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飞花令．理想】花叶蔓之殇

亭湖孙成栋

花叶蔓之殇
孙成栋

       上下班的路上，几乎每天都会经过一片绿地。
       每次走到那里，总会不由自主地多看一眼。这，兴许是因为那扑面而来的绿意，那无处不在的生机吧。而里面有一种叫“花叶蔓”的植物，更是令人喜爱、怜惜又钦佩。
       说起来，与花叶蔓的相识带有几分偶然。去年的一个仲春的午后，我从家中匆匆赶去单位加班，半道上忽然刮起一阵风，将我放在电动车前篓里的一份材料吹走，落在路旁的草丛中。我连忙停车，向着材料追去。可不曾想，在拽到材料的同时，竟意外地发现，这片平常并不起眼甚至被我“视而不见”的绿草间，居然掩映着一种从未见过的清妍之花！
      但见那或湖蓝、或天蓝、或瓦蓝色的花瓣隐隐泛着些许浅紫，环绕着五角星型的米黄色花蕊，以一种优雅的弧度沿着逆时针方向叠合，形成一种众星拱月般的幽姿，宛若童年油麻地旁的纸风车，仿佛母亲绣在被面上的紫罗兰，又似外婆桥下挂桨船的涡页轮，更像夏夜蚊帐里的小吊扇。这些氤氲着草野气息的花朵，没有牡丹的雍容，没有桂花的馥郁，没有海棠的华美，没有茶花的娇贵，没有木棉的浓烈，却依然开得如此自信、如此泰然、如此酣鬯、如此沉静、如此执著、如此倾心。
       孤陋寡闻的我，一时竟不知此为何花。于是用手机拍下来，向一位精通花卉的朋友求教。俄顷，朋友的回复来了，始知她叫花叶蔓，且有一个更富诗意的别名——花叶常春藤。
       自从邂逅了这丛花叶蔓，她们也同时走进了我的世界，并在我的心原上、记忆里、思絮中、梦檐下驻扎下来。这些蓬勃生长、悄然绽放的精灵，依然不理会经春历夏的频仍风雨、穿秋入冬的无边霜雪，每天都葳蕤在那方喧嚣又寂寞的泥土上，成为我上下班途中的一道风景，一道四季绵延的故事，一道浸透生命汁液的传说。而日日的关注，也使我也更加熟知她们、亲近她们、挂怀她们。那温润的目光与流连的脚步里，似乎蕴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闲暇散步时，我甚至会特地绕道来到这片绿地，伫立在、徜徉在、流连在花叶蔓的世界，以一颗柔软、湿润、清冽的心，聆听她们生命之海的潮起潮落，仰望她们心灵之穹的云卷云舒，领略她们成长之路的缘聚缘散，见证她们青春之歌的梦碎梦圆，陪伴她们跋涉之境的叶绿叶黄……不知不觉中，我的生命、心灵、视野似乎也渐渐丰盈起来。
       其实，花叶蔓是一种极普通的蔓生花草，默默无闻、平平凡凡，甚至可以说是花草王国里的“卑微小民”，却有着超强的生命力。不管脚下的土地肥沃还是贫瘠、荒芜还是丰饶，也不论头顶的天空阳光明媚还是阴云密布、雨水淅沥，更不谈身旁是参天大树还是低矮灌木……她都勃发出旺盛的长势，将葳葳蕤蕤的藤蔓四处绵延，让生命的绿色尽情铺展。纵然身处寸草不生的残垣断壁，或是无路可走的绝境，她也顽强地伸出钩状的触须，一寸寸、一寸寸地寻求一丝丝、一丝丝生机，在一路艰辛与摔打中，创造星火燎原的奇迹。
       是的，是星火燎原。那细如米粒、微若尘埃的绿色，看似娇嫩、纤弱、渺小，却俨然顽强不熄的火花，一点点、一点点地，匍匐着、翻滚着、摸索着、迂回着向前移动，在直面、承受、蕴蓄、隐忍、渴望、寻求中，默默地酝酿一场酣畅淋漓的燃烧，点燃一地生生不息的信仰之火、青春之火、希望之火、梦想之火。
      那蓝得隽永、紫得莹澈的花朵，那开得浓醇、谢得洒脱的花朵，那行得维艰、笑得烂漫的花朵，是火网中熔炼出的那份执著吗？是烈焰中盛开的灵魂之光吗？是对绿色、对季节、对生命、对大地无言的感激与祝福吗？这些平凡得让许多人不屑一顾的花朵，却有着不凡的气节，不管藤蔓怎样逶迤、叶子如何颠沛，无论命运怎样多舛、际遇如何阴晦，她们始终矢志绽放、昂然向上、纤尘不染。她们又有着一种小家碧玉的气质，宛若一颗颗明朗的星星，缀满青春的绿海；犹如一粒粒水晶的纽扣，妆点季节的绿裳；又似一枚枚晶莹的紫玉，镶嵌无垠的绿梦……
