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里的母亲

易湄

        母亲离我很远，我摸不到她的脸，也感觉不到她的呼吸。
       母亲离我很近，每天我都会面对她温和的笑容，和她说一会儿话。
       人有时很奇妙，近与远全在于心里的感受，仿佛一首歌的旋律，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但却直抵你的内心，贴近你的心跳，如一股温泉，源源不断地注入你寂寞的心田。
       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告诉我，母亲怀我时已经得了癌症，医生说要保命必须打掉孩子，然后通过手术清除癌细胞。母亲问医生，自己的病有没有影响到胎儿的健康？医生检查后说孩子很好，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母亲当即决定：我要生下宝宝！我的父亲、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以及其他所有的亲戚朋友都跑来劝母亲打消此念头，但母亲坚持己见，没有丝毫的动摇。
       接下来的日子，母亲以坚强的信念守护着肚子里的我，与死神抗争着。因为怀着孕，母亲只能采取保守疗法。只要医生提醒哪些治疗方式对胎儿不利，哪些药物对胎儿有影响，母亲就坚决不碰。她每天忍受着巨大的疼痛，却还不忘给我进行适当的胎教，不忘用她甜美又虚弱的声音隔着肚皮和我说话。父亲后来告诉我，母亲和我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宝贝，我们两个又度过了快乐的一天，你又长大一点点了。宝贝，我们一起努力哦！你是上帝送给我和你爸爸的礼物，我要把你健健康康地交到你爸爸的手里，这样才不枉你爸爸爱我一场啊！
       母亲在怀我七个多月时病情急剧恶化，医生说必须提前做剖腹产手术，不然孩子就有危险，但做手术就有可能直接把母亲送给死神。疾病已经把母亲折磨得不成样子，但她却异常镇定自若，头脑清醒，思维清晰。她拉着父亲的手，额头上不时渗出豆大的汗珠。母亲断断续续地说：亲爱的，也许我不能再陪你们了，但是一定要替我照顾好我们的孩子。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一定要让他（她）长大了做一个正直、善良、懂得感恩的人。亲爱的，抱歉，我不能陪他（她）长大，一切只能拜托你了。告诉我们的孩子，妈妈爱他（她），妈妈会在天堂保佑他（她）和爸爸平安、健康、幸福！
       母亲果真没有挺得过来。医生在打开她的腹腔时惊呆了，母亲腹腔内的所有脏器几乎都发生严重癌变，唯有子宫周围像是被人为隔开的一个隔离带，显出极不相称的鲜艳的健康的颜色。在场的医生护士都觉得不可思议，又似乎明白了什么似的。所有的人都忍不住落下泪来。妇科主刀医生极小心地把我从母亲的子宫内抱出来，然后立即把母亲转给肿瘤医生。肿瘤医生看看打开的腹腔，沉痛地摇了摇头说：缝针吧！这时在场的人突然听到麻醉中的母亲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卸下千斤重担后的一种舒气。然后，母亲的鼻孔抽了一下，昏了过去。这时的我哇地哭了起来，但母亲听不到了！她在昏迷三天之后永远离开了我们。父亲说，这最后的三天里，母亲似乎一直在努力地想醒过来，有时她的眼皮会动，手会上举，但她终于在第三天的凌晨吐出了最后一口气，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之后医生告诉父亲，根据母亲癌变情况看，母亲起码硬撑了三个月。也就是说她为了肚子里的我硬是强迫自己多活了三个月。在这三个月里母亲除了不断地与病魔作斗争，以坚强的意志抵制越来越难忍的疼痛折磨，她还继续着给我录下了几十段话。她叮嘱父亲在我人生中的每一个特别的日子放给我听。
       母亲的录音断断续续，并且后期录音里还伴有很沉重的喘息声。我能想象得出母亲当时是忍着怎样的病痛录下这些话的。
       我周岁时父亲给我放了第一段录音，那个时候我不懂里面的内容，但我知道对着里面的声音喊妈妈。这是我刚刚学会说话的时候，也许因为母女连心，也许因为父亲总是不断地在我面前说妈妈，所以我学会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妈妈。父亲常常把我抱到母亲的相前，对我说：宝贝，告诉妈妈你今天很乖哦。宝贝，告诉妈妈，你会背唐诗了。来，背给妈妈听。宝贝，咱们给妈妈唱首歌呗。
