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飞花令.季节】 那一年，在冬季

西风独自凉

　　一九七八年下半年，学校派我去县里的五七师大学习。五七师大设在与射阳县邻近的斗龙港闸边荒滩上，离家和集镇都很远。是全封闭式的培训，说好五个月时间，吃住在校，没有特殊情况不能请假。
　　工作七八年后，能够安安静静，一无打扰地学习，这是求之不得的。学习很紧张，秋季很快过去，冬季来临了。眼看十二月就要到月底了，我的心，再也定不下来了，夜里也常常惊醒。因为算着时间，我的当农民的妻子，临产期就要到了。八月来学习时，我的妻子已有五个月身孕。妻子知道我很想有一次进修学习的机会，安慰我说，生宝宝嘛，一个人在家生的还多呢，人家军属还不全是一个人在家的，怕什么，你去吧。于是我瞒过了学校领导，报了名。可是真的到了这个时间，心里真的放不下，要知道，那时农村没有电话，就是信也没有一封，到这时，心里的不安不言而喻。又到了一个星期六的傍晚，我再也忍不住了，硬着头皮去找班主任请假，班主任开始说，有规定，不能请假的。等我说清了情况，他说，你走吧，明天晚上一定要赶回来。我如获大赦，推上自行车，飞一般的往回赶。
　　到家时，妻子看见了我，无比欢欣，说，“你就怎么能回家啦？”
　　正好，河西老陈家奶奶做寿，妻子随份子了。妻子让我去吃晚饭。我让她一起去，她说懒得动。我就一人去了，饭没吃一半，妹妹突然来找我，说嫂子要生了，快回家。我丢下饭碗就回了家。当时一般人家生孩子都是在家的，只请个邻近的接生婆，讲究的人家，就请大队卫生所的赤脚医生。我妈正要让我弟弟去大队接赤脚医生，我说，不用了，我们还是上农场医院生吧。我问妻子能不能坐自行车，妻子说，这一阵肚子不怎么疼了，能坐的。我推出自行车，妹妹把妻扶上了自行车后架，我妈在后边喊“都见红啦，小心！小心啊！”
　　农场医院离家近二十里。那晚是个圆月夜，农村的土路亮如白昼，南风轻轻的，是一个难得的冬月回暖天。我慢慢地踏着车，尽量减少颠簸。妻子抱着我的腰，说：“真巧啊，你怎么就今天回来了？”
　　我问“你一个人，不怕吗？”
　　“说真的，还真有点怕，这几天，有好几夜睡不安稳了，现在好了，你回了，我就不怕了。”妻回答。
　　天真的太暖了，我松开了棉衣的扣子，我说：“天真好，倒像是春天了。”
　　妻说：“队里通知，有寒潮呢，还有大雪呢！”
　　到了医院，挂了急诊。立刻安排进了产房。我焦急地等在门外。夜半后，外边变了天，北风呼呼地吼出了声。别人家的一位在我家后边进产房，却先抱出来宝宝，一家子，喜孜孜地住进了病房。我家那位，还是没有消息。外边下雪了，霰子打在窗玻璃上，沙沙的响。随后赶来的妈，不停地念叨：“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又过了两个钟头，门开了，护士抱出来个胖宝宝，交给我妈，说：“女孩七 斤八两！”妈把孩子抱病房去了，可是妻子却没有出来。医生告诉我说，产妇胎盘剥离不清，要等会儿。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果真，过了一会儿，医生叫我进去，说，产妇发生了大出血，如止不住，要做子宫切除术，征求我意见，告诉我做了这个手术，以后再不能生了。问我要不要在手术单上签字，我毫不犹豫地签了字，关照医生生命安全第一。
　　产房里忙乱起来，医生护士进进出出，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上。护士又出来问我，我的亲属中，有没有是O 型血的，我知道我是A型，其它人，我也不知道。小小的农场医院，没有O型血存库！护士给我一个地址，叫我赶紧去邻近村里找一个姓唐的，我知道这是医院联系的一个血头。我骑上自行车就往村里赶。上半夜的好月亮不知藏到哪里去了，北风带着雪珠雨水直往脸上打，路上湿得止不住车轮，一路跟头摔到了老唐家，老唐立即跟我出门，找到了供血者赶往医院，妻有救了！
　　天亮的时候，妻回到了病房，原来那个身体健壮泼辣的女人，变成了脸孔腊黄，奄奄一息的昏睡婆。我顾不得她，又赶往学校，校长破例，让我预付了七个月的工资，两百多元，供血人正等在医院门口，我赶紧付了钱，又千恩万谢地送了他一程。
　　四天后，医生开出了出院单，我借了辆板车，拉着妻子回家，大雪铺满了乡村泥路，板车在别人走过的车辙中辗转前行，宝宝躲在厚厚的棉被中甜睡，妻子探出头问拉不拉得动，我赶紧把她塞进棉被中，让她千万别出来，因为妈早嘱咐过，产妇不能吹冷风的。
　　接着几天，我忙着上街，想着买几斤馓子，可是没有油票，买不成。幸好因为出门学习的理由，粗粮换的粮票还有多余，就买了一百多个脆饼。想买一只蹄膀，摸摸袋子，钱又不够，只能回家杀两只鸡。岳母来了，看看家里，只有玉米糁子，一粒米也没有，从袋里摸出一迭钱来，让我想办法，买点米来。我知道队里老孙家有亲戚在盐城岗中，那儿都种水稻，可以买到米。央着老孙带我上盐城乡下去，老孙很仗义，二话没说，就跟我上了路。买好了半袋米，盐城老乡告诉我们，不能大白天带着米走，米是计划物资，是不能随意买卖的，经过伍佑时，有专人查，一旦查获，米要没收，人要按投机倒把定罪。我就一直等到夜深人静，才骑车出发，一百多里，天亮时才回到家，买到了米，就像是偷到了金元宝一样紧张激动。
　　一切安排停当，我又准备回五七师大去。雪后的天格外的冷，真的是滴水成冰，嘱咐妻子，一切自己当心。妻子说：“没事的，眼见腊月过去，春天就来了，天会一天天暖和起来的”。想不到没有多少文化的妻子，说出了一句诗人的名言，是的，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一转眼四十多年过去了，我们俩已满头白发。我们远离了农村，愉快地生活在城里。每天下午，我们一起在风景带散步，看看路边的树木，欣赏春花秋叶，感叹夏荣冬枯，我们常常提起那个先是月亮，后是雨雪的冬夜。妻子总是那一句，“你怎么就那天晚上回家了呢？”我总是无话可回。真的不知道那个星期六，怎么就想起了，一定要回家。
　　树木过了冬季，会抽出新芽；白雪覆盖之下，新的生命在萌发。如今　女儿也人到中年，在城里小学里，工作很顺利，早早地获得了高级职称。不无骄傲地对我说，爸爸，我的工资都超过你啦！外孙女在盐高中强化班，不时弄个语文题目考考我，得到正确答案，会说，爷爷不错呵，这个你也知道呵！他们都知道外公外婆生活很幸福，很满足，可是他们不知道，我们在那个冬天的绝望和惶恐。
　　又到了冬天这个季节，不由的就想起了老家的乡亲们。农村中年青人大都进了城，旧房子里住着的，都是些白了头的老头老太们，他们还是在那几亩田里，终日的劳作着。他们的老伴，是不是已不再出门，能终年相伴？冬天来了，他们是不是可以闲下来休息一阵了？他们的儿女们，是不是会常回家看看？

