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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天涯倦客

闯关东 作者:高满堂 孙建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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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1 14:03:59 | 显示全部楼层
  潘五爷、于掌柜、葛掌柜,以及潘老大和他带来的人围坐一桌,朱开山为他们斟了酒,说:“今儿个咱敞开了喝,谁也别藏奸!”传文又端上来一盘鱼说:“五爷,尝尝这浇汁大鲤鱼——这鱼就是咱松花江的。”潘五爷夹一口鱼说:“嗯,挺地道。葛掌柜,比你家的味道还好呢!”朱开山说:“五爷过奖了。五爷,你还喜欢吃啥,叫他再给你做几个,看看他的手艺。”

  潘五爷说:“行了,这就行了,以后我会常来的。”朱开山说:“那敢情好。”又对其他人说,“你们也常来呀!”于掌柜说:“来,一定来。”葛掌柜说:“到时候别烦我们就行。”朱开山说:“五爷,要我说……”潘五爷说:“哎,别五爷、五爷的,他们叫行,你可不行,你叫会折我的寿。”

  朱开山说:“那我咋和你说话呀?”潘五爷说:“你还没到六十吧?”朱开山说:“快了。”潘五爷说:“我可六十出头了。”朱开山说:“那——那我就叫你老哥?”潘五爷说:“哎,这听着多近乎。”朱开山说:“老哥,我初来乍到,开这个小馆子就为了养家糊口,往后什么地方做得不周,还望老哥多指点些。”

  潘五爷把大手一摆说:“客套了!客套了!你是带过千军万马的人,谁指点谁呀?还借义和团两个字,往后咱兄弟就处个‘义’字,处个‘和’字,好不好啊?”朱开山说:“好!这话说得好!老哥,就冲您这句话,兄弟敬你一杯。”两人举杯,欣然饮下。

  回到潘家,潘五爷脸色阴冷,潘老大却是喜笑颜开。潘五奶问:“回来了?没出啥事儿吧?”潘五爷冷冷地说:“喝酒能出啥事儿?”潘五奶说:“我一直担心哪,你们爷俩去拿捏人家,人家要是不服,还不得动家什见血啊!”潘五爷说:“我倒真想闹出点动静来,就怕他姓朱的兜不起!”潘老大说:“娘,你没看见哪,那姓朱的就是个窝囊废,对我爹是服服帖帖的,我摘了他家的幌子他都没敢奓翅儿!”

  潘五爷训斥儿子说:“你懂什么!”潘五奶端上茶水,给潘五爷倒上。潘五爷品着茶水,似有心事。潘五奶看出丈夫情绪不对劲,问儿子说:“老大,真的没出啥事儿?”潘老大说:“没呀,朱开山像个软瓜似的。”潘五奶说:“当家的,人家服软了,你咋还不高兴啊?”潘五爷长叹一声道:“当年的大英雄,能忍下今天的气,这我真没想到啊。可我也看出了他眉宇间有股子狮虎之气。这小子,不是凡人!说不定,他真的就是咱热河人的灾星……”

  3

  奉军营房宿舍里,多日没人住的宿舍,四下落满了尘灰。房门突然打开了,涌进一群士兵。传武也在其中。几年戎马生涯收敛了他的野气,彰显出一股英气来。士兵们一脸的疲惫,扔下枪支和行李骂骂咧咧地发着牢骚:“奶奶的,总算回来了!”“妈了个巴子,爷爷在关里卖命,家里连个清扫的人都没有吗?”“能把脑袋囫囵个儿扛回来,就谢天谢地吧!”“当兵的就是这么个命,骂也没有用!”

  郑团长进来,士兵们马上鸦雀无声,挺直了腰板立正站好。郑团长沉着脸说:“怎么,活着回来还不高兴吗?”朱传武向前敬礼说:“报告团长,弟兄们不过说了点劳累的话。有什么事请吩咐。”郑团长说:“你怎么也住这屋来了?”传武说:“我的床位就在这儿。”

  郑团长说:“从今天起,你搬到连部去。”传武说:“我只是个临时的代理连长啊。”郑团长说:“郭松龄旅长因为你带一个排掩护了咱们团安全撤退,作战有功,已经正式提升你为上尉连长!”士兵们一听,闹哄起来,恭喜声一片。传武又给郑团长敬了个礼说:“谢谢郑团长,也谢谢郭旅长。”郑团长一笑说:“别光拿嘴谢啊,晚上咱们摸两圈麻将?”传武说:“不行啊,团长,晚上我得回家看看。”郑团长一拍脑门说:“忘了,你家就在哈尔滨嘛!”

  传文呆坐着望着房顶,满腹心事。那文走进来说:“想啥呢?还不回屋睡觉?”传文说:“爆炒活鸡。”那文问:“啥?”朱传文说:“爆炒活鸡。哎,你在王府里听没听过这道菜?”那文说:“扯呢?活鸡咋爆炒啊?”传文说:“就是呢,活鸡咋爆炒啊?”那文拽着他说:“走吧,回屋睡觉去,我要爆炒你这只活鸡。”忽然传来一阵敲大门的声音。传文警觉地站起来说:“有人来了!”
 楼主| 发表于 2009-8-21 14:04:14 | 显示全部楼层
  晨雾渺渺。因为太早,街上几乎没人。传武阔步向前走着,秀儿在后面跟着。传武停住说:“回去吧。”秀儿说:“俺再送送。”传武说:“不用送了。一大早,天挺凉的。”秀儿说:“俺没觉着凉。”传武低声道:“秀儿,我不回来吧,也挺想家的,想爹,想娘;可一回来,就又觉得对不住你,也想好好疼疼你,可是没那个心情……”

  秀儿又红了眼圈:“我就那么招人烦?”传武说:“不是。秀儿,你挺好的,这些年仗打得我心里头都木了。”秀儿叹了口气说:“唉,这么些年我还是没钻进你心里啊。”传武也叹了口气说:“你回去吧!”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秀儿望着传武离去的背影,眼里噙满了泪水。

  秀儿回了家闷闷呆坐在屋里。那文蹑手蹑脚地走到她身后,突然“咳”了一声。秀儿打了个激灵,回头说:“看你,吓人家一跳!”那文笑道:“妹子,想啥呢?”秀儿说:“我能想啥?想南朝,想北国。”那文坐到秀儿的身边,一脸的神秘说:“哎,昨晚咋样啊?”秀儿说:“啥咋样?”那文说:“小别胜新婚,你们两口子离开一年多了,还不可劲那啥呀!一宿没消停吧?”秀儿说:“去你的!”

