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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天涯倦客

闯关东 作者:高满堂 孙建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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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1 14:02:31 | 显示全部楼层
  红头巾说:“他对你有心是一天两天的事?你一直没看出来?”鲜儿说:“我一直没往那上面想,就是拿他当自己的亲弟弟。”红头巾说:“彪不彪死了,知道那样我早就下手了。后来呢?”鲜儿说:“后来传武到底从家里跑出来,把我带到水场子。”红头巾说:“他就把秀儿撇下了?”鲜儿说:“嗯。这不,这块活干下来,我们俩本打算到野马湾安个家过日子,谁知道他被散兵打死了……”说到这儿已经泣不成声。红头巾听到这儿眼圈也红了,轻叹一声道:“唉,这个传武啊,可惜啊!我看了,你命里盛不下好爷们儿。好了,先说到这儿,我去叫点好酒菜,咱们边吃边说。”

  鲜儿说:“跟着排帮,我一道上没少打听你的消息,老独臂爷爷说,你一有了钱就跑到俄罗斯去快活,真的吗?”红头巾说:“老东西没说谎,我是活过今天没明天,怎么快活怎么活,什么福也享过,什么罪也遭过,人这一辈子的酸甜苦辣都尝遍了,死了也不屈。他呢?没跟着你们回来?”鲜儿又哭了说:“老独臂爷爷死了,病死了。”红头巾眼圈又是一红,说:“他那个人哪,硬了一辈子,我早知道他会有这一天,就是早晚吧。不想这个死鬼了,我问你,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鲜儿长叹一声道:“唉,走到哪算哪吧,我这辈子就是没家的命。”红头巾说:“呸!什么命不命的!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看你还是再找个人家,还要有滋有味地活着,来这世上走一遭可别亏了自己。”鲜儿摇头。

  红头巾火了说:“你说你是什么人?传武都死了,你为哪个守的寡?”说着说着骂了起来,“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是假的!好男人有没有?有,传武就是一个,可他一死就绝了!从我裤裆里钻出去的男人无其数,我没见过一个好的!你要么凑合嫁一个,要么就不嫁,像我这样,快活一天是一天,死了两腿一蹬,拍着巴掌,嘎嘎笑着见阎王。”

  红头巾正骂着,楼下传来一片喧闹声。红头巾说:“出去看看,又有什么热闹。”领着鲜儿走到回廊朝下看着,只见楼下一个孔武彪悍的中年人走进木楼。老鸨子欢叫着说:“大财神来了!大财神又来找媳妇了?”大财神笑着,满口山东腔说:“老东西,看见俺来了,抬头纹都笑开了。”一挥手说,“今天晚上的酒席都算到俺的账下,可有一样,俺可不给你们的老二买账。”吃花酒的男人们欢呼道:“大财神豪气,谢啦!”

  红头巾向鲜儿介绍道:“看见了吗?这个大财神在关东山有不少买卖,可干的什么买卖谁都不知道,回回来出手可大方了。可就有一样,每回来了只喝花酒,姑娘毛都不沾,说了,就是想找个媳妇做老婆,挑剔得很。这个大财神,桃花镇的人谁不敬重?谁要是能让他看上眼儿,那可是一辈子享不尽的福。你等着,我给你搭搭桥,就看你有没有这个福气了……”鲜儿摇了摇头转身回屋,红头巾无奈地跟进屋内。

  大财神喝着茶和老鸨子聊天。老鸨子说:“大财神,好多日子没来了,在哪儿发财啊?”大财神笑道:“发什么财,发棺材吧。哎,俺托你办的事呢?有没有谱儿?”老鸨子说:“咳!没停着给你打听。你这个媳妇可难找,模样得俊,胖了不行,瘦了不要,浪的不喜欢,不浪的不中意,还非得是山东人,上哪儿给你找?”大财神笑着说:“慢慢找,俺不急。”

  老鸨子说:“我的爷,你还不急?实在没有入眼的不会先讨房小?也亏您靠得住!”大财神说:“俺平生不二色。”老鸨子说:“有什么呀!现在有钱的爷们儿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大财神说:“俺就不。”老鸨子说:“你这号人难找。可到底为什么?说给我老婆子听听。”大财神说:“想知道?”老鸨子说:“你说说。”大财神说:“不告诉你。”

  老鸨子说:“咳!你这个人,神神道道的,叫人琢磨不透。你说咱们交往也有几年了,到现在我还不知道您是做什么生意的。来我这儿的爷们儿哪个不是左拥右抱的找姑娘们寻欢取乐儿?可您呢,就是不趟浑水儿。”大财神说:“人各有志。哎,这回来怎么没看见红头巾?往常来了,她就像贴膏药贴到俺身上扒不下来,今天怎么连她的动静都没有?又跑俄罗斯去了?”老鸨子说:“你说她呀?她的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扒拉出来的妹子来了,两个人拱到屋里嘀咕了一晚上了,连饭都是在屋里吃的呢。”大财神说:“好久没看见她了,俺还给她捎了点儿俄罗斯的洋玩意儿,过去看看。”屋里红头巾和鲜儿正说着话,鲜儿抹着眼泪说:“红姐,明天就是传武的三七了,我想给他烧点纸送点钱,省得到了那儿手里紧巴。”红头巾说:“烧吧。唉,你说你们连个夫妻的名分都没有,烧的什么纸?”
 楼主| 发表于 2009-8-21 14:02:39 | 显示全部楼层
  大财神挑门帘进屋,高门大嗓地说:“红头巾,怎么猫在屋里不出来见客了?”鲜儿急忙躲到一边。

  红头巾说:“哎哟,我当是谁,原来是财神爷到了。今天刮的是什么风啊?”大财神说:“不管刮什么风,老远地都能闻到你身上的这股骚味儿。”红头巾吃吃笑着说:“得了吧,我再怎么骚对您都没有用。”大财神说:“怎么,听说你又去了趟俄罗斯?这回勾引了几个俄罗斯爷们儿?又有为你上吊抹脖子的?外国爷们儿就是好?”红头巾说:“好什么好?除了毛多味儿大没别的,多数中看不中用。”大财神点着红头巾的额头说:“你呀你!”一转脸看见了鲜儿,不由得一愣,眼神明显地迷离了,说:“红头巾,这位是……怎么不给介绍一下?”红头巾说:“哎呀,光顾得和您说话了,忘了介绍。这是我结拜的妹子,姓谭,叫鲜儿,闯关东和家里人失散了,一直漂着。”大财神说:“嗯,一看模样做派俺就猜个八九不离十儿。老家哪儿的?”鲜儿说:“明水。”大财神说:“出来一直漂着?”红头巾说:“可不嘛,当过丫环,山场子水场子都滚过,对了,还进过戏班子。”大财神说:“哦?还会唱戏?”