林慧妮

非常感人的一篇文章，看后不知道怎么留言才好，看了你文中叙述的状况，我想很多读者都会如释重负：幸亏你回来了，回来得真好！

碧云天下

世事，皆有缘，回家，好的及时。

西风独自凉

林慧妮 发表于 2018-12-3 10:27
非常感人的一篇文章，看后不知道怎么留言才好，看了你文中叙述的状况，我想很多读者都会如释重负：幸亏你回 ...

凡人小事，有时一个念头，一家的命运就会错过一个季节，甚至是一世。谢谢慧版置评！

西风独自凉

碧云天下 发表于 2018-12-3 11:58
世事，皆有缘，回家，好的及时。

也许冥冥之中，真的有缘份一说，是你的怎么离不开，不是你的强求不得。

风中玫瑰

感人的文字····期盼孩子们·常回家看看

顾林

心中有爱，那个寒冬就成了温暖的季节！为你点赞

西风独自凉

风中玫瑰 发表于 2018-12-4 21:01
感人的文字····期盼孩子们·常回家看看

谢谢玫瑰来读。农村人的孤独，未经历难体会。

西风独自凉

顾林 发表于 2018-12-4 23:55
心中有爱，那个寒冬就成了温暖的季节！为你点赞

谢谢顾版置评，有爱才有幸福。

jsdqch

西风独自凉 发表于 2018-12-5 09:01
谢谢顾版置评，有爱才有幸福。

文字朴实，娓娓道来，字里行间饱含着温暖的情感，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故事再过多少年作者也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