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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分析家

石门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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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7 20:55:41 | 显示全部楼层
  二爷说:“回过来再说到你们女人身上,女人个顶个都是贱货,平日里装出一副金枝玉叶正经模样,其实哪个在男人面前不是春心荡漾?出嫁上路时哭哭啼啼犹如真的被父母推进火坑,可要有哪个当父母的将她留在家里当老姑娘,她就恨得在心里千遍万遍地诅咒。死了男人的咬钢嚼铁要从一而终,要立贞节牌坊。可要真的立了牌坊,那又是千怨万恨了。一旦哪个男人对她有了心意,她就觉得遭了冒犯受了污辱如同大难当头,可要是没有一个男人把她看在眼里她又觉得这世界暗无天日不公道了。”

  女人停止哭。

  二爷说:“你实在要走,就走,我不阻拦,不过得按我的说法走。”

  女人用泪眼望着二爷。

  “你看了,”二爷向殿堂的一边墙指指。

  女人顺他手指处看,见墙上挂着一把带鞘的刀。

  二爷说:“你仔细听好,等我睡了,你摘下这把刀,砍下我的脑袋,从枕头底下拿出令牌,有了这令牌在山寨白日黑下都畅行无阻,你就大摇大摆地下山。”

  女人惊讶地瞪大眼,看看二爷再看看墙上的刀,一时有些迟疑。

  二爷淡淡一笑,问:“你不信?”

  女人不语。
 楼主| 发表于 2009-7-7 20:55:49 | 显示全部楼层
  二爷说:“你该信才是,我发誓不骗你。干强盗的都说一不二。干这勾当的对别人狠,对自己也不和善。杀别人,也得让别人杀自己,这才公平合理。我这话信不信由你,杀不杀走不走也由你。我先睡了。”

  女人低头沉思。

  二爷开始脱衣就寝,由外至内一件一件地脱,眨眼工夫便脱光了身子,此时的二爷就象一颗剩了壳的熟蛋,白亮白亮,好一身健美肌肤。初时,女人并不知他在做什么,只听他又说“我先睡了”方抬起头来。

  “啊呀——”女人高叫一声,如同被一道雷电击中,差点晕死过去。

  “别怕别怕,”二爷安慰她,“又不是头一遭见。”

  女人捂着脸呜呜哭泣起来,心里恨恨地嚷,“杀了他,杀了他!”

  二爷摆动着光身子上床睡了,一会儿便响起鼾声。

  “杀了他,杀了他,”女人哭泣中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念叨着。

  只是念叨而已,直念叨到窗纸发白。
 楼主| 发表于 2009-7-7 20:55: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夜

  这第二夜二爷由远而近给女人讲起了自己的身世。

  他说他祖籍江南余杭,有道天下文章在浙江,浙江文章在余杭。祖父是清朝举人。放过两任知县一任知府,后看透官场险恶,急流勇退。将所蓄银两一并购置了田亩,专心种植,不久便成为方圆百里之首富,银钱斗量,骡马成群。

  他说:“我家百事遂心,唯有一样不如愿:辈辈单传。祖父只传我爹一子,我爹也只我一子。独根独苗,我就成了全家的掌上明珠,从小骄生惯养,百依百顺。五岁那年,祖父带我去镇上看戏,家里的伙计撑一只乌蓬船,顺流而下。这是祖父头一次带我出门。站在船上看四周的一切都十分新鲜,不住地跳不住地喊,不久便累了,到舱里睡了觉。到镇上船靠了码头,祖父见我没有醒来,不忍叫起。便吩咐伙计看守船只,自己看戏去了。戏台离码头不远,琴鼓可闻。不想那伙计也是戏迷,终忍不住那边的诱惑,便离船向戏台靠近,远远看着台上的演出,并不时回头望望自家的船,初时还两者兼顾,而戏演至高潮,伙计便只顾睁大两眼盯着戏台了。也正在这当,另有一乌蓬船靠了码头,这船与我家那只一模一样。船老大是河下流一户财主的伙计,他来镇上给东家买油。这伙计是个粗心之人,买了油回到码头不加分辨跳上一只船撑开便走,这船却是我家那只,船载着熟睡的我离开镇子。也是天意,我从未如此久睡不醒,一直睡到乌蓬船再次靠岸,这时离镇已五、六十里之遥了。伙计看见从舱里走出一个孩子,大吃一惊,不久便明白是在镇上驶错了船。如果这时赶紧把船驶回镇子,我的祖父一定还在镇上寻找他的爱孙,定会对他施以重谢。可他没这样做,倒生出斜念:他老俩口无子无女,今日天降嗣后,哪有不受之理?他看看四下无人便又把我引到舱里,问我姓甚名谁家在哪里,那时我如说出真情,也许他便没有胆量占有我这个富家之子,可我格守家训:对外人不可说出自己的身世。后来我才明白这是防备强盗绑票。我不说话,伙计以为我是个哑孩,顿露失望之色。如果我缄口到底,没准他会把我送回镇上,但这紧要关口我却大哭大叫起来,这哭叫便改变了我的命运。伙计赶紧找东西堵了我的嘴,让我哭不出声。一直在船上等到天黑才把我抱回他家里……