  红头巾说:“那可不!也是个角儿呢。关外进来的王家蹦蹦戏班子没听说过?当年她可是班子里的顶梁柱,艺名叫小秋雁。”大财神惊呼道:“你就是小秋雁?早就有耳闻,没想到今天在这儿见到了!”大财神反复端量着鲜儿,冲红头巾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说:“好了,不耽误你们姐妹说闺房话了,你妈妈还等着我喝酒呢。”说罢笑眯眯地走了。红头巾兴奋地对鲜儿说:“鲜儿,你交好运了,没看出来?大财神对你中意了!”鲜儿摇头说:“他中不中意关我什么事?我也不想嫁人。”

  红头巾恶声恶气地骂起来说:“那你想什么?想你娘个头!你当你是谁?没撒泡尿照照自己?一身贱骨头,满脸晦气,隔着八丈远就能闻着你一股酸臭气,还拿着自己当个宝了呢,狗屁不是!”鲜儿说:“姐,我不想嫁人你何必逼我呢?”红头巾说:“我是逼你吗?扳着驴腚亲嘴儿不知香臭你,天上掉馅饼你拿屁股接,气死我了你!”说罢急匆匆出了屋子。

  大财神果真站在红头巾房外的回廊愣神儿,红头巾走到他跟前。大财神急切地问:“怎么样?”红头巾说:“您别急,我这个妹子哪儿都好,就有一样,犟着呢。”大财神问:“哦?为什么?”红头巾说:“我也不瞒您,我妹子本来有个相好的,这不,才叫散兵打死了,心里过不来呢。”

  大财神笑着点了点头说:“俺果然没看错,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儿,这就更可贵了。不急,好人儿都是千呼万唤才露面呢,俺等着。”说罢,从怀里捞出一块金怀表说,“这个送你了。”红头巾笑着说:“我也不是爷们儿,要这个干什么?”大财神说:“知道你用不上,留着好送给你中意的爷们儿啊。”红头巾咯咯笑着说:“我中意的爷们儿就一个,就是您,您就留着吧。”大财神哈哈大笑说:“红头巾,俺本来挺喜欢你的,可你现在一身老毛子味儿,叫人受不了。”

  自此后,大财神是三天两头往这木楼跑。这日天不黑,就早早来了。老鸨子迎接说:“哎呀呀,我的大财神,您这些日子可是跑顺腿儿了,我家的门槛儿快让你踏平了,赶明儿我可得要你给换个新的,要不然这风啊雪啊打着旋儿往屋里灌,冻得姑娘们钻在被窝儿里还直打哆嗦呢。”大财神笑着说:“你这张嘴,就是能咋呼。行,赶明儿俺叫人给你扛副棺材板子来,能破多少门槛子?”老鸨子说:“你看看,还认了真了,我是说句笑话。”大财神说:“俺可不是说笑话,早就想孝敬你副寿材了。”老鸨子说:“那我就先谢谢了。快上楼吧,鲜儿等着您呢。”

  红头巾和鲜儿说闺房悄悄话。红头巾说:“你们交往这么久了,没看出来?他这个人啊,和一般的老爷们儿还真不一样,粗中有细,对娘们儿可真的是耐心烦儿,不管是喜欢的还是不喜欢的,没看他对谁动过粗,说起话来柔声柔气,就怕吓着姑娘,多会体贴人!”鲜儿说:“看好了?看好了你就嫁给他。”
 楼主| 发表于 2009-8-21 14:02:56 | 显示全部楼层
  红头巾嘎嘎笑着说:“我倒是想。不行喽,在他眼里我是臭皮囊,他看好的是你。”鲜儿说:“我看他对你也挺好的。”红头巾说:“这也是实话,可他是把我当爷们儿看待。你看不出来?他看我和你的眼神儿都不一样。”鲜儿说:“怎么个不一样法?”红头巾说:“看我吧,直通通的;看你呢,似看似不看,两只眼,瞄一下躲开了,又瞄一下,又躲开了,里边的故事多了。”

  正说着,大财神挑开门帘进来了说:“呀,姐儿俩在说悄悄话,我来得不是时候吧?”红头巾咯咯笑着说:“得了,别装模作样了,要进来就进来。”大财神笑着说:“这不,快入冬了,送你们几样东西。”说着打开手里拎着的包裹。包裹里是两条貂皮围脖儿,几样首饰。

  红头巾惊呼道:“我的天啊,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们能?受得起?”大财神说:“也没有什么,估摸你们女人喜欢这些,也花不了几个钱。”鲜儿说:“大哥,您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这几样东西可能养活不少人呢。”大财神说:“在关东山做什么生意最发财?”鲜儿说:“您是做山货生意的?”大财神说:“叫你猜了个大概其。”鲜儿说:“这么说您经常在深山老林子里转悠?”大财神说:“对呀,关东山没有俺没去过的地方。”

  鲜儿艳羡地说:“多好啊,当年我和红姐也在山场子干过,那自由自在的日子多眼气人!”大财神说:“那可不,老林子里什么没有!就说吃吧,荤的有各种大牲口,烤鹿肉、狍蹄筋,就是熊掌也不稀罕;素的呢?猴头蘑、黄花菜,松茸也有的是。想吃飞禽?有啊,飞龙鸟吃没吃过?那味道太鲜美了!”

