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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前言:崇祯自缢的历史追问(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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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2-4 14:49:5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http://book.qq.com/s/book/0/11/11124/1.shtml



  第1节:前言:崇祯自缢的历史追问

  公元1644年一个春日的拂晓,平时肃穆庄严的紫禁城一片混乱,一个中年人带领一名随从,走到城北的万岁山--即今天的景山,找了一棵树上吊自杀。留下一封遗书,上言:"朕凉德藐躬,上干天咎,致逆贼直逼京师,皆诸臣误朕。朕死,无面目见祖宗,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无伤百姓一人。"

  这个人便是当时全球臣民最多的明帝国最高统治者--崇祯帝朱由检。一个庞大的帝国轰然坍塌了,太阳还会照常升起,照在筒子河上泛起粼粼金波。但这轮太阳再不属于大明,大明的时钟在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停摆,皇帝的生命和属于他的皇历一起走入历史,供后人凭吊感叹。

  崇祯帝自缢后三百六十年,中国已进入互联网时代,景山公园整日熙熙攘攘,游人如织。网上有一篇文章《寻找崇祯上吊的那棵树》流传甚广。那棵树谁也找不到,包括得渔翁之利的满清皇帝,下诏将一棵槐树命名为"罪槐",也只是一种统战艺术,崇祯究竟在哪棵树上吊这种纯学术问题,对于执政者来说,并不重要。当时北京城混乱如麻,从西北黄土高原打进城的农民军将士,是不会有史官意识的,他们七手八脚把一个看上去尊贵的尸体从树上解下,当时谁能明白自己看到了最重要的一幕历史现场?他们甚至不知道这个人就是曾经让他们在窑洞里只能想象的皇帝。等死尸的身份被证明后,谁还能说清楚哪棵树是崇祯了结生命之处?

  寻找崇祯上吊的那棵树,实则是想追问促使天子上吊的原因,追问一个帝国崩溃的原因。

  这种寻找持续了三百六十余年,直到今天还在继续。

  崇祯为什么要去死,明朝为什么会亡,不同的时代,不同的人见解不一。但有一点是公认的,崇祯死时,心里充溢着对帝国诸臣的怨怒,他至死也不原谅自己的属下。他认为是那帮只拿钱不干事甚至坏事的文官们导致亡国。他的死,可视为殉国刚烈之举,又何尝不可以视为对众臣的极度失望而走上绝路,以死来反衬诸臣的猥琐卑劣。历代王朝,都有兴亡的过程,但国之将亡,君臣关系恶劣到崇祯朝这个地步,真是少见。

  没一个文臣闻钟勤王,陪崇祯帝殉国的是一个太监,这是一种巧合,和明朝近三百年的政治基本格局有如暗契:皇帝和文臣彼此依靠而猜忌,皇帝最信任的还是自己的私人奴仆太监。

  崇祯临死前还那样痛恨诸臣,有其个人性格原因,如刚愎自负、刻薄猜忌,但也至少能说明诸臣确有可恨之处。尽管崇祯自道的"朕非亡国之君"是推脱责任,但"臣乃亡国之臣"则不假。《明史》说崇祯帝"不迩声色,忧勤惕励,殚心治理"也非过誉之词,这样一位自我要求严格的皇帝做了亡国之君,不但他自己想不通,后世许多人也想不通。

  满清皇帝曾于顺治十四年谕示工部:"朕念明崇祯帝孜孜求治,身殉社稷。若不急为阐扬,恐千载之下,竟与失德亡国者同类并观,朕用是特制碑文一道,以昭悯恻。尔部即遵谕勒碑,立崇祯帝陵前,以垂不朽。又于所谥怀宗端皇帝上加谥数字,以扬盛美。"据说顺治帝曾经亲自去祭崇祯的陵墓,并失声泣曰:"大哥大哥,我与若皆有君无臣。"(见李清《三垣笔记》)顺治此番作为,当然有安抚明朝遗民的人心之政治考量,但至少连昔日的敌手,也不承认崇祯是个混蛋皇帝应该亡国,而是对他予以理解之同情。

  就是这样一个勤政的皇帝,和手下的臣子一起把帝国送上了末路,那么一定有很值得探讨的价值。

  当我回顾明朝万历帝登基(1573年)到崇祯帝殉国(1644年)七十一年的历史,觉得有许多想不通的现象:一方面人才辈出,政治、军事、文化、思想、科技等方面涌现了张居正、戚继光、海瑞、顾宪成、高攀龙、汤显祖、王世贞、李贽、袁宏道三兄弟、徐光启、宋应星、袁崇焕、刘宗周、黄宗羲等一大批士林精英,另一方面在危机当前,无人可用,朝廷被一帮城狐社鼠盘踞着。一方面江南等地莺歌燕舞,一派繁华景象,民间经济异常活跃;而另一方面西北农民因饥寒交迫揭竿而起,朝廷财政近于崩溃,无财力应付内忧外患。
 楼主| 发表于 2012-2-4 14:50: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节:前言:崇祯自缢的历史追问(2)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表面上,明亡于诸病齐发的绝症。和满清的外战一败再败,辽东几乎全部沦为敌手;国内因为苛政而驱民为贼,越剿越多,流寇纵横全国;朝廷内诸臣各立门户,损公济私。这些急性病和慢性病、外伤和内疾一起发作,纵使华佗再世,也难妙手回春。诚如《明史》所说:"帝承神、熹之后,慨然有为。即位之初,沈机独断,刈除奸逆,天下想望治平。惜乎大势已倾,积习难挽。在廷则门户纠纷,疆场则将骄卒惰。兵荒四告,流寇蔓延。遂至溃烂而莫可救,可谓不幸也已。"

  是什么造成崇祯的不幸?"溃烂而莫可救"的局面是怎样形成的?笔者以为是十六、十七世纪之交,支撑中华帝国的士人政治已经走到了尽头,这个政治困局,当时的皇帝和文官集团都没法破解,即使是唐宗宋祖在世,也难力挽狂澜。

