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飞花令：支撑】犟头顾爹

西风独自凉

  顾爹八十有二了。一头白发稀疏疏、乱苍苍地抖颤在清晨的北风里，挑着副满满的粪担往地里去，黝黑的脸上，条条皱纹紧紧的绷直着，似乎在为他一步步迈出的老腿做劲，同样黝黑的腿上条条青筋绽出，一步一扭动，夸张地在腿上爬行。“哼哟！哼哟！”随着步子的节奏，低沉的号子，从他豁牙干瘪的唇间挤出。
    前边不远处，就是他家的菜地，两畦大白菜都已裹得滚瓜溜圆，碧绿的秋生菜茎叶上有了白霜。四五座塑料大棚盖得严严实实，不知里面长着什么宝贝疙瘩。棚外堆着一排黑乎乎的肥料堆，这都是他平时有买有讨，从养殖户那儿运来的，都是他这么一担担挑，一车车推，慢慢积攒起来的。
    村里人种田早就不用农家肥了，大包的化肥有推销商直接送到家门口，拖拉机跑过去，种籽肥料一齐下了地，出苗后，雨前雨后，再往地里撒上几次，不愁苗儿长不好，要多省劲，就有多省劲，哪个还去挑粪浇水。
    这个顾爹，村里出名的犟头。背地里，人家都叫他犟爹爹。人家种粮他种菜，人家用化肥，他用粪肥。人家粪肥嫌臭，往河里偷偷的倒，他当宝贝，一勺勺往起舀，一担担往家挑。
    五十岁时，就有人猜他过两年就会随大流，不去弄那个粪啊屎的。可是两三个十年过去了，他还是这样。

    他的犟，有的犟得成功，有的犟得失败。
    有人劝他，你老都这么大年纪了，别这样种田啦！你看我们化肥种的菜，一点不比你的差。别省那几个化肥钱，身体要紧。他鼻子里哼一声，回道：“你种的菜也能叫个菜？你家孙子放假回家，别让你婆娘到我田里拔嗄！”一句话，回得个说话人头弄舂。
    也就真的是，顾爹的菜拖上菜市场，个个摊上抢着要。还有几家菜贩专门上他家来运。碰到有的年成，人家烂市卖不掉，他家的不够卖。过年过节，还有讲究人家，专门到他家买菜的。
    他的田种得少，也就那么二亩田，他家的田种得精，两亩地抵人家十亩的收入。
    顾爹八十多了，还是这么起早摸黑的做，不晓得的说他心整，晓得的，说他也是个没办法。
    他有两个孩子。大的是个闺女，有六十多了，重外孙也都上大学了。小的是个儿子，算起来也有近五十了，生下来就没能下地走过，几十年就只能瘫坐在轮椅上，是个脑瘫残疾人。老伴早在生儿子那年就去世了，顾爹就这么带着个瘫儿子过了半个世纪，你说他不做怎么办。
    想当年，老顾家在村里也是响响当当的人家，夫妻二人，都是种田的好把式，田里生活，拿得起，放得下，没有几个人做得过他们的。
    事情就坏在这个顾爹的犟上。那年，他四十来岁，他家女儿十多岁，都上中学了。他女人又怀上了第二胎。当时计划生育抓得紧，只能生一胎。妻子和他商量：“要么就听村里干部的，到卫生所里流了？”可是顾爹就是不同意，趁着事情没有传出去，村里不晓得，他把妻子藏到了海里看草滩的大表爷那里，心里美美地做着生个儿子的美梦。大表爷和亲戚朋友中知道消息的，都劝他不能这样做，女人做月子是个脚踏阴阳关的大事，不能马虎的。可他就是不信：第一胎养闺女，不是那么顺利，在家里顺顺利利生产了，不相信第二胎就有个什么事。
    也怪妻子不听话，让她躲着不要动，她偏不听。看到草滩上割芦苇的小工，一天能赚几十元钱，不顾自己即将临产，身子重，也去割草了。割芦苇弯腰曲背，不下力气割不下来，是个最累人的活，结果动了胎气早产了。
    草滩远离集镇，等送到村上卫生院，妻子出血过多没有能出产房，孩子生下脸色青紫，没有呼吸，经抢救才存活下来。过几年后才知道，这个孩子出生时受了伤，是个脑瘫残疾人。
    顾爹把这一切默默地承受下来。嫁了女儿，一个人带着瘫儿子过。四十多岁时，有不少人给他介绍女人，让他再成个家。他一律不理不睬。小孩子的舅舅看不过去，来问问他什么打算，他就是不开口。问急了，声泪俱下：“我自己作的罪，我自己受，哪块还有脸再去找女人！”
    这以后，再没人过问他的亲事。几十年也就这样过下来了。不晓得他一个男人，带个残疾人，家里家外是怎么操持过来的。
    他六十多岁时，村里让他把瘫儿子送到福利院去，女儿也来劝他，送走了弟弟让他跟自己去过。不管别人怎么说，他坚决不同意。村里有个把和他说得上话的，来劝他，年纪一年比一年大了，这个儿子你也养了他几十年，对得起他了，再说福利院条件也蛮好的。你就让他跟干部走吧。他再一次声泪俱下：“没有这个儿子，我还有个什么过头！我早就去寻他的娘了！”
    一年又一年，顾爹就这样过下来了。他的大田种不过来了，就只留下了二亩菜地。幸亏村里也帮儿子办了残疾人低保，自己也有不多的一点农保，每月有几百元钱。
    在村子的一角，静默无声地生活着这一对父子。常常看着这个佝偻老人，挑着沉重的担子，从田间一步步走过。人们总会深深地叹口气，说，“真是看不出来，他哪来的这把劲”。
    不知道说话的人，说的是他挑担的劲，还是过日子的心劲；心里头到底是对他崇敬呢，还是怜悯？

林慧妮

寻常人家不寻常的故事，唉

admin

固执的顾爹，不用现代的技术，哪里这么丰富的食品呀。

碧云天下

百姓的日子，百姓的故事！

西风独自凉

林慧妮 发表于 2019-11-20 16:31
寻常人家不寻常的故事，唉

慧版早晨好！谢谢评点！

农村老人，乍一看性格特殊，了解了他们的生活，就能理解了。

西风独自凉

admin 发表于 2019-11-23 15:26
固执的顾爹，不用现代的技术，哪里这么丰富的食品呀。

早晨好！谢谢来读评点！

西风独自凉

碧云天下 发表于 2019-11-24 10:09
百姓的日子，百姓的故事！

谢谢碧云版主评点！早晨好！

夏春华

接地气的好文，刻画出一个有个性的老人。

顾林

看得辛酸，顾爹一生令人叹惜，又令人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