  鲜儿说:“我对吃的还不太感兴趣,就是喜欢那里一年四季的好景致,春里满山的野花开不败,把大山打扮得像个新娘子;夏里满眼的葱绿躲不掉,养眼;秋里呢,那颜色更好看了,绿的,黄的,红的,还有那各色各样的野果子,撑死人;冬里就更好看了,一座座大山白盔白甲,看看哪个都像大将军,坐着雪爬犁逛了这山逛那山,美死了!”

  红头巾说:“鲜儿,看你美的,要是真的喜欢就跟大财神走呗。”大财神说:“鲜儿,跟俺去吧,俺领你去开开眼,你也给俺唱唱戏,俺那儿还有个自娱自乐的戏班子呢,要是玩够了再回来。”红头巾撺掇说:“去吧,多好的机会!”鲜儿犹豫着:“那就跟你去看看?”大财神说:“那就定下来,俺去准备准备。”

  大财神赶着马车拉着鲜儿去北边看他的大生意。一路上照顾有加,眼见着鲜儿大冷天要打瞌睡,大财神说:“鲜儿,可不敢打瞌睡,俺给你讲故事?”鲜儿说:“你快讲,不讲我还真的要睡着了呢。”大财神说:“俺给你讲讲土匪为什么叫胡子好不好?”鲜儿说:“你讲。”

  大财神说:“从前一家子有兄弟十八个,家里穷。娘说:你们兄弟都出去谋生吧,一年后回来见我,看你们都学会了什么道理和本事。哥儿几个一走就是一年,所到之处穷人多富人少,富人吃喝玩乐,穷人挨饿受冻。他们回来对娘说:娘,天下不公平!娘说:怎么讲?兄弟们说:富人太富,穷人太穷!娘说:你们想怎么办?兄弟们说:世上什么行业都有了,就缺一个杀富济贫的行业,我们想去干。娘说:可你们一杀人,人家不就认出你们是我的儿子了吗?儿子们说:我们都戴上面具再插上些毛,别人就认不出来了。于是他们一个个化装好了就去杀富济贫,所以后来老百姓就把土匪叫胡子。”

  鲜儿说:“哎呀,胡子原来是这么叫起来的啊!哎,那咱们老家为什么叫土匪是响马呢?”大财神说:“你说咱老家呀?咱老家的土匪做活文明,要想抢劫之前先放响箭打招呼呢。”鲜儿咯咯笑着说:“土匪还有文明的?文明人当不了土匪。”大财神说:“你看我文明不文明?”鲜儿说:“这还用问吗?”大财神说:“我就当不了土匪?”

  鲜儿说:“你要是土匪天下就没有好人了。”大财神说:“我要是呢?”鲜儿说:“我就杀了你!”说完后打量着周围的景色说:“大财神,你说要领我看你的大生意,大生意在哪?怎么越走越远呢?”大财神笑着说:“别急,就到了,就到了。”说完后打了一个响亮悠长的呼哨。
 楼主| 发表于 2009-8-21 14:03:06 | 显示全部楼层
  马车停下,鲜儿不知所措,正要说话,突然间,路两边的山林中跑出近百名带枪的土匪。众人边跑边喊着说:“大掌柜的回来喽!”鲜儿大惊失色。旁边的大财神笑眯眯地说:“这就是我的大生意!”土匪们围住马车不住地鸣枪。鲜儿一下子瘫倒在马车上:“你,你真的是土匪呀!”大财神哈哈大笑道:“我就等着你杀了我呢。”

  满屋的松木明子把大厅照得雪亮。大厅里摆着两溜长案,众土匪坐在长案后,边吃喝着,边神态不一、聚精会神地正在听鲜儿唱着二人转。大厅正中横摆着一个大案台,大财神坐在高椅上,格外认真地听着。他的两个得力干将老四和姜炮头也神态不一地听着。

  鲜儿唱的戏文却是自己闯关东的坎坷经历:

  小奴家我未曾开言泪水纷纷,

  诉一诉心里的苦君子听苗根。

  鲜儿我本是那山东良家的女,

  娇生惯养也是爹娘的甜心心。

  自幼儿许配了朱家的大公子,

  两小无猜本是一对儿好缘分。

  那一年大旱之灾它就天上来,

  夫家人闯关东要抛下小奴身。

  奴家追随我那没过门的夫啊,

  千里迢迢就奔关东山高水深。

  实指望到关外成就鸳鸯对儿,

  没想到我的夫差点命丧瘟神。

  小奴家为救夫插草卖了身哪,

  受尽了千般苦逃出了地狱门。

  遇上了王家班一路就往北走,

  王老永收女徒忘不了他的恩。

  大恶霸陈五爷他天生黑肚肠,

  施淫威死相逼夺了奴家的贞。

  可怜我无家女投奔了老独臂,

  山场子顶风冒雪泪水打衣襟。

  巧遇了小叔子他名字叫传武,

  叔嫂俩苦相恋俺就心连了心。

  怕的是叔嫂名分难被夫家容,

  有情人没缘分俺二人两离分。

  老天爷不忍心让俺又聚了首,

  松花江恶浪滚又夺了奴家心。

  哭一声老天爷你不该瞎了眼,

  朱开山儿两个都和俺没缘分……

  鲜儿唱得泪流满面,大财神也听得泪不能禁。听到“朱开山”三个字,大财神立起身来惊呼道:“鲜儿,你说你没进门的公爹是谁?朱开山?”鲜儿点头说:“嗯。”大财神说:“我的天啊,是朱老英雄,我差点做出天理不容的事来!弟兄们,当年朱开山进京杀毛子,谁人不知,我镇三江就是闻了他的大号,受了他的鼓舞进的京。那是真汉子,跟他比,我镇三江就是一个土鳖。从今天起鲜儿就是俺亲妹子,俺要是动她一指头天诛地灭,谁要是敢动她一根毫毛俺就把他零刀剐了!”鲜儿这才知道大财神的诨号叫“镇三江”,她跪地就拜,喊了声道:“亲哥哥呀,妹子可又有家了!”

