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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里飞花令•青春】青春,有一个垂直的祭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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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5-4 10:36:1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随风飞 于 2018-5-8 10:21 编辑

  (1)青春,你用来老去

    母亲倚在桥头。她老了,不再挺秀。

    阴云密布,随时会有一场雨。风将整座村庄,都吹得呼啦呼啦的。母亲,薄成一个纸片。

    我不知道她等了多久:身朝北,脸却侧向后方。杨树将河堆拔地而起,蜿蜒向南,像一副磨损掉的镜片。但有一座矮墓,却莫名地抢眼。二十六年前,父亲葬在那里。母亲说近六年她是第一次站在桥头,第一次长久地与他默默对话。还能感觉到爽朗的笑声在旷野中回荡,还能嗅到一股独特的烟草味儿。母亲像一张纸片,仿佛风一吹就将飘向远方。我分明看出她眼中的凄楚,但早已没有泪。她老了,一头灰发,几与天色融为一体。整个人像一个潦草的数字。轻淡淡的几笔。就像一个风吹日晒的底片。

    踏着青草,一路南行,一路与途经的坟茔招手示意。这里有我的叔伯爷奶,也有我的子辈。堆下是运河。每逢春汛,河水便涨得老深,水藻便悄然地缠紧紧河面。芦苇和菖蒲便会聚集在岸边,对着风莎莎作响。水鸟便会像不安分的小青年,在荡中穿来行去。一边搭窝,一边唱着山歌。但现在,河水不再精神,身高一下子严重缩水。曾经风华正茂的水植兄弟大概都远在天边吧。

   不知什么时候,母亲已离开桥头。她不再二子二子地叫我。一切都在变化。包括萦绕在思绪里的静歌。

   唯一不变的,是母亲亦然执拗。她几乎是胁迫我去外婆家的。下雨了,她没带雨披,就骑着三轮在雨中。我开车默默跟着她。让她上车就是不肯,仿佛三轮是她的命根子。雨刮在身上,脸上。雨将她整个人都裹在里面了。她骑着,还像以前那样。但背已弯了,肩也塌了,车速更慢了许多。这时才蓦然发觉,青春早已把母亲蛀空了。就这样慢慢地骑行,穿过了村田,农舍,穿过了长长的午时。

  青春的车轮也这样向前滚动。仿佛没有尽头。

  (2)青春,滚向何方的车轮

   母亲,影子一样藏在父亲身后。宾客盈门,觥筹交错的定是父亲。母亲一早就买菜、洗菜,然后待在锅屋做菜。一直捱到几近散席。

   用母亲的话说,她也曾风光过。在医院里被称为“董一针”,无论多细的静脉,一针就好。因而所求甚众。而她也是求必应。外公病重期间,是母亲每日陪他,直到生命最后一刻。给他挂水,喂他吃饭,为之洗漱。过完六七,母亲也就悄然离开了。如今又为了照顾外婆,又被舅舅招呼了过来。一待又近一年。

   (这样的风光其实是被需要的风光。

    后来母亲病倒了,娘家那头也同步地断了问讯。没有探问,连一个电话都没有。唯恐避之不及。这常让我感觉,亲情之暖,常以冷而告终的。)

   田野里的青草气息随着雨丝不断向外弥漫。杨柳静静地在小道旁划出一个收缩的弧线。远方缩成一个黑斑。漩涡一般把我们吸过去。远方,也在下。雨封堵着视野。帽子遮住了她的灰发。整个人就像一个飘浮的衣架。唯见两个脚踩着脚踏。很像老僧在敲木鱼。一下,又一下。动作滞缓,把时间拉得极为细长。

    雨下得越加厉害了。把村庄勾勒得越加模糊了。这曾人口稠密的村庄,这曾夜不闭户的村庄。这曾吃东家吃西家的村庄。像一个干馒头,搁在嘴边。

    一切都变了。

    寂静拥挤着寂静。长长的田埂,唯有母亲青春的尾烟,在我的思绪里飘荡。雨斜斜地绷在天地之间,我们就像穿行在这针织之间的水滴。无数个青春的身影穿过身体,无数个青春的叹息,一点点淋湿心灵的日记。母亲在前面,像一片影子,有种淡淡忧伤的味道。我不知道这样静静跟着她,还会有几次。我不知道,车轮又将滚向何方。

   (3)青春不再外婆塘

    外婆拄着拐杖从里屋走出来,问我是谁。我一连回答几遍。她一脸茫然的表情告诉我,这方土地我缺席得实在太久了。

    三轮车停在院子里,半路上就没有电了。母亲愣是把它推了回来。现在又充起了电。雨越下越大,没有停息的意思。雨注定会把人迹冲刷怠尽。只有灰蒙蒙的天空、褐色的村庄,还保持着短暂的原貌。