  明之亡,有崇祯个人的原因,如性格猜忌苛刻,求治心太切,也有君臣否隔,满朝贪官、昏官太多的因素,但这些只是表面的原因,造成皇帝和文官集团彼此怨恨的根本原因,则是从唐以后,支撑中华帝国这间老房子的士人政治,其整体制度一步步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根本制度不改革,几乎无路可走,无论怎样的皇帝,都没办法起死回生。理解这点,我们或许能解开明末的许多疑点:为什么监察制度那样严密而明末的官吏贪腐让人瞠目结舌;为什么崇祯帝诛杀魏忠贤坐稳龙椅后,对太监乱政有足够的警惕,但最后又不得不依靠太监而疏离文臣。

  抱着对明亡的种种思考,我尽量用简约的文字,将1573年至1644年这段晚明历史中一个个事关国家兴亡的故事和人物写出来,希望读者能比较轻松地读完这些文字后,对一个帝国从中兴到覆亡之路有个基本的了解,也能在读故事之余,对中国的王朝兴亡以及传统政治的困境有所思索。

  但愿我的这些文字,能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诚恳地希望方家指正,希望能有更多的人关注十六世纪、十七世纪之交这块土地上所发生天崩地解的变化。读史并思考历史,不仅仅是无聊而为之的事情。作为唯一文明史没有中断、几千年使用同一种文字记载历史的民族,历史是祖先留给我们的一个富矿,值得珍惜和挖掘。

  第一章 张居正的中兴

  明帝国从万历元年(1573)到崇祯帝上吊的崇祯十七年(1644),短短的七十一年里,明朝从霞光满天的中兴,很快就走向了天崩地裂的覆亡。

  由张居正主政而带来大明朝十年的黄金时期,开启于一场残酷的宫廷权力斗争。

  张居正变法,这场后世看上去很美的历史事件,而在实际演进过程中,充满着密室阴谋、排斥异己、陷害政敌等等种种丑恶的东西,这才是中国传统政治的真实面目。因为在皇权政治的权力场中,道德是很苍白的,玩弄权术、掌握权力是一个政治家必修的功课,不如此所有济世救民的远大抱负只能是空中楼阁。

  要以不光明的、甚至厚黑的手段,去建立光明的、伟大的事业,这是那个时代政治家的宿命,他们无可选择。

  一个政治家要走到权力金字塔的顶端,是多么的不容易。一般他要经过过关斩将、淘汰率极高的三级跳:府试加院试取得生员资格;乡试取得举人资格;再赴公车通过会试和殿试取得进士资格,这才算是"释褐",脱掉平民的衣服换上官袍,开始在波涛汹涌、暗礁密布的宦海中沉浮,时时都可能触礁翻船,时时都可能被鲨鱼吃掉。熬到最后能够进入高层的,那都是些在官场这个八卦炉里修炼到极高段位的牛人。他们要学会等待、忍耐,学会伪装、掩饰,学会合纵连横,拉一派打一派;学会伺机出击,一剑封喉。

  高拱是这样的高手。

  张居正更是这样的高手。
 楼主| 发表于 2012-2-4 14:50: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节:两位铁腕宰相的PK(1)


  两位铁腕宰相的PK

  高拱,字肃卿,河南新郑人。《明史》说他"才略自许,负气凌人。"属于那种牛皮烘烘的人,做他的同僚或下属,基本上会觉得不太舒服。他是张居正的前辈,曾经他做国子监祭酒时(最高学府的校长,正四品),张居正在他手下做司业,隆庆帝还是裕王时,两人都是裕王府邸的讲官。应当是彼此熟悉,知根知底。

  张居正,字叔大,湖北江陵人。《明史》说他"勇敢任事,豪杰自许",和高拱一样属于那种敢为天下先、性格刚硬而才能出众的政治强人,然而他"然深沉有城府,莫能测也。"这点高拱所不能及,高手过招,一点差别就会决定胜负,高拱和张居正相比,落败就在他不够"深沉"的性格上。他自小便以神童著称,十六岁中举人,二十三岁中进士,可谓少年得志。此后在翰林院等地方坐了近二十年的冷板凳。直到嘉靖宾天,隆庆即位,为隆庆即位前充当过讲官的高拱、张居正等藩邸旧人,全部成为淮南鸡犬,跟着主人扶摇直上,进入权力核心层。顺理成章入阁,但高拱因资历排名在前面,是内阁首辅。

  隆庆六年即1572年五月,正当盛年的隆庆帝一病不起,遽然崩架。继位的万历帝只是个虚岁十岁的小孩,先帝遗诏命高拱、张居正、高仪三位旧臣做顾命大臣,一起辅佐小皇帝。受先帝顾命是一种莫大的荣耀,也担负极大的责任。据有些史料记载,当时忝列三位大臣之后身受顾命的,还有从小照顾万历帝的"大伴"、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冯保。但这一说法,很多史家怀疑,认为是张居正和冯保合计弄出来的伪诏,尤其是当时的首辅高拱,认为国朝无内官顾命的先例,他和冯保早有过节。文渊阁大学士高仪,性格仁厚而本分,他是被高拱举荐入阁的,但秉承的是明哲保身之术。

  如此局势很明朗,内阁中两大顾命大臣高拱、张居正好似火星碰地球,都是要自己说了算,不甘为人下的主,一山不容二虎,他们的冲突是必然的。在万历帝登基前,两人已有矛盾,高拱报复了张居正的恩师、致仕在家的前首辅徐阶,而且对张居正和大太监冯保关系亲密很是痛恨。

  结交宫中太监,是明朝对大臣的一条禁令,皇帝担心内外大臣勾结,左右朝局。但官场上的事情,说归说,做归做,尤其在太监专权的明朝,没有内应,外廷大臣将举步维艰,因为大太监掌握有关皇帝的一切信息,他们和皇帝朝夕相处。万历帝的父亲隆庆刚当皇帝时,张居正早就看好照顾太子起居的冯保,百般结交,这个道理很简单,太子登基,陪伴他度过童年时代的太监一定会受到重用。而高拱正相反,他要千方百计遏制冯保的权势。--应当说,高拱这样做,更符合开国皇帝朱元璋的教导,不许太监干政,是真正的为大明朝考虑。但当时,大明已建国两百余年,太监干政成为惯例,明智的选择应当是尊重现实。

