局促不安,嗫嚅着说:
    “我高中是学美术的,没考上大学,就嫁人了。心里喜欢,一直想学。”
    “哪你老公在哪个单位上班?孩子多大了?”董大爷追问道。
    “这个,这个……,你们就不要问了。”
    到老头老太这种年龄,他们对家庭、婚姻、子女等方面的关心,就像更年期到来一样,突然产生超过前半身总和的好奇心和兴趣,并显示出超过人品的热心。他们都竖起耳朵听陈红说话,耳朵一下子变得特别好使,连一点点细小的感叹语气也绝不放过。最后听到陈红拒绝回答,他们感到有点失望,被吊起来的仁慈和兴趣,一下子没有了着落,好生意犹未尽。就像打喷嚏一样,只打半个哑喷嚏,像是被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难受极了。如果完整地打一个爆响的喷嚏,那多舒坦。所以老头老太都有些怏怏,心里有些不舒服。
    张君已回到讲台上,他见此情景大声地说:“我们上课吧,今天讲的内容是雏鸡的画法。”这个提醒算是给陈红解了围。
    画雏鸡是张君比较擅长的,他教大家用大白云笔舔些中等墨色,笔尖略调点浓墨,先画头,再画双翅、臀和腿爪,最后用朱砂点鸡冠。他叫学员们围上,边演示边讲解道:“画小鸡最忌讳头身囫囵,头颈、背翼、胸腹、臀尾和胫腿的结构必须要交代清楚。下面大家看我怎么画的,喏,小鸡头很重要,各种变形都是围绕鸡头为中心的。两个翅膀简单些,就画成八字形。小鸡的腿,大家画的时候要注意重心,小鸡蹲着、站着、跑着,鸡腿的姿态是不一样的。胸腹部一定要用淡墨,大家看,这就把头、翅、腹分开了。好我再画一遍,大家仔细看……好,用朱砂一点鸡冠,小鸡就活了,是不是?好,下面大家开始练习。”
     陈红什么都没带,张君就把自己的纸墨笔砚颜料借给她用,并指点她到何处去买这些东西。大家练习下来,张君一个个巡视指点过去,董大爷画得最差,主要是墨的浓淡没有处理好,没有层次,造型混沌。而陈红画得最好,不愧有素描的底子。
     看大家练得差不多之后,张君又把他昨天晚上画的“紫藤雏鸡图”展开,介绍说:“这是我准备到省里参赛的作品,不是很满意。大家看,如果紫藤花只画一两簇,那么小鸡也不能多画,最多二三只。紫藤我们春节前练过了,现在又学画了小鸡,下面大家把紫藤和小鸡组合在一起,大家注意紫藤和小鸡的位置,注意虚实。”
     陈红没有学过画紫藤,怎么办?就由张君代劳,陈红不是一味地模仿张君的画,而是在紫藤下画了两只小鸡争蚯蚓,在离紫藤远点地方又画了一只飞奔而来的小鸡。这样布局,呆板的画面一下子生动起来。陈红画好后用眼睛瞄一瞄张君,看到张君正望着她,本来一条直线的眼光,立刻萎缩弯曲,落到自己的画上。张君微笑着走过去一看,觉得比自己昨晚画的意境要更好,张君不禁点头赞扬、半开玩笑道:“非常好,看来要超过师傅了,师娘是你的人了。”
       董大爷耳朵突然背得特别厉害,故意装糊涂说:“陈红,你一来就当我们师娘,真拽!”陈红的脸“腾”地红了,从耳朵根一直红到脑门,并且显出有如少女般的羞涩、紧张和局促,这种姿态是很美的,中年妇女是很罕见的。一般恶毒的女人、尖刻的女人、世故的女人、奸诈的女人、淫荡的女人、狮吼的女人、市侩的女人,都不会享有这样的福分。另外,从客观条件来说,肤色非常白的人才能有基础把脸红成这样,肤色黑的人终身不知道红脸为何物,因为条件差,这种脸红的美他无法表现。比如美国总统奥巴马,他在我们中国背后搞了许多小动作,但你看过奥巴马脸红过?张君也颇为尴尬,脸或许也有些红,但没人注意他。
     一节课很快就过去,张君觉得这是他在老年大学上的最轻松的一节课。
     下课后他骑上电瓶车,直奔批发市场。他先买了一件高档的羽绒服,价钱不贵,因为开春了这些冬装都在削价。又买了四条牛仔裤,他觉得自己腿上的裤子已经穿三个多月了,虽然没有达到计划中的六个月,但膝盖和屁股这些“首当其冲”的部位,都已经脏得油光可鉴了。在所有衣服中,他最爱的是皮夹克和皮西装,穿一万年都不用洗。皮裤子他也曾穿过几天,后来他发现整个灌江县80万民众,只有他一个男士穿皮裤,他就把皮裤扔了。
     以前到电大上课只是为了赚钱,很随意,就像要放屁一样,该放就放吧,不会整天惦记着:我该放屁了。而现在却不同了,张君从星期三早晨就开始思考他星期四要讲的内容,上课的姿势,上课的语音语调,以及自己的穿着。他在县中教了近二十年的书,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有责任感,更没有这样认真过。
    经过准备的课就是不同凡响,接着的两节课,张君讲得精彩,演示得到位,教学效果非常好,学生学得都很快,老头老太开玩笑地说:
    “张老师,你有点变了。”
    “什么变了,我没觉得。”
    “你身上没有老油灰味了。”
    “我以前有吗?”
    “何止有,简直是芥子气,哈哈!”
    “张老师,你是不是对某人有意思啊?”
    “不要开玩笑,会红脸的。”
    “我们就爱看美女红脸。”
    而陈红躲在一边,不说话,脸慢慢地红得像块红布。老头老太都微笑不语。
    但接下来的两周,陈红竟然没有来……

     星期四的傍晚,张君从老年大学回家,坐卧不宁,心里一直在嘀咕陈红为什么两周没有来。上课的时候,想问老头老太,但又怕他们会取笑自己。如果有陈红的手机号码,张君早打电话过去问了。为什么没有向她要手机号码呢?第一怕她拒绝,第二是怕老头老太开玩笑。最关键的是没有要号码的正当理由。
    美女谁不想交往,但如果美女有家有小,你去交往不是给人家和自己添乱嘛!一个理智的男人,他会克制住自己对美女的冲动,站在遥远的地方默默地欣赏,有泪也只能往肚子流。所以郁达夫感叹:生怕情多累美人。一个“累”字道出了一个有爱心的男人绝不会用感情去麻烦所爱之人的。
    新月初升,夜色降临。张君感到肚子有点饿,准备出去吃点东西,忽然又想到自己已经几天不喝酒了,这种念头一出现,他立刻感到耳根发酸,嘴里流出许多口水来。张君赶紧到储藏室里,跳跃着四处寻找,从满屋乱物中掏出一瓶52度的剑南春来,准备出去找个小酒馆喝几杯。这时候手机响了。
    “你好,董大爷!有事吗?”
    “没什么事情,想请你出去喝两杯。”
    “那感情好,我带瓶酒过去。”
    “不必了,我这里有。”
    “我带的是剑南春,52度的那种。”
    “不要带了,我今晚带的酒也很不错,上回你说你品酒牛,今晚你来品品吧!”
    “好咧,在哪?”
    “老地方,农家乐桃花厅。”
    茶和酒是张君的两大爱好,尤其对于酒,他满怀深情,他觉得喝了半斤之后的感觉真的很好。搞艺术的人最重要的是感觉,有感觉了,作品自成高格。比如梵高的《向日葵》,有人说是梵高精神错乱后的感觉,但张君认为那是梵高喝醉酒后的感觉。再比如,八大山人笔下的鱼都是翻白眼的,张君认为那不是八大的傲岸,而是八大酒醉后醉眼朦胧的感觉。你还别说,他的这种奇谈怪论却得到南京艺术学院黄墩教授的肯定。黄墩也是个酒徒,他是傅抱石的学生,傅抱石就是酒醉而死的。
    张君赶到农家乐的时候,董大爷已经到了。还有另外两个老头,一个是董大爷的对门邻居,李大爷;一个是董大爷的同事,原公安局内保科的左三爷。其实都是熟人,县城太小,八万市民,抬头不见低头见,感觉都熟悉,虽然叫不上名字,但肯定在某是场合,如酒桌上、会场上、厕所里、大街上、超市里见过。
    桃花厅大约有三十平方,里面摆两张桌子,大圆桌供喝酒吃饭用,可十二个人坐,当然十三个也可以。小八仙桌用来打牌,董大爷说干脆我们四人就坐小桌吧。于是叙年不叙爵,各各坐定。张君岁数最小坐董大爷对面。
    董大爷面带神秘的表情对张君说:“张老师,你上趟厕所,回避一下。我马上请服务员来倒酒,你给品品。”
    等张君进屋坐下,两个分酒器已经倒满了摆在他的席位前。董大爷发话:
    “张老师,你先品品这是什么香型的酒?”
    “不用品,我进屋就闻到了,这是酱香型的酒。”
    “这两种酒是两个省的,你说说它们分别是哪个省的。”
    张君把两种酒分别倒在两个小杯子里,分别抿了一小口,咂咂嘴说:
    “右边这个是四川古蔺县郎酒集团生产的红花郎酒,左边的应该是贵州的金沙回沙酒。”
    “真神了,你是怎么区分的?”
    “贵州海拔高度比四川高很多,所以贵州的酒阳光的味道很浓。我国生产酱香型白酒的厂家都集中在四川和贵州两省,四川有郎酒和潭酒两家。而贵州省酱香型白酒就多了,如习酒、青酒、金沙回沙酒、国台酒、茅台酒和鸭溪窖酒等。”
    “那你是怎么分辨得出是金沙回沙酒的呢?教教我。”
    “这个要讲半小时,即便讲了,您也不一定能分辨得出。”
    “为什么?”
