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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日本(梁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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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2-27 14:59:2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感觉日本
                                梁晓声

  1.初识日本人
  2.日本的乳胶──女人
  3.性羞耻感在消弥着的日本女人
  4.传统和现代双重塑造的夏娃
  5.“抵抗”悄悄发生,就在日本
  6.是人性的“返朴归真” 还是人类的“文明后”预兆?
  7.欲言还休的日本人
  8.美国的领养子──日本
 楼主| 发表于 2010-2-27 14:59:35 | 显示全部楼层
初识日本人



    现在,我逼近了日本。它已经就在我的下边……
    我的意思当然是──它已经就在我的视线下边。
    从飞机上俯瞰日本,更准确他说──俯瞰东京,与从高空俯瞰任何一座城市
没什么两样。在我看来只不过是地球上的一块“溃疡”罢了。白天乘飞机抵达任
何一座城市,无论国内的也罢,国外的也罢,如果你有兴致凑向小小的弦窗俯瞰
,你除了能想像它们是地球上的一块“溃疡”,还会想像它们是别的什么吗?
    夜晚,肯定就是另外一种情形了。去年我出访马来西亚,飞机抵达首都吉隆
坡。最先看到的是一条灯光的“河流”。那显然是一条在夜晚也车流量稠密的公
路。车灯仿佛一对对灯笼。等距离排列,一对连接一对。等速流动,似乎缓缓地
引导着飞机的航向。夜间,一片灯光烂漫!什么别的轮廓和幢影都不存在,唯有
一片灯光烂漫。如同你根本不是在接近一座城市,而是在接近一场规模无比盛大
的秉烛狂欢。尽管听不到狂欢之声,但那时无声胜有声……
    东京是地球上屈指可数的大都市之,其大其繁华当然非吉隆坡可比。但遗憾
的是我所乘的是下午三点多抵达的班次。在阳光的照耀下,丛丛密布的建筑群,
像是上帝在地球上摆过的一片多米诺骨牌。一片高矮不一的多米诺骨牌。一片没
涂上鲜艳色彩的多米诺骨牌。一片骨质风化了的多米诺骨牌,我当然知道多米诺
骨牌其实一般都是用木块制做的。我的意思是,从高空俯瞰,在阳光的照耀下,
我们人类都市的那些水泥建筑,尤其是那些未被反光物装饰过的“裸体”水泥建
筑,使人感到是用被风化过了的骨头打磨成的……
    尽管我觉得自己正从高空向一片地球的“溃疡”降落,但我还是希望立刻就
降落在那一片“溃疡”上。人非鸟,没翅膀。在空中运行久了,心理总不那么踏
实,哪怕是一片沙漠我也愿先降落一下,定定心。何况我知道,真正迎接我的,
将是一部份人类创造的大都市的繁华与文明……
 楼主| 发表于 2010-2-27 14:59:42 | 显示全部楼层
早在七月我面临一种选择──或者随中国作家代表团赴香港进行文学交流活
动,或者随中国电影家代表团出访日本。日期都确定在九月份。香港和日本,都
是我未曾去过的。都想去。由于时间的冲突,我最后决定放弃去香港的机会。我
心中竟产生一种强烈而又明确的意识──了解日本。了解这个曾经在半世纪前侵
略并占领了几乎整个中国的民族。它在我心中一直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凶悍得难
以彻底制服的,在“二战”结束以后不得不变得温良,委曲求全,却又时时刻刻
企图一纵而起,重新跃上世界舞台中心的国家。我将它比作红狼──那一种狼的
异种,攻击性极强,有时居然胆敢围猎狮子,不将狮子咬死吃掉誓不罢休……
    然而我去日本之前接触过的日本人,却又是一些绝顶“温良恭俭让”的男人
和女人。起码是一些彬彬有礼的男人和女人。有的甚至是堪称情感深长的男人和
女人。我下面将我和他们的接触,一一介绍给读者:
    池田寿龟先生    我和他相识于八六或八七年。当年他是中国外文局聘请的
日文翻译专家。我是北京电影制片厂的编剧。当年他大约六十六七岁,那么现在
应该是七十四五岁的人了。对我而言,的确是位日本老先生了。
    我和他的相识,得感谢我们的“一位”中国同胞。却至今无缘与那“一位”
中国同胞相识。而且以后也肯定无缘的了……
    十月里的某一天,我接到一次电话。对方女性。
    “你是梁晓声?”
    我说正是。
    “我怎么听着不像你的声音啊?”
    我问那么你又是谁呢?