  鲜儿在二龙山安了家,跟着大掌柜的镇三江骑马、打枪,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只是每当夜深人静,她独坐空床时,传武的笑声就在耳边回荡着。“传武,传武……”鲜儿总是喃喃地喊一夜,早上醒来泪湿了枕巾。鲜儿不知道的是,她的传武也在日思夜想着她。传武中枪入水之后,凭着扎实的水性硬是活了下来,辗转去了下水镇遇上征兵,就参加了东北军。军阀战事频繁,九死一生的传武早将生死看淡,独独抛不下的就是鲜儿。民国的平稳日子没过多久,军阀混战开了枪,东北大地匪患横行,且兵匪不分,不少散兵游勇祸害乡里,鱼肉百姓。元宝镇上不复往日的热闹,屯子里,大丰收的喜悦却抵不过霸逆的世道。

  3

  家破人衰的夏元璋已被安置在朱开山家里。朱开山请来的医生坐在炕沿上为夏元璋把着脉。朱开山坐在炕沿上,关注地看着。玉书偎在文他娘的肩头,无声地哭泣着。医生把完脉,对朱开山微微地摇了摇头。朱开山明白了医生的意思,转头对传文说:“老大,你和那文去安置先生住下。明天一早送回哈尔滨。”传文夫妇陪医生离去。
 楼主| 发表于 2009-8-21 14:03:14 | 显示全部楼层
  玉书哭泣着问道:“大叔,我爹真的不行了?”朱开山沉重地叹了口气,转对传杰严厉地问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夏先生的事情?”传杰胆怯地说:“掌柜的怕丢人,不让说。”忽然间,昏迷着的夏元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众人急忙围上,玉书趴在父亲面前,哭泣着说:“爸,你醒醒啊,你不能走啊,你走了我怎么办……”

  夏元璋无力地睁开眼睛看着玉书,嘴唇轻微地蠕动着。文他娘凑近朱开山悄声地说:“我去把先生请来?”朱开山也悄声地说:“算了,这是回光返照。”转对夏元璋亲切地呼唤着说:“夏先生,夏先生,你是不是想说点什么?”夏元璋声音微弱地说:“谢谢你收留我……我,想和两个孩子说几句话……”

  朱开山点点头,转对传杰说:“我和你娘就在门口,有事叫我。”然后拥着文他娘离去。玉书泪流满面道:“爸,有什么话你说呀。”夏元璋好像精神有所好转,愧疚地说:“玉书,爹对不起你,对不起这个家啊,更对不起祖宗。这么大个家业败在我手里了,我没脸去见你爷爷啊。就是一念之差,一念之差啊,悔不该没听传杰的……”传杰说:“掌柜的,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不怕,咱们从头再来!”

  夏元璋说:“传杰,就别给我宽心丸吃了,我不行了。唉,你和玉书的事老没办是我个心事,看来我是办不了啦,可不甘心就这么走了。传杰,你要是还不嫌弃我穷,现在就和玉书给我磕个头,叫我一声爸,我就可以放心地走了。”传杰忙拉着玉书在夏元璋面前跪下,齐喊了一声道:“爸!”连磕三个响头。

  夏元璋笑了说:“好了,我就放心了。玉书,你跟着传杰一辈子没错,要互敬互爱,就像我和你娘。”他从被窝里掏出一个小包裹,诡秘地笑着说,“我死了以后,你们就买领席子把我卷巴卷巴埋了,我这里还有点小体己,帮贴你们成亲够了。”玉书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道:“爸,到了什么时候您还想着闺女啊,我不让你走啊!”传杰也哭着说:“爸,您放心,我这一辈子都会好好地疼爱玉书。”

  弥留之际的夏元璋含混地说:“天,黑了,海上……煎饼救了我的命……大门关上吧……灯也该点上了,仓房的门锁上没有?传杰……遇着生客呢,你得端量,哪来的?像干什么的?有钱没钱,十分买卖三分在嘴上,三分在眼上,三分在心上,一分在手上……”他的声音渐渐微弱了……

  新坟前,传杰和玉书给夏元璋烧着纸钱。传杰大声地喊道:“爸,掌柜的,你走好啊,钱给你备得足足的,到了那边买卖接着做啊,咱都记着这句话,不管到什么时候,亏本的买卖不做啊!”

  玉书哭得昏天黑地。朱开山劝慰道:“孩子,别哭了,你爹这一辈子没白活,也风光过。你先在我这儿住下,挑个好日子我把你和传杰的婚事办了。”传文说:“爹,最近从烟囱山跑过来一群散兵,到处抢掠,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咱得防着点。”朱开山说:“是得防着点。这些兵痞子,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该来的事躲不过。葬了夏元璋才半月,散兵的马队举着长枪火把进了放牛沟,所到之处,一片狼藉。

  朱开山趴在院墙上,架着老土炮严阵以待。传杰跑进院来对朱开山喊道:“爹,大哥带着娘他们已经躲好了,快走吧!”朱开山说:“马备好了没有?”传杰说:“备好了,就在后门那儿。”朱开山说:“先别急着走,我放一炮吓唬吓唬他们,实在不行咱再跑!”传杰说:“哎哟,爹!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一个人根本抗不住他们!”朱开山说:“抗不住?今儿就让你看看你爹的能耐!”

