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飞花令——支撑］——根

素手描红

根
素手描红

冬天才刚刚开始，不断有叶子在凋零，枝头渐渐空起来，这些落叶有一些落在了河面上，翻了个身子，薄薄的飘着去向远方，有一些还不等落在地面就被一阵风吹过，落在更远的草垛上，成了一把柴火，添在灶膛里，还有一些落在近处的小路上，被人们一脚踩进泥土里，几场雨水之后四分五裂的化成一小撮春泥……这是生命的步骤，他们不会一下子全部死去，总要以一种轮回的方式在这世间长久的活下去——就像村庄。

我刚发现那只雀时，它正在田头悠闲的踱步，并不惊慌我这个突然闯进来的不速之客，依旧用短短的喙扒拉着周围的草根，不紧不慢，这让我藏着的小心翼翼不由自主的放下来，我索性蹲下身子细细打量它起来，它不时的抬起头来叫唤一声，声音轻而短，却并不飞走，我大抵知道它是不怕人的了，庄稼已经收割完，田野空旷而安静，我和一只雀竟完成了一种神奇的和平共处，诧异之后便又心下坦然——这在村庄是件多么稀松平常的事呀。就像我的祖父一样，他曾经和一只蚂蚁共眠，一起睡在田埂上，头顶上盖着一只硕大的草帽，而那只蚂蚁竟大胆的躲到他的鼻梁上去乘凉，我在一旁突然大喊一声“呀!爷，有一只大蚂蚁在你鼻子上呢。”这一嗓子把祖父生生从熟睡中惊醒，然后抓起手边的土坷垃砸过来，“小崽子，又调皮”，土块还未落地，我已跑远，于是祖父便又歪下身子，继续睡，那只蚂蚁便从脸颊又慢慢爬回了祖父的鼻梁上，四平八躺好不惬意。

人们把村庄扔给一个又一个白天和黑夜。并不担心它被时光偷走，留在这土地上的许多东西都在经历着腐烂与重生。今年的柴火留不到明年，丢进灶膛的化成了一缕炊烟，罩在屋脊上，被扔进猪圈羊圈的那一些，成了温暖的被褥，陪着猪羊度过一个个凛冽的冬季，还有一些被反复翻晒丢进粉碎机器里成了半口袋牲畜的饲料。粮食也是，它们曾被翻晒的满场都是，玉米，豆子，稻谷，最终入仓进窖，在那些贫瘠的日子里，给予人们温饱和希望。但总有遗漏的那一两粒，它们被埋进泥土来，一场雨水接着一场雨水，等待生死未卜的未来。只有庄稼地里的人们，他们和村庄一样，生长缓慢，每个人一生中经历过无数场春种秋收，无数的日月，淹没在田野中，挥动镰刀和锄头，直到某一天，一个人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倒下身去，也有在回来的路上毫无预兆的倒下去的，也有老的再也走不动一步路，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半夜里平静安详离开的，他们都不曾计算过这一生的长度，一生悄无声息，直到最后一刻。他们就像那些死去的植物一样，被深深的埋进土里，可他们到底是留下了许多挥散不去的印记，刻进村庄的字典来——譬如祖母的那页，拄着拐满头银发挽起一个低低的髻坐在西屋的门前，晨光微凉，她的脚下蹲着一只黑猫，人和猫都在柔和的晨曦里微微发光。

村庄是没有尽头的，一块地连着一块地，水洼连着荒野，荒野尽头是破败的野路，跨过一条沟渠，就是另外一个村庄，如此，练成一大片一大片，无数的村庄就变得硕大起来。如此大的村庄，一个人便也就像路边的一株草，家门前的一只狗一样，再没有特别的高级之处来，一生中的每一日，你和这草木动物一样平等，依附在脚下的这一捧泥土，扎下深深的根，长出结实的腰板，经历着一生中的风吹雨淋，交换彼此的喜怒哀乐，付出劳动，见证收获。古老的村庄就像一列开进时光的列车，搬运这庄稼人的日子，地里的麦子，稻谷，瓜果蔬菜，圈里的猪羊鸡鸭，屋里的老人，孩子，塞满车厢，让你一生的时光立体起来，丰腴起来，生动起来。譬如，傍晚时分，当最后一缕夕照落下去，人们便会陆续地回家来，孩子放学归来，大人从田间回来，老人刚刚关好鸡圈的门，猪在圈里乱哄哄挤在一起吃食，花猫蹲在东墙角，瞪着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黑狗栓在院门口的门鼻上，听着满村庄的喧哗蠢蠢欲动。锅里的粥刚开，凳子在场边还未摆齐整，日光暗下去的时候，一大家子正围着桌子吃一顿简便的晚餐。灯火掌起来，每个人脸上都覆上一层极浅的光晕来——归来后的宁静满足。而满村庄的灯光接二连三的亮起来，就像星火一样点燃村庄的夜空，如此，古老的村庄便有了生生不息的理由。

而支撑村庄的骨血，不仅仅只是土地和人们，大路旁边的一株草，草科里的一只虫子，夏日清晨芋头叶子上的一滴露珠，阴暗潮湿的砖缝里的青苔子，屋后一株不断长高的梧桐树，树上清晨的第一声鸟鸣，多年之后，他们就像父亲挂在房梁上的竹篮，放在屋门后的铁锹，倚在墙边的扁担一样保持着最初的样子，活着的，死去的，皆是根本——任凭身在天涯海角也一眼便认出这里就是自己的家乡。我时常绕着村庄走走停停，很多院门锁上了，风再也没能推开过，一把锁上落满了春夏秋冬，锈迹斑斑。饶是这样，我还是会忍不住去敲敲院落里的门，那“笃——笃——”的两声响会让人想起许多温暖的事件，譬如那一扇门里的风雪夜归人，某一个夜晚，一直留着的微弱的灯火，悉悉索索的浆洗声间或孩子的哭闹声，老人的咳嗽声，男人女人的喘息声……它们在许多年后，依旧活在一种光阴里，这样的光阴缓慢而深刻的刻在一个孩子的内心，像一颗树一样，静静的抽出芽，长成叶子，伸出枝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忽有一天，亭亭如盖。

admin

很熟悉的味道，记忆中的村庄也是这个样子的。

林慧妮

关于村庄的记忆，总会有一扇门开而不得，这是我最怕记起的

碧云天下

小城人的根，是那些曾经的幽幽静静的青砖小巷…

苏眉

素手描红的文字每一篇都爱不释手，行云流水大家风范。

顾林

村庄是人们生活的根——正解！

素手描红

苏眉 发表于 2019-11-11 21:18
素手描红的文字每一篇都爱不释手，行云流水大家风范。

谢谢姐姐来读，新年快乐，平安吉祥。

素手描红

林慧妮 发表于 2019-11-11 16:55
关于村庄的记忆，总会有一扇门开而不得，这是我最怕记起的

谢谢慧妮姐，新年快乐，平安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