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赴戎机 淡定度晚年——黄埔抗战老兵王金生忆往事

水上森林

万里赴戎机
淡定度晚年
——黄埔抗战老兵王金生忆往事
顾少俊
黄埔抗战老兵王金生，生于1922年，现住山东沂水。
万里赴戎机
1938年2月，沂水沦陷。日军在沂水县城周围修筑碉堡。王金生的邻居朱秋林，30多岁，有两个女儿。一天，朱秋林被日军抓去修了五六天碉堡。碉堡修好后，日军担心这些民工泄露军事秘密，给修碉堡的民工打毒针。回来后，这些民工全死了。王金生看着朱秋林的妻子和两个女儿伏在朱秋林尸体上痛哭的惨像，恨死了日本鬼子。
3月，王金生听说山东省政府在沂水县西北东里店收容失学青年，他赶到东里店，见到省主席沈鸿烈。沈鸿烈留过洋，原是青岛市市长，在青岛执政６年。执政期间，他普及教育，繁荣市场，整顿军警，巩固治安，很有政绩。青岛曾获“全国模范市”之称。沈鸿烈很爱国，对学生们说：“中国不会亡！中国是大国，日本是小国，只要我们坚持抗战，一定能打败日本侵略者。”他鼓励学生们到成都报考军校，学本领，把鬼子赶出中国去。听了沈鸿烈的讲话，青年学生们踊跃报名，省政府组织考试。
甄别考试后，王金生获得去成都的机会，沈鸿烈给王金生发了路费，写了证明，让他到四川成都报考军校。
当时，山东各县城都有日军。沈鸿烈派人护送这批学生过青州后，由于目标太大，只好将这批学生分成一个个小组行动。王金生这个组５个人，刘广新岁数大，任组长。
有一次，在枣庄境内，碰到一伙伪军，领头的伪军问：“你们是干什么的？”刘广新说：“我们走亲戚。”随即说出一个大汉奸的名字。事后，王金生才知道，刘广新在路上看了一个告示，把告示下面一个大汉奸的名字记住了。
一天晚上，他们见路边有一栋房子，房间里有床和被子，没有人，他们就睡到床上。第二天早上，王金生嗅到一股臭味，发现隔壁房间里有一具死尸。路上，一个老百姓告诉他们。这一带闹饥荒，饿死好多人。一开始，村里人死了，还有人抬出去埋了，后来再有人饿死，就没有人管了，活着的饿得抬不动了。王金生问：“地里收的粮食哪去了？”那人说：“全被鬼子抢走了。”最后，王金生一行由单县出了山东。
经过兰考铁路时，碉堡上日军的探照灯不停地来回照射。刘广新趁探照灯的光束刚过去时，带着大家跑。谁知，探照灯晃了一下，又照回来了，５个人暴露在灯下。日军碉堡上的枪响了，两个同学倒在王金生旁边，王金生一个踉跄倒在铁路边上，铁路下面是壕沟，王金生一下子滚到沟底，侥幸逃过一劫。
在山东境内，王金生一行走了一个多月。
1938年6月，蒋介石以水代兵，下令在花园口炸开黄河大堤，开封以西全被黄水覆盖，无法通行。刘广新见到一支中国军队，他拿出沈鸿烈开的证明，请求带队的长官帮忙。那长官看过证明后，派船送他们去洛阳。
到洛阳后，他们找到山东省政府驻洛阳办事处休息了3天，然后办事处安排他们乘火车到陕西宝鸡。当时，宝鸡到成都的铁路被日军飞机炸坏，只能步行。到绵阳时，上面通知他们：军校暂时不招生，先在绵阳六中上学。
1940年春，王金生听说军校招17期学员，报国心切的王金生坐不住了，赶到成都报名考试。7月，王金生被军校录取，编入步兵科学习。
为了入军校，王金生行程上万里，历时1年多。
宁玉碎  勿瓦全
1942年春，王金生军校毕业后分到第9军辎重团2营5连。第9军隶属14集团军，总司令刘茂恩。1943年，第9军奉命调往灵宝阻止日军过黄河。
那时，日军飞机经常飞过黄河轰炸。有一次，王金生押送一批物资往前线送，突然飞来几架日机。王金生立即命令部队下车隐避。日机俯冲扫射，丢炸弹，当场死了12个战士，炸伤3个。日机飞走后，王金生安排战友掩埋好战友遗体后，继续赶路。