    “第一要常喝,第二要有敏感的舌头。您摸摸我的舌头,再摸摸您自己的舌头就知道为什么了?”
    “真的假的?张老师,你越说越玄乎了。来,我摸摸。”
    张君伸出舌头,董大爷摸了一下,不禁大吃一惊说:
    “赖查查的,像有不少倒刺,这不是狗舌头吗?”
    李大爷和左三爷一听都很好奇,也伸指头来摸,摸后都啧啧称奇。
    酒酣耳热之际,张君提起陈红两周没来的事情,董大爷说你是不是爱上了陈红了?不了解情况不能瞎爱。张君说没有,只是关心。
    接下来的周二下午,又是国画课了。张君破天荒的提前十分钟到达,皮鞋擦得铮亮,头也刚刚洗过,牛仔裤是新的,真皮西装非常合身。他不时地踱到窗户前,望望大门口。但一直到了上课时间,都没有见到陈红的影子,张君非常失望,精心准备的内容从失望的心中吐出来,效果大打折扣。
    课已经上了大约半小时,陈红突然进来,脸色蜡黄,下巴处贴了一张创可贴,神情暗淡,默默地坐到自己的画桌旁,顺着眼,不向任何地方望,慢慢地从印有“剑南春”的手提袋中,拿出纸墨笔砚来。
    张君停止了演示,走到陈红的桌子前,老头老太也停下了手中的笔,转过头去看。对于他们来说,了解陈红两周不来的原因,比学画更重要。张君关心地问道:
    “陈姐,前两周怎么没来,是不是很忙?”
    “不忙,是……”老头老太都竖起了耳朵专心地听。
    “讲了不少内容,我们都等你呢!”
    “谢谢你,张老师,我家里……出了点事情。”说着,暗淡的眼眶里竟然泛出了点点泪光,慢慢地低下头。
    老头老太们一下子来了兴趣和同情心,走下位置围了过来,张君不知说些什么好。董大爷低头问道:
    “家里发生了什么?你给大家讲讲,我们也许可以给你出出主意,想想办法。”
    “你啊,不要怕,说说看,是不是老公家暴了?”一个老太问道。
    陈红有些哽咽,进而大哭起来,随即又用手捂住嘴不让哭声发出来,胸部起伏着,好像要把无尽的冤屈埋葬在自己的内心里,不让它们发泄出来。接着站起来往外跑,两个老太连忙跟出去。
    “这孩子,肯定被老公打了,你看她下巴处的伤,不委屈,她能哭成这样?”董大爷分析道。
    过了一会,两个老太陪陈红回来了,陈红已经变得很平静了,但眼睛是红红的,眼眶里还残留着些许泪光。
    只见她慢慢地坐下来,抑郁而犹豫地说:“我是单身,没有老公。”

      听她说没有老公单身,老头老太们更好奇了,张君呆住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给大家讲讲嘛!”
       “是谁欺负你了?”
       “没什么,谢谢大家关心。”
       陈红把老头老太想了解事情的原委,并进一步了解她本身的那扇门“啪”地关的严严实实,老头老太们都失望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张君又接着演示,今天他的教学内容是荷叶荷花和鸳鸯的画法。
       董大爷插话问:“张老师,鸳鸯这东西,你见过吗?你先给大家讲讲鸳鸯是什么鸟。”
       张君说:“我在南京的红山动物见过,拍了很多照片带回来揣摩。我们灌江好像没有鸳鸯,有的话,早就上餐桌了。这东西是鸟纲鸭科,体长约一尺,重约一斤。雄的好看,嘴是红色的,脚是橙黄色的,羽毛红黄绿白相间,色彩鲜艳而华丽。雄鸟翅膀上有一对黄色扇状的羽毛,又叫银杏羽,像船上的帆一样立于后背,非常奇怪和醒目。雌鸟嘴是黑色的,头和整个上体是灰褐色的,眼周围是白色的,观赏度拿雄鸟差多了,和七鸪鸪差不多。鸳鸯常常出双入对,所以被看成爱情的象征。”
       董大爷微笑说:“这和人类正好相反,人类是女同志色彩艳丽,男同志灰头土脸。所以我们真的还不如雄鸳鸯。”
       一老太嘲笑他说:“你明天穿个花褂子,戴顶绿帽子,穿件白裤子,不就和雄鸳鸯接轨了!哈哈哈,啊,哈哈哈!”老太笑得前仰后合,假牙一下掉了下来。大家更觉得好笑了,陈红的脸上这才有点笑意。
       张君接着开始演示,边演示边说:“我们现在学的是小写意画法。用笔要简,雄鸳鸯的头上羽毛要用重墨画,躯干上部可染头青。腮边羽毛要用赭红,不要用洋红和大红,当然用朱砂也是可以的,好处是显得厚重。胸部用胭脂调墨来点画,胸部两侧的弧形纹用重墨一笔画出。腹部可用秋香绿来点染,趁湿用浅墨虚笔画纹。银杏羽可先勾再用粉黄蘸赭直接点染。嘴与脚均勾后染红。雌鸳鸯简单,主要用墨点,胸腹可以兼用勾法,干后再点重墨斑,后加染些淡墨。所以画鸳鸯,大家记清楚了,首先它的形状是介于鸭和鸡之间,有一种憨态,形要准。其次雄鸳鸯身体各部位的用色要记清楚。来,大家动动笔,就照我这个画。”
       各人就忙碌起来了,但这东西不太好画,有的人画得灵动就成喜鹊,画的疏朗则成为家鸭,画得过憨则成母鸡。张君一一指导,直到三稿,老头老太的笔下才生出一两只鸳鸯来,但急不得,要求也不能太高,这些学生不是以学习为目的的,而是以耗时间为目的的,所以画得像和不像也就没有多大的功利意义。陈红当然画得好,有素描底子的人学国画就像拿到了卡车驾驶执照的人学轿车,那是非常容易上手的。
       各人把鸳鸯练习过后,张君就开始指导他的学生进行创作。张君说,所谓创作就是把荷叶、荷花和鸳鸯弄成不同的组合形态,组合形态不同,则意境也就会有所不同。其实国画的要义不在于像不像,而在于是否传神。会画大公鸡的人很多,但只有傅抱石先生笔下的大公鸡才最有神韵。为什么?因为傅先生笔下画的不是大公鸡,而是国王,是法国的路易十四,是俄罗斯的彼得大帝,是罗马的凯撒。所以他的大公鸡总给人目空一切、神气活现的感觉。中国艺术是非常讲究格调、神韵和境界的。得其一即为佳品,得其二则为上品,得其三可为神品矣。
       这样一点拨,陈红认为非常有道理,以前她学素描、水彩,老师都让他们把“像”作为第一要义,把“逼真”当成是唯一的美学追求,而国画,中国传统的东西,却是另一套审美体系了。这正是自己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的,经张君一点拨,豁然开朗,把自己以前所学和现在所学全贯通了。陈红顿时觉得有一种领悟后的甜蜜感和幸福感。
       在创作的时候,老头老太画的内容都差不多:荷叶荷花下,两只正在划水的雌雄鸳鸯。而陈红却截然不同,她画了两三支荷叶,和一支荷花,下面有一只雌鸳鸯,正把自己的嘴插在它的羽毛里睡觉,远处隐隐约约地画着成双成对的鸳鸯。
       张君看过后竖起大拇指:“陈大姐,你这幅有境界,雌鸳鸯独眠,而远处的同伴成双成对,对比之下,表现了雌鸳鸯失去雄鸳鸯的孤独。好,有个性,艺术就是要有个性的。”
       董大爷也凑过来看,赞叹道:“真的呢,我们为什么没想到?我们画的都是成对的。”
       先前拿董大爷开玩笑的大妈说:“老董,人家还是单身呢!”
       董大爷点头道:“对对,陈红还是单身呢?张老师,这就是你以前给大家讲的叫什么?艺术表现自我。“
       张君补充说:“是艺术展现自我。”
       “是啊,张老师,你也是单身,为什么你画的鸳鸯都是成双成对的?”董大爷问。
       “这个……,我不是教你们吗?”张君搪塞道。
       “画成双成对的也对呀!表现张老师对未来的追求啊!”一个老太解释得好。
       “张老师,有没有你看上的姑娘,我给你做媒!”
       “暂时没有,有的时候我一定请你。”
       “张老师,你说说条件,我们给你找找。”
       “我其实没有什么条件,人长得白一点,性格温柔一点,能持家就行了。”
       “年龄呢?工作呢?”
       “小四五岁,大一两岁都可以,有工作当然好,没有也可以。”
       “我有一个人选,但我现在不敢说。”
       “你公安局长怕过谁?你说说看。”
       “我真的不敢说,难道你们还没猜到?”
       老头老太都用眼睛去瞄陈红,陈红顺着眼,不敢抬头,满脸通红,手不知往哪里放好。
       张君看看授课的时间差不多到了,就提醒大家说:“省国画院有个国画比赛分为业余组和专业组的,大家回去琢磨琢磨,有兴趣的话给我打电话,我们讨论讨论。我把手机号码留给大家。今天就到这里。”
       “等等,张老师,我有个事情想问问你!”
       “什么事情,董大爷?”
       “我一战友,在盐城卖酒,他们酒类行业协会搞了一个品酒比赛,你是否愿意参加?”
       “品酒还可以比赛?”
       “这有什么,商人总是玩点花样来引人眼球的。”
       “奖金多少?”
       “特等奖奖金一万元,外加五箱52度剑南春。”
       “这个有吸引力的,我去试试,什么时候?”
       “下周,他们派车来接。”
       “好咧!”
