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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 垂 青 史 (原发于《中国作家》2008年第5期、《散文百家》2006年第5期，转载于《散文选刊》２００８年第４期) 吴光輝 一 这是千古一吻。
这是能够晕倒亿万万国人的长吻，这是能够晕倒两千年历史的长吻。当小羽和阿虞的双唇紧紧地贴在一起，想从对方吸吮到生命中最后精华的时候，天地之间便响彻起电闪雷鸣。那光电以每秒30万公里的速度，无可阻挡地向两千二百年以后的今天辐射而来；那雷鸣以排山倒海之势，荡气回肠地震撼着整个宇宙空间。
这便是阴与阳的交汇。
31岁的小羽和26岁的阿虞是在垓下那个苍凉荒芜的山沟里，伴随着楚国的民间歌谣，举行这场生死诀别的隆重典礼的。面对着行将熄灭的生命篝火，小羽和着山外传来的阵阵凄凉的楚调，慷慨悲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姬虞姬奈若何！”小羽歌罢仰天长叹。阿虞深知大势已去，提出要为阿羽跳一曲阿羽最最喜欢的剑舞，并且歌而和之。据《史记正义》引《楚汉春秋》言，阿虞唱和小羽的歌词是：“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残阳如血。阿虞一面舞剑一面低歌。啊，一路的桃花依次绽放，一路的风情千般妖娆，一路的清泪涟漪如雨，一路的惜别依依难舍。
阿虞舞罢扑进小羽的怀里，满面泪花地亲吻着小羽。这可是阿虞和小羽一生的最后一吻呀。
小羽泣不成声，眼睁睁地看着阿虞毅然拔剑自刎，眼睁睁地看着阿虞慢慢地倒在自己的怀里。
整个世界在此静音，整个宇宙在此定格。
小羽，就是楚霸王项羽，阿虞，就是楚王爱妾虞姬。他们的千古一吻，就是《霸王别姬》。当下东方歌舞团正在把它改编成芭蕾舞剧《爱情双人舞》，运用极具张力的舞蹈语言，表现这对英雄美人的柔肠寸断的惜别。他们的千古一吻，成就了站在刀刃上翩翩起舞的中国式的《天鹅之死》；他们的千古一吻，把爱情的凄艳悲壮之美淋漓尽致地演绎到了人类情感的巅峰。
我们完全可以说，在中华五千年文明史上，项王和虞姬的千古一吻，能够使征战不休的帝王厮杀变得苍白空虚而失去生命价值；使人们争相传说的所有爱情故事变得相形见拙而不值一谈。
是的，我对项羽的膜拜，是对英雄的膜拜，是对失败的膜拜，更是对爱情的膜拜。所以我每次有机会去江苏宿迁，总是首先直奔项王故里，去谒拜失败，更去谒拜爱情。
二 崇拜胜者，鄙薄败者，是国人的一种固有的民族心理，那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是国人评判是非功过、成败得失的一个常用标准。注重婚姻，淡漠爱情，也是国人的一种固有的民族心理，那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便是国人评判婚姻是非、为人逆孝的唯一标准了，而婚姻里面是否有爱情根本无关紧要。国人的这两个处世哲学在中国盛行了两千多年，可谓根深蒂固。然而，这两个准则运用到楚霸王项羽的身上却神奇地不灵光了。我们仔细思量其中的原由，只能得出这样的一个结论，那就是项羽自有他独特的人格魅力。全国各地曾经有的或者是现在有的关于项王和虞姬的纪念地，就是一个很好的说明。这是国人崇尚失败、崇尚爱情的一个特例。
位于江苏省宿迁市城南废黄河和大运河之间的项王故里，现在已经发展成为一座颇具规模的汉代风格建筑群了。项王自刎乌江之后，当时名曰“下相”的宿迁的“江东父老”为他修建了庙宇，从此千百年来香火不绝。直至清初，废黄河发生特大水灾，把建在废黄河大堤上的项王庙给冲毁了。仅剩项羽当年亲手种植的一棵老槐和一棵古桐。民国20年，西北军张华棠师长率部驻扎宿迁时出资修复了项王故里，在古槐旁建了一座草亭和三间草堂。四年之后，宿迁县长张乃藩修建英风阁；新中国成立后，政府多次拨款扩建，使这座中国规模最大的爱情宫殿愈加彰显出王者气派。
我们从项王故里的兴建足以看出国人对项羽的膜拜的热烈与持久。据有关史料记载，项王死后，首先给他建庙的就是江东父老，紧接着，在项羽自刎的江边和虞姬自刎的垓下，当地百姓又分别为他们建了项王墓和虞姬墓。公元前201年，刘邦在河南省河阳县谷城之西筑墓，隆重移葬项羽。由此可见，项羽当年兵败垓下之后，不愿过江去见家乡父老，可是家乡父老却没有忘记他这位失败了的英雄。
我认为后人之所以这样怀念他，根本原因是景仰项羽的英雄气概，称颂他和虞姬之间的荡气回肠的爱情，而后者则是更主要的原因。民国24年建成的英风阁大门口的对联就说的十分明白：“鸿门垓下大英雄，哪关成败；骓马虞兮有情种，不易生死。”横批为“英雄情种”。我们不能不认为这副对联的精妙。上联说的是后人对项羽一生的评价，而下联说的是产生这种评价的真正原因，横批又进一步说明了这个原因。先人们把项羽誉为“真情种”，一语道破了世人对项羽为什么不以胜败论英雄，就是因为他和虞姬的那段缠绵绯恻的爱情故事。