  那文说:“哎,跟我你有啥抹不开的?跟嫂子说说呗。”秀儿索性放开了说:“是,一宿没消停,他搂着我,我抱着他,我们还做嘴儿了呢。他还跟我讲他怎么想我,怎么惦记我,怎么舍不得离开我……”说着,秀儿两行眼泪流了出来。那文愣了说:“你这是咋的了?”秀儿哽咽起来。

  那文明白了,说:“啊,老二那小子又没理你?”秀儿哭出了声。那文说:“唉,你也是完蛋货,你跟他闹啊!咋的?你不是他媳妇儿呀?他就是纳妾,你也是大奶奶呀!要我看哪,还是你不行。当兵一年,老母猪赛貂蝉,一个丘八你都没让他动心?你也真是的!女人没勾引男人的本事,那还算女人吗?”

  秀儿捂脸跑出屋去,文他娘正在纳鞋底,麻绳拽得“吱吱”响。秀儿一头闯进来,哭喊一声说:“娘——”文他娘忙放下手中的活儿,问:“秀儿,咋的啦?”秀儿扑到娘的怀里失声痛哭。文他娘问:“秀儿,是不是传武欺负你了?”秀儿摇头。文他娘说:“那是为啥呀?”秀儿说:“娘,实话跟你说吧,昨晚,传武连碰都没碰我。”文他娘说:“这个犊子!秀儿,等他再回来,我……我让他……”她也不知说啥好了,喃喃道,“你说这个犊子啊,他真不是个物。”秀儿说:“嫂子刚才还把我一顿贬斥,那话真让我受不了。”文他娘说:“她说你啥了?”秀儿说:“她说我没用,不算个女人……”

  文他娘说:“你嫂子那个人你还不知道,有嘴无心的。秀儿,你放心,娘一定为你撑腰。”她突然小声地说,“秀儿,咱也怀上把孩子,叫你那嫂子看看。”秀儿说:“我怀孩子?”文他娘对秀儿耳语。听罢婆婆的主意,秀儿不禁破涕为笑道:“娘,俺可不能那么做。”文他娘笑着说:“你这个木头呀,这回你就听娘的吧,娘要给你长长脸。”

  第二十二章

  1

  一伙土匪马队冲进一座村落。后面,土匪头目老四喊道:“二掌柜!”马队停住。为首的二掌柜掉转马头,好一个俊俏的女当家,却是鲜儿。鲜儿问:“啥事儿?老四。”老四策马过来说:“姜炮头让等他一会儿。”鲜儿说:“砸完窑就麻溜撤,磨蹭啥呀?”老四笑嘻嘻地凑近鲜儿,说了几句,鲜儿勃然变色,她冲土匪们一挥手说:“回去!”马队原路折回。

  鲜儿和众土匪拥进院子,纷纷跳下马。鲜儿喊道:“姜炮头!你给我出来!”正房大门里走出姜炮头,边走边系裤腰带,说:“嘿嘿,这小媳妇儿,挺撩人儿的。”一位年轻媳妇从屋里爬到门口,大骂道:“土匪!牲口!你们要遭天打雷劈呀……”鲜儿怒不可遏,拔出驳壳枪说:“姜炮头,你坏了绺规,我点(毙)了你!”老四见状一下子抓起鲜儿持枪的胳膊。枪响烟起,子弹射向了天空。几个土匪忙上前劝阻说:“二掌柜的,饶他一回吧!”“二掌柜的,回山上再说吧!”“回去让大掌柜的处置吧!”姜炮头轻蔑地看着鲜儿说:“对,要杀要剐,大掌柜的说了算!”鲜儿冷笑一声说:“好!就听大掌柜的!”又命令土匪说:“把他绑了!”
 楼主| 发表于 2009-8-21 14:04:22 | 显示全部楼层
  山路上,鲜儿率领马队赶回山寨。鲜儿的马后拖着一根绳子,绳子系着五花大绑的姜炮头。姜炮头趔趔趄趄地走着,仍是一脸的倔犟。老四在姜炮头身边跳下马说:“老姜啊,你就服个软吧。”姜炮头说:“我服她?一个娘们儿!”回了二龙山大寨,大掌柜和几个土匪迎出山门。鲜儿和众土匪下了马。大掌柜说:“二掌柜的,辛苦啦!咋样?这窑砸得响不响啊?”鲜儿说:“动静大去了!”大掌柜说:“你头一次领人出去,我还担心你砸个哑巴窑呢!”鲜儿说:“小菜儿!”被绑缚的姜炮头冲过来。他衣裤破碎,满脸是血。

  他喊声“大哥”给大掌柜的跪下了。大掌柜说:“咋整的,血葫芦似的。”鲜儿说:“你让他自个儿说!”姜炮头说:“我,我睡了个小媳妇儿……”大掌柜说:“你……”姜炮头说:“大掌柜,就这一回,下回不了。”大掌柜一脚踹倒姜炮头,怒道:“看你这份出息!你连自己裤裆里的玩意儿都管不住!把他关笼子里去!”