  突然一阵乱枪射来,朱开山赶紧低头躲在院墙后,愤愤地骂着说:“兔崽子们,来真的了!”他探头向院墙外看去。远处,散兵的马队举着火把向大院冲来。朱开山举起老土炮瞄准着,一炮打出——一个散兵被击中,从马上滚下。朱开山哈哈大笑,不留心又一阵密集的子弹射来。朱开山吓得拎着老土炮慌忙从梯子上下来,故作镇定地对传杰说:“走!”后院门口,爷儿俩打马驰去。
 楼主| 发表于 2009-8-21 14:03:22 | 显示全部楼层
  已躲到山林中的文他娘、传文、那文、玉书紧张地看着家的方向。朱开山和传杰骑马驰来。文他娘使劲地拍了两下巴掌。朱开山、传杰闻声驰近,停下马,朱开山关切地问道:“老大,家里人都没事吧?”传文顾不上回答爹的问话,手指着家的方向说:“你们看!” 全家人回首望去,家园已经淹没在火海中。

  传文号啕大哭道:“完了,全完了!家没了,辛辛苦苦挣来的家业全完了!”文他娘说:“哭什么!没出息的,只要人还在,大不了从头再挣!”传杰指着远处说:“爹,你看,老海叔家也完了!”骑在马上的朱开山对号哭着的传文厉声呵道:“老大,你别号了,谁都不许出声!”他朝着家的方向仔细侧耳倾听,判断着说:“散兵走了,肯定是抢完东西烧了房子以后走了!你们在这儿待着,我去看看!”

  韩家已经陷入火海。秀儿娘搂着秀儿哭着,哆嗦成一团。朱开山骑着马冲过来,喊道:“你们怎么回来了?老海呢?”秀儿哭喊着说:“爹,你救救我爹吧,他回屋里抢东西,出不来了!”朱开山跳下马背,动作敏捷地躲闪着火头冲进火海。随后赶来的传杰也紧接着跳下马,冲进火海。秀儿娘搂着秀儿,眼泪汪汪地看着。爷儿俩好不容易把已让烟迷了的韩老海抬了出来,韩老海手里还死死抓着一个钱匣子。

  偌大一个家已经成为废墟。朱家人木木地站在院里。传文神情呆滞了,嘴里念叨着说:“完了,全完了!”那文、玉书擦着泪水,默默无语。朱开山说:“都把眼泪给我收回去!”文他娘说:“对,收回去!过了年咱就动手修房子,开了春就种地,咱不能躺下。”朱开山说:“不,房子不修了,地也卖了它,这儿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咱们继续往北闯,去齐齐哈尔!”传杰说:“还是爹有眼力,去齐齐哈尔!”文他娘说:“他爹,俺依你的。”

  传文说:“俺可不同意!咱庄稼人进城能干什么?在大马路上种庄稼?齐齐哈尔俺没去过?又大又乱,乱嚷嚷的吵得头疼。”那文说:“你别傻了,齐齐哈尔是水陆码头,可好了,繁华死了!”传文说:“我还不知道繁华?可咱去干什么?”朱开山说:“传文啊,你是没去过北京,没见过大阵势,你记住,越是人扎堆的地方越是能养活人,你要是有真本事,发财不是难事。”

  韩老海带秀儿娘与秀儿走进院子,后面跟着个照相师傅。传杰和玉书都过来打招呼说:“老海叔,婶儿,你们来了?”韩老海对朱开山:“亲家,听说你要往北边闯,去齐齐哈尔?这是要干什么?是不是还忌恨我呀?”朱开山哈哈一笑说:“亲家,说些什么!都过去了,不再提它了。我这个人就是愿意闯。”

  韩老海笑着说:“你朱开山够硬气!”朱开山说:“这位照相师傅可面熟,你请他来干什么?”韩老海说:“你们不是要走吗?照个全家福留个念想吧!你们刚到元宝镇,第一张全家福就是他照的。”朱开山说:“你想得真周全哪。那好,咱就照一张。”韩老海说:“照相之前我求你个事,行吗?”朱开山说:“你说。”韩老海说:“把秀儿带上吧。”朱开山说:“你舍得呀?”韩老海握着他的手,摇着,眼泪下来了。

  朱开山招呼全家人来照相,众人围拢过来,背后还是青烟袅袅的废墟。传文说:“不照吧,人不全,少传武呢。”朱开山一挥手说:“照!我没有他这个儿子!”秀儿、玉书和朱家人在院里站好了。一阵烟漫过镜头。照相师傅大声喊着:“笑一笑,笑一笑。”全家人努力地笑着,那文还摆了一个优雅的姿势。咔嚓一声,全家福照成了。
 楼主| 发表于 2009-8-21 14:03:30 | 显示全部楼层
 1922年,直奉两军分东西两路,在京汉铁路之长辛店和津浦路之马厂一带,开始大战。开始,双方各有胜负,后吴佩孚改变战术,以主力迂回奉军背后作战,又分化瓦解对方,迫使奉军第16师等阵前倒戈;同时,吴佩孚首次使用飞机投弹参战,引起奉军全线溃乱……

  第二十一章

  1

  哈尔滨道外西门脸儿上,有一条繁华的商业街。街道两旁是各种店铺,有饭庄、绸缎庄、杂货铺、扎纸铺、成衣铺、理发店、澡堂子……招牌、广告琳琅满目,客人们进进出出;还有摆摊的、开跤场的、玩杂耍的、卖唱的、卖烟卷的、拉洋片的、卖各种小吃的、要饭的……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人们熙来攘往于其间。朱开山一家从齐齐哈尔一路上闯到了哈尔滨。在哈尔滨这条著名的商业街上开了饭馆。

  “山东菜馆”的匾额被几个伙计举到大门上方。朱传文和媳妇那文在下面指挥,一旁还站了不少围观的人。传文说:“左手往下边点儿,再往那边靠靠……”挂匾的几个伙计随着朱传文的喊声操作。传文说:“哎,对……好!就这样!”那文说:“不行!太低了!往上!再往上!”传文说:“行啦!咱这是菜馆,又不是城门,挂那么高干啥?”那文说:“高才显眼呢!”传文说:“再高就上房顶了。”

