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回到西洋场的雨季

秋千架

       我时常回到西洋场的雨季。梦中紫色雾气硕大无边，我来回奔跑，像少年般奔驰。菱角和莲藕的清香。桑葚香甜，鸟巢高悬。女人们的笑声和骂声。墓地的乌鸦。废弃的土地庙。丢弃在麦田的蛇壳。我裹挟在意识的流动里豕突狼奔。然而醒后想要学东坡记梦，却往往不得要领。流水带走光阴的故事，光阴带走流水的故事。于我，西洋场本身或即梦境，若聊斋的坟地，倩女幽魂的兰若寺，我身在其中，又不在其中。四十年，纵不是生死两茫茫，却是前尘隔海。西洋场淡成一缕薄烟，沉沉袅袅。记得五岁左右，家中办喜事，满屋子灯光摇曳人影幢幢。我躲在墙垣一角，看到两个穿红戴绿戏子模样的人物，脸上涂着鲜艳的油彩，咿咿呀呀地唱。我呆呆看着，慢慢走过去，戏子倏忽就不见了。我告诉祖母说我看见两个穿花衣服的人，袖口绣有五彩花纹。那时祖母眼睛还没瞎，说哪有啊，你看什么都没有。我扯住祖母的衣角，只看见墙垣下鲜嫩的苔藓，墙角穿过一只惊慌失措的老鼠。槐树的阴影投射在院子里，呈现出斑驳的油彩。银色的月亮挂在檐角。这样的情景诡异得近乎聊斋，后来在我的梦境反复出现。西洋场沉默内敛，深刻得像一道哲学命题。我隐匿其中，成为生命更迭的一部分而不自知。祖父文革刚刚结束时，用平板车从涟水拖来十二根粗壮的木材。二十出头的父亲跟在后面，推着凝聚全家血汗的木料进了村。这十二根木料后来被吊在三间瓦房的屋脊上，成为门庭光耀的象征。篾匠手艺喂饱饥肠辘辘的嘴巴，也带来西洋场最早的三间瓦房。我不确定是否这三间瓦房为父亲带来了姻缘，但新房落成后第二年，母亲被父亲用一辆凤凰自行车娶进家门。再一年，应该是某个寒意料峭的春日，我呱呱落地来到人间。
       西洋场是人间的缩影。西南角的坟地为村庄立碑志事，昭示生命繁衍的奇迹，隐藏生死交替的密码。雨水从村庄的庄稼或树木根系出发，在土层下暗流涌动，演绎另一种繁衍更迭。雨后的清晨，我来到坟地打探青草勃发的迹象。我总觉得这方葱茏应该连通两个世界。河流在夏季纷繁浩大起来，雨季来时门前池塘明晃晃的。闷热的夜晚会听到蛙鸣聒噪，煮沸般的夏夜被推向一波又一波高潮。萤火若星子闪烁，芦苇荡，路边草丛，菜畦，院子上方的石榴树上，眼睛般张望沉默的村庄。村庄飘满死耗子味，草垛溢出暗黄水渍。有时月亮河里会有死猪顺流而下，鼓梆梆的躯体，像吹足气的气球。我们在水闸上鱼跃而下。水流湍急，脚腕边轻轻滑过。我踩在冰凉柔软的淤泥，河蚌和螺蛳间夹其中。游累的少年，光屁股躺在桥面晒太阳，热了再翻身下河，然后带着泡得血红的眼睛回到黄昏将近的村庄。少年们的野性会在夜晚收敛起来。晚饭过后，父亲卸下门板，搬来两张长条凳子，在院子中央支起一张床。芭蕉扇的翕动里，母亲臂膀越来越沉，我和妹妹沉沉而睡。父亲常捉来几只萤火虫，放在空啤酒瓶里，置于“床头”。萤光点点驱散暗夜。半夜醒时我会默默仰望星空，浩瀚宇宙向我展示无与伦比的浩淼。我觉得我像是重回婴儿时代。后来我拥有了更大的床：宁波床，席梦思，定制的木床，柔软而舒适，却再寻不着那般的奇妙温暖。
       西洋场寡淡无奇，复制单调的光阴。母亲将腌制好的咸肉，用竹篮悬吊在屋檐下，整个夏季屋里弥漫肉香。祖母躺在厨房一隅，呻吟不绝如缕。在她尚能站起来的日子，我会牵着她的手坐到院子阴凉处，消磨缺失声音和色彩的时光。她浑浊黯然的眼神，盛满空洞和安静。那是我能感知却不能抵达的痛楚。夏日黄昏的风打院子吹过，霞光落满一地。祖母拄拐起身挪进房间。我从阳光走进黑暗，她从黑暗走进黑暗。我看见她坐在床边，侧身躺下，和衣而睡。床板咿呀，像沉重无比的叹息。天气放晴的日子，母亲将湿气浓重的被褥从房间取出，放到阳光下暴晒。母亲穿着漂亮的的确良衬衣，将被子高高举起，双手用力拍打，我眯着眼看光线里的细尘飞扬。芦柴编成的席子上布满凌乱衣物，箱底翻出的旧衣服弥散樟脑的味道。祖母坐在房门，像是自言自语，说晒霉啦，晒霉啦，今天是农历几月初几，再过几天就要出梅了。又瞎又聋的祖母神奇地记住了每一个节气。
       我时常会回到西洋场的雨季。雨水铺天盖地，在我体内大江奔流。某个因缘际会的场合，会决堤而出，一泻千里……

斜阳

很荣幸做您文字的第一个跟贴者。
然而，恕我直言，您的文字略感生涩，同时又有些艮。后半部分还好些，尤其是前半部分，感觉和后面“写真“部分的契合点稍感牵强。读起来就感觉是在看一副抽象画，朦胧、模糊、神秘，玄虚，主流画面有些恍惚。
当然，西方文学文学创作中确实有这样的意识流，就是让人思维发散，无关联的跳跃性的思考，超后思维。这种意识流也在潜移默化的影响者中国文学。用海明威的话说，就是“老人不知所以然的来到海边，看到大海后更不知所以然”。
私见，勿怪！

林慧妮

我仿佛看到了陈旧光阴里的一幅画，画里的呈现的一切，却正是我梦里曾经出现的场景，是不是，越老越怀旧？

天涯倦客

斜阳 发表于 2019-8-1 23:12
很荣幸做您文字的第一个跟贴者。
然而，恕我直言，您的文字略感生涩，同时又有些艮。后半部分还好些，尤其 ...

个人认为秋版这篇写得行云流水，非常好！当然，每个人的文学鉴赏能力大不相同，不可苛求。

碧云天下

早上刚读了一篇铁凝的文章《散文里没有规矩》，现在的散文为何能够传世的精品太少，也许真的跟散文写的太中规中矩有关，千篇一律的模板出来的只能说是“商品”，佳作得磨，磨破了模板的创新，也许才是散文的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