  回了二龙厅里,鲜儿和大掌柜大吵。大掌柜说:“咋的?你想要姜炮头的命?”鲜儿说:“要不是几个弟兄拦着,我当场就点了他了!”大掌柜说:“他可是咱四梁八柱的大打头的,炮头呀!”鲜儿说:“那就更应该懂得规矩!横推立压,就是死罪!”大掌柜说:“打也打了,罚也罚了,你就放他一马吧。你想立二掌柜的威风,我也算给你面子了。我关他三天!”鲜儿说:“镇三江,你还想要不要你的绺子了?都他妈的这么胡闹下去,咱们在江湖上还敢报号吗?”大掌柜说:“鲜儿,你急歪啥呀?其实,我也烦他们胡整。可都是自家兄弟,犯不上太较真儿。”鲜儿摘下驳壳枪,往桌子上一摔,说:“那好,镇三江,你就跟你的弟兄们混吧,我走!”鲜儿抬步便走。

  大掌柜拦住她说:“你这是干啥呀?赶年集呢?说走就走?”鲜儿说:“祸祸女人的人,就不是好人!你知道姜炮头糟蹋的那个小媳妇儿骂咱们什么吗?是牲口!要遭天打雷劈!”鲜儿哭了。大掌柜软了下来说:“好吧,就依你……”

  木栅的牢门前,围着老四等几个土匪。栅栏里,姜炮头正笑嘻嘻地跟他们交谈。鲜儿笑眯眯地走来,说:“老四,把门打开吧。”老四忙开锁,打开门。姜炮头走出牢门,冲鲜儿笑笑说:“谢谢二掌柜的,没到晚上就让我出来了。”鲜儿说:“你走吧。”姜炮头说:“走?上哪儿去?”鲜儿说:“上哪儿去?这一要看你的腿脚快不快,二要看我的枪子儿准不准。”鲜儿脸色突变,拔出插在腰间的驳壳枪。

  姜炮头这回可害怕了,扑通跪在地下求饶道:“二掌柜的,二掌柜的,饶命啊……”鲜儿说:“我这是按绺规办事,清除害群之马。姜炮头,你马上可以跑,我一枪打不着你的脑袋,算你命大,也算你拔了香头(退出绺子),你爱上哪儿去上哪儿去,我绝不开第二枪!”姜炮头转身落荒跑去。鲜儿冷冷一笑,扬手一枪,姜炮头顿时倒地。老四和几个土匪呆住了。鲜儿把枪插到腰间,看着几个人说:“谁要是再坏了绺规,这就是样儿!还愣着干啥?去买口上好的棺材,挑个好地界埋了。再打发人给他家送去五百块大洋!都记好了,咱们这伙兄弟就应该拉出去,能打能拼,杀富济贫,除暴安良;住下来,守规矩,练本事,护一方百姓。”老四咋舌说:“从古至今还没有这样的胡子呢。”鲜儿说:“我就要带出这么支队伍来,不行吗?”

  哈尔滨已下起了大雪。

  潘五爷、葛掌柜、于掌柜围着一个炭火盆说话。葛掌柜说:“你说说,按理说这大冷天的,开馆子也是淡季了,可他朱家菜馆还是那么红火。你再看我那馆子,星崩的,一天也就那么两三个人儿……”潘五爷说:“人家老朱家就是会做,天冷了,上火锅,这大冷天的,吃火锅多泰和。”葛掌柜说:“我也上了,可也没人去呀!”于掌柜说:“快拉倒吧,你那火锅真不咋样,要味儿没味儿,要实惠不实惠。”葛掌柜说:“潘五爷,你看看,咱热河人就是心不齐。你再看看人家山东菜馆里头,全是他们山东人,真捧场啊!”
 楼主| 发表于 2009-8-21 14:04:29 | 显示全部楼层
  潘五爷说:“你让我们捧场,你也得说得过去呀,别总那么抠抠搜搜的!”几个爷们说着话,潘五奶一手攥着鸡毛掸子,一手拽着潘老大的耳朵走进来。潘五爷说:“老东西!他都多大了,你还薅他的耳朵。”潘五奶说:“多大他也不着调!”她松开潘老大的耳朵,“他出息得大发了,竟跟一个小孩子打架。”潘老大说:“你知道那孩子是谁吗?是刘掌柜的儿子!他拿弹弓子抻我!都好几回了!”潘五爷说:“刘掌柜的儿子?看来,姓刘的是把仇口传给他儿子了。”葛掌柜说:“姓刘的欠收拾!”潘五爷说:“收拾他有啥用?他已经是条落水狗了,他得靠别人替他出气。还是那话,绝不能让山东人还过阳来!”

  2

  山东菜馆里,有几桌客人在吃饭,跑堂伙计正忙着招呼客人。忽然进来了几个白俄士兵,还押着个五花大绑的中国人,却是二龙山大掌柜镇三江。各桌的客人都一惊。俄国士兵把大掌柜的推到墙角,自己围着桌子坐下来。一士兵比比画画地喊道:“饭!菜!酒!”

  镇三江说:“老毛子,牛逼啥呀?你们都是丧家犬啦!你们俄国的穷党坐天下了,就是没腾出功夫收拾你们,你们扬棒不了几天啦!” 朱开山听了伙计的报告从后厨走过来,他看看镇三江问那几个俄国士兵说:“他,犯了啥事儿呀?为啥抓他呀?” 一个俄国士兵比画着道:“他,拿枪,抢我们俄国商人,土匪!带回去,杀他的头。”朱传文和跑堂的端来几盘菜,又倒上酒。几个俄国士兵大吃二喝起来。

  朱开山对跑堂的说:“去,端碗水来。”跑堂的把水端来,朱开山接过,送到镇三江的嘴边,说:“喝口水吧。”镇三江笑了一笑,“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朱开山说:“好汉,你还要点儿什么?”镇三江说:“我也饿啦!”朱开山说:“那也给你弄点儿吃的吧。”一俄国士兵摆手阻止说:“不行!”镇三江说:“老毛子!杀头也得让人吃饱了呀!咋也不能让我成饿死鬼吧?”

  朱开山冲俄国士兵笑笑说:“他的饭钱,连你们的饭钱,都由小店出了。”一俄国士兵说:“你出?好!好!”朱开山让镇三江的在旁边桌子坐下,冲跑堂的喊道:“给好汉盛一大碗饭。”镇三江说:“还是来碗酒吧。”朱开山说:“好。”又喊道,“再来一大碗酒!”镇三江说:“你们馆子有啥像样的下酒菜也上点儿来。”朱开山说:“这现成。”

  那文和秀儿远远看着,那文说:“这个胡子胆儿可真够肥的了,竟敢抢老毛子。大清国那工夫,连王爷都怕洋人。”秀儿说:“哎,咱爹那么心疼这个胡子,是不是跟他当年闹义和团杀洋人有关?”那文说:“兴许。”朱传文进来说:“真是条汉子!命都要没了,还能吃能喝的。”