  “后来我就成了他们的养子,我从一个前程似锦的富家子弟一下子变成一个整日光着脚丫乱跑的庄户孩子。那时我虽然还是一个小小孩子,不懂事,可我似乎明白自己正置命运中的沦落,整日哭喊不止。他们两口害怕我对别人道出真情,不许我出门,遇有人来,就给我堵嘴,说我是他们从外面捡来的流浪哑孩,权当可怜收养。小孩子终是拧不过大人,就这样我在他们家住下,时间一长,以前的事情就渐渐模糊起来。我开始喊他们爹妈,开始跟着他们到田里耕种,象别的孩子一样下河摸鱼抓蟹,我渐渐感到快活。现在回想起来,他们俩口对我十分疼爱,把我当亲儿子待,好东西先尽着我吃。家里再穷也让我进学堂读书,庄户人家同样望子成龙,他们期待我把书念好以後能考上个一官半职,光宗耀祖。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老俩口都没有等到这一天。在我十六岁那年,他们双双染上霍乱,一病数月,骨瘦如柴。后知道活不长,他们便把我叫到炕前,原原本本把我的身世真情告诉了我,我这才如梦初醒,原先已经淡忘了的事一下子又有了记忆。他们又拿出当年挂在我脖子上的长命锁,这锁上刻有我家的印记,我的根在余杭许家庄,亲爹便是那村的许大财主。他们要我凭这付长命锁去认我的爹妈。知道了真情,我并不恨他们,只觉得他们十分可怜。而知道了亲爹妈的下落,心里也非常高兴。在二老故去料理毕后事之后,我便立即乘船朔江而上,去我的出生地认我的亲人。说来也奇,进了许家庄之后,我忽然觉得一切是那么熟悉。一树一屋都勾起儿时的回忆。等站在我家那两扇朱红大门口,我油然生出一种到家了的感觉,不由眼泪直流。这时我已经知道,我的祖父早已故去,在我失踪的当年。他的死无疑与我的丢失有关。这打击对他老人家确是致命的。我为此心酸。我抹去脸上的泪,敲响了家门,先出来的是一位年迈妇人。我一见便认出是我的亲妈。接着出来的是我的亲爹,他的容貌也与我记忆中的无异,只是苍老得多。我当着双亲的面诉说事情根由,他们听了先吃了一惊,两人面面相觑。接着爹用疑惑的目光盯着我,问我认亲可有什么凭据。我说有长命锁在。忙在身上摸长命锁,可没有找到,长命锁不翼而飞。我吓了一跳,再找,还是不见。我心里暗暗叫苦。无法,只得都对他们说长命锁丢了,从爹的眼光我看出他并不相信我的话,也许他把我当成觊觎他家产的骗子。后来他冷冷地对我说:‘你回去找到长命锁再来吧。’说完‘哐’地一声关了大门。面对紧闭的大门,我愣了半晌,后来便拼命往江边跑去。我断定长命锁就落在船舱里,因我上船时还摸了那物件好端端揣在怀里。下船便找不见只能是落在船上。我奔到江边,可那只船已不见了踪迹,开走了。望着空空荡荡的江面,我心里也空空荡荡。不知如何是好。