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飞花令 绿色 •生存】广陵仍

随风飞

    从市区东行四十多公里，转入堆坡，徒步。行三刻有余。再穿过一个狭长小桥，就到了。

    豁然开朗。一道柔和的日光垂挂在小桥尽头，把此处隔成秘境。

    我想我从前来过。几只天鹅静伏水面，曲颈像狭长的漏斗。仿佛能听到泉水自天鹅红玛瑙般的长喙汩汩而下。风将水面抹得的平，蔚蓝色汪在勺状的河床中。岸边乱石叠就，高低起伏，与丰草掩映的山脚隐隐相连。危岩旁逸斜出，将山体衬托得更加险峻、高拔。蜿蜒而去，直至薄云轻拢的天际。

    翻卷的海浪，就在天际，无声悬挂。我惊异于这弧形空间，远舟随时会从海面滑下来。弦月坐于浪尾，像一个缓缓旋亮的台灯。我冥想着淘米粒般的沙面，在脚底婆娑。海龟慢悠悠在光滑如镜的礁石上爬行着。一切静默如斯，只容得下偶尔的几句鸟鸣。我想我定是飞进这地球之眼的昆虫，令她流出眼泪。几处小兽瞥见我，愣了一会儿便慌张地钻进树丛。树叶一路摇曳，直至山坳。莎莎的余音在空气中飘荡着。我知道宁静的花瓶碰倒了，碎裂了。这裂纹中，将渗入更多人迹。人们陆续而来。她将裸露在游客面前；成为下一个夏威夷、地中海。她彻底碎了，不再是我理解与感受的。某种原初，将彻底抽离、洗劫一空。但此刻，天空湛蓝一片，偶有几缕流云，也被不知名飞鸟衔走了。

    天空成为鸟最呆萌的背景。双翅横向展开，仿佛被一根线轻轻拽着。风起时，它们便摇摆着，向天的一边飘了过去。直到缩成温热的鱼凫。这时海水托着它们，一沉一浮。

    太阳西沉，夜月越发清亮。肩下的手臂向下伸展着，像一个悠闲的钓翁。有时我也会寻得某处垂钓半天，临近黄昏方背着空空的鱼篓兴尽而归。天空与我于此时产生某种共振。从心头开始，渐次扩展至全身。柳枝轻拂，形如我淡淡的思绪。把山风梳了一遍又一遍。我一路沉吟，一路顾盼。调集体内的所有细胞，努力记下这一景一物，乃至于任一细节。包括枝叶的色彩，鸟虫的音色、响度；峰峦那难以言传的身段。当然，更包括这浮在半空的海面。

    一切都被海面放大。

    织女银鸥的灰翅遮住近三分之一的海面。银白色腹部上，萤光浮动。时而贴近海面，时而又高入云端。大有逍遥之态。我想鲲鹏也不过如此。远舟此时近了许多。可见其风帆陈旧，船舷朱漆剥落而空无一人。隐约可见船舱内搁有渔网鱼篓。想来船主为一渔民。不知何时误入此海。风霜几度今只余孤舟飘荡。又一阵海风，卷起层层叠叠的巨浪，整个海面旋起一股急流。无数海鱼伴随海浪翻腾在海的上方。仿佛开出的一朵朵巨型重瓣白牡丹。更多海鸥、海燕和其他鸟类，穿梭其中。如展动的一片又一片叶子。手几乎要触着那些浪花了。
  
    在鸟看来，我会不会是另一片叶子，却形如初生？我想象作为一片叶子，缓缓生长，藏在花瓣下面。想象自己送走一阵清风，又迅速与其他叶子合拢在一起。海鱼蝴蝶般飞来飞去。一只只海鹰忙于采蜜。但仅仅在一瞬间幻影扑灭了。海面迅速绷成一张鼓面。枯舟已不知所踪，海，空荡荡一片。

    暮光从海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轮月光。

    渐渐黑鳞般涌现的海面簇拥在月光周围。这显得月光更白更深。仿佛有无数月光正沿着黝黑陡壁，持续地滑向海底。我陷于这孤绝之夜，唯有聆听才是最美的选择。自带音符的物界之声，纷纷聚集，仿佛计划好似的，以最玄妙的秩序组合在一起。这大概就是典籍所载的上古之音了吧。音调婉转婀娜，空灵清远。音色醇厚隽永，唇齿含香。真个“出水清芙蓉，天然去雕饰”。但人间又有哪一支乐曲能与之相比呢？作为此曲唯一的人类听众，我唯有双耳耸立，恭立于斯。

    上苍如此眷顾这一景一物，把最好都赐予它们。我来到此地，仿如神的指引，作为见证。也一并乐享。这夜黑得恰到好处，连同温度、湿度。衣衫与我保持着恰当的距离，有种神怡的愉悦。无须再为一窝居而束住手脚，无须再为功名利禄再战战兢兢。也无须再勾心斗角、精于算计。该放下的自然放下，想留住的并不用挽留。此生是此生，此境是此境。夜露在不知不觉间落在发梢、衣襟。却不觉潮湿。仅仅像一阵风极轻地伏在身外。此刻，我不去祝福他人，也无须接受祝福。星光摩顶，我想起牧师之手，婴儿粉红的皮肤，想起盛唐恣意汪洋的绝句。却又在刹那间，化为乌有。只剩下眼前之景，耳中之乐。只剩下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是否还站在原地。我被晨曦推动着，被轻如棉絮的鸟鸣。天然的石桥石凳，石床。都仿佛为我造就。我不知道我是否深陷于一场幻梦。

   我也不知我会不会是下一位孤舟。

   晋时有竹林。阮籍诸君聚而论玄。世外一般。然终不免一俗。嵇康临刑时，曾抚琴一曲，曰《广陵散》。后此琴绝矣。松涛阵阵，总有丝丝前世的阳春数叠。

   有很长时间我都不能从这情绪中抽离。唯一能证明此次经历的，是一枚野果。小动物怀着怎样的热情，把这枚果子从树下摘下来，一直递到我手上。然后一哧溜又爬回树上。我曾试图告诉朋友，并一吐为快。但他们只是大笑，然后说了一句，不就是一枚野果吗？说得跟真的似的。我印象中有很多事情，都如这般，似是而非。时间长了，就再辨不出哪件是真，哪件是假。

   某天醒来，起身走到窗前，竟惊异地发现，窗台上有一枚野果，与那枚一模一样。窗外正细雨，莎莎地，仿佛勤勉的洗车工。已经好多年不抽烟了，我终于又点燃了一根。

碧云天下

晨读美文，乐乎乐乎！

随风飞

碧云天下 发表于 2018-9-15 08:46
晨读美文，乐乎乐乎！

问好碧云兄长。

顾林

此篇更像抒情美文。与征文似有点跑题

随风飞

顾林 发表于 2018-9-15 16:41
此篇更像抒情美文。与征文似有点跑题

也是一种绿色，生活。心向往之。问好顾编。

夏春华

心中有一片绿意，恣意生长，美兮盼兮！

随风飞

夏春华 发表于 2018-9-18 09:15
心中有一片绿意，恣意生长，美兮盼兮！

心中不荒芜，则精神不死。问好夏版。

碧云天下

诗人写散文，如诗抒情，美文美篇，行云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