       晚上张君接到陈红的电话,是讨论下午的那张画的,陈红说:
       “张老师,我觉得雌鸳鸯孤独无依,而背景是茂盛的荷叶和怒放的荷花,这很不协调。”
       “但是传统画法都是这样的。你有什么想法?”
       “我……想把荷叶画成十月的荷叶,弄得凋零一些,再画一支莲蓬,这样的背景可能要好一点。”
       “那你先画出来,明天送给我看看。”
       “送到你学校吗?,这个,这个……我不方便去。”
       张君当然不敢让她送到自己的家里,那肯定要把人吓跑的。
       “陈姐,你在乐天玛特是什么时候上班?我过去看看。”
       “我一般是上午和晚上的班。”
       “好的呢,你今晚把画画好,明天上午九点左右我到乐天玛特。”
       第二天,张君来到乐天玛特,陈红穿着乐天玛特的工作服,少了圣洁的气质,多出了通俗化和家庭化格调,非常像在厨房里、卫生间、阳台上忙碌的家庭妇女。
       陈红拿出画,张君一看笔法粗放,整体气韵统一,很有黄宾虹风格和法度。只是画面显得暗淡了一些,于是建议:干脆让雌鸳鸯在沙洲上独眠,旁边画一两支红蓼,远处是成双成对的鸳鸯,要画得淡一些,它们不是主体,雌鸳鸯才是主体。荷叶凋零,莲蓬枯萎,给人一种萧瑟孤独的感觉。
       “陈姐,画好去参赛吧。”
       “能行吗?”
       “这幅画,意境是有了,再想个好名字,完全能在业余组入围。我也参赛了,画的是芙蓉双鹭图。”
       盐城市酒类行业协会举办的品酒比赛吸引了来自全国三百多位选手和本市四百多位选手参加。赛场设在国贸大夏三楼四楼,七百张桌子摆开,盛况空前。桌子上面放着十个分别标着ABCDEFGHIJ十个字母的杯子,还有一张印有表格的纸。考试时间是二十分钟。考试内容是分别写出十种浓香型白酒的名字。
       中国浓香型白酒很多,不少于百种,全国著名的浓香型白酒有五粮液、洋河、剑南春、泸州老窖等,还有一些是省内闻名的,如沱牌大曲、双沟大曲、白云边、宋河粮液等,更有许多是市县闻名的,如盐城市滨海县生产的五醍浆,宿迁市新沂生产的姚湾绿豆烧,连云港市灌南县生产的汤沟大曲。只有真正爱酒的人,才能细大不捐,旁搜远绍,喝遍天下美酒。但有这样痴劲的人全中国又能有几个呢?
       根据比赛规定,比赛分三轮,第一轮遴选100名,第二轮遴选20名,第三轮选出特等奖1名,一等奖3名,二等奖6名,三等级10名。
       第一轮比下来发现,真正能把十种美酒准确无误地辨别出来的只有9人,最后只能把答对九种八种的选手增补上来,才勉强凑成47人来参加第二轮比赛。这说明考题太深了,没有区分度。
       如果你没有经常涉猎这十种美酒,想精准答对考题,那是不太可能的。这次的考题美酒分别是:五粮液、泸州老窖、剑南春、洋河、五醍浆、河套王、口子窖、白云边、老村长、杜康。既有全国著名品牌,如五粮液、泸州老窖、剑南春、洋河,也有省市名牌,如河套王、口子窖、白云边、杜康。当然也有本地名酒,如五醍浆酒,该酒产于盐城市滨海县,是盐城市的政府招待用酒。至于老村长酒,它产于黑龙江,属于低档白酒中的优质品牌,比较小众,它出现在考题中,就相当于是高考数学卷中的压轴题。你想想,有些酒比如五醍浆,对那些外省的酒鬼来说,听都没听过,遑论喝了。所以想蒙对的几率是非常非常小的。
       张君工资每月五千元,外快再挣点,年收入也就是七万多元。自从2004年老婆跟一个安徽的炒货商跑了之后,除绘画费用外,他的大部分收入都用来买酒喝。十二平方的储藏室,各种酒的包装箱堆得满满一屋。张君是十足的酒徒,他发誓要喝尽天下的美酒,他把每个省生产的美酒列成表格,一个市一个市,一个省一个省地喝过去,十年来,他已经把全国的美酒整整喝了八遍。其实张君喝酒是很讲究的,好酒八两,差酒三两,中等酒半斤。鲜有喝醉的时候,就是得知老婆被人拐跑的那天晚上,他喝了一斤剑南春,外加一箱青岛啤酒,愣是没醉,回家还画了一张《溪桥雪梅图》才安然入睡。
       第二轮的考题酒,难度加深了一点,都是省市名酒和区县名酒。它们是:福矛酒、腻脚酒、三花酒、筷子兄弟酒、汤沟酒、古川酒、东平老窖、古井贡酒、今世缘、华藏春。张君只答对九种,答错的是把今世缘写成国缘了。但这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其他选手能写对三种就很稀罕了。
       最后组委会取消了第三轮的比赛,直接由第二轮比赛结果直接产生最后的名次。张君毫无悬念地获得特等奖。
       获奖的那天晚上,剑南春集团的董事长乔夭明宴请了张君,他兴奋地对张君说:“我酿酒四十年,见到的品酒大师无数,只有你才是属于酒仙级别的。明天就跟我上北京吧。”

      陈红按照张君的指点,一口气画了七八张,哪一张最好,自己拿不定主意,就带到老年大学请老头老太们挑选,老头老太们“吵”了一个多小时,最终选出难分彼此的两幅。董大爷说,干脆这两幅都寄出去,一幅参加业余组,一幅参加专业组,我去给你寄。起个什么名字呢?一个老太说,我近来读了苏东坡的《卜算子•缺月挂疏桐》的词,最后一句叫“寂寞沙洲冷”,我看和这幅画的意境非常切合,就以“寂寞沙洲冷”为题怎么样?包括陈红在内,大家都觉得这个题目太妥帖了,就这样这幅参赛作品在大家的帮助下就完成了。
      星期四的下午,陈红和老头老太们按时到老年大学上课,而张君仍然没有来。陈红自言自语地说,张老师,怎么还不回来?董大爷回答说,你是不是思念张老师了?陈红脸一下子变得绯红,连忙说,不是,不是,我怎么会……老头老太们都笑了。接触多了,老人们和陈红也就熟悉起来,都觉得陈红有一种天然的单纯和羞涩,非常招人喜欢。董大爷告诉大家,张老师下周才能回来,大家自己画玩玩。
      张君星期日下午回到了灌江,到家就给老年大学的国画学员们打电话,说当晚要宴请他们,给他们讲讲在北京的情况。这个理由很调人胃口,老头老太纷纷响应,陈红说要调班,晚点到场。
      张君今天穿了一身七匹狼高档西服,头发刚刚理过,发型非常得体,所以今天的张君显得特别的精神和喜气。
      晚上六点钟,张君带了一箱52度剑南春和在北京得的水晶奖杯,早早来到农家乐的兰花厅,农家乐的老板姓张,看他带了个这么好的奖杯,特别奇怪,就拿过瞧瞧,只见水晶杯上面写着,中国工商总局第三届“剑南春”杯品酒大赛,两边刻有对联,上联是为:品酒岂止于醉;下联是:雅怀乃游乎仙。对联中间刻有:酒仙级大师。张君说:“张老板,这可是中国品酒比赛中的最高级别的奖项了。我多次到你家喝酒,只想品尽天下美酒,没想到竟然喝出个水晶杯,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张老板满脸喜悦地说:“说不定是你沾了我们农家乐风水宝地的光呢?”张君露出损人神情说:“请你再拿出点风水宝地的光让我来沾沾,我可不想当什么品酒师,我想当画家,如果我作品这次到省里比赛获奖了,我请你一顿,用这次从北京带回来的30年窖藏的剑南春招待你。”张老板豪气干云地说:“不要你请,我请你好不好,张老师?”
      是啊,他追求的是做个画家,希望自己能画出震动中国画坛的作品来,一举成名。事实上,他确实在这方面花了很多时间,也花了很多金钱。除了吃饭、睡觉、喝酒外,他整天想的、做的都和绘画有关,有时来了感觉,或者干脆说是发起疯来,能连续画一天一夜。听说哪边有国画展了,只要能请到假,他会立刻前往观摩。
      纸墨笔砚颜料,是很花钱的,但他不怕花钱,也舍得花钱。例如,宣纸,一般人练习用纸都是差一些的棉料生宣,而张君则不然,他练习用纸一定要五年以上的净皮生宣。五年生宣和五年陈酿是一个道理,当然值钱了。他的用纸量特别大,经济承担不了,怎么办?他到农行拿了四万块钱贷款,亲自到安徽泾县红星宣纸厂,以每公斤二十元的出厂价,买了四千斤净皮宣纸回来。张君大致计算过了,这批生宣可以用四十年,那时他已经八十岁了。他把宣纸分成五十斤一捆,共八十捆,分别用编织袋装起来,挂在阳台上。自己的阳台挂不下,又拿一部分挂到父母的阳台上。并用毛笔在编织袋上一一编码。挂起来干什么呢?原来这是制作“风生宣”的通用做法。过年的时候,我们把鸡鹅鱼鸭抹上大料和盐巴,挂在阳台上,经过一个月的风刀雪剑,风鸡风鹅等食材就制作成了,而制作“风生宣”也是这个道理,只是不一定非在冬天不可,只要通风就行了,四季皆宜。
      中国的传统文化特别有意思,你说挂在阳台上三个月的宣纸和新宣纸有什么不同?还真的有很大的不同,据张君说,“风”过的生宣,色泽柔和,用墨用色更具韵味。泼墨处,豪放淋漓;浓墨处,发亮鲜艳;淡墨处,层次分明;积墨处,浑厚深沉。而新生宣过于净白,有火气逼人之感。
      不说了,张君在纸墨笔砚方面的门道多了,以后慢慢道来。
      说话之间,客人们也就陆续到了,陈红稍微晚点,见到张君,她脸上立刻红了起来,甚为忸怩,老人们都笑了。
      正好八个人,分宾主坐定。张君这才从桌下拿出奖杯来给大家看,大家一一传过去抚摸欣赏,虽然岁数大眼睛有点昏花,但眼光无不发亮,放出波摇金影般的光泽,显然大家都为他获奖而高兴。传到陈红手里,她仔细看了对联,轻声说:这对联做得真好!