  镇三江酒足饭饱说:“不错!酒不错,菜也不错!谢谢你,老掌柜的,还得麻烦喂我。”朱开山用毛巾给镇三江擦擦嘴,说:“别谢,说实在的,我挺佩服你。”镇三江说:“佩服我?我更佩服你,你能把我一个要死的胡子整得这么乐呵,赶上及时雨宋江了!”朱开山说:“那我这就成了忠义堂了!”二人大笑起来。

  镇三江说:“老掌柜的,问你一个事儿:能不能给带个道儿?”朱开山说:“爷们儿,你这话怎讲啊?”镇三江一笑说:“怎讲?就是请你给俺带个逃生的道儿。”朱开山说:“爷们儿,你这可是要我这小店的命啊。我可赶不上宋江。”镇三江呵呵笑了说:“放心吧,爷们儿,我也就是求你带我去趟茅房!”朱开山笑了说:“这好说,来吧。”二人站起身。一俄国士兵喊起来说:“不许!”镇三江说:“我拉屎!”朱开山对俄国士兵赔着笑脸说:“他要上茅房。”一俄国士兵狐疑地看着他俩,持枪跟上。

  朱开山引着大掌柜去茅房。镇三江低声说:“老掌柜的,爷们儿我是个要死的人了,有点儿东西想送给你。”朱开山问:“啥东西?”镇三江说:“就是我抢俄国人的那几两散碎银子。”朱开山说:“你这一去,说不定要吃多少苦,受多少难呢,留那点儿银子,去打点牢狱里管事儿的人吧,你也好少遭点儿罪。”
 楼主| 发表于 2009-8-21 14:04:37 | 显示全部楼层
  镇三江笑了说:“我是连死都不怕的人,还管他妈什么过堂上刑?”他回身看看跟着的俄国士兵,把声音压得更低说,“我那银子就藏在城东关帝庙后面一棵老槐树的石头下。你去取吧。”朱开山说:“你为啥要把银子给我?”镇三江说:“就为了今天你能给我这个要死的胡子管了顿饱饭。中国人有句老话,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俄国士兵不耐烦了,催促道:“快!快!”镇三江冲那俄国士兵喊了一嗓子说:“老子不拉啦!”说着返身往回走。俄国士兵愣了一下,忙跟上去。镇三江又回过头来,笑着对朱开山说:“老掌柜的,你对俺的这个情分,俺只有下辈子还了!”

  晚上,朱开山向文他娘和传文讲白天的事儿。传文问:“银子?真的吗?”朱开山说:“那汉子说的肯定是真话。”文他娘说:“他敢上手抢老毛子,也算得上是条汉子了。”那文说:“为那几个碎银子,搭上条命,真真是不值当。”传文说:“爹,是不是去那老槐树下看看?赶趟真有银子,也算他给了咱饭菜钱。”

  文他娘说:“即便有银子在,那也是不义之财,要不得。”朱开山说:“啥不义之财,这些年,他们老毛子还少抢咱中国人的了?”那文说:“可不!爹,那年抢皇宫的就有不少老毛子的兵。老毛子兵顶骚性了,后宫里的姐妹叫他们祸害了不老少!”传文说:“说正事儿呢,又提你那后宫。”传杰推门进来。朱传杰说:“爹,张垛爷来了。”

  张垛爷坐在空荡的前厅里,抽着烟袋。他五十上下,小个子,精瘦,两只小眼睛黑豆似的,溜圆锃亮,扫视着四周。朱开山和传杰进来。朱开山抱拳说:“垛爷辛苦!”张垛爷身也没起,只是抬眼看了一下朱开山,又闷头抽烟。朱开山说:“老三,咋让垛爷坐这了?走,请上屋坐。”

  张垛爷在鞋底子上磕打磕打烟袋,说:“在这就中了。一个赶垛子的,在哪儿都一样。老掌柜的,有啥吩咐,说吧。”朱开山坐到张垛爷身边说:“垛爷,我这少的年轻,经事不多,道上的事儿他都不懂,这回可全指靠您了。”张垛爷笑了一下,露出几颗烟熏的黄牙。

  张垛爷说:“老掌柜的别客气,俺就是吃这碗饭的。不是我姓张的夸口,穿破天的山咱跨过,深过海的河咱趟过。三掌柜的马帮交给我,您就放心好了。哪怕是从火焰山上翻过去,咱的货物也保险连根毫毛都燎不着!明儿一早上路!”张垛爷说完,起身就走。

  第二天,朱开山起了个大早,往朱记货栈赶。货栈门前一群马都驮上了货垛子。张垛爷在检查货垛子,传杰领着小康子和一些人在往垛架子上装货。传杰见爹来了,忙跑过去说:“爹,这么早你也来了?”

  朱开山问:“货都齐了?”传杰说:“早就齐了。”朱开山又问:“回来的货呢?”传杰说:“也妥妥的了。”朱开山扫了一眼张垛爷,低声说:“三儿,张垛爷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你要多长几个心眼儿。”传杰点点头说:“爹,你放心。”朱开山撇下传杰,走到张垛爷身前递上一包东西,说:“张垛爷,这烟叶您收着。这是正宗的亚布利。”张垛爷接过烟叶说:“谢了!”

  崇山峻岭中,马帮在行进。在白雪的映衬下,山上的松林越发显得黑苍苍的了。传杰和张垛爷并辔而行。张垛爷指着四周的群山告诉传杰说:“这可是个虎狼之地。东边那山叫二龙山,上面有伙绺子,领头的是一对夫妻,挺仁义的,男的报号镇三江,女的报号三江红。镇三江前两天,叫俄国人抓去了,定了死罪。西边那山叫歇马岭,上面的绺子名声不咋着,领头的是个认钱不认人的家伙,报号天外天。时不时地呢,这儿还会冒出几股子小蟊贼……”传杰边听边四处看。张垛爷突然止住话头说,“小心了!”