    她说我装听不出她是谁。
    我说我真的听不出她是谁。
    她便说出了一个女人的爱称。当然便是专供男人们叫的,她自己的爱称。
    我想了想,终究还是想不起她是谁。
    “你怎么可以这样呢?”
    我懵懂地问我怎么了?
    她说:“你怎么可以不理我了呢?你打算从我的生活中如此消失么?”
    我说我根本不认识你啊!觉得无聊,将电话挂断了。
    当年我住在北影院内十九号楼。那是最肮脏不堪的一幢筒子楼。只二楼有一
部公用电话。谁感到电话铃吵耳,接了,便充当义务传呼员。一旦充当了,只有
扯着嗓门儿喊。我放下电话还没走到家,电话铃又响了,又被义务传呼员扯着嗓
门儿喊住……
 楼主| 发表于 2010-2-27 14:59:50 | 显示全部楼层
“你真是梁晓声么?”
    还是那位女性。
    我说我真是。她认识的那梁晓声,肯定不是我。
    她说没错儿,就是你。作家粱晓声不是全北京乃至全中国只有一个么?她说
粱晓声你休想抵赖!伪装声音是没有用的,否认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是办不到的!
……
    她已经开始对我进行威胁了。
    我第二次挂断电话,并嘱咐那充当义务传呼员的邻居,倘电话铃再响,接了
还是个女的找我。放下不予理睬便是……
    翌日,我们北影文学部主任遇见我。唤住问我:“晓声,你是在友谊宾馆交
上了一位女友么?”
    我说胡扯!那是冒名的我。
    她就笑了。又说:“听来那是个难缠的女人。我一猜就是冒名的。你自己妥
善处理好。她还给厂办打了电话,别让她继续滋扰下去就行……”
    文学部主任替我向厂办解释了,厂办也就没将这件事当成一件事儿。
    下午我在家中写作时,一个陌生的女人来访了,三十多岁,高挑的身材,衣
着颇时髦,形像也还看得过去的那一类女人。端正的高鼻梁上架一副银边眼镜,
斯文又矜持的模样。
    她不待坐下,就急迫且怀疑地问:“你真是作家梁晓声?”
    我反问:“那么您就是和另一位作家梁晓声交上朋友的女士【口罗】?”
    她不回答我的话,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我看,连说:“不像!不像!他高高的
个子,挺英俊的。”环视着我那不足十二平米的唯一的房间,又说:“他住在兆
龙饭店!他怎么会住这种地方呢?”
    听她那口吻,倒好像我是冒牌儿货。
    我不再说什么,低了头默默写我的。巴望她识趣儿些,不要继续侵占我的时
间。
    “那么你不是上将的儿子?”
    我说:“我是建筑工人的儿子。”
    “那么你家里也没给你留下值三十万美金的房产和值四五十万美金的名人字
画?”
    我说:“对。”
    “你也没有日本护照?没有可以在日本长期居住的资格?”
    我说:“没有。”──仍不抬头看她,不过一边写一边简短地回答而已。
 楼主| 发表于 2010-2-27 14:59:58 | 显示全部楼层
“可他说,他在日本早稻田大学任正教授,介绍中国近当代文学。他此次回
国,是因为有美国人要买他家的房产和字画……已经成交了,住在兆龙饭店专等
着收到从美国寄来的支票……”
    我说:“女士,你起码应该相信你自己的眼睛。我不是那位作家梁晓声,这
已经是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而且我对那位作家梁晓声也不感兴趣。请不要再跟
我说他了吧!”──我还是不抬头看她。懒得抬头看她。
    “他对女人说话也比你温柔。语调很多情。目光更那样儿。我在友谊商店买
衣服,他一直从旁打量我。后来就走到我身边,建议我应该买另一件。说另一件
的色彩和款式更适合我。我本来只不过看看,并不想买的,经他一说,倒不好意
思不买了,钱不够,他还替我垫了二十多元,后来就请我吃饭……难道……”
    我终于抬起头,望着她冷冷他说:“毫无疑问,女士,您遇到了骗子。”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好好儿的一件事儿,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
……”
    她失落极了!意思分明的是──我也并非一个容易上当受骗的女人啊!可我
却想到了样板戏《林海雪原》那句流传广泛的台词──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
猎手!