  隆庆帝在位时,冯保已经是宫内太监的二把手,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也就是说他掌握了令百官十分恐惧的特务机构--东厂,东厂是皇帝私人武装,可以不通过朝廷的司法机构--刑部,不受都察院和大理寺的监督,自行侦缉、逮捕、关押人犯,到后来都能左右审判了。恰逢宫内太监最高职位司礼监掌印太监空缺,冯保作为二把手,本可以顺理成章的升任,但高拱担心他难以控制,向皇帝推荐了另一位太监陈洪担任此职,而陈洪能力实在太差,不久罢职。高拱干脆将冯保得罪到底,又绕过冯保推荐了另一人孟冲,可想而知,冯保能不对高拱恨之入骨?

  隆庆帝崩驾前,冯保走通了两宫太后的路子,让隆庆帝下诏驱逐掌印太监孟冲,以冯保代之。因此万历一登基,内阁两大臣高拱、张居正,加上内廷第一大太监冯保成为左右大明政局的三驾马车。三足鼎立犹如曹、孙、刘三股政治势力,高拱好比曹操,因为他是首辅,说话最有分量,而张居正和冯保好比刘备、孙权,和高拱没法单打独斗,但两人联合起来,力量的天平就向张、冯这边倾斜了。张居正早就和冯保暗通款曲,两人的联合几乎是水到渠成、一拍即合。

  明朝在洪武帝朱元璋手里,已经废掉了宰相的设置,六部直接向皇帝负责,内阁学士只是备皇帝咨询的顾问人员。到了中后期,内阁权力越来越大,大学士成为了无名而有其实得宰相。

  内阁学士最重要的权力就是票拟,即替皇帝起草有关军国大事的文书,无意外情况,大学士所拟票皇帝一般照准,因此等于最初的决策由内阁出;大学士所拟的票到了内宫,由皇帝身边的掌印太监批红,即替皇帝批准草案。这就相当于唐代的中书省草诏,门下省审核,没有手握批红太监的配合,内阁大学士很难有什么作为。因此与"外相"内阁大学士相对应,内廷司礼监掌印大太监被称为"内相"。
 楼主| 发表于 2012-2-4 14:51: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节:两位铁腕宰相的PK(2)


  如果冯保这个大太监偏向于张居正,高拱必定势单。对这样的局势,高拱也早默察在心,隆庆帝病重时,双方已经暗中来个回合,相互侦查火力。首先是张居正的亲信唆使户科给事中曹仲平上疏弹劾高拱。给事中是监察六部九卿的,和监察十三行省、两都的御使合称"言官",专门给官员找毛病的,这本来是一种很好的制度设计,可到了明朝后期,一些言官基本上沦落成皇帝或者权臣的枪手,说让咬谁就咬谁,说咬几口就几口。曹给谏的上疏中列举高拱十大不忠。--"不忠"是帝制时代能给政敌扣上的最大帽子。可快死的隆庆帝不想自己见列祖列宗前朝局动荡,他还得让首辅高拱在非常时期稳定局势,所以他很生气,要求处罚这个乱咬的监察官员,张居正和冯保当然要保护为自己打头阵的先锋,便做了手脚把曹给谏调到京外,异地做官。

  高拱也不示弱,你能找到言官当枪手,难道我就找不到?因为他知道关键时刻皇上离不开自己,一方面上疏要求退休,反守为攻;另一方面授意御史张集上疏攻击张居正和冯保,举太监赵高杀李斯,引来秦朝亡国之祸,嘉靖朝大奸臣严嵩勾结太监害死夏言等典故。拿历史说事,中国士人的传统,其所指者谁,昭然若揭。

  扣帽子、抓辫子是那个时代政治斗争中最重要的技艺之一,张居正何等聪明的人,一眼就看出这个典故的破绽,说这厮如何把圣上比喻成秦二世?--这一击简直无可抵抗,而冯保作内应,放出风来,说万岁爷爷因为被比喻成秦二世,非常生气。这一下,把上书的张集吓了个半死。

  张居正的聪明就在于他并不想简单地报复,去处罚被高拱指使的抢手,而是吓唬攻击自己和冯保的言官,制造一种气氛,让人不给步张集的后尘。

  这场风波过后,新皇帝登基,朝局基本稳定,高拱和张居正也到了摊牌的时候。高拱首先发起攻击,要求扩大内阁权力,削弱司礼监的作用,同时,和自己推荐的高仪商量,决定用"两高"同盟来和"张冯"同盟对阵,可高仪看出这场斗争的极大风险,不敢趟这池超级浑水,对高拱说,先生说的不错,所说的都是大丈夫该做的事情。但祸福难以预料,我固然不赞成先生这样做,但也不敢阻止先生。

  高拱决定先下手为强,孤身出击,草拟一道奏折,建议采取五项措施,限制司礼监的权力,扩大内阁的权力,并且通报给张居正。--同是辅臣,这是必须的程序,抑制宦官是个政治正确的命题,张居正没理由反对,还当面夸赞高拱此举将建不世之功勋。可一转身,马上派人向冯保通风报信,商量对策。高拱的奏折递上去后,得到的回答是:照先朝的既定方针办,也就是委婉地否决高拱的建议。高拱不甘心,干脆图穷而匕首现,授意一帮言官,明确攻击冯保有"四逆六罪"、"三大奸",要求将冯逮捕公审治罪。

  到了这个份上,已是你死我活了,冯保必须反击,他向张居正讨主意,张居正说,咱们正好将计就计。

  如何将计就计呢?高拱要求限制太监权力的上疏批回来了,上面写有"照旧制行",高拱说,这样重要的批示为什么不让内阁拟稿?怎么让宦官草拟意见呢?送公文的太监说这是皇帝亲自批的。高拱说了句,哪有十岁的天子能裁决政事呢?