1944年初，王金生调14集团军军部，任刘茂恩司令的少校待从副官兼参谋。刘茂恩，河南巩县人，身高2米，国字脸，威严得很。刘茂恩参加过北代。抗战期间，刘茂恩参加过太原会战，中条山战役等多场大战。刘茂恩打仗不但有计谋，而且不怕死，在军中威望很高。
王金生调军部不久，日军攻打洛阳，刘茂恩率部抵抗。指挥所设在洛阳外一个小山村里。战斗打响后，指挥所里立即忙了起来，王金生帮助刘茂恩处理各部队发来的战报和电文，及时传达刘茂恩的一道道指令。最危急的那几天，王金生陪刘茂恩几天几夜不出屋，不合眼。
日军动用飞机、大炮、坦克、骑兵、步兵日夜攻击不止，刘茂恩的部队伤亡惨重，指挥部被迫退入城里，最后被日军包围在洛阳城太庙路一块很小的区域里。
中午，军部通讯员费晓华报告：“刘司令，指挥部周围全是鬼子。”话音刚落，一颗重磅炮弹直接命中指挥部上的掩体，随着一声巨响，泥土“哗啦啦”地震了下来，落在刘茂恩办公桌的军用地图上。刘茂恩抬起头，问警卫营长宋辉：“手上还有多少兵？”宋辉说：“1连在洛阳中心街阻击，我刚从那里回来，他们那个连伤亡过半。2连、3连分别防守指挥部两翼，伤亡也不少。”刘茂恩说：“收缩阵地，晚上突围出去！”“是！我这就去准备。”宋辉敬了军礼转身出去，刘茂恩低下头，继续看地图。宋辉回头向王金生使了个眼色，王金生点点头：“你放心吧！”
王金生刚调到刘茂恩身边，宋辉就向他介绍刘刘茂恩的秉性，在中条山战役中，刘茂恩的指挥部被日军包围，宋辉发现一条小路可以突围，劝刘茂恩夜间穿便衣逃出，刘茂恩不同意：“我堂堂国军司令，沙场捐躯，死亦光荣，岂可换便衣偷生，让倭寇耻笑。”日军敢死队快冲到指挥部时，刘茂恩不愿做俘虏，欲拔枪自杀，被宋辉死死抱住。后来，天降大雨，山洪爆发，刘茂恩侥幸脱险。
刘茂恩是一个重气节的将军，在倭寇面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王金生知道宋辉的意思，让自己好好保护刘茂恩。王金生决定在关键时刻，全力保护刘茂恩，到时哪怕牺牲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是夜，宋辉将警卫营还能战斗的150多名官兵分为3组。宋辉带50人的敢死队打头阵，每人4颗手榴弹，携带轻机枪和冲锋枪等武器。第2组保护刘茂恩及司令部文职人员，第3组断后。
宋辉带队悄悄抵近西门日军阵地前，一声令下，50个敢死队员在1分钟内把4颗手榴弹全部扔出去，200颗手榴弹在日军阵地前后炸响，惊天动地。硝烟未尽，50名敢死队员呐喊着向前方冲去，轻机枪和冲锋枪组成的交叉火力在日军包围圈上撕开了一个口子，日军在突如其来的攻击下还未来得及反应，第2组的士兵保护着刘茂恩疾走，前面就是城门口了。这时，城墙上日军的机枪响了，敢死队员倒下一片，刘茂恩身边也栽倒五六个士兵，王金生紧跟刘茂恩身边，尽量用自己的身子掩护刘茂恩。刘茂恩火了：“敢向老子开枪！”随手拿起身边一个士兵手中的轻机枪，推开挡在前面的王金生，对着城墙上的日军打出一个长点射，日军的机枪哑了。
刘茂恩一行刚走没几步，“哒哒哒……”城墙上又冒出1个日军火力点。“卧倒！全体卧倒！”宋辉回头大声吼叫。“谁还有手榴弹？”刘茂恩一个士兵递给宋辉3颗手榴弹。宋辉用绑腿布捆好，匍匐前进一段后，突然从地上跃起，手中的集束手榴弹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径直飞到城墙上日军机枪手的头上，随着一声巨响，前进的道路打通了。突围出来的部队在内乡县丹水镇集合。
想念战友徐泽滨