  前不远的山路边,靠着大石头坐着一个人,穿着反毛皮袄,光着头,身边放着狗皮帽子,帽里朝上。张垛爷低声对传杰说:“下马!”张垛爷和传杰下了马,整个马帮都停了下来。张垛爷走到那人跟前,扫了一眼狗皮帽子,向左肩上一抱拳,说:“老大,‘碰(有情分)’了!”那人翻了张垛爷一眼,手插在怀里。
 楼主| 发表于 2009-8-21 14:04:42 | 显示全部楼层
  张垛爷说:“我是里口来的(这个地盘的)。老大,看您可不像是这梗子(山头)的。”那人“呸”了一口说:“我浪飞(没入绺子)。”张垛爷说:“爷,给个话。”那人说:“我满转(什么都干),插旗(寻找目标)呢,口渴(没钱),只好别梁子(打劫)。”张垛爷说:“兰头不海(钱不多),我还有活窖(很硬的关系)。”那人站起上下打量张垛爷,一拍腰。张垛爷左手四指,右手三指交叉一揖。

  那人说:“我看你是星(冒牌)!”张垛爷说:“楼子(太阳)在上,倒阳切裂(东南西北)任你打听。”那人口气缓了问:“里码(同道人)?”张垛爷说:“空子(外人)哪敢起垛。”那人说:“山不转水转,报个蔓(姓)吧。”张垛爷说:“跟头(张)。”张垛爷掏出一摞银元,放到那顶狗皮帽子里。张垛爷说:“请林子后面的几位兄弟搬姜子(喝酒),山串(喝醉)。”那人一笑说:“请吧!”

  张垛爷又一抱拳说:“谢了!”向后边的马帮一挥手说:“走喽!”马帮从那人身边走过,每个人都狐疑地看看那人。小康子小声问传杰说:“张垛爷神神道道的,是不是故意吓唬咱们?”传杰不语。马帮消失在松林后面。那人拿出帽子里的银元,将帽子扣到头上。从林子里窜出三四个拿着刀和枪的胡子,来到那人身边,问:“大哥,你咋让他们过去了?”那人说:“他们门清(懂规矩),熟脉子(自己人)。”

  传杰的马帮进了一座很不错的客栈。张垛爷和几个赶马帮的伙计从马厩出来,客栈老板迎了上去。老板说:“张垛爷,酒菜都准备齐了。”张垛爷说:“你那几道拿手菜都做了?”老板说:“当然,还有你喜欢喝的高粱窖。”张垛爷说:“我那些马你也别亏待了。”老板说:“马上就喂,半夜再喂一遍,黄豆都炒好了。”传杰和小康子走过来。传杰说:“张垛爷,晚上安排人看一下货吧。”张垛爷指一下客栈老板说:“让他安排人!”老板说:“掌柜的放心,您的货在我这儿,保险出不了事儿!”张垛爷说:“出事儿他包着!走吧,喝酒去!”老板领着张垛爷和赶马帮的几个伙计走向屋里。小康子问传杰:“三掌柜的,张垛爷咋总领咱们住这么好的客栈哪?”朱传杰说:“你少说话。走吧。”

  第二天复又赶路,传杰骑马走在马帮前面,张垛爷骑马走在后边。他等张垛爷过来,说:“张垛爷,今晚住哪儿呀?”张垛爷说:“青山镇韩老满的客栈。”朱传杰说:“我听说狍子沟孙家窝棚有个客栈。”张垛爷说:“我知道,那儿能住人吗?”朱传杰说:“客栈嘛,不能住人咋叫客栈呢——就住孙家窝棚了!”张垛爷停住了马,盯着传杰。传杰跃上马背,径直往前去了。张垛爷看着离去的朱传杰,冷冷一笑。

  太阳快落山了。马帮还在山中行进。一个赶马帮的伙计走到张垛爷身边说:“张垛爷,跟你好几年了,可没遭过这份罪呀。连三天了,住那大通铺,又冷又挤的,这且不说,还净吃那秫米饭、白菜炖豆腐,连酒都没有。”张垛爷说:“放心吧,亏不了你。”那伙计往前走了。

  天黑下来了。张垛爷跳下马背喊了声说:“歇了吧!”马帮停了下来。一个赶马帮的伙计走到张垛爷跟前问:“张垛爷,咋歇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张垛爷说:“那就在这儿打铺睡呗。”伙计说:“就在这大野地?”张垛爷说:“大野地咋的?你没睡过?我没睡过?他有人没睡过!”那伙计明白了,会意地一笑,说:“你是要熬鹰啊!”

  传杰赶过来说:“张垛爷,咋也得找个客栈哪。”张垛爷说:“咋找啊?往前五十里,团山子有客栈,赶到那天都得快亮了,明儿个还咋赶路?往后三十里,榆树屯有店,也得过半夜能到,里外里白走六十里地,划算吗?”传杰看看四周,说:“这……这冰天雪地的,能睡吗?”张垛爷说:“赶垛子的哪有那么多娇气,哪儿不能睡?再说了,这也能给你三掌柜的省点儿盘缠钱哪。”那边,几个赶垛子的伙计已经点起了篝火,铺好了毡子。张垛爷向他们走去,留下传杰无奈地站在夜幕下。
 楼主| 发表于 2009-8-21 14:04:48 | 显示全部楼层
  夜空上寒星闪闪。张垛爷和赶马帮的伙计们已经睡熟了。传杰和小康子裹着一个毯子,相依而坐,瑟瑟发抖。小康子上牙直打下牙,说:“三……掌柜的……这……这样可不行……行啊……再……再拢堆火……火吧……”朱传杰也打着颤说:“对……对对……拢火……火……”二人起身去拾柴草。躺着的张垛爷睁开他那双小眼睛,向朱传杰和小康子这边看了看。

  就这么连着三天,传杰身子撑不住了,呼吸浑重,全身发热,得了风寒。不得已,马帮找了个大店歇下。小康子找了郎中来抓了几服药。

  传杰吃了药盖着大被躺在炕上。小康子拧了一条手巾,敷在传杰的额头。张垛爷叼着烟袋走进来说:“咋样啊?都躺一天了,误了路程可怨不了我。”小康子说:“不怨你怨谁?连住了三天大野地,谁扛得了哇?”张垛爷说:“小子,是你没扛得了,还是我没扛得了?谁想到他身子这么金贵!秧子货!”传杰睁开眼睛说:“还是往前赶吧,兴许,扛一扛这病就好了。”张垛爷说:“那好,我去张罗上路。”张垛爷要走,传杰说:“等等。”他挣扎着坐起来说,“小康子,把钱褡拿来。”