    我并不将她视为狡猾的狐狸那一类女人。恰恰相反,我觉得她整个儿一个傻
大姐!不可思议的自我感觉良好的傻大姐!骗她这样的女人,那冒名的作家梁晓
声甚至在“战略战术”上未免太“正规化”了。也许玩儿闹着似的,就足以将她
骗了。
    “梁晓声还借了我六千元钱……”
    我一听,心里可就幸灾乐祸。我半点儿也不同情她。半点儿也同情不起来。
正如没法儿不幸灾乐祸起来。分明的,她的损失不仅在金钱方面。
    “那可是我好不容易攒的六千元钱……”
    一个女人,如果能将自己“好不容易攒的六千元钱”,给予一个才认识了没
几天,根本谈不上有什么了解的男人,那么他进而把她弄到床上去,也就是既顺
理成章又顺便儿的事了。
    我心想──活该!你又不是不诣世事,天真无邪的少女,那么简单那么“程
式化”的伎俩就把你从钱和性两方面都骗了,只能怪你自己。我心中还是半点儿
也同情不起她来。只觉得她令我鄙视和厌恶。
    我问:“那个梁晓声答应带你去日本吧?”
    她微微点了一下头。
    “还答应和你结婚?”
 楼主| 发表于 2010-2-27 15:00:06 | 显示全部楼层
她又微微点了一下头。
    我站起身,冷冷地说:“那么你就别在我这儿耽误时间了呀!快满北京寻找
他去呀!正如你自己说的──好好儿的一件事儿。找不到他,不就是美梦一场了
么?”
    我一边说一边走出家,站在家门外,一手拉住门不使门关上,一手做向外恭
请她的手势……
    她当然明白了我是在向她下逐客令。
    她一边低了头往外走,一边嘟哝:“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好好儿
的一件事儿……·
    我见她已泪眼汪汪。
    她走后,我静下心一想,我这作家梁晓声,明知另有“一位”很帅的,善于
奉迎女人心理的,是上将独生子的,在日本早稻田大学任正教授的,马上就有一
张近百万美元的支票到手的“梁晓声”,兴许正在别的什么地方又以同样的伎俩
对别的女人行骗,我这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似乎也太没起码的社会责任
了……
    于是我简单地将这件事写成七八百字,郑重地征得文学部主任同意,盖上了
文学部的公章,寄往了《北京晚报》。
    这就是当年《北京晚报》上登的“梁晓声告诫‘警惕梁晓声’!”
    标题不是我拟的。是报社加的。当年一些文学界朋友还议论纷纷,以为我不
甘寂寞,哗众取宠,自己想出一个“点子”,意在替自己制造“社会新闻”,抬
高知名度……
    其实我当时哪儿有这么复杂的动机呢。而且这么一桩事儿,又算的什么“社
会新闻”呢?
    我倒是生平第一次体验到了自己的名字和“花边文字”连在一起带来的心理
滋扰。
    但是我当年也并未责怪报社编辑何必加那么一个怪里怪气的标题。试想编辑
也必是和我一样很有社会责任感的啊!反正以后再没有被那另一位“梁晓声”骗
了的女人来找过我,于是,于报社编辑,目的也就算达到了。
    “梁晓声告诫‘警惕梁晓声’”这一“花边文字”,却使池田寿龟老先生非
要“拜访”我不可了。
    他先打电话与我联系,说他接受了外文出版社交给他的任务,正在翻译我的
《从复旦到北影》和《京华见闻录》两篇自述体文章。本打算初步翻译完了再“
拜访我”。见了晚报上那篇文章,禁不住希望立刻见到我了……
 楼主| 发表于 2010-2-27 15:00:17 | 显示全部楼层
几天后我在家里接待了他。很矮,肤色很黑,头发花白的一位日本老先生。
脸上皱纹多而且深。看去比他的实际年龄要老。记得他当时穿了一件旧风衣。一
条很普通的线围脖差不多是胡乱地缠在脖子上。一副不修边幅甚至有几分邋遢的
样子。那一天外边刮大风。他在北影门口就下了出租车。北影院内到处正在营建
。他走走问问,走了十五六分钟才走到我住的十九号楼。待我见到他,他已浑身
灰土。灰土藏进他脸上多而且探的皱纹里,看去蓬头垢面的。
    他进了门不停地搓着双手说:“好冷,好冷,冷的‘斜乎’!……”
    一口中国话说得挺流利。
    那一天的确很冷。他穿的也太单薄。
    我先请他站到走廊里,替他前前后后上上下下一通扫。扫尽他身上的灰土,
又兑了盆热水,带着毛巾香皂,请他到筒子楼的公共洗脸池那儿洗把热水脸。他
脸上灰土太多。几把脸洗过,水已浑了。他的目光便望向我拎在手中的暖水瓶。
心中有请求又不便开口。我看出了他的意思,又替他兑了一大盆热水。他这才得
以将他的脸洗得干乾净净,一边从内衣兜里掏出柄小梳子梳他那被风刮得乱蓬蓬
的花白的头发,一边环视着公共洗脸池四周。不消说,那是我们那幢筒子楼最有
碍观瞻的地方。垃圾触目皆是。水池子里沉淀了一层油腻腻粘乎乎的污浊。
    他问:“你们全楼的人每天都在这儿洗脸?”