  这句话出了大毛病了,冯保马上告诉皇帝。万历帝早慧,一听首辅大臣看不起自己,跑到两宫太后(嫡母和生母)那里哭诉,太后也觉得高拱太放肆了,是犯上欺君。高拱的命运就这样被决定了。

  不久,宫中传出命令,说皇帝召内阁、六部、五府(即掌管军队的五都督府)进去听旨。将文武大臣都集中起来宣布旨意,肯定是非同寻常的军国大事。高拱听说后,高兴坏了,以为是要驱逐冯保,自己发起的攻势见效了,而张居正早就知道缘由,两人见面时他还装着什么也不知道。等大臣们跪下后,太监宣布:"张老先生接旨。"高拱立刻知道大事不妙,因为他是首辅大臣,按理应由他带领群臣接旨。果然,圣旨说大学士高拱擅权,把持朝政,不许皇帝管事,不知他想干什么?太后、皇帝母子三人很惊惧。令他回原籍闲住,不许停留。

  听完圣旨的高拱从开始的九霄之上,跌到冰海之底,汗如雨下,伏地不起,旁边的张居正扶着他的胳膊,才让他站立起来。

  两个宰相的PK,至此,以张居正大获全胜而告终。
 楼主| 发表于 2012-2-4 14:51: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5节:胜利者的高风亮节pose


  胜利者的高风亮节pose

  当着众臣,万历帝和两宫太后驱逐了首辅高拱。高拱当然知道自己被逐,是冯保和张居正在背后搞的鬼,对二人衔恨入骨。但得胜的张居正这一方,为显示自己的高风亮节,第二天,他联名对两人PK时作壁上观的另一位顾命大臣高仪,上疏恳请皇上收回成命,让高拱继续留在内阁。奏折读起来十分感人,他说高拱身历三朝小心谨慎,未尝有过。他还说高拱那份要求限制宦官等五条建议,是自己和高拱联名上书的,事先又和自己商量过。如此由此皇上怪罪高拱,那么臣的罪过也无可逃脱。如果皇帝以为建议明确内阁、宦官之间的责权是大罪过,那么臣请求和高拱一起罢斥。

  因为按明朝的祖宗规矩,上疏和皇帝的批示,就如红头文件一样,必须发给各级官僚学习。不知内情的人看完这份奏折,当然以为张居正是何等光明磊落的男人。对于张这样的政治家来说,摆pose简直就是必修的武功。这种pose摆出来后,对失败的一方高拱来说,觉得更是一种侮辱。张居正这道挽留高拱的奏折,自然皇帝不会照准,而且批示,众卿不可党护高拱。《明史。高拱传》对此只作寥寥数字的交代:"居正乃与(高)仪请留拱,弗许。"真是春秋笔法。

  张居正还对来向朝廷辞别的高拱说,我为先生申请了驰驿。所谓驰驿,又叫乘传,就是沿途由兵部管理的驿站,免费提供食宿。这在交通不发达的古代,是一项特权,控制得非常严。到了后期就冒滥了,很多本来没资格享受这项特权的人,也想办法从兵部那里搞来驰驿的文书,大揩官家之油。,顾炎武在《天下郡国利病书》形容:"山人术士皆得乘传","驿使交驰","过客百倍于昔","夫马仆从动以百数"。驿卒、挑夫不堪其苦,明朝陆粲有一首《担夫谣》说到偏僻的贵州,乘传者都多不胜数,"归来息足未下坡,邮亭又报官员过。朝亦官员过,暮亦官员过。贵州都来手掌地,焉用官员如许多!"

  如海瑞在当淳安县县令时,浙江巡抚胡宗宪的儿子,也享受老子的特权驰驿,而且因为一个驿站的工作人员招待不好,把人家绑起来殴打。海瑞知道后,将胡公子逮起来,交给上司胡宗宪,说有人冒充大人的公子招摇,被我抓了。大人严以律己,不可能有这样的混账儿子。

  我估计面对张居正的惺惺作态,高拱恨不得朝他吐一脸唾沫。但毕竟是读书人,老先生忍住了,但用挖苦的话回敬,俺回家就回家,要驿驰干啥?先生如此关照老夫,不怕皇帝再责怪你"党护"我么?搞得张居正脸红一阵,白一阵。高拱装孙子的功夫还是不到家,事以至此,不如也假惺惺地表示感谢。

  这世上少雪中送炭之人,多落井下石之徒。皇帝命令高拱马上回家,就不能一刻耽搁,那些锦衣卫前几天还对首辅毕恭毕敬,此刻三番五次催促、威逼、将他积攒的钱勒索得干净,而原来的仆人也大多携款逃逸,真正是树到猢狲散。高拱坐着骡车,带几名老仆,出宣武门,沿着大约今天的京珠高速公路的走向,往河南老家赶路。今天开汽车或坐火车,很快就到郑州了,可那时得风餐露宿好些天。脱毛的凤凰不如鸡,混杂在普通商旅中的高拱,很是狼狈。出京不远,刚到今天房山良乡时,一个差人手持公文赶上,说奉张居正的命令,来给高拱送驿驰的勘合。高拱还想硬到底,大骂张居正两面三刀装好人,不受这道文书。旁边的亲朋劝他别硬扛了,这把年纪了。而且这享受特权的待遇,是皇帝批准的。君有赐而不受,那就是大罪。

  气愤归气愤,权衡利弊的高拱,最终还是接受了政敌的这番好意,一路接受公款招待,回到了老家。
 楼主| 发表于 2012-2-4 14:51: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6节:且将剩勇打死虎


  且将剩勇打死虎

  在张居正、冯保的联手策划下,皇帝和太后驱逐了高拱,此时高拱已是62岁高龄,如果不出大的意外,高拱没有在政坛上复出的可能,基本上是一个死老虎。


  但对这个死老虎,冯保和张居正也不放过,尽管张居正表面上表现出大度和温情,向皇帝求情挽留高拱,为他申请到乘传的待遇。愤愤不平的高拱,远在河南老家,没想到自己被勾连到都城一件蹊跷的治安案件中,差点遭遇灭族的大祸。