       可昨天黄昏时分，经过花叶蔓身边时，蓦然发现她们已被人整个铲除了！那么一大片鲜活、蓬勃、纯粹、丰润、坚韧的生命呀，绿得亮眼的藤蔓，轻拥着紫罗兰色的小花，宛如一方美丽的缀花绿地毯覆盖大地，给这个季节增添了一抹抹独特的韵致。想不到，在这万木葱郁的日子里，在这翠色蓁蓁的土地上，她们却被人残忍地剥夺了明天的晨曦，在痛苦与不舍中走到了生命的终点。
     一时间，心里竟有些隐隐的痛、无言的怒。并非我多愁善感、矫情做作，实在是不忍心目睹任何一个年轻生命的消逝，任何一场漠视生命、践踏生命、挥霍生命的悲剧。我想，任何一位钟情生活、热爱生命的人，都会或多或少地有所同感吧，尽管不一定表达出来。
       经打听，花叶蔓是被附近的花木管护者铲除的，目的是清理绿化带，祛除芜杂花草。显然，在这些花木管护者心目中，有名有份的花草才可在城市绿化带中占有一席之地，而像花叶蔓这样无名无份的角色，只应在乡间野地里生存。从某个角度来说，花木管护者的做法也许亦有他的道理，可我以一位热爱大自然、钟情生态美的普通市民的视角，由衷地觉得，这些叶如绿海般浩瀚、花似繁星样璀璨的花叶蔓，所营造的美感丝毫不亚于那些名贵的花草，甚至美得更壮观、更悠长、更醇厚、更清雅。
      我不由得想到身边的那些清洁工、修鞋匠、快递哥、外卖妹、养蜂人、拾荒者……他们可说是名副其实的“草根一族”，却怀揣泥土一样质朴的理想，用自己辛勤的汗水和执著的坚守，默默为社会奉献绵薄之力。然而，在一些人眼里，他们是难登大雅之堂的“卑微”之人。也正因此，他们遭受的白眼、轻慢与鄙视无处不在。可尽管如此，他们依然以一颗豁达而坚韧的心，勤恳地耕耘在自己的岗位上，为这个世界带来温暖、慰藉与诗意。一如这平凡的花叶蔓，无论城里的月光多么稀薄，无论脚下的土地如何板结，无论市井的霓虹怎样迷离，她始终初心如一，四季苍翠、不吝芳菲。
       看着那堆在一起的花叶蔓残骸，看着那散落在残骸间的花朵残瓣，看着那残瓣上泪滴一样的芳汁，我不由得默默祈祷：人啊，珍惜大自然的每一份赠予吧。再卑微的生命，都是岁月之树上的一片叶子，都是大自然这位慈祥母亲的宠儿。她们每一次降临人间，都带着大自然的浓情和厚意。她们的四季轮回、枯荣生息，总是氤氲着大自然的呼吸，律动着大自然的脉搏，映照着大自然的眸光，牵系着大自然的心房……
       此后的日子里，我每天上下班依然从那片绿地旁经过。只是，那匆匆一瞥的目光里，因为花叶蔓的缺失而少了许多关切，甚至每每想到这片满目葱芊的土地居然成了花叶蔓的禁区，居然发生过一场斩草除根般的“屠杀”，就有一种不平、不甘之感。
     就这样，约莫过了一个多星期。那次下班，我像往常一样走过那片绿地，却在不经意间发现了一幕奇迹：只见上次被铲得片甲不留的花叶蔓，居然又从绿化带的一角，悄悄地伸出一片浅绿的嫩叶！想必是上次被铲除时，有一星半点的根没有除尽，却给了这丛花叶蔓以东山再起的生机。随后几天的情况，印证了我的判断。那嫩叶从一片到两片到三片到渐渐多得数不过来，短短几个日子后，已是满眼新绿、一地青翠。
       惊喜之下，我又不由得从心底发出惊叹：这是何等的生命力！这是何等的平常心！可以肯定的是，这些新生的花叶蔓不久后依旧会被铲除。然而，更可以肯定的是，这些不屈不挠的小精灵依旧会笑对一切波折，不抱怨、不畏惧、不气馁、不沉沦，纵然被铲除千万次，也会在第千万零一次，萌发出瓣瓣新绿；也会以自己永不放弃的跋涉，在大地上写下自己朴素的理想，写下生生不息的传奇，写下一个生命不竭的求索、自带的亮光、浓酽的青春、葱菁的憧憬，写下一个卑微者虽渺小却自有精彩的人生。
       而在这一次次殇折与新生之间，这丛花叶蔓已将一种精神永恒地根植于大地深处……

林慧妮

对于理想的不懈追求，才有着无比令人惊叹的生命力！

亭湖孙成栋

谢谢林版主！“草根”一簇的理想也许不显赫、不绚丽，却在平实中蕴涵着一种永不放弃的坚韧！

西风独自凉

细腻是您的特色，优雅是您的风格，美丽的理想是您的追求，从花说到人，平凡的美丽顽强地成长着。学习了！

夏春华

小小的藤蔓，顽强的生命，人生不易，奋斗不已，哪怕低到尘埃里，有阳光有雨露，就有春天，

碧云天下

最微弱的花草，也是春的使者。

亭湖孙成栋

谢谢各位文友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