    我说:“只是住二层的人在这儿洗脸。也不只在这儿洗脸啊!刷牙漱口,洗
衣服洗菜淘米。总之一切用水的方面,都得在这儿进行……”
    他说:“那……”
    沉吟之际,将“那”字拖得老长。
    我看出他想说的是一一“那为什么不将这儿搞得干净点儿,卫生点儿?”
    但他在拖得老长的“那”字之后,说出的却是“这儿挺冷的,到你家去吧!

    那儿的确并不比外边暖和。外面的大风扬着灰土,正从没了玻璃的窗口一阵
阵扑入……
    我赶紧挽着他回家。他一手拿盆,我一手拎暖水瓶。不挽着他,怕他磕了绊
了摔一跤。   
    我家也不比外边暖和多少。我住阴面儿。还没来暖气,窗户也透风。
    我见他仍紧缩着身子,知道他还是觉得冷,便打开衣橱,取出我的呢大衣请
他披在身上。接着为他沏上杯热茶。并插上电取暖气摆在他近前……
    于是我们的交谈渐渐开始。
 楼主| 发表于 2010-2-27 15:00:22 | 显示全部楼层
池田老先生就我原著中的一些字、词、句和时代背景提了一些翻译方面的技
术性问题,我也一一作了回答之后,他合上他的记录本儿,满意地笑了笑,试探
地问:“我能不能再就晚报上那篇文章提几个问题?”
    我愣了愣,一时不明白他何以对那一篇“花边文字”感兴趣。
    我也笑了笑……
    不待我开口,他又补充说:“我是不是有点儿太冒昧了?用你们中国人的话
来讲,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若不愿回答,可以不回答的。已经超出了咱们
谈话的正题嘛!我不会因为你不愿回答就不高兴的。”
    我说:“请问吧池田先生。您提出的什么问题我都乐于回答。”
    我觉得他是一位既和善可亲又平易近人的日本老人。就像一位我早已熟悉的
,既和善可亲又平易近人的中国老人。我内心里已经开始喜欢他了。
    “那我就问了,好么?”
    “好的,您请问吧。”。
    “你认为,对那个受骗的女人而言,上将的独生子,中国作家的身份,和可
以到日本去定居生活,嫁给一位早稻田大学的正教授,哪一方面的诱惑力更大些
?”
    他问得我不禁一怔。但那仅是片刻之间的事儿。我随即回答:“也许后一方
面的诱惑力更大些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位上将的独生子,身份又是作家
,仅仅这两点,在中国已经不太能使那些爱虚荣的女人们上当受骗了么?我曾听
一些中国人说,前几年,只要一个骗子自称是高干子弟,而且骗术高明,那么几
乎就可以骗遍大半个中国的啊!”
    他问得很恳切,我看出他的困惑是真的困惑。
    我不加思索地说:“对于某些中国的骗子,前几年行骗的‘大好形势’,已
经过去了。如果一个男子,仅仅是什么上将的独生子,对某些虚荣的女子并不够
。关键还在于他的父亲是否仍活着,是否仍掌握实权。如果已经死了,或者已经
无实权在握,上将的儿子就远不如能将一个女子带出国的男子了。比如您吧池田
先生,在某些中国女子眼里,就远比一个并不能将她们带出国的上将的独生子更
有魅力。你可以将某些中国女子带出国是不是?”
    池田老先生不好意思地笑了:“是的是的。但是我没那种念头儿,我十分警
惕中国的爱虚荣的女子。你告诫她们不要上当受骗,同时也告诫了我不要上她们
的当受她们的骗。用你们毛主席的话说──我要谨防‘糖衣炮弹’呢!”
    我也笑了。
 楼主| 发表于 2010-2-27 15:00:3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说:“对。您是得谨防着她们点儿。那个骗子行骗的伎俩,虽然并不高明
,可却是‘全方位’的。上将的独生子这是一种高贵的出身。作家是一种在中国
仍较受尊敬的职业。近百万美元是一种优越物质生活的保障。日本早稻田大学的
正教授是许多中国男子可望而不可及的。出国定居是一种时髦。是摇身一变仿佛
成为高等华人的途径。这几方面综合起来,对某些虚荣的女子,男子行骗的实力
就相当强大了。不是什么‘糖衣炮弹’,简直是‘糖衣原子弹’了!而某些中国
女子是很爱吃甜食的。”
    池田老先生又笑了。他微饮一口茶后,再问:“但是你能否向我解释清楚,
究竟为什么,那个骗子非要说他是日本早稻田大学的正教授,美国人要来买他家
的房产和字画,而不反过来,说他是美国某名牌大学的正教授,日本人要来买他
家的房产和字画?这两种说法,对于一个爱虚荣的中国女子,有什么不同的意义
么?”