  万历元年的一个早晨,年幼的皇帝照例从后宫出乾清门,到外廷去上朝。一位穿着太监服装的陌生男子直奔过来,被警卫擒住,皇帝命令掌管东厂的大太监冯保去侦查此案。

  事关圣上人身安全,当然是超级大案,必须集中一切力量尽快侦破。

  首辅大臣张居正闻讯后,上疏皇帝,认为一个人不可能平白无故混进宫内,肯定有极大的阴谋,背后一定有指使之人,务必追查出来。

  由于东厂是皇帝的私人武装,直接听命于冯保,其侦缉、预审都在不透明的情况下进行,因此特别便于屈打成招或诬陷他人。冯保和张居正商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以此案牵连高拱,从肉体上消灭政敌。

  冯保亲自审问这位自称叫"王大臣"的嫌疑犯,私下里密语王大臣,告诉他,只要说是高阁老(拱)指使的来刺杀皇帝,将给你官做,并命令自己的仆人辛儒,陪着往大臣吃饭喝酒,帮他捏造一套说陷害高拱的口供。然后在这个人两腋下面,分别绑刀、剑一把。如此,才开始审讯。王大臣按照冯保的吩咐,说自己受高拱的指使,并供出高拱在京的家人李宝、高本等人是同谋,而且一搜查,嫌疑犯身上还藏有利刃。这样看来,能将此案办成弄死高拱全家的"铁案"了。

  "审讯结果"一传出,朝野议论纷纷,稍有头脑的人都不难看出这件案子背后有政治报复的影子。吏部尚书杨博(字维约,山西蒲州人)和左都御史葛守礼(字与立,山东德平人),相约找到张居正,为高拱辩解,杨博说,这件案子关系重大,如果就这样草率的定案,恐怕大臣将人人自危。张居正对二人说,难道二位先生怀疑我要深文周纳,勾连高拱么?杨博回答得很巧妙,说,不敢这样怀疑,但只有先生您才有回天之力,洗刷高拱的冤情。而且更搞笑的是,急着撇清自己的张居正竟然很不谨慎,自摆乌龙。他拿出一份东厂的审讯笔录给杨、葛二人看,意思是此乃嫌疑犯的招供,与自己无关。可里面有四个字"历历有据",葛守礼不愧是最高监察官员,一眼看出 这是张居正亲自删改的笔迹,张居正连忙解释,审讯的人不通法理,我替他们改了几字。

  主管刑部监察的邢科给事中,大多是些依法办事、不畏权势的正人君子,他们商量道,这样的案件审理和刑科相关,如果我们一句话也不说,案子就这样定了,我等以后还哪有脸见人!于是联合上了奏折,要求这件案子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这三法司联合审理。

  案子一旦公开审理,在众目睽睽之下制造冤案,难度就大多了。

  张居正和冯保主意早定,硬要搞死高拱,不把此案交给刑部,但迫于舆论压力,命令锦衣卫左都督朱希孝再去会同冯保审理。朱希孝虽然是张居正的门客,但和高拱关系不错,他对王大臣用刑,要他从实招来,王大臣大叫,你们许诺我的富贵,让我说高阁老指使,凭什么又要拷打我?而且朱接受杨博的建议,将王大臣原来的招供的高府同谋的家人,叫过来混杂在人群中,王大臣竟然辨认不出。显然这是栽赃陷害,事情到这一地步,冯保怕反过来牵连自己,匆匆将王大臣用毒药弄哑,让他说不出话来,然后再草草宣布处决。

  也有史家认为置高拱于死地,是冯保一人的主意,张居正并没有参加预谋。但作为首辅,如果他不默许,冯保一人也不敢有这样大的胆子。

  冯保、张居正如此追打死老虎,固然阴毒,但在那样的帝制时代,万一高拱重新掌权,他们害怕自己死无葬身之地,政治就是这样残酷。好在当时司法还不算很腐败,一大帮正人在朝,如果像后来魏忠贤那样,可以任意陷害东林党人,估计高拱难逃一劫。

  
 楼主| 发表于 2012-2-4 14:52: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7节:新政之初先自我扩权


新政之初先自我扩权

  在内阁中驱逐了高拱,无人再能对自己掣肘,宫禁内有冯保的密切配合,两宫太后充分信任。皇帝的老师、首辅大臣张居正一人大权独揽,完全可以甩开膀子大干一场,充分展示平生抱负。

  当时的大明,已建国二百余年,矛盾百端,尤其是国家财政入不敷出,而普通百姓尤其是农民的负担日益加重。如果要使社会稳定,必须从经济、财政方面进行较大的改革,达到富民强国之目的。我们知道,张居正的改革最有成效的两项措施是"清丈法"和"一条鞭法"。清丈是重新清量全国的田地,再确定应交的赋税,并查处许多隐匿的土地,如此不仅增加了国家的收入,而且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土地兼并,减轻了普通农民的负担。一条鞭法则是将原来缴纳实物的赋税和出劳动力的徭役,统一折合成银两,简化了收税方式,稳定了国库收入,也做到了尽量不扰民,还促进了商品经济的发展。

  但如果经济改革,没有政治改革作保障,再好的方案只能是画饼,很可能在实施中无疾而终。而当时明朝的官僚系统已暮气沉沉,推诿、扯皮、低效。

  张居正不可能从根本上改革僵化日久的政治制度,退而求其次,他选择在现有的制度框架下,进行必要的行政改革,其中一项很重要的措施就是以考成法来督促各级各地官吏的勤政。

  所谓考成法,类似现在许多公司都在实施的绩效考核。传统的行政系统运转,主要靠公文的传递、落实来维系,但公文维系的行政系统,极容易滋生形式主义和文牍作风,上面的文件发下去了,下面也就简单地再往下转发,类似现在许多《关于转发〈XXX[关于转发xxx某某问题的通知]的通知〉的通知〉之类的具文。至于公文所提的要求,办理得怎样,是否完成任务,上面就很难控制了,有些朝廷来的公文,一耽搁就是好几年,形同一纸空文。