  传杰说:“张垛爷,往后的路程,一切事儿就托付给您老了。这是我带来的所有的钱,现在都归您掌管,客栈咱找好的住,饭菜咱挑好的吃……”张垛爷没接钱褡说:“三掌柜的,你这是骂我。”传杰说:“不,张垛爷,前些天是我少不更事,慢待了垛爷,慢待了诸位弟兄。”他挣扎着下了炕作了个大揖说,“对不住了……”话没说完,脑袋一沉,人又一头栽倒下去。张垛爷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塞给小康子,说:“这有几颗药丸子,你一天给他吃一颗,我保他好。”

  正午时分,马帮来到一座向阳的山坡。张垛爷跳下马,冲大伙喊道:“打尖了!”人们停下来,就地休息。张垛爷把马料口袋扔在马头前,自己坐了下来,掏出烟袋。传杰走到张垛爷跟前说:“张垛爷,咋不上前边的客栈歇歇?也好让大家吃口热乎的。”

  张垛爷说:“你不是让我说了算吗?今儿个老爷儿(太阳)多好,这地场又朝阳,多暖和,赶上小阳春了。”传杰在他身边坐下说:“张垛爷,我病的这两天,多亏你了。你好客栈不住,还总吃些平常饭菜,也太省了,你可别……”张垛爷说:“我怕你的钱不足兴。”传杰说:“我担心您老是不是对我还有……”张垛爷说:“身子骨刚好一点,就磨叽起来了。你放心,我轻饶不了你,等明天到地方卸了货,再把回去的货装上,我吃死你!”传杰笑了:“等回到哈尔滨,我还给你摆大席呢!”张垛爷又装一袋烟说:“你爹送我的这亚布力烟,虽说冲,味儿可真好!”

  3

  山东菜馆门前的街上,一个报童举着报纸边喊边跑说:“看报!看报!强盗抢劫俄国人,近日就将正法!看报,看报……”鲜儿一身男人打扮,满脸忧戚之色。她买了一份报纸,上面印着的照片正是她要找的镇三江。杂货铺的刘掌柜凑过来看报,一惊道:“妈呀,这好汉要没命了?”鲜儿问:“大叔,你认得这个人?”刘掌柜说:“前些天,他在这条街上吃过饭呢。”鲜儿说:“哪家饭庄啊?”刘掌柜指着山东菜馆说:“就那家。”

  走进山东菜馆,鲜儿找个位置坐下。朱传文走过来招呼:“先生,你要些啥?”鲜儿看着传文,愣住了,颤声问道:“你是——朱大哥?”传文也愣了,端详着鲜儿的脸说:“鲜儿?”鲜儿点点头,传文激动得张口就要喊,鲜儿拉住他示意低声。传文说:“走,上后屋去。”

  传文领着朱开山和文他娘进来。朱开山说:“鲜儿,你果真是鲜儿?”鲜儿摘下帽子说:“爹……”文他娘搂住鲜儿,流下眼泪。鲜儿也哽咽说:“娘……”文他娘说:“快告诉娘,你这些年怎么样啊?过得好啊?”鲜儿说:“好,挺好的。”文他娘说:“你男人?”

  鲜儿一错愕,随即点头说:“男人?啊,我男人也挺好,做买卖的,也算是个富裕人家。”文他娘说:“那就好,这我就放心了。”朱开山说:“家也在哈尔滨哪?”鲜儿说:“不,挺远的,我是来看个亲戚,路过这儿。”那文进来了,门口还站着秀儿。
 楼主| 发表于 2009-8-21 14:04:58 | 显示全部楼层
  那文说:“鲜儿妹子来啦?我看看,我看看。哟!还是那么俊哪!”鲜儿说:“俊啥呀,都老太太了。”文他娘说:“你是老太太,那我呢?”鲜儿看到了门口站着的秀儿。秀儿看着她,眼里似有怨恨,一声没吱。鲜儿说:“爹,娘,我该走了。”

  文他娘说:“才来就走哇?在这儿多住几天呗。”鲜儿说:“家里人该着急了。改天吧。”鲜儿走到门口,停下来,看一眼秀儿,说:“秀儿,姐姐对不住你。”说完掩面跑出去。

  文他娘朝朱开山说:“我看鲜儿不大对头啊。”朱开山点点头说:“是啊,怎么才进了家,就走了呢?”那文说:“不是说去看个什么亲戚吗?”文他娘说:“她那亲戚比咱家和她还亲?”秀儿说:“娘,她是不是还寻思传武死了,觉着对不起咱家啊?”朱开山思忖着说:“兴许啊!刚才怎么就没空出嘴来,和她把这事说了呢?”

  朱开山和传文正在算账。夏玉书拿张报纸走进来说:“爹,我从学校带回张报纸,你看看。”朱开山说:“你叫我看?你当我也像你似的当老师呢——我才认得几个字儿。”夏玉书说:“这个人你能认识。”玉书打开报纸,上面印着大掌柜镇三江的照片。

  朱开山说:“是他?”传文也凑过来看。朱开山指着报纸问玉书:“这上头咋说的?”玉书说:“他已经被判处死刑。” 朱开山眉头紧锁。传文说:“爹,他说的那几两银子……”

  夜里,关帝庙外,弯月当空。关帝庙后的大槐树下,两个黑影在晃动,是朱开山和朱传文。父子二人来到树下,搬开石头。朱传文摸到了东西说:“爹,有了。”是个小包裹,传文打开,父子二人一看,竟是金条、元宝、女人用的首饰,还有不少俄国贵族用的金银餐具。

  朱开山说:“这要是换成银子,少说也值百八十两。”传文说:“哎呀,这可是老天爷让咱家发财呀!爹,多亏你管了那个人一顿酒菜。咱可以用这笔钱再开个铺面……”朱开山说:“不!虽说这笔财宝是那好汉的,即便他是将死之人咱也得还给人家。”

  传文说:“是该还,可咋还哪?他在死牢里呢。”朱开山说:“我明儿个把这些财宝拿去换成银子,再找人到衙门口活动活动,整好了呢,兴许能把好汉的那条命换下来。就是换不下来,咱也是把钱还给他了。”

  傍晌午,菜馆前厅里客人熙熙攘攘。这时,进来个人,还没等跑堂的上前,他自己便拣了个凳子坐下来。跑堂的急忙走过来问:“先生,要啥菜?”来人说:“吃啥呢?来个新鲜的吧,就来个油炸冰溜子。”跑堂的愣了一下说:“啥?”来人说:“你聋啊?大爷要油炸冰溜子!”跑堂的支吾着转身向后厨跑去。

  朱开山正在刨井边结的冰。传文跑过来说:“爹,有客人点了个油炸冰溜子。”朱开山一怔说:“油炸冰溜子?”传文说:“爹,有这道菜吗?”朱开山想了想说:“有,当年我在金场子的时候,听说过这道菜。”他扔下镐说:“走!”