    我凝视看他的脸,咀嚼着他的话,忽然明白了──明白这日本老人,何以冒
着大风来见我,何以对一篇比豆腐块儿大不了多少的“花边文章”感兴趣……
    在中国人的心目中,在“改革开放”后的中国人的心目中,美国和日本,究
竟那一个国家对中国的影响更举足轻重?美国人和日本人,究竟哪一国人对中国
人更具有心理亲和性?
    他要由我获得到的,是最后这个“题中之题”的答案吧?
    而我没思考过他的疑问。
    我只好说:“也许由于美元一向比日元更坚挺啊!”……
    后来池田老先生又到我家来过一次。我原本想请他吃甲鱼。甲鱼当年四十多
元一斤。我打算将炖甲鱼做为我请他的家宴的“压轴菜”。他一听,连连摆手说
:“免了免了。”
  我说:“一只几斤重的甲鱼,中国作家诚心请客还是完全买得起的。”
    他说:“可是你别忘了我的名字叫寿龟啊!我怎么能自己吃自己呢?用你们
中国话讲,这犯忌对吧?”
    于是我向他解释:“甲鱼是甲鱼。龟是龟。中国人只吃甲鱼,很少吃龟。但
是您既然觉得犯忌,那么‘压轴菜’就只好请您吃鸡【口罗】?想当年,你们大
日本的皇军,每到我们的一个村子就抢村民的鸡。你们日本人那么爱吃鸡?”
    说者无意,闻者顿窘。
    他一时竟默默无言起来,目光盯着电视看他未必就多么喜欢看的中国歌舞节
目,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再不开口。
    直至吃饭时,他才没头没脑他说了一句:“要是不曾发生过多好。”
 楼主| 发表于 2010-2-27 15:00:3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问:“什么事啊?”──以为他又提那一篇“花边文字”呢。
    他低下头说:“日本侵华战争。”
    许久未抬头。
  ……
    池田寿龟老先生,是我结识的第一位日本人。我经由他而感到,某些日本人
,对于日本与“改革开放”后的中国的关系,是比普遍的中国人更在乎的。某些
日本人非常明白,日本若想在西方世界的国际关系中获得好感,树立优良的国家
形像,目前仍是相当难的。日本若想在亚洲的国际关系中获得好感,那么首先必
须获得中国的好感。而这又必须从日本人能获得中国人的好感开始。舍此,日本
不能在亚洲树立起优良的国家形像。那么也就意味着它不能在全世界树立这一形
象。我不清楚明白这一点的日本人究竟有多少。但池田寿龟老先生肯定是其中的
一位。他和他们,无疑是些日本的“忧国之士”。起码是他们这一代人中的“忧
国之士”。我并未和他就这些话题展开来坦率交谈过。我仅仅是凭着我的敏锐的
理解力感觉到,以上那些对中日关系的关注,进一步说是日本人出于本能而对日
本的忧患,肯定存在于他的头脑中……
    我到他住的友谊宾馆外国专家公寓去看望过他一次──因为受到他两次真挚
又热情的邀请。他的老伴儿亲自做了日本小点心款待我。是些好看又好吃的小点
心……
    春节前,他留下译稿,携老伴儿回日本去了。他谢绝了外文出版社的送行,
却在电话里希望“麻烦”我一次。
    我也就“当仁不让”了。
    毕竟是两位异国老人,对北京机场不熟,带的东西又多,整个儿全懵。在出
境口还受到了开箱检查,虽然并没检查出任何违禁的东西,但老伴儿俩已汗滚滚
下了。因为已经开始登机了,我们这儿还要重新收拾皮箱。
    临别之际他从风衣兜里掏出一个卷着的信封,往我手里塞。我以为是钱,坚
拒不受。他急得直跺脚,连说:“一点儿心意,一点儿心意……”他老伴儿也在
一旁不停地鞠着躬说:“谢谢!谢谢!……”
    我只得违心收了。众目睽睽之下,觉得极不好意思。觉得四面八方投注过来
的目光,都是那么意味深长那么怪怪的。大概人们都以为那信封内装的是美元或
日元。当时我自己也这么以为。仿佛当众接受小费。心里别别扭扭的。暗想我是
送客,又不是杂役啊!
    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我撕开了那封口的信封──却并非美元或日元。而是
一双灰色的男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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