  万历元年,张居正针对这种弊端,上书皇帝提出公文办理的改革,皇帝当然照准。这项改革的主要内容是:朝廷的六部、都察院,其奏疏凡得到皇帝批准的事项,转行到各衙门,根据事情的轻重缓急,地方的路途远近,限定办理的期限,每月底清点。另外造两册帐簿,上面记录事情的概要和规定的期限。一册送主管监察的六科,随时掌握办理的进程,一册送到内阁备查。六科的监察官员将执行情况随时记入帐簿,半年再复查一次,对拖延的追究责任,向上参奏。如果地方巡抚、巡按拖延,由六部中分管的衙门举报;而六部有拖延欺骗蒙蔽的,由负责监督的六科给事中举报揭发;如果六科的监察官员自己拖延欺蔽,就由内阁来监督、检举。官员工作的评定,就以此为基础。

  考成之结果,直接和乌纱帽挂钩,可想其威力。官场上,悠悠万事,官帽最重。如此一环扣一环,责任和权力明确,明朝那生锈的管理系统,似乎一下子就上了注入了润滑油,机器加速运转起来。

  但如果仔细分析这条办法,会发现一个奥妙,作为内阁首辅,张居正在自我扩权。各部督促地方,六科的监察官督促六部,而内阁督促六科监察官。也就是说,内阁把自己摆在官僚体系中最后裁决者的位置上,成为整个文官系统中最后负责人,而内阁只向皇帝一个人负责。而明朝自主元璋因胡惟庸案废除宰相后,百官理论上是直接向皇帝负责的,内阁仅仅是皇帝私人的顾问班子,法理上没有统领六部等行政系统的权力。如此一改革,天下百官要向内阁负责,内阁首辅张居正就成了货真价实的宰相。
 楼主| 发表于 2012-2-4 14:52: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8节:钳制言路乃揽权关键


  钳制言路乃揽权关键

  张居正用考成法扩大了内阁的权力,自然要引起一些人的反弹,特别是主管监察的给事中、御史的监督、考核,也由内阁负责,这一下就惹怒了一些监察官员。他们不愿意受制于人。

  明朝的监察制度完备而严密,监督中央六部九卿的给事中和监督地方的御史合称科道官,又叫言官,他们多是些七品的小官,但是能监督正二品的尚书,关键是科道官相对独立,比如兵部尚书够牛的吧?负责监督兵部的兵科给事中根本不用拍尚书的马匹,也不用奉承内阁辅臣,因为他不由兵部尚书管理。再加上有"风闻言事"的免责权,就如今天西方一些国家的议会,议员如何说行政官员的过失,不一定要证据确凿,哪怕有失实之处也不能说议员是诽谤诬蔑。所以,小小的七品官,动不动就敢弹劾尚书、侍郎、内阁辅臣,甚至可以直言不讳地指出皇帝的过失。

  考成法一实施,言官们的监督、评价由内阁来行使,这一下我们想一想,给事中和御史这类监察官还能独立、自由地弹劾内阁以及六部尚书么?那么大多数监察官员当然要想方设法取悦于内阁辅臣。此法一实行,相对独立的监察权受到了内阁的侵蚀。一位大臣在《群臣阿附成风稽祖制以安社稷疏》中,批评考成法实施后造成的监察官员独立性的丧失:"科道欲论一人,荐一士,则先送辅臣揭帖,名曰请教。"

  言官们认为张居正此举是钳制言路,是对二百年来成熟的监察体制一种破坏,于是针对张居正的第一波批评浪潮袭来,发动者主要是科道官。

  借题发挥、上纲上线是言官们弹劾大臣一贯的路数,此次对张居正也不例外。明朝迁都北京后,太祖朱元璋当年定鼎的南京作为留都,保留了一整套政府班子。万历二年,南京的一个太监张进喝醉酒了,殴打给事中王颐。这本来是一件小小的治安案件,但在正满肚子不平的科道官看来,一个阉人敢殴打堂堂的监察官,说明言官的地位下降,太监气焰的嚣张,而大力钳制言路的张居正,正好和大太监冯保亲如兄弟。物伤其类,户科给事中(监察朝廷财政部门)赵参鲁(字宗傅,浙江鄞县人)等人,便把这件事上升到政治高度,要求严惩惹事的太监。北京、南京两都的言官纷纷跟进,好不热闹。张居正十分恼火,在给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南京的最高监察官员)写信抱屈说,张进就是一个管膳食的太监,酒后放肆,送给内监执法者鞭笞,革掉他的馆管事权,也就行了。就算交付大家讨论如何处罚,也不能没完没了争个不停。到底为什么要议论纷纷?为什么要借一个太监酒醉而引起南北两都的台谏官员交相议论?

  当然张居正知道言官此举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必须用铁腕制止这股针对他的风潮,醉酒的太监被处理后,上疏弹劾的赵参鲁因没事找事连降数级,贬至广东高安县当一个典史。--县政府办公室主任这样一个不入流的小官。

  言官前赴后继保卫话语权

  朝廷对赵参鲁的处罚并没有吓住言官们,明朝的士大夫中,很有一些骨鲠之人。赵参鲁在上疏中对张居正仅仅是影射,而紧接着三个言官,南京户科给事中余懋学(字行之,徽州婺源人)、河南道御史傅应祯(字公善,江西安福人)、巡按辽东的御史刘台(字子畏,江西安福人),上疏批评新政,炮火一个比一个猛。尤其让张居正伤心的是,傅、刘二人是隆庆五年张居正当考官取中的进士,是不折不扣的门生。明代座主和门生的关系近乎父子,为此张居正很愤怒地说,二百年来无门生弹劾老师,这样的事情竟然让我碰倒了。