  文他娘一脸喜气地四处看着。朱开山打趣道:“心里头敲开花锣了吧?”文他娘说:“明儿个就开张了,还不兴我笑?”朱开山说:“不是在齐齐哈尔的时候了?我一说上哈尔滨,你就撇嘴,说我瞎折腾。”文他娘说:“你本来就是爱折腾嘛!”秀儿说:“娘,这哈尔滨是比齐齐哈尔热闹。”

  朱开山说:“这里当然热闹了,有中东铁路在这过去,人都往这聚,能不热闹吗?热闹的地方才好做生意哪。文他娘,你瞧好吧,让你乐的日子还在后头呢!”文他娘说:“我不图乐,就图个安生。”老三朱传杰带着一个小伙计走进屋来。经历了夏元璋的死和家庭变故,又兼这一路北行,传杰明显成熟了。他继承夏元璋的衣钵,自己经营了个货栈,找了叫小康子的伙计帮柜。

  朱开山对传杰说:“三儿,你不忙活你那货栈,跑过来干啥?”传杰说:“这边不是要开张吗,我怕这边忙不过来。我把小康子也带来了,要是人手还不够,我就让货栈那边再过来几个人。”朱开山说:“不用,这边就交给你大哥了,你管好货栈就行了。哎,你那马帮的事儿张罗得怎么样了?”传杰说:“货办得差不多了,找了个姓张的垛爷,正谈价钱呢。”朱开山说:“赶早不赶晚,倒腾货就是要早,要快。”传杰说:“是。对了,爹,我刚才买了一些刀伤药。”传杰从怀里掏出一把小药包。朱开山问:“刀伤药?”传杰说:“马帮上路,备不住遇到啥事儿,以防万一的。”朱开山拿过一个药包,打开看,又用手指捻那粉末。传杰说:“这药可灵了,刀砍的口子,抹上就好,一包才两毛钱。”朱开山说:“这是白灰。”传杰愣了一下说:“这是粉色的呀。”朱开山说:“死脑瓜骨啊?他不会加色啊!”

  爷俩正聊着,一个四十上下的人进了屋,对朱开山一揖道:“老掌柜的。”

  朱开山说:“您是……”那人说:“您是朱开山吧?”朱开山说:“是啊……”来人又问:“您就是当年在山东老家领头闹义和团杀洋鬼子的朱开山?”朱开山打量一下来人说:“您是怎么知道的?”那人说:“我也是刚才听咱山东老乡说的。我就在街那头开杂货铺,姓刘。”朱开山抱拳说:“啊,刘掌柜的。”刘掌柜说:“不敢,不敢,小买卖,混口饭吃。”朱开山说:“往后,还请刘掌柜多指教啊。”

  刘掌柜说:“哪说得上指教啊,咱都是山东老乡,我在这街面上混了十几年了,有些事儿得提醒提醒您,您心里好有个数。”朱开山说:“哎哟,那敢情好了!”

  刘掌柜说:“老掌柜的,在这条街上做买卖可不容易啊!”朱开山说:“不容易我想到了。想活着,在哪儿都不容易,是吧?”刘掌柜说:“您不知道,这条街邪性着呢!尤其那些热河人,奸嘎咕冬坏,损着呢。”朱开山掏出烟袋,在烟荷包里着。他在体味刘掌柜的话中用意。刘掌柜说:“您知道开绸缎庄的潘五爷不?”朱开山问:“潘五爷?”
 楼主| 发表于 2009-8-21 14:03:36 | 显示全部楼层
  刘掌柜说:“在这条街上做生意的差不多都是山东人跟热河人,分成两帮,热河帮为首的就是潘五爷。他开了好几处买卖,有货栈、首饰店,最大的是绸缎庄。这个人交往广,地脉深,上至官府,下至三教九流,他都说得上话。有他撑着腰,热河人凡事都要压山东人一头。他家有个大事小情儿,山东人都得上份子,不上就要你的好看。每逢官府要捐要税,潘五爷都要摁着山东人的脑袋,给热河人分担些。平日里,潘五爷只许热河人到山东人的店里赊账,不许山东人到热河人的店里赊账。光赊账也就罢了,常常还要少还,有时干脆不还。霸道着呢!”朱开山说:“还有这样的事儿?”刘掌柜说:“我这可是守着灯说话,不掺半句假。”朱开山仍在烟袋。

  也在西门脸开饭馆的葛掌柜和潘五爷坐在潘家的客厅里,喝着茶,潘五爷的儿子潘老大站在一旁。潘五爷是个高高大大的胖老头,六十来岁。葛掌柜刚刚向他讲完山东菜馆开张的事。潘五爷思忖着说:“山东菜馆?”葛掌柜说:“是啊,明天开张。”潘五爷说:“他叫朱开山?”葛掌柜说:“对,是个山东棒子。”潘五爷说:“朱开山?莫不是当年闹义和团的朱开山?”葛掌柜说:“你知道他?”潘五爷说:“听说过,据说还有一号呢,什么‘大刀朱开山’!”葛掌柜说:“就是他。他一直在齐齐哈尔,不知怎么就跑咱这地界来了,他们山东人又多了个铺面。”潘五爷说:“那好哇!咱热河人又多了个消遣的去处。”葛掌柜说:“五爷,他姓朱的能在这道外西门脸开铺面,听说还有个货栈,挺有道行啊。”潘五爷说:“那是。闯关东的人,都不是白给的,何况他朱开山。当年官府抓他都没抓着,如今能利利整整地有份家业,那道行还真浅不了呢!”