       母亲给我录的第一段话是这样的：我的孩子，今天是你的一周岁生日，家里很热闹吧？你开心不？宝贝，你开始学着认识这个世界了，你该会说话了吧？你学会的第一句话是什么？爸爸照顾你很辛苦，我希望你学会的第一个字是爸字，第二个字是爱字，要爱你的爸爸，爱你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宝贝，妈妈会在遥远的地方关注着你，妈妈爱你！永远！
        我开始上幼儿园了，母亲给我录了下面几句话：我的孩子，我亲爱的宝贝，你开始上幼儿园了。幼儿园里有好多和你差不多大的小朋友。你会有玩得来的小同学，你还会学会好多有趣的游戏，在游戏的过程中你会学会与人相处，学会动手做一些简单又好玩的东西。妈妈希望你要听老师话，要友好对待每一位小朋友。妈妈相信，你会在幼儿园里过得很愉快。妈妈祝福你哦！
       我要上小学了，母亲又录了下面一些话：宝贝，你开始上小学了，你成为一名小学生了。你要开始正规的学习生活了。宝贝，学习新知识是一件特别神奇的事情，因为你将学会读书，学会算术，你将学会用自己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想法。同时你将更懂得如何与同学相处。宝贝，一定要记住，养成好的学习习惯很重要哦。上课要好好听老师讲，有不懂的要学会向老师同学请教。你要慢慢地学会思考，学会关心班集体、关心他人。你要懂得尊敬老师，感恩老师的教导。妈妈祝愿你小学六年学习顺利，快速成长！
       我进入青春期了，母亲对我说：宝贝，在青春期你会发现自己生理心理上的诸多变化。这是一个特殊时期，你有时会冲动、易怒，有时又会异想天开。宝贝，多读一些有益于你健康成长的书会帮助你平安度过青春期的。我相信爸爸会为你选好适合你的书籍。这段时期，你的学习生活也更紧张了。一定要注意劳逸结合，不要太拼命了。宝贝，成才固然重要，但成人更重要！记住妈妈的话，你不一定非要考上名牌大学，不一定非要成为什么方面的精英人物。宝贝，身心健康才是根本。所以你一定要注意修身养性，努力去做一个有德行的人，有高尚追求的人，有恒远目标的人。
       我十八岁了，母亲说：宝贝，真难想象长大的你是什么样子？很漂亮？或是很帅气？你是不是开始向往爱情了？你有自己暗恋的人了？宝贝，单纯的初恋是人生最美好的感受与体验。喜欢一个人没有错，但如何去喜欢会影响到你今后的感情生活。所以，有心事有困惑不要总自己闷着，要善于倾诉。告诉爸爸或你信得过的朋友，他们会打开你的心结，给你合理化的建议。总之，要学会倾听自己的心声，又要学会用理性的方式去排解心里的千愁万结。要学会敞开心扉，又要学会适当收敛，这样才不会走错路、做错事，以致给自己或他人带来更大的困惑与烦恼。
…… ……
       我今年二十岁了，已经是一名大二的学生了。这二十年来，我一直与父亲相依为命，但我们的生活又一直有母亲的陪伴和参与。我和父亲一起看母亲的影像，一起听母亲的录音，听母亲在录音里为我唱的歌，背的诗，讲的笑话。父亲会经常给我讲他和母亲的爱情，讲有关母亲的故事。有时我和父亲会流泪，我们笑着流泪，彼此相拥，仿佛是三个人拥抱在一起。父亲说，母亲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总在不断地向探望她的人请教，或上网搜索有关育儿的相关知识。母亲是把几十年的生命浓缩在这最后几个月，尽心尽力为我铺好成长的路。
       妈妈，妈妈。这个我多么熟悉又多么陌生的字眼，这个我在梦里千万次的呼唤过并伸开双臂拥抱着的字眼，这个我比别人体会更深，感受更浓烈的字眼，这个如雨露点点渗入我心灵的字眼。妈妈，谁能比我更幸福，谁能如我这样更能感受母爱的无私与伟大！
       妈妈，我代替你活着，充满感恩地活着，健康快乐地活着。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会活出两倍的精彩，以延续你传递的温暖与爱！

林慧妮

很感人的故事，女人虽若，为母则刚

微人微事

楼主写得很感人！一直觉得楼主的文笔不错，诗歌、散文都写得特别的好，小说弱一点点。我猜，楼主应该是一个好老师。

顾林

感人文字，感恩母亲！

奶咖小生

读来还心酸

风中玫瑰

林慧妮 发表于 2018-8-20 15:02
很感人的故事，女人虽若，为母则刚

慧妮说得好极了，女人虽苦，为母则刚

风中玫瑰

感人肺腑的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