  余懋学在奏折里提出五条建议:一是"存敦大",要对下面宽厚一些,考成法使官场之风变得十分冷酷,国家元气大伤;二是"亲謇谔",即要广开言路,虚心听取不同意见;三是"慎名器",要赏罚分明;四是"戒份更",不要轻易变更祖宗之法;五是"防谀佞",内阁不要胡乱称赞司礼监太监。每一条都是针对张居正而来。

  而刘台更干脆,指名道姓批评张居正,奏折的题目便是《恳乞圣明节收辅臣权势疏》,言辞十分激烈,说,"高皇帝鉴前代之失,不设丞相,事归部院,势不相摄,而职易称。文皇帝始置内阁,参预机务。其时官阶未峻,无专肆之盟。二百年来,既有擅作威福者,尚惴惴然避宰相之名而不敢居,以祖宗之法在也。乃大学士张居正偃然以相自处,自高拱被逐,擅威福三四年矣。""阁臣例无印信,衔列翰林,翰林之职,止备顾问,从容论思而异已。居正创为是说,欲胁制科臣,拱手听令。"并进一步发挥,说巡按御史巡按各地,进行监察,不是特大的官员违法案件,一般不派出。因为挑选的人很精明强干,授予的权力较大,各地官员大多知道顾惜名义,不至于太狼狈不堪。即使是都察院对御史也是有统无属(用现在的话来说,最高监察部门对督察各地的御史是业务指导,并不是他们的直接上司),如此是为了不对御史控制太多。现在张居正用考成法控制了监察官员,权力集中于内阁,没有了独立性,负责监察的给事中、御史谁愿意冒着丢官甚至生命的危险,直言为政的过失呢?这番话和现代比较,依然有其价值。如果美国没有独立检察官制度,总统克林顿和莱温斯基那点事,独立检察官能穷追不舍么?刘台的立论法宝是祖制,就是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创立的不设宰相的制度,为了显示自己是大公无私,他还特意强调:"臣举进士,居正为总裁。臣任部曹,居正荐改御史。臣受居正恩亦厚矣,而今敢讼言攻之者,君臣谊重,私恩有不得而顾也。"
 楼主| 发表于 2012-2-4 14:52: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9节:言官前赴后继保卫话语权


  这当然也是政治上相当正确的手法。

  刘台在上疏中所说巡按御史的权责,如果看过传统戏曲的人想必不陌生。许多戏曲中总有类似的情节,富小姐后花园和穷书生一见钟情,赠书生钱财上京赶考,书生高中黄榜,点了八府巡按,拿着尚方宝剑,替天子出巡,有先斩后奏之权,回来后和小姐完婚。《玉堂春》中的苏三,被洪洞县的商人买回老家做小妾,遭遇冤案,被判死刑,如果不是她在南京青楼时有过数夜情的王公子,中进士后作为御史巡按山西,她不可能苟全性命。

  这样重要的监察权,现在要受到内阁的控制,搁谁也不愿意,御史们道理说得都挺好的,但不能不说有利益之争的成份在里面,屁股决定脑袋,身为言官,当然要想方设法保卫自己的话语权。

  对言官们的密集炮火,张居正当然要反击,尤其是对背叛师门的学生,一定恨得咬牙切齿。

  张居正和弹劾他的言官之间,处于实力极不平衡的状态。一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深得圣眷的宰相,而另一方是几个职位低、资历浅的言官,徒有一身胆气。双方交锋的胜负,估计这些上疏捋虎须的官员们事先知道自己的下场,这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气概还是很值得钦佩。

  张居正最管用也是那时候大臣最常用的反击办法,就是撂挑子,以辞职来自证清白,同时给皇帝施加压力。皇帝那时候哪能离开他的张老师呀,自然是安慰。安慰也没用,张居正还是要辞职,并且以一种诚心诚意的语气对皇帝说,照理说在这样关键的时刻我不应该请辞,但受到了如此的非议,没法再在内阁待下去了。而且在皇帝面前伏地不起,哭得很伤心,皇帝亲自离开御座,扶起张居正,而且话说得很干脆,朕给你把刘台逮起来投进监狱。回到官邸的张居正虽然不说辞职了,但就是不出来办公,皇帝没办法,派太监带着礼物,上张居正的家中慰问。皇帝给足了张居正的面子,他见好就收,继续做他的首辅大臣。

  皇帝下旨对刘台廷杖一百,充军远方。但张居正虽然恨透了刘台,就如他上疏挽留高拱一样,必须摆出一副心胸开阔的姿态。刘台不顾座师的情谊和首辅的权势,冒死直谏,博得了道义上的支持。如果因为上疏弹劾张居正而被廷杖,张居正在舆论上将会更加失分,所以他上疏皇帝替刘台求情,免了刘台的廷杖和流配,仅仅削籍回家。

  但张居正心中是不会放过刘台的,他必须找一个合适的借口整治刘台,而贪赃枉法等腐败问题,往往是打击报复政敌最佳的方式,因为贪官谁都恨,因腐败被处罚没谁会同情。刘台巡按辽东时,和辽东的巡抚张学颜合不来,--明代的巡抚和巡按不合,清代的总督和巡抚不合是常态,因为谁都想说了算。而张巡抚此时已调到户部做官了,他知道张首辅痛恨刘台,便诬告刘台曾经私下里收取罪犯的罚金替人免除刑罚,张居正如获至宝呀,派御史去辽东查核,同时派自己的亲信王宗载去刘台老家江西做巡抚,搜集他在老家不法之事。这些人都是张居正授意的,他们要拼命讨好张居正,周纳罗织,何愁没有"证据"?于是刘台以贪污腐败之罪流配广西,他的父亲和弟弟都受到了牵连。刘台后来死在流放的地方,巧合的是,他恰好与张居正死在同一天,这一对冤家师生好像约好似的。张居正一死,便有人上疏替他抱不平,刘台的案件再复查,纯系冤案,当年诬陷他的官员被处分,他得以平反昭雪,赠官荫子,反正是中国传统平反游戏的老一套,没啥新鲜的。