      董大爷开玩笑地对张君说:
      “张老师,你看陈红爱不释手,你不如送给她吧。”
      “只要她要,就拿去吧。”
      陈红像拿了一个烫手的包子,赶忙把水晶杯放到桌上说:
      “我不要,我不要!”
      “是不是嫌杯子差呀?我董老头想要还要不到呢!”
      “不是的,不是的,我怎么能夺人之爱呢?”
      “张老师,你的爱是否愿意被陈红夺走?”
      陈红的脸更红了,想争辩,但董大爷是问张君的没问她,她欲说还休。
      张君赶紧把话题引开,宣布酒宴开始。男人喝剑南春,女人喝酸奶,走菜!
      喝酒过程老头老太当然要问他在北京获奖的情况,张君有几杯剑南春下肚,更是春风得意,心花怒放。他侃侃而谈:
      “原来中国工商总局每三年搞一次品酒大赛,今年是第三届,是由剑南春集团赞助的,所以剑南春的老总乔夭明到全国各地物色参赛选手。他先到北京,物色到了一个京片子酒鬼,但此人对于品酒这个行业非常了解,熟稔行情,向剑南春要价20万元出场费。乔总没有直接答应下来,这倒不是嫌20万元的出场费贵,而是他想找个更厉害的角色,如果找不到厉害的角色就和那个京片子了签约。后来乔总到山东请赵峰,赵峰这个人是中国品酒历史上首位品酒状元,获得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和全国技术能手称号。他参加二〇〇九年中国工商总局第一次品酒大赛,准确地区分出十种52度酱香型白酒的名称而扬名神州。但乔总登门求贤却被婉拒。为什么?乔总猜测,有了名誉的人,就会非常珍惜名誉,如果他参加第三届比赛大败而归,就会颜面尽失。之后乔总直奔我们盐城,正好看到了我的比赛,当晚就决定带我到北京,代表剑南春集团参赛。董大爷,敬你一杯,得感谢你!”
      “不行,好事成双,你得敬我两杯。”
      “没问题,我打的过去敬。”
      “说不定,下面张老师还会有更大的好事!陈红,你说对不对?”
      “我不知道,你怎么问我?”陈红脸又红了。
      张君敬过了董大爷,又敬其他人每人一杯,敬到陈红的时候,董大爷说:
      “张老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敬我们都可一杯,没意见,但你敬陈红的,就应该敬双杯。双杯你懂吗?就是成双成对的双,大家说,我的建议合不合理?”
      老头老太都应和着说,不仅合理,而且很必要。张君,端杯就要喝,董大爷又说话了:
      “慢慢慢,张老师,这双杯酒你怎么能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喝呢?你应该下位置,到陈红面前敬。对对对,这就对了,男同志嘛,许多事情都要放主动一些。陈红,张老师下位置敬你酒,你该站起来喝是不是?对对对,哎,对了,大家看,多般配的一对啊!”
      “董老头子,今晚你事情怎么这样多?”一老太说。
      “我是多事吗?难道你反对?”
      “我不反对,我这是在夸你呢!”
      闹了一番,又回归主题,因为大家都想知道参赛的过程和细节。
      “第二天,乔总和我就直飞北京,因为星期四比赛,只有两天的准备时间了。到了北京就给我准备行头,大家看,我现在穿的西服就是比赛时穿的,我这发型是北京最好的发型设计师设计的,据乔总助手说花了5000元,这西服是一万五。两天时间,他们又对我进行比赛前的集训,剑南春集团在京销售处专门腾出两间房子,摆出中国十种香型的256种白酒,给我日夜品尝。那十种香型呢?给你们普及一下,酱香型、浓香型、清香型、兼香型、米香型、凤香型、特香型、药香型、豉香型和芝麻香型。每天要喝2斤白酒,一种也就喝一点点,主要是品它的味,从而形成感官记忆。最难分辨的是兼香型白酒,比如白云边和白沙液,既有酱香的特点,又有浓香的风味,不仔细分辨是很难区分的。还有就是就是酒厂靠得近的,也很难分辨,比如金沙回沙酒和习酒,都是赤水河上的酒厂,都是酱香型白酒,两酒厂距离60多公里,要分辨出这两种酒,舌头是要下功夫的。再比如,双沟酒和洋河酒,两家酒厂离得很近,酒的风味当然就会有相似的地方,我们江苏人常喝这两种酒,是很容易辨别的,但对于山东的品酒师来说,他就要下很多功夫。”
      “我天生的狗舌头,对酒特别敏感,所以先天方面占了点优势。比赛的第一轮有600多人参赛,考试内容是香型判断。赛前将不同香型的酒分别倒入九个标有标签的杯中,让参赛选手判断香型并对应在答题卡上划勾。这次比赛用酒选择了九个香型,就是上面我所说十种香型中,除酱香之外的九种。
      其中兼香和清香型则让选手们很晕:一些选手误将兼香认成了清香,而一些选手则认成了药香、米香。其实香型判断的题目相对比较简单,全部答对的就有五分之一左右,可见选手们的水平还是比较高的。兼香和清香再加上米香三者总体说来有一些相似性,从口感上说都比较平淡,因此一般消费者比较容易混淆,但从专业角度讲,这几种香型差别还是非常大的。选手们之所以会对这几种香型感到分辨困难是因为这些香型的白酒对业余选手来说喝得还是少了,自然也就比较难辨别。
      我其实也是业余的,但我用了十年时间把中国县级以上的酒喝了八遍,而且每种酒都是成箱喝,这基础打的就非常牢固了。”
      张君说到此处也颇为得意,但也有一丝丝苦涩。张君本想当个画家,孜孜不倦地追求了二十多年,参加过很多次省市绘画比赛,只有一次在市级比赛中拿到了一个优秀奖,省级以上一次获奖没有。到现在连省美术家协会会员都没有争取到。所以生活有时候就是个捣蛋鬼,它常常用黑色的幽默调侃人类的自负和梦想。
      “第二轮比赛只剩下一百二十多人了,比赛内容是白酒度数判定,即将五种不同度数的酒分别倒入五个杯中,让消费者根据已知度数区间选择。此次比赛的区间以2度为一个界限,分别为30-32、34-36、38-39、42-44、50-54。涵盖了白酒市场上消费者常见的白酒度数,具备现实针对性。
      度数最低和最高比较好判断,剩下的三个难辨别,度数差距太小了,不是专业的品酒师根本无法分辨,我还好,没有用舌头去尝,只有鼻子一闻就判别出来了,组委会主席观看我比赛的过程,以为我是靠蒙的呢。这轮比下来,就剩十一个人了。这十一个人都是顶尖高手了,都是各酒厂的资深品酒师,只有我是业余的。那个京片子酒鬼最终代表古井酒来参赛的,水平果然不凡;还有一个女选手代表山东景芝酒厂来参赛的,叫王丽,她是国家评酒委员会委员,山东省首席技师,全国技术能手。怎么把这十一个高手人的水平一一区分出来呢?这对组委会来说是个难题,还像第一二届那样比辨识小众酒吗?所谓小众酒就是不出名的酒,只在一两个县流行,比如五醍浆,只在灌江、滨海、射阳等县流行。但借鉴了前两次的比赛,稍微专业一点的选手在赛前准备中,都会把全国的小众酒品尝殆遍,更何况专业的高手?所以组委会认为再比小众酒就没有意义了。”
      张君说到此处,故意停下来,叫服务员来给大家倒点白开水。

       张君喝了一口白开水,又侃侃而谈:
      “我到北京这一周,心里还是比较忐忑的,首先缺你们两节课,还有我们学校的六节课,虽然我都请同事上的,但不知道领导会不会查到。其次是让你们画点作品去省里参赛的事情,我一点没有帮上忙。”
      “张老师,一共有四个人参赛,陈红一个,老张头一个,周会计一个,还有我。作品都是我去寄的。”
      “那敢情好,自古无场外的举人,酒好也怕巷子深,参赛获奖最能证明自己的水平的。我虽然很少获奖,但我积极参与。这次我花了三天时间画了一幅《芙蓉双鹭图》,如果能获奖的话,我再请你们。把这次从北京带回来的酒拿来给你们品尝,是剑南春30年窖藏。”
      “张老师,你的比赛情况还没有说完呢!”那个叫周会计的老太问。
      “对啊,我们都等着呢,张老师你不要乱岔!”
      “呵呵,我看你们都没有吱声,以为你们不感兴趣呢?”
      “哈哈,张老师,你故意吊我们胃口,我们正津津有味地听呢。”
      “好的,我接着说,前面说到了大赛组委会为第三次比赛很动了一些脑筋。最后组委会决定就比一种酒,他们选择的是四川省泸州市古蔺县二郎镇生产的郎酒,作为最后一轮的比赛用酒。一种酒怎么比呢?董大爷,你说说看,让你做组委会主席,你怎么决策?”