有话说不清,有亲不能认,俱因失去那信物。我不想就此失去双亲,决计在江边等那只船,我相信总有一天那船还会从这儿过,我认识那船老大,也认识那船。我一定会等到那船的到来。从这往後,我天天在江边等船,从日出到日落。不管刮风下雨,目光搜寻着每一只从江面上通过的船只。饿了,就进村讨口吃的。可我从不找我的亲爹妈讨要,我下决心只在找到长命锁後再出现在他们面前。也就在那村,我开始恨他们了,可当时并没意识到这一点,只希望能早早找到那只船,找回长命锁。以此来证明我不是那种冒充人家儿子的无耻之徒。我等呵等呵,一个月过去了,又一个月过去了,夏天过去了,秋天也接近末尾了。这一天终于出现,我站在凉凉的江风中看到了那只船。我惊喜异常,不等船靠上了码头我便跳上去,我问老大是否捡到我的东西。老大说没捡到,什么也没捡到。我相信他在撒谎,他想将东西据为己有。那是一件值钱的物件,他不想归还我。这时我十分清楚,想让他交出长命锁只有两个办法。一是使用武力,将他揍个半死,不怕他不交。再就是向他陈说利害,打动他的心。我自知前者我是办不到的,我一个单薄少年,那船老大五大三粗何况还有一大群同样五大三粗的伙计,武力不能奈何他。非此即彼,那只能靠话语打动他。我把船老大叫到岸上,避开所有的人,开始了与他的谈话。我先向他讲了自己的身世,由此又讲到这件长命锁对于我的重要性,最后又讲了如他成全了我今后将加倍报答他。船老大听了我的一番话久久不语,无疑是在权衡利害得失。过了许久才点点头,接着从怀里拿出那个金光闪闪的长命锁交给我。这件事给我终生难忘的启示:不能用武力或用武力达不到的目的可以用别的方法来达到,那就是话语。当时我却没想这么多,我接过长命锁时兴奋得连道谢的话都忘了说,疾速跑下堤岸向村子奔去。到了家门口,我什么也不顾拼命地以掌击门,我有点迫不急待,我知道这次敲开了大门,从今以後这两扇大门便永远为我敞开。大门开启露出爹的脸。这几个月尽管我努力回避,可仍见过他几回,有时在村街上,有时在江边,我们彼此望一眼,并不搭腔,陌如路人。这次见了爹我放心大胆地呼喊:‘爹,你听我说……’不料他立即大发雷霆,不等我从身上摸出长命锁给他看验便向我吼道:‘滚开,你这个无赖!’我一下子怔了,全身的血液刹那间停止流动,随之一股冲天怒火烧遍周身,我恨他!这时我才明白我恨他,恨得由来以久,恨得刻骨铭心,他不是我的亲爹,他是一个该挨千刀万剐的土老财!我两眼死盯着他,将手里的长命锁在他眼前晃晃,一字一句从嘴里往外吐:‘你看好,这是你家的东西,十一年前我带去十一年後归还于你!’说完我将那物件用力摔在他脚下,转身向江边跑去,跳上那只就要离开码头的船……”__  __  __  __  __  __  __