1944年底，刘茂恩任河南省主席兼河南省警备总司令。王金生保管他的大印。1945年2月，日军欲攻占四川，计划先占领老河口。蒋介石命令第5战区司令长官刘峙死守老河口。刘峙召集高级将领开会，参会人员有驻河南南阳的刘汝明，陕西的胡宗南，一战区司令长官范汉杰，还有刘茂恩。
刘茂恩接到开会的通知后，带王金生和一个中校从丹水镇开车过去。开会人员到达老河口，刚进会议室，警报响了，日机过来轰炸了。刘汝明建议，到南阳开会，刘峙同意。路上，日军飞机追着车队轰炸。
刘茂恩说：“小鬼子鼻子怎么这么灵，肯定有内鬼。”转身对王金生说，“通知密电组3天内破案。”刘茂恩手下密电组里有几个得力干将。
老河口战役正式打响前，刘茂恩破获隐藏在老河口日军的秘密电台。王金生在缴获的一张日军地图上看到，我军指挥部、弹药库、炮兵阵地等的位置，地图上标注得清清楚楚。看来这伙日军在老河口潜伏了很长时间了。
老河口战斗打得非常惨烈。王金生的同学徐泽滨营长守马山口阵地。白天阵地被日军抢去，夜里徐泽滨组织敢死队再把阵地夺回来。马山口阵地反复易手。
刘茂恩指挥部通往各师团的电话线被炸断。一天，王金生奉命到前线送信。路上，王金生看到两个老百姓抬着一副担架，走得很匆忙，后面一个士兵还在不断地催：“快走！快走！”王金生问：“谁负伤了。”“守马山口的徐营长。”
王金生赶紧上前，那士兵告诉他，徐营长是在白刃战中负伤的。他捅死了两个鬼子，另一个鬼子在他背后对着他的腰扎了一下。
徐泽滨微微睁开眼，看着王金生，有气无力地说：“我对得起国家，对得起校长，死而无憾……”王金生摆摆手，不让他讲话，转身对那士兵说：“战地医院在前面不远，你们赶紧过去。”
中国军队在老河口顽强阻击，日军由于损失惨重，无力再前进了，双方处于对峙状态。
战后，王金生碰到战地医院的一位医生，那医生告诉王金生，徐泽滨因伤势严重，转到西安陆军伤兵医院抢救了。王金生以后再也没有听到徐泽滨的情况。
在军校，徐泽滨和王金生关系很好，住同一个宿舍。有一天晚上，学校组织看《文天祥》的电影，回到宿舍，徐泽滨对王金生说：“我要向文天祥学习，将来如果战死沙场，拜托你照顾我的父母。”王金生是一个重情义的人，生活稳定后，一直寻找徐泽滨及其家人。2015年，王金生曾在《黄埔》杂志上登过“寻人启事”，想打听徐泽滨的下落，但至今没有音讯。
1945年8月15日，日军投降的消息传来，刘茂恩大喜，下令：“省政府立即搬回开封。”当天晚上，天降大雨，刘茂恩带着省政府大小官员冒雨赶往开封。官兵们在雨中唱啊！笑啊！王金生说：“那种喜悦无法言表。”后来，王金生在开封结婚成家。
相逢一笑泯恩仇
内战爆发，开封共产党地下情报人员活动频繁，发报的密码地点不断变换，保密局的一帮人忙得焦头烂额。有人想起刘茂恩手下密电组里有几名干将，想挖过来，刘茂恩不同意。双方闹得很僵。保密局向蒋介石告状说，刘茂恩有通共嫌疑，刘茂恩心里负担很重。
一天，王金生在刘茂恩办公室发现，刘茂恩在吸鸦片。王金生心中难受，当年在抗日战场上叱咤风云的英雄，现在却变成这个样子。王金生想说什么，又感到人微言轻，最终什么也没说，退了出去。
1948年6月，解放军包围了开封，管家劝刘茂恩化装和他一起逃出去，刘茂恩不同意。管家“扑通”跪到刘茂恩面前说：“现在不是和日本人打仗，您化装和我一起逃出去不丢脸。”王金生也在一旁劝刘茂恩。最后，好不容易把刘茂恩说通。管家杀了一只雄鸡，把血涂在刘茂恩脸上，骗过城门口站岗的解放军逃出开封，去了台湾。王金生想，自己没有和共产党打过仗，没有血案，估计共产党不会把他怎么样，没有去台湾，留在开封。