  朱开山领着传文回到前厅,那人却不在。传文问跑堂伙计说:“人呢?”跑堂的说:“他刚刚出去了。”

  菜馆门前围了不少人。那人正踩着梯子,要上去摘幌子。房檐下,挂着一排冰溜子。朱开山笑了说:“这位朋友,你可真是个急性子啊。点的菜还没吃呢,怎么就开摘幌子了?”那人说:“咋的?油炸冰溜子你们做得出来?”传文拿个盆从店里出来。朱开山仍然笑着说:“朋友,你先别下来,借你个手,帮个忙。”他拿过朱传文手里的盆说,“你就手把那冰溜子掰几个下来。”

  盆里的冰溜子被倒上了面糊。旁边的油锅开了,翻着花。传文、那文、秀儿在一旁紧张地看着。朱开山把裹了面糊的冰溜子下到油锅里,稍一炸开便用笊篱捞上来,放到了盘子里。

  朱开山把一盘金灿灿的油炸冰溜子放到了那人面前。那人看着盘子,又扭头看朱开山,不大相信,问:“这就是油炸冰溜子?”朱开山笑着说:“你尝尝嘛!”许多吃客围过来看稀罕。那人咬一口,冰溜子冒出丝丝白汽。众人无不叫好。朱开山问那人说:“朋友,以前吃过吗?”那人摇头。
 楼主| 发表于 2009-8-21 14:05:06 | 显示全部楼层
  客人们不忿了,有人喊起来说:“没吃过你耍什么疯啊?”“你是不是想讹人哪?”那人讷讷地分辩道:“俺,俺也是受了别人的指派,他说,说你家肯定做不出来……”众人骂道:“啥人这么缺德呀?”“要和朱家过不去,你当面站出来呀!”“他就是来摘人幌子的!”朱开山说:“各位老少,各位老少,先别吵吵。说实话,我还得谢谢这位朋友呢,要不是他今天要这道菜,我还真把这手艺忘到锅台后边去了。”有人嘀咕说:“这种损事也只有那潘五爷做得出来。”

  饭店打烊了,朱家还在议论油炸冰溜子的事儿。文他娘说:“上回是爆炒活鸡,今儿个又是油炸冰溜子,说不定明儿个又闹出个啥咕咕鸟儿。”传文说:“爹,是不是咱再多让一步?”朱开山说:“多让?咋让啊?”

  朱传文说:“咱可以和潘家平日里多走动走动,叫潘家明白咱的心迹:咱来这里不是要和他家拔个尖儿,争个强,咱不过就想做点儿生意。”朱开山说:“这话我早跟他说过。”传文说:“咱再说说嘛。您也说过,当三孙子……”朱开山说:“如今我后悔说过那话。”

  那文说:“传文,你是要咱家在他潘家面前装小,对不?这可不行!”朱开山说:“老大,你的意思我明白,就是不跟他潘家斗,这我也赞成。可是,不和他斗,咱也不能装小。”文他娘说:“那咱咋做啊?”朱开山笑了笑说:“不是有那么句老话吗——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呀。他进他的招数,咱就不接那个茬儿,不信他就真能抓鼻子上脸。他要真抓鼻子上脸——再说吧。”

  第二十三章

  1

  夜色已深,客栈已恢复了平静。张垛爷鬼鬼祟祟地来到货堆旁,他四处看看,然后招招手。客栈老板悄悄走过来。张垛爷拍拍堆在上边的两件货,轻声说:“就这两件。”暗中,两人互摸手指。客栈老板说:“这个整儿,这个零儿。”张垛爷说:“中。”客栈老板拍了两下手掌,一个伙计应声溜过来。客栈老板压低声音吩咐伙计说:“搬后院柴房去。”伙计扛起一包,夹起一包,向后走去。客栈老板对张垛爷说:“去吧,上账房取钱去。”二人离去。马槽边朱传杰和小康子目不转睛地看着。

  客栈老板把一摞银元交给张垛爷,张垛爷把银元在手中掂了掂。客栈老板说:“你不怕东家查出来?”张垛爷说:“查出来我也不认账。一问三摇头,就是不知道。能把我咋的?”客栈老板笑道:“你这个垛爷,吃里扒外呀。”张垛爷说:“你别得便宜卖乖,你赚得比我多。我是拿命陪他们,这点儿钱,我该拿。”

  一早,马帮已驮上了货物,准备上路。张垛爷冲客房喊道:“三掌柜的,走啦!”客栈老板出来说:“掌柜的,这就走啊?”传杰说:“啊,天儿不早了。掌柜的,给您添麻烦了。”老板说:“哪儿的话呢,您是我的衣食父母哇!”传杰说:“掌柜的,您要这么说的话,那我还得麻烦您。有件小事儿,想请您帮帮忙。”老板说:“您说,您说。”传杰说:“您后院柴房里的两件货,是不是还给我呀?”老板吃了一惊道:“货?啥货,我……”他还支吾着,小康子扛着两件货过来了。

  传杰冲小康子一挥手说:“装垛上!”老板说:“我……”朱传杰掏出一摞银元,递给他说:“没整没零,我按我买的价给你,行吧?”又转向张垛爷说,“张垛爷,咱走吧!”张垛爷一脸尴尬。

  传杰去帮小康子往垛上装那两件货。张垛爷一把拽住他说:“你羞死我了!”传杰笑了说:“张垛爷,这怪你呀,早起装垛的时候你也不数数,少两件货你都不知道。”张垛爷说:“你……把这批货送回到哈尔滨我再也不干了,连这趟的工钱,也由你三掌柜的看着给吧。”