  潘老大说:“爹,这个姓朱的根本没把咱放在眼里,他明天开业,连个请帖都没送给你。”潘五爷看看儿子一笑说:“没送就没送呗,兴许人家是忙。”潘老大说:“爹,他这是瞧不起咱!”潘五爷又一笑道:“呵呵,他今天瞧不起,兴许明天就瞧得起了呢。”开当铺的热河人于掌柜匆匆走进来说:“五爷,五爷……”潘五爷说:“瞅你那个样,火上房啦?”于掌柜说:“五爷,您知道吗,山东菜馆……”潘五爷说:“你看你,不就是新开了个馆子吗?看把你急的。坐稳当了,喝茶。老大,给于掌柜的倒茶。”于掌柜坐到椅子上,潘五爷也坐下了。潘老大给于掌柜倒上茶。于掌柜说:“五爷,刚才,我看见杂货铺的刘掌柜进了山东菜馆。”葛掌柜说:“五爷,姓刘的可不地道,他是贼心不死呀!”潘五爷不动声色,端起茶杯说:“还是喝点茶吧。”

  送走了客,潘家上了饭。潘五奶走来,坐下对潘老大说:“以后,我念佛的时候,别总叫我,烦不烦哪?”潘老大说:“你天天对观音磨磨叨叨的,观音他烦不烦哪。”见潘五爷心事重重地吃着饭,潘老大说:“爹,你怎么啦?要不,咱爷俩儿喝两盅?”潘五爷说:“拿酒去!”潘五奶说:“喝酒——又有啥心事了吧?”潘老大拿来酒壶和酒盅,倒上酒。潘五爷说:“这山东菜馆儿,还是叫我心里别扭,就像有一根鱼刺卡在嗓子眼儿,上不来,又下不去。我真得好好琢磨琢磨。”潘五奶说:“人家开馆子,不招咱,不惹咱,犯不上跟人家较劲。”潘老大说:“娘,你不懂,行里有行里的规矩,他应该知道谁大谁小。我爹是谁呀?他不说孝敬孝敬,连个屁都不放,这就把馆子开了?”潘五爷说:“他开一个小馆子我倒不在意,可他是山东人哪。这条街上的山东人,别看表面上都对我点头哈腰的,骨子里却恨不得把我嚼了!啃了!他们在等机会,在等一个人,一个能把我踩在脚底下的人!哼!我绝不能让这个人出头!”

  潘五爷喝了一口酒。潘老大说:“对,要让他们知道马王爷三只眼!”潘五奶说:“你们爷俩呀,干啥总来横的呀?老大,你也三十好几了,处事儿就不能稳当点儿?喷火冒烟的好哇?”潘老大要反驳,潘五爷说:“你娘说得也对,事是得稳稳当当地做。”
 楼主| 发表于 2009-8-21 14:03:44 | 显示全部楼层
  朱家一家人也在吃饭。文他娘说:“他爹,照刘掌柜的话说,咱这买卖还不好干呢。”朱开山说:“是啊,这个潘五爷,可不是一般人啊。按说,咱应该先跟他打个招呼。”那文不忿说:“都什么年头了,民国了,这个潘五爷还摆什么前清王爷的臭谱?要摆,我比他还能摆呢!”传文说:“咱初来乍到的,就别和人家较真了,低下头做好咱自己的生意才是正理儿。”传杰说:“那也不能让人家骑在脖子上拉屎呀!”

  朱开山说:“我争强好胜了大半辈子,才琢磨出点儿为人处事的道理:能屈能伸才是真英雄,才称得上大丈夫。老大,老三,你们把我这句话都记牢实了。想龇牙,都给我把嘴闭上;想伸爪,都给我把手褪袖子里去。明个儿,咱山东菜馆就开张了,爹不图希一开张生意就多么红火;要紧的,是把街坊邻居们给我都处好了!”文他娘说:“这话对,和气才能生财嘛。”朱开山说:“三儿,吃完饭,你去给潘五爷送份请帖,跟人家客气点儿!”

  吃完晚饭,传杰就来到了潘五爷门外。开门的是潘老大。潘老大说:“啥事儿?”传杰说:“我找潘五爷。”潘老大说:“有啥事儿跟我说吧。”传杰说:“您是……”潘老大说:“我是他儿子。”

  朱传杰赔着笑脸说:“啊,是潘大哥呀。小店明天开张,敬请……”潘老大说:“是山东菜馆吧?”传杰说:“是,是。”潘老大说:“这么晚才来请啊?”传杰说:“这两天不是准备开张嘛,实在太忙……”他递上大红请帖,潘老大接过,看了看说:“知道了。”回身进院,傲慢地把门关上了。传杰愣愣地看着紧闭的大门,“呸”地吐了口吐沫。

  潘五爷看完请帖,将帖放到桌上。潘老大问:“去吗,爹?”潘五爷说:“当然得去了,不下河咋知道河深浅哪?”潘老大说:“要我说就不去——给他个下马威。”潘五爷说:“你不去,人家咋知道你威不威呀?”

  一回来,传杰向朱开山和传文讲完了送请帖的经过。传杰说:“真牛啊,他连大门儿都没让我进。”传文说:“也行啊,只要他收了请帖就行。”传杰说:“他还嫌咱送请帖送晚了呢。”朱开山并不言语,点了袋烟,闷着头抽。传杰说:“爹,明天不能出事儿吧?要不要做点儿准备?”朱开山说:“准备啥呀?大不了摔个凳子,砸扇门,天塌不了。干别的不会,咱们装孙子还不会吗?明天都给我老老实实的!”

  文他娘说:“怎么都还不睡呀?”朱开山说:“正合计明儿个开业的事儿呢。”文他娘说:“这有啥可合计的,敲锣打鼓地就开呗!”传杰说:“爹,娘,我二哥看来是赶不上明天的开业了。”朱开山说:“你在信上不是都和他说明白了吗?”传杰说:“说得明明白白,咱家山东菜馆开业的日子,还有咱家新搬到的这个地方,都说明白了。”

  朱开山说:“你二哥赶不上开业也好啊,刚开业少不了乱糟糟人来人往的,他那个脾气一上来,说不定又添什么乱子呢。”文他娘说:“提起老二,我就又想起了鲜儿,也不知这个人现在在哪儿呢!”朱开山也叹了一声说:“是啊,有朝一日咱回了山东老家可怎么和人家老谭家说啊……”

  2

  山东菜馆的匾额一侧挂着四个火红的幌子,随风摇荡。锣鼓齐鸣,鞭炮炸响。这条街上山东帮的买卖人纷纷上门道贺。朱开山带着传文和传杰站在门口,恭迎前来道贺的人。刘掌柜和几个人走过来,刘掌柜向朱开山抱拳说:“老掌柜的,恭喜发财呀!”朱开山抱拳还礼:“大家发财!大家发财!”