1949年，王金生考取开封艺术专科学校，毕业后分到开封市第12小学任教。王金生课讲得好，教的班平均成绩全校第一，校长看到他就眉开眼笑，学生们都喜欢他。有个叫曹向阳的同事妒忌他，给公安局写了一封信说，抗战期间，王金生强占民房、拉壮丁。
公安局找王金生谈话，了解情况，王金生说：“当时军情紧急，确实有过强占民房之事。”再问他“拉壮丁”的事，王金生说：“拉过几次壮丁，洛阳保卫战期间，我是刘茂恩的少校副官，那一仗，洛阳城里伤亡过万，外围阵亡的官兵更多，不拉壮丁，没法打仗。”
上级研究后，判他12年刑。这一切出乎全校师生的意料。服刑期间，王金生两次立大功。有一次农场失火，王金生奋不顾身从危房中救出农场负责人8岁的女儿。农场宣布：王金生立大功一次。一年夏天，发大水，王金生积极抢运粮食，被农场再次记大功一次。农场领导向上级申请给王金生减刑。上级回复，王金生系“历史反革命”不能减刑。
王金生判刑后，主动与妻子离婚，儿子、女儿被王金生的哥嫂带到沂水抚养。王金生服刑期间，儿子曾到青海去看他，但未能见面。后来，王金生的儿子去阿勒泰打工，在阿勒泰因煤气中毒身亡，当时只有17岁。王金生至今不知儿子埋在哪里。
王金生出狱后，被安置到香卡农场劳动。1983年，上级根据中央相关文件对他进行安置，王金生要求回沂水。
90年代的一天下午，一个头发花白老人找到王金生家。王金生一看，是当年给公安局写信的曹向阳。曹向阳见到王金生有点尴尬，断断续续地说：“这些年，我一直打听您的消息……最近，听说您回沂水了，特地过来看您……”王金生听说曹向阳是从开封坐火车到临沂，又从临沂乘汽车赶过来，赶紧让女儿给曹向阳弄吃的，自己忙着收拾床铺。第二天，曹向阳从包里掏出一叠钱要留给王金生，王金生拒绝了，曹向阳感到愧疚，拉着王金生的手，声音颤抖：“当年我不应该给公安局写信，害得你家破人亡。”王金生摆摆手，话语平和：“如果是现在这个时代，你的那封信也不会使我坐牢。那是个特殊的年代，没有你的那封信，我也会因政治身份坐牢。过去的事，不要放在心上。人要往前看！你以后可以常来玩。”王金生真诚地留曹向阳在沂水住了几天。曹向阳眼中含泪：“今生能认识您这样的朋友三生有幸啊！”以后，曹向阳每年都到沂水住上几天，王金生的女儿一直奇怪，我爸爸怎么会有这样重情重义的朋友？几年前，曹向阳过世。王金生的女儿才慢慢知道曹向阳和她父亲之间的故事，她为父亲博大的胸怀而自豪。
谈起这件事，王老问我：“你听说过曼德拉吗？”我说：“我知道您要讲什么。”
曼德拉因致力于南非种族斗争被逮捕，在大西洋罗宾岛度过了将近27年监禁生活。曼德拉被关在一个“锌皮房”里，白天用尖镐和铁锹挖石灰石，然后把它们敲碎。有时还要下海捞海带。
看管曼德拉的3个看守对曼德拉很不友好，经常寻找各种理由虐待他，用铁锹痛打他，往他饭里泼脏水，并强迫他吃下去……
曼德拉获释当天说了这样一段话：“当我迈过通往自由的监狱大门时，我已经清楚，自己若不能把悲痛与怨恨留在身后，那么我其实仍在狱中。”  
  曼德拉出狱后当选南非总统。在就职典礼上，曼德拉的一个举动震惊了世界。总统就职仪式开始后，曼德拉起身致辞，欢迎来宾，依次介绍了来自世界各国的政要后说，最高兴的是，当初在罗宾岛监狱看守他的3名狱警也能到场。随即曼德拉邀请他们起身，并和他们拥抱。曼德拉的这个举动令残酷虐待他的人汗颜，也让所有到场的人肃然起敬。
王金生说：“告别仇恨最佳是方法是宽恕。”
这位老兵身上有一种坚韧内秀的气韵。他“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西风独自凉

弘扬中华精神！

碧云天下

致敬！抗日的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