      “这个嘛,比一种酒,比什么呢?比度数第二轮已经比过了,比酒量吗?不太可能,那是走卒贩夫,我看比酒的品质。你看红花郎、郎酒1918、郎酒1956、紫砂郎,青花郎、宝石郎、百年郎、洞藏郎等价格不同,品质肯定不同,这不也可以比吗?”董大爷对郎酒显然也很了解。大家都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但张君却摇头说:
      “这个没法比,对于专业品酒师来说,这就是小菜一碟。大家看,红花郎市场价400多元,郎酒1918是200多元,青华郎20年是1100多元,这还要尝吗?我只要用鼻子一闻就知道了。”张君说完又喝一口水,望着大家。
      “张老师,你很讨厌,故弄玄虚,你干脆说出来不就得了。”周会计快人快语。
      “呵呵,不是故弄玄虚,我是想让你们认识到喝酒不光光是满足口腹之欲,这里面有文化,有学问,有人生。”
      “女人如酒,充满浪漫,渴望燃烧自己,哪怕是生命的绝唱。男人爱酒,酒不但能点缀生活,还能升华情感。但再有量的男人也有喝晕头的时候。男人佩服男人的海量,可哪个女人也不会喜欢自己的男人爱上酒。酒分档次,有陈酿、有新酿、有精装、有简装、有假酒。每个女人都希望自己是陈年佳酿,可佳酿是时间的沉淀,是岁月的洗礼,这是大多数女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有的女人一开始就从精装做起,嫁入豪门。有的女人从简装做起,寻找自己的真爱,飞入寻常百姓家。有的女人走捷径,弄个包装,把自己包装成极品,其实却是伤人身体的假酒。酒如女人,看外表辨不出真伪。女人如酒,不品不知其味。不懂酒的男人也不懂女人。有的人是喝,有的人是品。品酒的男人,知道适可而止。即使喝到假酒,也不会受到伤害。品酒的男人知道珍惜身边的女人,一如贮藏陈年佳酿。喝酒的男人,遇酒就想喝。再好的酒,喝多了早晚也要吐出来。再好的酒吐出来,也是恶脸相向。嗜酒的男人,喝一次醉一次,醉一次痛一次。醒来后,痛恨女人这杯酒太难驾驭。有品位的女人,甘愿在瓶中陈酿自己,锁住芬芳,等懂她的人来开启。这样的女人,一生只爱一次,用生命解读自己。如果男人遇见这样的女人,要管好自己的胃。越好的酒,浓度越高,酒精超标,胃也会燃烧。
      耐不住寂寞的女人,甘愿在男人手中,推杯换盏。酒色琉璃,醉一场,梦一场。不堪,杯碎,心碎。再也找不到承载的那只酒杯。洒落一地的酒汁,无人拾掇。随之一万只脚踏上来,催促其逐渐挥发。酒能乱性,女人如酒,男人爱酒。酒喝多了,话就多了。话多了,假话也就自然多了。女人中有假酒,假酒也有人喝;男人有假话,假话也有人爱听。女人让男人越喝越醉,女人又沉浸在男人醉后的誓言中。男人埋怨女人,是女人迷乱其心智;女人埋怨男人,是男人欺骗其真情。酒有白酒,红酒。女人有刚烈有柔情。白酒女人刚烈,敢爱敢恨,让男人醉得快,醒得快;红酒女人柔情,男人醉了,还觉得自己没到量。家中有酒天天喝,久而久之,喝不出酒味。男人喜欢在外面喝酒。其实家里家外的酒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外面的酒自己没有尝多,但喝了之后才觉得,外面的酒容易上头,伤肝伤胃。”
      “精彩,没想到,张老师从喝酒中悟出这么多道理来,以前怎么没有听你说过。”董大爷感叹道。
      “以前,我怎么好意思说?老婆嫁过来不到三个月就跟人跑了,你叫我怎么谈酒谈人生谈女人。如果别人说,张老师你喝酒悟出这么多道理,那么你女人怎么没有掌控好的呢?这让我脸往哪里摆?”
      “张老师,我们这里都没有外人,你给我们说说看,你前妻是什么样的酒?”
      “她啊,就不是酒,是一瓶浓硫酸。”
      “我听说她是纱厂挡车工,人比较漂亮,怎么就跟人跑掉的呢?”周会计小心翼翼地问。大家对这个问题都感兴趣,都竖起耳朵望着张君,包括陈红也是这样。中国人在这方面,好奇心是世界第一的。
      张君邹邹眉头,显然,这个问题是他最痛苦的,是难以碰触的伤痕。
      “除了我父母,从来还没有人问我这个问题呢。反正都不会外人,我就简单地说点吧。以前我是把这件事情看作是我人生的最大耻辱。近年来,我也看开了,人生不如意者常有八九,许多东西非你自己能掌控得了的。我的前妻是结婚后三个月跟人跑的,如果她瞒着我,一直和那个炒货商暗通款曲,甚至小孩都是那个人的了,那不是更糟糕吗?所以跑了就跑了吧,不幸中有万幸。”张君的眉毛是很浓的,说到此处,眉毛一直不得舒展,充分说明他的耻辱感是很深的。
      “什么原因跑的呢?”
      “她是康达纱厂的挡车工,人有几分姿色。春节他们厂搞文艺活动,我去给他们做舞台美工,遇到她了。她想出名的欲望特别强烈,结婚后,她想到韩国去整容,把她的下巴和鼻梁修修,要30万。我哪有那么多钱?她认识了那个男的,那男人答应带她到韩国去做整容手术,于是就跟那男人走了,十二年来杳无信息,我也懒得去打听。打听到又能怎样?”
      张君说到这里停下了,大家都默默无语,骂那女人吧,没有意义,给张君说宽慰话吧,张君已经想开了,何必呢。
      “不谈这个了,毫无意义。我还是给你们谈谈,第三轮怎么比赛的。”
      “对对对,今晚怎么老走题的呢?”
      “谁也没有想到,第三轮比赛组委会让我们辨识四种郎酒分别用什么地方的高粱酿的?这个题目毒不毒?谁也没有想到过,谁也没有准备过,考的就是你的积累和你对酒品质最根本的了解。
      酿酒首先水要好,其次是所用的高粱要好。我国幅员辽阔,生产高粱的地区很多,自然形成了东北产区、北方产区、南方产区和江淮产区。在我国,以高粱为原料蒸馏白酒已有700多年的历史。正如俗语所说:好酒离不开红粮。驰名中外的中国名酒多是以高粱做主料酿成的。高粱籽粒中除含有酿酒所需的大量淀粉、适量蛋白质及矿物质外,更主要的是高粱籽粒中含有一定量的单宁。适量的单宁对发酵过程中的有害微生物有一定抑制作用,能提高出酒率。单宁产生的丁香酸和丁香醛等香味物质,又能增加白酒的芳香风味。因此,含有不同量的淀粉和单宁的高粱品种,酿制出来的各种白酒,其口味也是不同的。
      比如南方产区贵州怀仁出产的是糯高粱,淀粉含量77.42%是所有高粱品种中含量最低的,单宁含量1.61%是所有高粱品种中含量最高的,粗脂肪含量是4.13%也是所有高粱品种中含量最高,这种高粱最适宜酿制酱香型白酒。而江淮产区安徽亳州高粱,淀粉含量83.06%是所有高粱品种中含量最高的,单宁含量1.37%是所有高粱品种中含量比较低的,粗脂肪含量是2.93%也是所有高粱品种中比较低的,这种高粱酒适宜酿制浓香型白酒,如果用它来酿制酱香型白酒,口味就会比贵州的高粱差一些。所以在用一样的水和一样的工艺情况下,用不同的高粱酿出的酒口味肯定是不同的。其实和熬米粥是一个道理,不同品种的米,不同地方的米,熬出的米粥味道是不一样的。
      我认准这个理,用心品味:口味最好的,当然是贵州的高粱酿的。十一个人没有一个是错的。口感甜的那个肯定是江淮产区的高粱,为什么呢?淀粉含量高,看看挂壁效果,那肯定要差了,因为粗脂肪含量低。东北的高粱粗脂肪含量低,所以挂壁效果也不好,而北方产区的高粱,粗脂肪含量高,挂壁效果也好,但口味甜腻。就这样,我通过口味,把自个产区的高粱区别开来。
      其实,我心里也没底,我这样理解在道理上是说得通的,但在实践中是不是正确的呢?我没有检验过。最后,比赛结果出来,我和王丽答的全对,而京片子酒鬼答对三个,别的人就差了点。”
      张君的这番高论说得大家心服口服,大家都佩服他的理智和经验。
      “那剑南春集团给了你多少报酬的呢?”周会计又追问。
      “这个问题嘛,暂时保密,等过一段时间你们自然会知道的。”
      “又故弄玄虚!”