  除了控制朝廷言官外,张居正还想办法控制民间的舆论。最主要的做法是重申明太祖朱元璋的《卧碑文》,即天下百工技艺之人,都可以议论朝政,唯独不许生员(取得秀才资格的学生)谈论国事。因为他担心在朝廷对言路的钳制,会引起民间那些还没有出仕的知识分子反弹。并在万历七年,下令毁掉天下书院,首当其冲的是常州府龙城书院。后来举办东林书院的民间士人领袖顾宪成,还没有中举时曾在龙城书院学习过,龙城书院是江南一代士子们相互切磋、关心国家大事的一种象征。张居正此举,实际上是和天下士人为敌,自然也引起顾宪成这类要求广开言路的知识分子反感和抵触,也使他死后被万历帝清算、改革人亡政息具有某种群众基础。

  但张居正当权时,可不顾了这么多,他用独断专行的法家手段,短时间内成功地钳制了朝野的言路,使人不能对他的改革说三道四。
 楼主| 发表于 2012-2-4 14:52: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0节:一则鸡蛋里挑骨头的故事


  一则鸡蛋里挑骨头的故事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处在不同位置,从不同角度观察思考问题的人,得出的结论千差万别,这是社会的常态。而以监督、批评各级官员为职业的言官,他们对其他官员的为政提出不同意见,更是可以理解的。因此,不能因为彼此有意见的差别,就能分出谁对谁错,谁进步谁守旧。

  比如刘台等人对张居正改革的直言批评,其中也不乏迂腐的意见,今天看来,张的改革是很有成效的,但不能因此而否定刘台等监察官员批评意见的价值,尽管批评者也可能有维护自身利益的想法。但在那样的帝制时代,不同意见之间很难得到平和的交流,而往往演变为"不是东风压倒西风,而是西风压倒东风"的激烈斗争,其代价是一方惨败而被淘汰出局,甚至其生命和健康都得不到保障,这是制度的悲哀。

  刘台反对张居正,可以视为因政见不同,都是为了大明江山。而有一些言官的批评,却完全是鸡蛋里挑骨头,语不惊人死不休,有沽直求名的嫌疑,放到传媒发达的今天,就是故意骂名人吸引眼球来炒作自己。

  万历朝吏科给事中雒遵弹劾兵部尚书谭伦,就是典型鸡蛋里面挑骨头的例子。万历登基之初,这人揣摩当时首辅大臣高拱的心思,上疏弹劾大太监冯保,说冯保在皇帝登基那天接受百官朝拜,而冯宝立于皇帝身边,等于搭了万岁爷的便车,他在疏中说"文武百官果敬皇上耶,抑拜冯保耶?"这种说臣子僭越的指责,在那个时代是很要命的。但当时冯保深得皇帝信任,这一弹劾没起到什么作用。

  一年后,兵部尚书谭伦一个小小的失误,被雒遵抓住了,上升到相当的高度弹劾谭伦。

  先交待一下谭伦这个人的基本情况,他是嘉靖、隆庆、万历三朝的名臣。《明史》说他"沉毅知兵",属于范仲淹、王阳明、曾国藩一类的人物,文人带兵而建立功勋。从宋代以来,我国就有文官治军帅兵的传统。嘉靖中期,倭寇在东南横行,他正担任浙江台州知府,和戚继光一起练兵。"立束伍法,自裨将以下节节相制。分数既明,进止齐一,未久既成精锐。"倭寇进攻台州及周边的县,谭伦亲自带兵迎击,三战三捷,将几乎所有入侵者擒斩,保住了浙江沿海的平安。后来升任福建巡抚,倭寇攻占了政和、寿宁两县,全闽震动。谭伦带领戚继光、刘显、俞大猷等将领先断倭寇退路,然后大破之,光复了一府二县,并请求朝廷蠲免受战火祸害地区的赋税。后又在北部边疆练兵,防备塞外胡骑。万历初升任兵部尚书,已是年迈体衰的老人了。

  万历二年春分(公元1574年),皇帝派成国公朱希忠和谭伦,代表朝廷去日坛祭祀,对为人臣者,这当然是莫大的荣誉。不巧的是那几天老谭感冒了,祭祀时咳嗽不停,这个小辫子被雒尊等几位言官抓住了,上疏弹劾谭伦不胜任兵部尚书的职位,说"岂不能将祀事于一时者,能寄万乘于有事",意思是他连一时的祭祀都搞不好,怎么能在国家有事时领兵呢?因为这点小毛病被攻击,谭伦上书辞职。明朝的官员特别爱以辞职来表白自己,今天受儒教文化影响很深的韩国,高官受到在野党议员或媒体的攻击,也动不动辞职。一些人认为这是议会政治所固有的现象,其实在东方国家里,文官一直就有此传统。

  这谭伦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据说是内宠过多,这人在战场上比较卖力,在房中和妻妾在一起同样比较卖力。当然,对于这样一位颇有战功的官员来说,在那个时代也许连小节都算不上。据说他有壮阳的秘方,进献给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张居正。但这种药方为一时快乐而损害整个身体,谭纶死去时年岁并不高,他在病榻上嘱咐过张居正:那样的药方最好不要用。可惜这种用生命为代价换来的教训,张居正同样未能吸取。

  皇帝烦这些言官的上纲上线,故意将他们一军,批复道,咳嗽这种小病容易治,而兵部尚书很难选到合适的,既然认为谭伦不胜任,你们这几个言官和吏部商量下,看谁更合适。作为干部主管部门的吏部,当然不会像这些言官那样信口开河,他们认认真真回皇上说,兵部尚书是很难选的,若因为谭伦咳嗽的小过失令他退休,不但不近人情,也有失国家礼制。万历帝于是借吏部这份意见,处分了几个言官,让他们各降三级,而对谭伦,仅仅是批评他失仪,罚了一个月的薪水,继续留任,直到万历五年死于任上。尚书全年的俸禄才152两银子,官当到这个级别,哪怕再清廉,也是"工资基本不动,老婆(非小妾)基本不用",区区一个月工资,可忽略不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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