三 我站在废黄河的大堤上，身边那高大的石牌坊，依稀可以使我体会出当年项羽雄霸天下时的伟岸。那牌坊上的“项王故里”四个大字，似乎正向前来朝拜英雄的后人，昭示着一句潜台词：这是一块英雄的土地，更是一块培育“真情种”的绿洲。从大堤上的牌坊走过，沿着那上百级石阶，一级一级地朝下走去，眼前坐落在大堤之下的一座残存着汉代风格的建筑群便会尽收眼底。这是一座占地五十亩的三进院落。前者为高大的皇家石阙；中院以英风阁为主要建筑，阁内贡有项王高大的雕像，四周墙壁上镶嵌着项王一身的英雄业绩的浮雕；后院为花园式庭院。相传项羽当年就是住在这个房子里的。现在正堂贡奉着的是婀娜多姿、风情万种的虞姬雕像，室外还有系马亭，亭内是石雕乌骓，亭外则是当年项羽用过的栓马槽。整个建筑简直就是一幅居家过日子、温馨浪漫的风景画，整个庭院都是用极具抒情风格的建筑语言，在给人们营造出一部项羽和虞姬的爱情经典。
爱神虞姬，美神虞姬。
当我仰面凝视虞姬那彩色塑像的时候，我不得不这样称道她是中国的爱神、中国的美神了。她的美艳绝伦，她的婀娜多姿，她的羞花闭月，能够使贪图权贵的杨玉环无地自容，能够使甘作卧底的貂蝉惊厥汗颜，能够使沉鱼落雁的西施自愧不如。而虞姬之所以比杨玉环他们更加美丽，就是因为她不但拥有了外表的美貌，而且还拥有了其他中国古代美女们无法比拟、轰轰烈烈、惊心动魄的爱。
是的，我们在项王故里能够强烈感受到的是，虞姬对项羽的那份能给两千多年之后的人们留下的那段日久弥香、刻骨铭心的爱情历程。
我想，这后院贡奉虞姬的雕像，是家乡百姓打破国人的传统思维方式的又一个特例。据说虞姬的祖籍是楚地沭阳，跟随父母来到虞地，也就是今天的苏州。公元前209年，项羽跟随伯父项梁杀了会稽太守，于吴中起义，虞姬爱慕苏北老乡项羽的勇猛，嫁与这位年长自己五岁的项羽为妾。项梁死后，项羽先为次将，后升为上将军，虞姬和项羽形影不离，一直到垓下自刎。由此可见，虞姬恐怕生前没有跟随项羽回过宿迁。因此，把虞姬的雕像贡放在这里，确实表现出江东父老对这位好儿媳妇的无法抑制的赞叹。
四 千百年来，江东父老把项羽和虞姬的这对美满的婚恋，看作是一种莫大的幸福。每当家乡哪家新婚大喜，总是要到项王庙去祈拜，祈求他们赐福给新人，也就有了“白果果，开白花，白家大姐嫁人家。哥哥抱上轿，嫂嫂去拜项王庙。扯黄旗，放鞭炮，新娘房里好热闹”的宿迁民谣了。由此可见，家乡百姓早已把项羽和虞姬两人当作是美满爱情幸福婚姻的典范。
如果说虞姬的恩爱表现了她性格的一个侧面，那么她性格的另一个侧面则是刚强。这犹如中国的太极神功，外柔而内刚。清朝诗人何浦的《虞美人》中有这样几句诗：“遗恨江东应未消，芳魂零乱任风飘；八千子弟同归汉，不负君恩是楚腰。”认为八千楚军全都投降了刘邦，没有一人能够像虞姬那样坚贞不二，宁死不屈。也就是这位年仅26岁的虞姬面对着死亡的突然降临，面对着生命的悲壮终结，坦然而平静地走向她极其短暂的人生尽头，没有一点儿拖泥带水，没有一点儿犹豫不决，更没有一点儿抱怨指责。
虞姬把整个中国所有的女人的似水柔情全都汇集于一身，虞姬又把整个中国所有的女人的如钢坚韧全都汇集于一身。虞姬把女人的柔情和女人的刚烈，淋漓尽致地表现到了人间情感的极至。
我们完全可以这样说，是虞姬成就了项羽，使项羽这位“败者”不但没有被世人认定“为寇”，反而变成了英雄，甚而至于百世流芳。正因为这个原因，高祖刘邦不能与之相提并论，兵仙韩信也不能与之并驾齐驱。因为徐州沛县的刘邦虽然利用了苏北老乡的关系，拉拢淮阴人韩信，去打败了另一个苏北老乡项羽，可留下的骂名颇多，玩弄权术、背信弃义、滥杀无辜、残害忠良，等等等等。他虽然做上了龙位，后人却一直把他看作是一个市井小人。刘邦在战争 上是一个胜者，可是在名誉与道义上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败者。而造成这样结果的直接原因，就是他有了像吕后这样的一个心毒手狠、阴险狡诈的女人。而那淮阴侯韩信虽然是一位战必胜、攻必克的常胜将军，但毕竟缺少像虞姬那样的贤内助，以至于生儿育女一大趟，到头来连夫人姓甚名谁后人也无从知晓。倘若让我来煮洒论英雄，那么我会毫不犹豫地说，刘邦的英雄气派因为吕后的狡黠阴毒而名誉大丧，韩信的英雄本色因为夫人的平凡而缺少衬托，而唯有项羽因为虞姬的爱而彰显到历史的巅峰。是的，项羽因为有了虞姬而流芳百世，爱垂青史。难怪乎在项羽自刎1300年之后，宋代美女李清照还会深深地爱慕他，还会深深地思念他，为他写下了这样的千古绝唱：“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试想，如果李清照早生1300年的话，肯定会义无反顾地去做项羽的另外一位爱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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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5-28 17:0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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