      “商机不可泄密。”
      酒宴结束,大家作鸟兽散。董大爷建议张君送送陈红,周会计说,陈红我送吧,我给他做做思想工作,撮合撮合。
      董大爷和张君一路,路上张君借酒精的力量告诉董大爷,下周二下午在课堂上他要向陈红求婚。董大爷说,太好了,到时候我们一定起到协助作用。马上我打电话给周会计,看看她那边工作做得怎么样了。两人推着车在月色下踽踽而行,没到半小时,周会计的电话来,说陈红没有反对,说她配不上张老师。
      周二下午两点半张君就到了教室,浑身上下收拾得焕然一新。一束玫瑰花和佐卡伊钻戒都藏在讲台的抽屉里。董大爷和老头老太也提前到了,他们从来没有这么准点过,这全得力于董大爷的通风报信。老头老太建议张君,陈红一进门坐定,就捧上玫瑰花,上前单膝点地,然后老头老太们在一旁鼓噪造势。
      为了把各个环节做得准确无误,他们还让张君彩排了一遍,董大爷做到陈红位置上,假扮陈红,张君也非常有喜感,装模作样地走过去,单膝点地,大声地对董大爷说:“董大爷,你嫁给我好吗?”老头老太们都笑翻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大家只等陈红到来。三点到了,大家坐等脚步声传来。三点半了,还没有脚步声……

      大家无心上课,翘首以盼,但一直等到三点半,还没有人影。董大爷说,打电话问问吧。张君拨通了电话,陈红那边沉吟了半天才说,家里有点事情,来不了,星期四下午来上课。大家转忧为喜,纷纷开张君的玩笑,接着又给他规划结婚的准备工作,比如房子装修、结婚时间、何处度蜜月等等。张君沉静在一片欢天喜地当中,但有一件事情,他始终放心不下,那就是他一屋子垃圾怎么办?既不敢告诉老头老太,怕他们笑话,自己又不想亲自打扫。怎么办呢?忽然想到上次马桶堵塞的事情,对啊,还是问问那次给他出主意换马桶的杨主任吧。
      下了课,张君找了一个僻静之处打电话给杨主任,杨主任说有三个策略供他选择,上策是亲自打扫,既能锻炼身体,又能摸清楚自己的家底。中策是请保洁公司的人来打扫。下策是把房子卖掉,买新房子住。张君权衡再三,上策确实有建设性,因为发生过无数次,他要用的东西找不到了,比如芥子园画谱,他明明放在一个印有剑南春字样的袋子里,但怎么找就是找不到。再比如,前年他到合肥去看画展,买了十块歙县老胡开文墨厂生产的“超漆烟墨”,回家放到华藏春酒的箱子上,后来就找不到了。
      张君对纸墨笔砚是非常挑剔的,一得阁的墨汁是相当不错的,但他就是看不上,他用的一定是品质上好、牌子正宗的安徽出产的油烟墨墨块。他的砚台是“鱼脑冻”老料端砚,由广东的端砚制作大师柳新祥给他雕刻的,为此他花五万元。他常说用上好的徽墨墨块,点上水放在端砚里慢慢地、细细地研磨,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静心,非常高雅,非常得体的事情。他把研墨用墨比如成沏茶和喝茶,讲究的茶客,对水、茶、器具,甚至对加热的燃料都非常讲究,讲究的画家对于用墨也是如此,用墨汁就相当于把茶叶放在锅里煮的大碗茶。
      满屋的垃圾,他自己打扫估计得要忙两周时间,这是他所不愿意的。所以张君犹豫半天,最后还是决定请保洁公司的人来清理比较靠谱。宝洁公司派人看看,说最少得给三千五百元,尽管开价离奇的贵,但张君还是爽快地答应下来了。因为钱不是问题,昨天他的工资卡里多出了二十万,他感叹剑南春集体到底是大企业,虽然获奖后他根本没有提到钱的事情,但人家还是把钱打给了他。不过有一件事情他搞不清楚,剑南春集体怎么知道他的账号的呢?想想自己又觉得可笑,现代社会网络和通讯这么发达,想搞到一个人的工资账号还不是很容易吗?况且他的工资账号打工作后就一直没有变过。
      第二天,他请了一天假,陪宝洁公司的三个人,整整打扫了一天时间,才把他的房子打扫看见地板。同时,他也打捞了许多好东西:欧米茄手表一块、各种画谱和书一百六十三本、徽墨二十七块、衣服五十八件、宣纸十七捆、毛笔一百二十二支。
      垃圾算清理完成了,但屋子里面还藏着许多虫子,这怎么办呢?以前有许多垃圾掩盖,没有觉得虫子有多可怕可恶,一旦没有了垃圾掩护,虫子们便肆虐起来,四处乱爬,到场寻找它们的家和食品。特别是周四凌晨,张君起来上厕所,发现地板变成了褐色,无数的虫子在灯光下逃窜或示威,以至于他不敢下床。他想到了买杀虫剂来喷,但这么多的虫子,哪里能杀得尽?他终于想到了董大爷,周四上午董大爷进屋走了几步,就踩死了好多个。董大爷问他怎么会有这么多虫子,张君支支吾吾,不愿说出实情。董大爷说,这样吧,下周末请消防队的专业人员来给熏蒸,才能把虫子完全杀绝。
      但是,接下来张君发生了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熏蒸的工作一直拖到了下个月的月底才得以实施。熏蒸的时候门窗紧闭,再用胶把所有透气的缝隙堵住,然后在房子里点燃专用的药粉,浓烟立刻弥漫开来,充满各个角落和缝隙。熏蒸进行了三天三夜,开门一看,虫子死了一地,有一寸多厚,打扫起来一称,七十多斤。宝洁公司的两个女工说:我亲妈妈,张老师,你简直是住在虫洞里。当然这是一个多月后事情了,在此一并交代,省得以后再费笔墨。
      星期四下午,张君和周二一样早早来到老年大学的画室,老头老太也提早到来。张君又买了一束玫瑰花,依然藏在讲台抽屉里。大家专等陈红的到来。
      还没到三点钟,陈红进来了。老头老太们看到陈红的脸一下子安静下来,张君已经把抽屉拉开,准备行动,但又把抽屉推进去了。刚刚还很喧闹的画室一下子静了下来。因为他们看到:陈红的左眼青肿着,右颧骨也肿了起来,嘴唇破了一道口子,已经结痂,腿走路似乎有点瘸。
      显然,陈红被人给打了。张君走到陈红面前问:
      “陈红,你这是怎么了?谁打你了?”
      “……”陈红不说话,泪水流了下来,趴在位置上哭了起来。
      老头老太们围了过去,周会计把手达在陈红起伏的肩上说:
      “孩子,你不说,我们也帮不上忙啊!”
      “如果你无辜被打,你就应该说。如果你做了错事被别人打你可以不说。”董大爷到底是干公安的,激将法都用上了。
      善良的陈红真的中计了,她掏出一张面纸擦擦泪说:
      “我老早就想告诉你们,但又怕你们看不起我。”
      “怎么会呢?我们都把你当成亲姊热妹。”
      “那好,我今天就把我的不幸全告诉你们。”陈红又掏出一块面纸把刚刚流下的泪擦去。
      “我家是大通口农村的,有一个妹妹。二〇〇四年在二中毕业,学美术的,没考上大学,就回家了。家里穷,父母都有病,根本没有可能让我复习。后来经人介绍,我就嫁给了一个在黄圩配眼镜的浙江人。结婚之后,眼镜生意不好,我就随丈夫到他老家做茶叶生意,生意不好做,一年也就是赚六七万块钱,只能维持温饱。二〇一二年丈夫和我离婚,法院判给我五万元,我就回家了。这期间我父母双双离世,妹妹出嫁到河南。家里仅剩的三间破瓦房,又被给我父母领葬的堂哥霸占了,我只能到县城打工。”
      “那你的孩子呢?”
      “我们结婚将近十年没有孩子,医生说是我的原因。其实丈夫对我还不错,是公公婆婆要离的。我无依无靠,后来经老乡介绍嫁给了双园路上的李四,开头这个李四对我还不错,但结过婚后就原形毕露了,他不仅在外面胡搞瞎搞,还把他那些狐群狗党带回家来搞我,我不从就打我,我左手腕就曾被他打折过。后来我实在受不了,就找县政府的妇联,但她们根本就不问,让我找法院。法院的人很冷漠,说要按程序一步一步走,每到开庭,李四都不出庭,打电话不接。我告诉法院的人说,刚刚李四还在双园路的家里,你们去把他带来不就可以开庭了吗?但法院没有人理睬我。后来我又被打了,打得很重,浑身是血。街坊一个老大爷出主意给我,让我赶快睡到县政府的门口,于是我忍着剧痛,跑到县政府门口躺下来就昏过去了。引来了许多市民围观,一个姓戴的女县长看到我被打成这样,十分同情,立刻联系公安局和法院的有关部门现场办公,才把婚给离了。”
      “近来,李四知道我住在恒美家园的一个车库里,又来闹我,要我每月陪他睡四次,否则就打我,上次我被打就是这个原因,上天他又来了,我这眼睛和脸就是被他拳头打的,他真是个人渣,他扬言明天下午三点还来找我,他说他在公安局和法院都有他的亲戚。”
      “陈红说得不错,李四的两个表哥就在法院工作,他的堂哥是我们公安局党委办公室副主任。李四我很熟悉,当年他打人出事外逃的时候,我是刑警大队的大队长,是我亲自把他从广西南宁抓回来的。”董大爷冷静地说。
      “董大爷,上回被打,我就想远走他乡的,但我跟张老师学画很有感觉,非常想……想,也许……,唉,不说了,董大爷,您能帮我吗?”
      “我当然要帮你,你不说我也要帮你,大家都会帮你的,没事,有我们在你放心好了!”
      “对了,董大爷,这个李四还贩毒吸毒,有一回我亲自听到的。”
      “好的,下课后你和张老师,留一会。请大家不要把这事说出去,也不要四处打听。”
      下午的课是在压抑和沉闷中度过的,张君讲得丢三落四,驴唇不对马嘴,不知所云;学员们也听得春风灌驴耳,左耳进右耳出。
      下课后,董大爷对陈红和张君说:“陈红,只有把这个李四给弄进去,你才能过上安稳日子。怎么才能把他弄进去,那就需要证据和事实。你们明天……,只要有这个结果,李四的牢就坐定了,明天就看你们的了。”
      陈红住在恒美家园八号楼的一个车库,车库面积约十八平方,里面有马桶和水池,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还有一个简易衣柜,墙壁上贴着一幅“荷花鸳鸯图”。这就是陈红的家了,虽说有点潮湿有点简陋,但里面被陈红收拾得干净、温馨、高雅。如果没有人打扰的话,一个人住也还是不错的。
      李四果然是个有恃无恐的人渣,三点钟开车准时过来闹事。他身高有一米八,光头铮亮,肚大腰圆,穿着一件宽松的牛仔裤,光着上身,前胸纹了一只苍鹰,右膀子上纹一个“忠”字,左膀子上纹着毛泽东的头像,可能喝了不少酒,满脸通红,一身酒气。他走到车库,用脚猛踢车库的铁门,嘴里嚷着,“贱货,快给老子开门!”,“你这个骚逼,再不开老子就把你的门给砸掉!”吱呀一声,门开了,张君手拿一根擀面杖,堵在门口,恶狠狠地问:
      “你是什么人?乱闯民宅!”