    曾经几个舅舅窝居在一个三间房里。现在都孤立开来。像一场不可抑止的分裂。小楼占用了田地,小楼也遮望眼。小楼像一个个壁垒。一切都变了。包括外婆塘。

    那绿树环映的汪塘,那曾长满莲藕的汪塘。如今已深埋在几座小楼底下。

    秘符一般烙印在心底的外婆塘。

    畅游其间,徘徊其间,久坐其间的汪塘。一个传说每日清晨都有穿红肚兜鬼孩子出没的汪塘,现化为垂直的墙壁。塘水在瓷砖里挣扎,扭曲。

     传说理应是真实,无须证明。我也不必再每日伏在岸边直至晨雾散尽。就让它成为我的雷峰塔,成为蓬莱、回还丹。成为斩白蛇的利剑。白条、草鱼还在水藻间欢腾着。东家与西家还在河边汲水淘洗。鸭子、水牛还流连在岸边,迟迟不忍归去。都尽归于瓷砖,成为一段静歌。

    坐进车子,一段静歌在回旋。回头再深深看一眼村庄,小楼,小楼下的外婆塘,母亲和外婆。一转头会是多久?车轮注定向前。我想着那段静歌,歌词已全然忘却,但旋律犹新。它在耳内回荡,在旅程中。在我略有缺憾的记忆里。青春在回旋,也无须证明。它像一道风景,不曾凋零。

    车子穿行在寂静的小楼间,一个个空巢搁在泥泞的土地上。母亲就在身后。我知道她还站在那里。没有回头。生命注定是一场别离。我们只能在青春这手抄本中,宽慰自己。外婆的拐杖拄地的咚咚声,清晰地传入耳边。我也有一个拐杖,它叫青春。我们,都跛着足。


   (4)青春,有一个垂直的祭场

    再见母亲,是五一。从哥哥家接出来,转身就送进医院。

    住院部人满为患,走廊里都排满了床位。母亲在她的床位上躺下来后,护士开始抽血量血压。床头换上了新的标牌。

    母亲的头发更白了,身体缩在被窝里,也显得更小了。抽完血后,挂上吊针。我就静静地坐在床边看吊水一滴一滴地滴下来。

    小时候身子骨很弱,母亲常背着我去镇上的医院挂水。

    那个时候,我哮喘得厉害。她背着我,雨里,甚至是雪地里。母亲一头黑发,还扎了辫子。我贴着身后,眼睛疲倦得睁不开来。只听得呼呼穿膛的北风,将鸟鸣吹得凄绝。越过高低起伏的坟场,越过水清见底的小沟。也越过了待垦的田园。往昔就像一副擦得雪亮的眼镜,但每一次戴起,都莫名地一阵眩晕。

    母亲真的垂垂老矣。她闭着眼睛说起为我上学卖房子,淡淡的,仿佛在说着别人家的事情。偶尔也会抱憾往事。但都只说了一两句,便陷入长久的沉默。后来干脆打起呼噜。像彻底松下来的气球。不再为外婆担忧,也不再去思考起身做饭。人情练达云云,统统被封闭在体外。

    站在十四楼阳台,可将淮安南城区一览无遗。东侧有公园,西侧电厂,南侧是高低起伏的住宅楼。城市仿佛新长出来似的。与印象中大不一样。医院也不再是静幽之地。充斥着城市的噪音。甚至在这十四层的空气中,还留有三两钱尾气。但病房依然灰色深沉。包括液滴声都被放大数倍。

    不知道什么时候母亲已经醒了,抬头看着我。

    梦见你父亲了,她慢悠悠地说。还是爱笑,爱打麻将。烟不离手,说也不听。

    人很难改变的。我笑了。

    任他容颜再如何改变,这个人都仿佛一点也没变。在声音称为音色。在人大概就是品性吧。像一根竹签,从青春一路串下来。直插入时下的祭坛上。

    青春作伴好还乡。正值盛春,我却行将远游。造华弄人,却不能以酒纵之。转过数月,万物便会凋零。风景当如一个垂直的祭场。人也终有一老。人也常游也无方。母亲继续入梦。而我,在梦外。把一股青春做酒。
发表于 2018-5-4 10:40:16 | 显示全部楼层
颇有大家风范的散文,赞!
发表于 2018-5-4 13:02:01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往昔就像一副擦得雪亮的镜片,但每一次戴起,都莫名地一阵眩晕。多么极致的诠释!膜拜!
 楼主| 发表于 2018-5-4 14:19:24 | 显示全部楼层
林慧妮 发表于 2018-5-4 10:40
颇有大家风范的散文,赞!

问好林版。过誉了。
 楼主| 发表于 2018-5-4 14:19:48 | 显示全部楼层
沐之馨 发表于 2018-5-4 13:02
往昔就像一副擦得雪亮的镜片,但每一次戴起,都莫名地一阵眩晕。多么极致的诠释!膜拜!

问好小李。害羞。
发表于 2018-5-5 11:14:3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很动情的文字,欣赏!
 楼主| 发表于 2018-5-5 11:41:55 | 显示全部楼层
仓中青 发表于 2018-5-5 11:14
很动情的文字,欣赏!

问好仓大哥。
发表于 2018-5-5 20:14:1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青春一去不复返,叹!
发表于 2018-5-6 15:51:35 | 显示全部楼层
动情而不煽情,平淡而不平庸,一滴水里看世界,一行字里看人生。无怨无悔,这样的青春应该无憾!出手不凡,感谢分享!
 楼主| 发表于 2018-5-7 08:11:52 | 显示全部楼层
西风独自凉 发表于 2018-5-5 20:14
青春一去不复返,叹!

问好,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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