  马帮走进一片森林。雪深没膝,人马艰难前行。一赶马帮的伙计问张垛爷说:“咋钻老林子里来了?”张垛爷说:“三掌柜的说要抄近道嘛。”伙计说:“这多不好走啊!”朱传杰和小康子走在马帮的前头。小康子说:“三掌柜的,这条路不行啊!”传杰猛地回身,喊道:“张垛爷!你过来!”张垛爷急步赶了过去。传杰说:“张垛爷,这路咋这样啊?”张垛爷说:“你说抄近道嘛!”传杰说:“我说?你是垛爷,路咋走你该拿主意!”垛说爷:“你急着要回去赶行市,我能不听你的吗?我欠你的情,我还能再驳你吗?”传杰说:“你欠我啥情了?我说你啥了?你这是坑我害我!”张垛爷唉了一声说:“我他妈的啥也不是了!”传杰说:“你说,现在咋办吧?”张垛爷说:“只有返回去,还走大道。”传杰说:“你还让我睡大野地呀?”张垛爷说:“山下有人家,咱可以住一宿。”传杰想了一下说:“好吧,你们先在这等着。小康子,你跟我去探探路,看看前边还能不能走。能走就走,不能走,回!”朱传杰和小康子向树林深处走去。
 楼主| 发表于 2009-8-21 14:05:13 | 显示全部楼层
  张垛爷对马帮喊道:“歇了!歇了!”一伙计走到他身边问:“张垛爷,你又要熬鹰啊?”张垛爷说:“这回可是他自己熬自己。”突然传来小康子惊恐的喊声,张垛爷紧张地站起循声跑去。

  原来传杰路不熟,跌进一个很深的大陷坑。陷坑里布着铁钎子,看样是猎户们猎老虎用的。传武的腿已被钎子扎出血。张垛爷向传杰喊道:“别动!千万别动!那都是毒钎子!”又对身边的人说,“快!都解下腰带!”大家应声解下腰带。

  朱传杰终于被众人拽出了陷阱。他左小腿已被钎子刺伤,血染红了棉裤。小康子抱住朱传杰大哭道:“三掌柜的……”张垛爷一把推开他骂道:“去你妈的!还没到你哭丧的时候!把他腰带解下来!”小康子止住了哭声,忙解开绑在朱传杰身上的腰带。

  传杰说:“张垛爷,我要是不行了,求你把货带回去……”张垛爷骂他说:“都啥时候了,还放这种没有味儿的屁!”说着,他把自己绑腿上插的匕首拔下来,麻利地割开了朱传杰染血的棉裤腿,一直割到大腿根儿。朱传杰的小腿肚上有个血洞,血还在流淌。张垛爷扯过小康子手中的一条腰带,把朱传杰的大腿勒住,把腰带两头又递给小康子和一个赶垛子的伙计,说:“拽!狠狠地拽!”小康子和那个伙计狠狠地拽住,扎紧,朱传杰的大腿被腰带紧紧勒住。张垛爷伏下身去,用嘴吮吸传杰小腿肚子上的伤口,连连吐出一口口发黑的血。他又抓把雪塞到自己嘴里,然后吐掉,又去吮他的伤口。

  找到一家农舍后,众人把朱传杰抬到炕上。传杰已昏迷不省。张垛爷对一个赶垛子的伙计说:“快去村北头,把马瞎子找来!就说我张咕咚请他!”那伙计应声出屋。

  小康子守在传杰身边抹着眼泪。张垛爷说:“哭啥呀?你哭顶个屁用啊?”小康子担心地问:“张垛爷,三掌柜的他……”张垛爷叹了口气说:“唉,就看他的福分了。也算他有造化,就扎了一个眼儿,要是身上再扎两个窟窿,那神仙也没辙了,咱就得给他料理后事了。这阱啊,是专门对付老虎的。猎户怕老虎在阱里折腾,钎子上都挂了毒;为了要留张好虎皮,钎子戳得少,也细……”

  这时,伙计领马瞎子走进屋来。马瞎子挟着一个包,进屋便摘下眼镜在棉袍上擦起来。张垛爷说:“瞎子,你快点儿,别磨蹭了!”马瞎子说:“急啥呀?有你张咕咚在,还能出啥事儿咋的?”马瞎子戴上眼镜,走近躺在炕上的传杰。张垛爷举着油灯给他照亮。

  马瞎子看了看传杰的伤腿,又从带来的包里取出药粉,洒在伤口上。马瞎子说:“把腰带解开吧。”小康子忙解开勒在传杰大腿上的腰带。马瞎子又取出一贴膏药,在灯罩上烤了烤,贴在传杰的伤口上。马瞎子说:“好了,给他盖上被吧。”小康子问:“先生,这?这就好了?”马瞎子说:“我这三贴膏药贴完,他就是好人一个。”他从包里拿出两贴膏药,递给小康子说,“还有两贴,明、后天这个时辰再贴。”

  小康子接过药说:“谢谢了,马先生。”马瞎子说:“别谢我。这一准儿是张垛爷处理过了,毒性不大了,要不,就是华佗再世也难从阎王殿里把它拉回来。”小康子说:“马先生,多少钱哪?”马瞎子说:“啥钱不钱的。看张垛爷的面子,我分文不取。”张垛爷说:“少扯!我可不欠你的情!”马瞎子诡谲地笑了笑说:“你送我到大门口,咱俩就两清了。”

  张垛爷和马瞎子走到院门口。张垛爷说:“有屁快放,有话快说!”马瞎子嘿嘿一笑说:“还是那个事儿,你把你那治感冒发烧的药方子给我。”张垛爷说:“我就知道你,横草不过!还是那话:门儿都没有!”马瞎子说:“张咕咚,这可是你不讲交情了,我是为了你才救他一命。”张垛爷说:“救了吗?他还迷糊呢!”马瞎子说:“我保他子时一过,立马还阳过来。”张垛爷打马瞎子一拳说:“你真他妈的不是东西!好吧,我就破了祖宗的规矩,把方子给你。我就叨咕一遍,你可要记好了。”马瞎子说:“你叨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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