      “吆,还埋伏着一个小白脸。我倒要问你是何人,怎敢挡老子的路?”
      “我是陈红的男友,你什么人,想干什么?”
      “我是陈红的丈夫,我今天是来日她的,你再不走开,我就叫你躺下。”
      “大胆,陈红早就和你离婚,你还厚颜无耻地来骚扰。”
      “我就是来骚扰的,你敢怎样?”
      “难道没了王法了?”
      “王法?哈哈哈,毛主席都不要王法,我还怕王法吗,小白脸?”
      “我打死你这个人渣。”
      张君说着,扬起了擀面杖,但车库门太低了,根本不好发力击打。
      李四那边,一个直拳过去,打在张君的颧骨上,张君立刻被打坐在地上,李四又跟过去对他的胸部猛踹一脚,张君“哎呀”一声就昏过去了。陈红拿着电池炉上的铁锅,砸向李四,被李四一挡“铛啷啷”落到墙角。李四冲过去一把抓过陈红的头发,把陈红摔在地上,然后骑坐在陈红的身上,一手掐着陈红的脖子,一手扯陈红的衣服,嘴里骂道:
      “你这个骚婊子,竟然敢埋伏小白脸来袭击我,今天我先把你掐死,然后奸尸。”
      李四说着,手上用力,陈红被掐得脸色发紫,大声喊救命。但李四并没有停止,另一只手把陈红的上衣及胸罩都扯了下来。张君被陈红的叫声喊醒,抬头一看,李四正骑在陈红的身上,陈红上身赤裸,两个乳房在挣扎中摇晃。张君忍着剧痛翻身坐起,扑过去,抓住李四的左腿,一口咬在李四的跟腱上,一甩头,把李四的跟腱活生生地给咬断,并且扯下一大块肉来,拼死的人最大的利器就是牙齿了。李四发出凄惨嚎叫,一脚把张君蹬翻过去,但张君硬是没有撒口,一根筋也许是一根血管被拉出一尺多长,把李四的嘴都痛歪了。
      李四嚎叫着,掐陈红的手终于松开了,他挪到墙角,抓起铁锅,恶狠狠的骂道:
      “今天我让你两个死一块!”说着扬起了铁锅。正在这个时候,突然从门口冲进几个人来,大喝一声:
      “住手,警察!”李四一愣,但并没有撒手的意思,拿铁锅对着张君的头就要拍下去。但还是慢了,被一个年轻的警察一脚踹倒。年轻的警察跟上要制服李四,李四反过来踹了警察一脚,警察被踹得推后一步。另一个警察冲上去,一警棍打在李四的右腿的膝盖上,李四惨叫一声摊在地上呻吟。
      “陆所长,把这个入室强奸,暴力袭警,致人重伤的罪犯给铐起来。”董大爷一身警服,有如盗御马的窦尔敦那样威武,他大声地命令城西派出所的所长。
      李四被铐了起来,嘴里面仍然骂骂咧咧,哼哼歪歪。警察拍照取证后,把陈红的上衣整理好,其实陈红和张君早就昏过去了。

      经县医院检查,陈红受伤很轻,颈部肌肉局部损伤,软组织水肿,医生开了一盒神农消痛贴,告诉说贴几张化瘀止痛就没事了。
      张君受伤比较重:面部颧骨骨裂,颈部软组织严重损伤,胸部两根肋骨折断。好在肋骨断端没有向内移位,没有对内脏造成伤害,也不可能形成气胸。但骨折断端刺激肋间神经,容易产生疼痛,深呼吸、咳嗽或身体转动就会使疼痛加剧。疼痛使伤侧呼吸活动度受限,咳嗽无力,容易使呼吸道分泌物潴留,易造成肺叶不张、肺部感染等并发症。医生的治疗方案是镇痛、清理呼吸道分泌物、躺在床上静养一个月,这样一来住院治疗是肯定的了。
      当天晚上,张君的父母、两个妹妹和妹夫都来看望,听到医生的介绍也都放心了,看到陈红一直守在张君的旁边,那么清秀、那么羞涩,家里人心里都想:美女的力量好强大,怪不得这样拼命!
      张君妻子跑了之后,家里人多次张罗给张君介绍对象,但张君总是回避,弄得家里人都灰了心。现在看到他为一个女人而打架,伤到这种程度,在惊讶的同时,又感到了几分欣慰。临走的时候,两个妹妹各拿出两千元钱,父母拿出五千元钱塞在陈红手里,他母亲握着陈红的手说:闺女,我们年纪大了,两个妹妹都要上班,张君这里就拜托你了。其实他们这样说,与其说是一种拜托,倒不如说是一种试探。以张君现在的伤情,恐怕一个星期内是难以自己解决大小便的,这必须要靠别人的帮助,陈红答应了则有戏,拒绝则无望。
      陈红羞涩地说:“伯父伯母请放心,我父母病重的时候都是我服侍的,我有经验。”
      一家人非常高兴地从医院里出来,路上张君的小妹夫说:“我看,等他大舅伤一好,就定亲,国庆节结婚。”
      张君母亲也兴奋地说:“我看那个闺女水灵得很,说不定明年春天,我们就能抱上孙子呢!”
      第二天,亲朋好友、学生同事、邻里乡亲都陆陆续续来医院看望张君,他们大多数对张君挨打的原委只知大概,来到病床前在给予安慰的同时,都希望能亲耳听到张君的详尽叙述,从而可以形成自己引人入胜的谈资,但张君脸部肿胀,不能说话,只能用眼神示意。这让他们多少有些失望,但看到清纯的陈红守在病床边,多少得到一些补充,回去起码可以对熟人说:张君那小子,泡上个美女,受点伤值了。岁数大的亲戚不无好奇地问陈红:闺女,你是张老师什么人啊?
      陈红,忸怩着不知说什么好,红着脸,望望张君,又低下了头,两手互相交缠着。是啊,怎么说呢?说女朋友吧,毕竟那一层没有捅破,说学生吧,岁数又大了点。说是同学吧,一听就是谎言。张君从被子里伸出手,拉拉陈红,然后在空中写了“女朋友”三个字,陈红脸“腾”地红到了耳根。陈红是个老实人,接下来有人问她是张老师什么人时,她便细声细语回答,是女朋友。
      中午,董大爷、周会计等老年大学书画班的高材生都来看望他们的老师。他们了解事情的原委,所以只是问问张君的伤情。董大爷告诉张君:
      “这回李四算是栽了,我们把他铐起来,又检查了他的后备箱,发现了650克冰毒。昨天我问法院的赵院长,像李四这种入室强奸、殴打别人致伤、拘捕袭警、贩毒吸毒的情况,能判多少年,赵院长说,李四是惯犯了,数罪并罚,不会少于十五年的。”
      “张老师,你不仅舌头厉害,牙齿也很厉害,你知道吗?李四的吊腿筋不仅被你咬断了,而且上部连接肌肉的地方,也被你扯断了。医生说尽管能接起来,但突然发力就会重新断掉,也就是说他的左腿从此不能突然发力,这就等于废了。”
      周会计拉着陈红的手说:
      “你们经历了这一次的生死考验,还需要求婚吗?我看你们先把关系确定下来,等张老师出院了,就筹备结婚吧,有时候坏事真的能变成好事!”
      陈红也含蓄地答应说:“感谢大家帮忙,女人单身不好过啊!”
      陈红辞去了乐天玛特的工作,专心照顾张君。医生和护士有什么事情,就会非常自然地对陈红说:“你丈夫颧骨受伤,不能咀嚼,吃饭的时候,你要把食物捣碎,小口小口地喂!”“小便的时候,你要用接尿器,不能让你丈夫上身动弹。”“大便的时候,我们这里有专门的工具,你只要把你丈夫的裤子脱下,然后往脚底抱一抱,挪动挪动就可以解了,解过之后,最后用水洗一洗。”“给你丈夫服药的时候,你要把药丸磨碎了,兑上水,一点一点喂,防止你丈夫咳嗽,咳嗽不仅会引起胸部剧痛,而且会影响骨头的愈合。”
      第一次小便的时候,陈红犹豫了半天,脸红得要滴血,但她终于勇敢地把张君的裤子脱下来,把“水龙头”塞进接尿器里,陈红不敢直视,把头扭向一边,仅凭听觉来判断。小便之后,赶紧用面纸把张君的“水龙头”擦一擦,然后穿好裤子,出去倒尿。陈红回来,看到张君正望着她,眼里噙着泪水。他抓住陈红的手,在她手心写“谢谢你”三个字,陈红小声地说:“没关系,我应该的。”说完用面纸给张君擦去已经滑落到面颊的泪水,而她自己的泪水也“簌簌”流下。
      男人女人一旦过了这最难堪的一关,下面许多事情就顺当多了。一周后,张君面颊的肿胀消去了一半,紫青色的皮肤慢慢变白,说话和吃饭都可以自己完成。胸部的疼痛好了很多。大小便的时候,自己也可以做一些配合。
      就在这时候,他接到同事的电话,说四川那边寄来一个快递,张君立刻猜测可能剑南春集团的,他就请同事送过来。同事立刻送过来,拆开一看,一份聘书,一份合同,还有一封信。信上说,剑南春集团拟聘请张君担任他们的首席品酒师,月薪一万五,每月去两次,七月份开始履行合同。如果同意就在合同上签字,盐城剑南春销售部的王经理会派人来拿。果然第二天王经打来电话,张君当然同意了。
      人常说大难之后必有后福,这话在张君的身上得到了验证。没过几天,他又接到郎酒集团的电话,郎酒集团的总经理王均民对他在品酒比赛中的神奇表现非常激动,决定聘请他做质检部副主任,主任品酒师,年薪20万。张君回电话说,他是美术老师,已经干了十七八年了,不愿意丢掉这份工作,他只能做到每月过去品酒一两次,别的无法满足。郎酒集团也非常理解和通融,只要求他每月去两次,年薪15万。张君自然答应下来。
      三周后,张君胸部不痛了,脸上也恢复如常,医生同意出院。这期间,他和陈红商定好出院后的结婚事宜:房子要装修成古色古香的传统风格,家具和电器全部换成新的,结婚的时候不收礼,到云南旅游度蜜月等等。一切都在计划安排中,一切都被喜悦所笼罩着。
      房子虽然是老了点,但经过张君的亲自设计,加上舍得投入,装修好了还是非常漂亮的。墙壁原本会泛硝,现在都用瓷砖贴起来,然后上面又贴上高档的墙纸。地板用的是柚木实木地板,颜色古朴。窗户都换成塑钢的,门也换成质量好的防盗门,吊灯和壁灯都很复古。为了防止厨房和卫生间上面漏水,张君采纳了装修工人的建议,又动员上楼的住户,同意把他们的厨房和卫生间装潢一新。虽然多花了五千元,但确保上面不会漏水,这样自己房子的装潢工程才能长久有效。
      榉木的全套家具,材质坚硬细密,纹理清晰流畅,色调柔和朴实,和房子的整体风格非常协调。
      陈红从来没有现在这么高兴过,她整天跟着张君忙里忙外,晚上干脆和张君住在了一起。她已经提前承担起女主人的角色了。她还做了许多幸福的梦,只是一个人偷偷享受,不好意思告诉张君。
      这天下午,张君和陈红正在房间收拾衣服和画稿,因为有甲醛气味,门窗都是开着的。突然进来一个妇女,后面跟着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男孩十二三岁,女孩八九岁。张君和陈红并没有介意,也没有搭理,因为这几天,总有楼上楼下的住户进来看看他们的房子。
      进来的妇女留着长发,鹅蛋脸,鼻梁挺直,肤色细白,脖子很长,身材窈窕,一身名牌,挎的是路易威登的包,显得非常高贵。
      张君抬头望了一眼,不认识,又低头整理自己的画稿,同时问:“请问您找谁啊?”