  刘掌柜向同来的人介绍朱开山说:“这位就是我跟你们说的,咱山东的大英雄,朱开山!”朱开山说:“什么英雄啊,都是毛头小子莽撞气盛时的事儿。快请进,快请进。”人们都进了屋里。

  刘掌柜兴致勃勃地向同桌的人讲朱开山当年的英武,说:“朱开山,义和团的大师兄,了不得,手下有一千多人马呢,洋鬼子都惧他。他带领弟兄们一直杀到济南府。他浑身是血,可一点儿也没伤着,都是洋鬼子崩的血呀!那才叫英雄呢!哎,还有人编了鼓词儿唱他呢。”有人问:“咋唱的?”刘掌柜说:“我记得几句。”
 楼主| 发表于 2009-8-21 14:03:53 | 显示全部楼层
  有人鼓动:“你唱唱,唱唱。”

  刘掌柜清了清嗓子,用筷子敲碗,唱起来:

  洋鬼子洋枪洋炮响不断,

  朱开山手舞大刀冲在前。

  刀光闪处,洋鬼子呼啦啦倒一片,

  刀花翻飞,洋鬼子个个心胆寒。

  直杀得日月无光天地暗

  直杀得山崩地裂大海起波澜……

  刘掌柜突然收了声。众人顺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潘老大带几个人进来了。传杰迎了上去说:“来了,潘大哥。”潘老大扫视一下屋里的人。朱开山和传文也走过来。传杰向朱开山介绍说:“爹,这位就是潘五爷的大公子。”朱开山笑着,一抱拳说:“啊,潘大公子,失迎,失迎。请上坐。”潘老大招呼随来的人说:“来,都坐下,都坐下。”潘老大坐下来偏偏头,望着门外的幌子,说:“老掌柜的,咱这店面不大,幌子可是没少挂啊。这挂几个幌子可是有讲究的,对吧?”传文接过话说:“那是,那是,一个幌子是小店,两个幌子能做地面上的各道炒菜,三个幌子就得南北大菜都拿得出手了。”潘老大问道:“那挂四个幌子呢?”传文赔着笑说:“那就得客人点什么咱就上什么了。”潘老大脖子一梗说:“山东菜馆有这么大的本事?”传文说:“请潘大哥多指教。”潘老大说:“那好,就给我们几个弟兄来一道爆炒活鸡好了。”传文愣了说:“爆炒活鸡?”店里的人也都蒙了,面面相觑。

  刘掌柜旁边的一个人小声说:“这是找茬儿来了。”他又斜着潘老大悄声说,“这个傻瓜跑这来耍横,有他好看的。朱开山是什么人啊?砍洋人的脑袋就像切西瓜似的。”传文半天接不上潘老大的话茬。朱开山问传文说:“咱到底是能做不能做这道菜啊?”传文苦笑着摇头说:“做不了……”朱开山一笑道:“那还愣这儿干啥呀?摘幌子去啊。”传文愣了,看着朱开山。

  传杰说:“爹……”朱开山说:“怎么,还非得我老胳膊老腿地上梯子爬高吗?”门外传来几声大笑。随着笑声,潘五爷和葛掌柜、于掌柜走了进来。潘五爷说:“咱都是一大把年岁的人了,怎么能劳驾兄弟你啊?”席间有人忙站起来,恭敬地招呼说:“潘五爷来了。”朱开山上前,抱拳施礼说:“哎哟,是潘五爷呀?五爷好,谢谢光临。在下朱开山。”潘五爷打量朱开山,笑了笑说:“朱开山?这名字好啊。开山,含着开天辟地的意思。”朱开山也笑道:“哪有那么大的心气,爹娘胡乱起的。”潘五爷指着潘老大说:“去,搭个手,带咱的人帮人家个忙,把幌子摘了。”潘老大说:“好咧!”潘老大和他带来的人向外走去。朱开山微微皱了一下眉。

  潘五爷又喊道:“就摘一个幌子,不许摘多了。”朱开山暗松一口气,招呼朱传杰说:“老三,去搬梯子!”传杰不情愿。朱开山说:“去呀!”传杰只好走出去。

  潘五爷向朱开山介绍葛掌柜和于掌柜说:“这位是开当铺的于掌柜,这位跟你一样,开馆子,葛掌柜。”朱开山向二人抱拳说:“于掌柜,葛掌柜,以后还请二位掌柜的多照应。”于掌柜说:“好说,好说,你要变卖东西啥的,尽管找我。”葛掌柜说:“我就照应不了你了,我把客人都照应你了,我那儿不黄铺了吗?”朱开山说:“葛掌柜,您真会开玩笑。”潘五爷向各桌看去说:“客人不少啊!哈,都是山东老乡吧?”有人悄悄站起来,向外溜,刘掌柜也起身要走,潘五爷按住他的双肩,把他按在座位上。

  潘五爷说:“刘掌柜的,你别急着走啊!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你也该跟朱掌柜的唠唠体己嗑儿呀!”刘掌柜气得起身离席。潘五爷说:“等等!山东菜馆开张,我知道信儿太晚了,今天来得又急了点儿,也没备什么礼品。刘掌柜,从你铺子里搬两坛子好酒来,算在我潘某人的账上。”

  朱开山笑着说:“怎么能叫潘五爷破费呢。”他叫传文说,“老大,你揣上钱,跟刘掌柜的搬酒去。”传文答应着跟刘掌柜走出屋去。潘老大踩在梯子上,摘下一个幌子,扔下来。刘掌柜和传文出来,幌子正好落在刘掌柜的头上。刘掌柜从头上拿下幌子,向上看了看,狠狠将幌子扔在地上,唾了一口道:“呸!狗屁英雄!囊囊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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