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轻风落楝花

戚思翠

   

   “小雨轻风落楝花，细红如雪点平沙。槿篱竹屋江村路，时见宜城卖酒家。”雨日，路过小区广场边的一棵楝树时，忽被脚下一片楝花绊住，不禁轻声低吟王安石的《钟山晚步》诗句来。
   清陈淏子《花镜》里记载：“江南有二十四番花信风，梅花为首，楝花为终。”楝花盛开在春花落尽的暮春季节，所以，古人将其称为“楝花风”，“处处社时茅屋雨，年年春后楝花风。”楝，也叫苦楝，又名“苦苓”，谐音“可怜”或“苦恋”。一夜风雨，楝花零落，驻足在铺满楝花的路上，不由感叹时光如流水，转眼间花儿就会随细雨斜风零落成泥碾作尘，似乎有几分无可奈何春又去，几度岁月几度愁的伤感。
   记得孩提时，在苏北老家，人们忌讳种苦楝，说苦楝给人带来晦气，让人“苦上加苦”。而那一年，我母亲执意从外地运回一棵苦楝树，栽在门前的河岸边。当时只有膀子粗，几年后成大楝树，默默无闻地立在河沿。每年春天，乍暖还寒，柳树不经意间缀满黄绿色的柳芽儿，苦楝却还在沉睡不醒。待数场春雨过后，它才伸伸懒腰、睡眼惺忪地睁开了眼，匆匆忙忙地露出头来。她“摇身一变”，树冠上立马腾起了一团紫色朦胧的烟雾——楝花。楝花很细小，花瓣的主色调是乳白色，白嫩中透出淡雅的紫。那一串串、一簇簇，细细碎碎的楝花，像一团团粉紫粉白的轻纱，似一朵朵淡淡的紫霞。那阵阵馥郁的花香，丝丝缕缕，沁人心脾。
    楝花不像月季花富丽堂皇，惹人眼目，但花期很长，能持续开放一个多月。花谢之后，苦楝树的枝桠间，便挂满了一串串绿油油的果子，小小圆圆的，在绿叶间忽隐忽现。那青翠欲滴的颜色，会让人的味蕾不自觉地活泛起来，但母亲说这果子不能吃，有毒，很苦。日复一日，楝树果子由青变黄，由软变硬，故称“金铃子”。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这“金铃子”三分钱一斤呢，能抵半只鸡蛋格。所以，一到冬天，我们会拼了命去抢打楝树果子，有时还为捡拾冰河上的楝子而滑入河冻里……母亲则用楝树果子做碱，做雪花膏，夏天若被蚊虫叮咬，摘几片楝树叶子揉成汁涂抹一下，便能止痛、止痒、消炎。
   1976年，“四人帮”一垮台，我的父亲彻底“平反”了。母亲才告诉我们她为何栽下这棵苦楝树。母亲说，那年，你们的父亲被戴上“反动派”的帽子后，全家人甚是悲哀、绝望。要知道，父亲可是家里的顶梁柱，上有老，下有小！母亲寻思着如何摆脱这种晦气。她突然想到，乡下人给孩子取名总是带狗啊、牛呀什么的，目的是为了易养。于是，母亲就到远地去寻了一棵苦楝栽下，希望尽早让父亲摘帽脱晦。母亲说，苦楝，看似苦，实是甜，不是有句话叫“苦尽甘来”嘛。母亲一番朴实而不乏哲理的话语，让我们兄妹几个对这棵苦楝树肃然起敬！每每见它，就涌起一种莫名的感动和无以言表的亲切，又有种淡淡的苦涩涌上心头……
   一晃数十年，而今父母早已离开人世。但老屋河岸边的那颗苦楝依然花香袭人。尤其当“小雨轻风落楝花”的时候，也是我心驰神往思念父母、思念故乡的时候。对身居异地他乡的我，只要闻到楝花香，就心满意足了。无论自己走多远走多久，只要回味一下老家的苦楝花香，心灵的风筝飞得再高，都会觉得有种依靠和踏实。
——2018年5月2日

碧云天下

好一个“苦尽甘来”的楝树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