      那个妇女并没有应答,而是拉过身旁的那个男孩,指着张君对男孩说:“这才是你的亲爸爸,快叫爸爸。”

      听到这妇女这样说,张君和陈红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站了起来面朝不速之客。
      张君说:“你认错人,我叫张君。”
      那妇女指着小男孩说:“对,认的就是你。张君,你仔细看看,这孩子不是的你的儿子吗?”
      张君和陈红的目光都落到那男孩身上。只见那男孩齿白唇红,圆圆的脸上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眼睛上面有两道非常浓的眉毛,脸色微红,有点羞涩,不敢正视张君和陈红的目光。看那眉眼和嘴口简直是张君的模子脱出来的一样。
      张君惶恐地问:“你是谁?你难道是……”
      “你总算认出了我,我是周倩,你的被人拐走的老婆。”
      “你还有脸回来?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我虽然对不起你,但这孩子却是你嫡嫡亲亲的儿子,我把他养了十三年,现在交给你。”
      “既然你已经跟了别人,为什么你要把孩子生下来,让他受折磨?”
      “我本来以为是他的孩子,结果生下来却是你的。”
      “他知道吗?”
      “知道,他说比领养的强。连姓也是随你的。”
      “不知道我恨透你了吗?”
      “一切都是命!年轻时候是我昏了头,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情,我不想求得你的原谅,我只想把你的儿子教育好,来弥补我的过失。”
      “这么多年,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死了,出了车祸。我上个月打听你还是单身就决定回来。我要用下半生还你的债,我把合肥的三套房子都卖掉了,只留一个门面租给了别人。我还给你打了二十万元钱,不求原谅只求救赎。”女人说到此处竟然流下了眼泪。
      “原来钱是你打的,我还以为是……”
      “我还用你儿子的名字,在恒美家园买了一套150平方米的房子,已经装修好了。爷爷奶奶可以带着他们的孙子入住。”
      “胡闹,谁稀罕你的房子,不要以为有几个钱就来甩威风。”
      “我现在都这样了,还能耍什么威风?”
      “孩子叫什么名字?”
      “叫张君生!”
      “合肥大城市的教育不是更好吗?”
      “我不希望孩子没有父亲,特别是当孩子知道他天天叫爸爸的人不是他亲爸爸的时候,那种失望、无助和内心的痛苦,你能体会得到吗?”
      周倩说到此处,那男孩“哇”一声大哭了起来!张君那颗仇恨得如钢似铁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是啊,就在他打量那孩子的时候,心已经软了,这孩子太像他了,一身的儒雅气,让张君顿生怜爱。
      “君生别哭,见到亲爸爸你应该高兴,你亲爸爸可是个画家,不是生意人。”周倩安慰她的儿子。儿子慢慢止住泪水,但仍然哽咽着。
      陈红红着脸,泪雨滂沱,不知她是为那男孩哭,还是为自己哭。她怯怯地对着周倩说:
      “我们正张罗着结婚呢!这该怎么办?”
      “你们可以结婚,但我和张君一直没有解除婚姻呢,呶,你看,这是我和张君的结婚证。”周倩真的从包里摸出一本结婚证来,这说明她是有备而来。
      “你太无耻了,你诚心要和我过不去,是不是?结婚三个月你跟别人跑了,让我忍受了十几年的耻辱,现在我要结婚了,你又来闹场子。你要不要脸?”
      在张君的指责下,周倩无言以对,干脆坐在地板上大哭起来,又打了自己四五嘴巴说:“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我对不起你,请你饶恕我。”两个孩子跟着也哭起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得外面有声音传来:“有人打电话给我,说我有孙子,孙子在哪里?”
      张君爸爸妈妈进来了,一进门老两口子就把目光落在小男孩身上,周倩也不哭了,立刻走上前去,拉着老太太的手说:“爸爸,妈妈,电话是我打的,您看,您的孙子,十三岁了,叫张君生。”
      老太太走到男孩跟前,用一只手拥着男孩的肩膀,低头打量,又用手擦去男孩脸上的泪水,兴奋地说:“和张君一个模子脱下来的,真是我的孙子。老头子,你看看呢,孙子很漂亮!”
      张君爸爸也过去仔细端详,慈眉善目里长出了许多笑意。周倩拍拍男孩的头说:“快向爷爷奶奶问好。”
      那男孩乖巧,奶声奶气地说:“爷爷奶奶好,孙子张君生好想念你们!”说着竟然哭了起来。这下可好了,爷爷奶奶都跟着哭起来了,奶奶一把抱住孙子,对周倩说:“你怎么不早说。”
      周倩“噗通”跪到老太太面前说:“妈妈,我对不起张君,对不起你们,我是回来赎罪的,孩子不能没有爸爸,我要把孩子教育好,弥补我的罪过。我是信基督教的,主说,若你有罪,向我忏悔,好好补偿就是神的儿女,可以进入天堂。”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能把孙子养到这么大,很了不起,起来吧,爸妈已经原谅你了!”
      ……
      就在张君的爸妈和孙子惊喜相认的时候,陈红含着热泪悄悄地离开了。张君打电话,她不接,张君发短信,她不回。张君到恒美家园的车库里找,没有人。
      这时候,他收到了董大爷的短信:张老师,陈红获得省书画比赛专业组一等奖,我获得业余组二等奖,周会计获得业余组一等奖,张老头获得业余组三等奖,你……你没有获奖。组委会通知我们后天到省里参加颁奖大会。
      五月的夜半,月上中天,田野静谧,村犬远吠,街道行人稀少,华灯璀璨。月色笼罩下的县城,显得恬淡而又舒缓,就像一个刚刚出落得美丽漂亮的少女,并不会因为自己还不丰满而显出莫名其妙的急躁。合欢树的花才刚刚开放,月色里害羞地遮住自己的容颜,只留下一地的芬芳。放屁虫、灰灰虫、毛毛虫、蚂蚁、蝈蝈、螳螂等各种小生命,在这满月的光华里,觅食的觅食,筑巢的筑巢,交配的交配,打架的打架,产子的产子,自由自在,天马行空。
      张君在他刚刚装修好的房子,焦躁不安的来回走着,他刚接到陈红的短信:过好自己的日子,教育好自己的孩子。
      陈红在亚邦宾馆的房间里,眼睛红肿得像个桃子,她正给董大爷发信息:替我领奖,我要去很远的地方。
      张君生睡在爷爷奶奶的家里,迷迷糊糊地问周倩:小伙伴都有爸爸,为什么我认个爸爸就这么难?
      生活就是一个捣蛋鬼,它时常捉弄善良的人们……(完)

发表于 2016-8-20 08:56:25 | 显示全部楼层
连贯起来看,整体感觉更好了。但应该在一些细节上再作推敲,比如垃圾数量特别是虫子居然有70多斤,有点荒诞了。语言风格幽默诙谐,贴近生活,涉及书画、酒、宣纸等多方面知识,可见作者生活积累扎实,知识面广,但这些知识对大多数读者来说比较冷,有无错误或者说能否经得起推敲,作者好像还需要认真考证核对。总之,在技术上进行修改完善之后,向高层次的文学投稿,应该大有希望。期待讲到作者更多更好的作品。
 楼主| 发表于 2016-8-21 06:59:00 | 显示全部楼层
闻石8071 发表于 2016-8-20 08:56
连贯起来看,整体感觉更好了。但应该在一些细节上再作推敲,比如垃圾数量特别是虫子居然有70多斤,有点荒诞 ...

感谢闻先生点评!书画、酒、宣纸等方面的知识,都是经得住推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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