  “後来呢?”

  “後来我就做了强盗。”

  “那你爹妈……”

  “他们仔细察验了我丢下的长命锁,确认我就是他们丢失的儿子,悔恨无比,派人四下打听我的下落,我爹乘船沿江盘问每一条过往船只,来来往往找了好几个月……”
 楼主| 发表于 2009-7-7 20:56:13 | 显示全部楼层
  “你该回家才是。”

  “不,这不可能。我不能原谅他们。永远不能,我要惩罚他们,最好的惩罚便是永不归家,让他们痛苦终生,不得安宁。”

  “天呐,”女人说,“以後再没见到你爹吗?”

  “见到一回,也是最后一回,那是我做了山大王的第二年,这一年官兵对山寨大肆围剿,历时半年之久,虽终未攻占,山上却几乎弹尽粮绝,官兵于雨季撤退,我便匆匆带人下山,以解决山寨的生计。官兵虽然归营,可村村都有乡丁据守防范,我们转了两天两夜也没得手。到第三天夜里天降暴雨,兄弟们被浇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钻进一个村子,大雨使乡丁的岗哨松懈,躲雨去了。这是天赐良机。按照惯例,我们摸索到一座高门楼下,我望着两扇黑糊糊的大门,忽然感到是那么熟悉,忙问手下人这是何村何庄,其中一个说大概是许家村。我一听怔了。果然是来到了自家的大门口。那一刻,我犹豫了,不知该如何是好,不下手这不合山寨规矩,难向众兄弟交待,下手,遭殃的毕竟是我的亲爹妈。手下人俱不知其中底细,不断催促我下令动手。我知道不能等待了,便吩咐说事毕之后将老头带出来,我有话要问。我这样无非是叫手下人刀下留命。一个弟兄似乎有所理会,问我可是熟人,我说不碍事。弟兄们便行动起来,越墙进到院里,我站在门外没有进去。后面的经过我就不必说了,半个时辰后我们出了村子,这时雨更大了,呛得人喘不过气来。我们来到村外一座破庙里避雨。这时我让人把我爹带到我跟前,庙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看不清爹的模样,他同样也看不清我,这合我的心意。我开始对他审讯,当然是做样子给弟兄们看。我说了:‘老头儿,今天我们借到你家里了,包涵了,山上的弟兄急等着吃饭,借不到就只有饿死。这是没法子的事。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借给山寨也算是做善事了。以後定会有好报应。’他不吭声,暗里我只听见他牙齿相对的脆响。我问:‘你叫什么名字?’他颤抖着声音答:‘许……本……仁……’这是我头一次知道爹的大名。我又问:‘家里还有什么人?’‘贱内。’‘叫什么名字?’‘许周氏。’‘家里再没别的人了?’‘没有了。’‘没儿没女么?’‘有过一个儿子,后来……没有了。’‘死了?’‘丢了。’‘丢了再没有找到?’‘说来话长,找到又丢了。’‘你知道他现在的下落么?’‘不知道。’‘你儿子叫什么名字呢?’‘乳名宝儿,大名许凤山。’‘宝儿,许凤山?’这是我头一次知道自己做为许家子孙的名字,听了不觉心中一酸。这名字早已不属于我,如今我改姓土匪名,大号强盗,还是这两个名字响亮。我呻吟片刻,又说:‘世上巧事倒也多,那年北上,在徐州地面曾见过一个叫许凤山的人,我问他家是哪里,他说是余杭,还说他的祖父曾做过官,不知这个许凤山是不是你儿子许凤山?’他连忙问:‘他说没说家里是余杭哪个村?’我说:‘他好象说过他是许家村人。’‘他长得什么模样?’‘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脸的官相。’‘他就是我的儿子了,’又急问:‘他在徐州做什么事呢?’我说:‘你儿子在外面混得不错,在军界,我见他那年已当上中校团长,出门是吉普车,护兵保镖,威风得很。’‘他有家室么?’‘有,听说太太是大户人家闺秀,生得如花似玉。’‘有儿女么?’‘有,一儿一女,双胞胎,聪明伶俐,十分的可爱。’他很长的时间没吭声,我听他喘气的声音很粗,后听他说:‘这样,我就放心了,放心了。’说来奇怪,听他这么一说,我对爹爹的仇恨突然又升上了心头,他听说儿子混好了自己便心安理得,不再有负罪感,这实在是便宜了他,不行,我曾发誓叫他永不得安宁,我不能违背自己的誓言。我想了想,说:‘常言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后来我又过徐州一趟,却听说那位许团长遭了事身陷囹圄。’他听了连忙发问:‘他,他怎么啦,出了什么事?’我说:‘我打听一下,有人告诉我:许团长奉上司命令进山收编一股土匪,进了土匪山寨便看上寨主的压寨夫人,引起火并,收编没有成功。上司知道一切皆为了一个女子,大怒,遂将许团长拿下问罪。’‘后来究竟如何结果?’‘后来我就离开了徐州,许团长生死未知。’之后是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唯有单调的雨声哗哗不止,还有弟兄们受了风寒的咳声。这时我感到一种满足,感到解气,然后叫弟兄们把我爹放了……”

  “后来呢?”

  “不到半年我爹死了,不久我妈也相继故去,我们许家只剩下一幢空房,我觉得留下无益,便差人去放火烧了。”

  “你……”

  “你想说什么呢?只管说下去,无妨。”

  “……”

  “你不说我也猜得出你想说什么,你要说我是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人,是不是?”

  见女人仍不吭声,二爷又说:“你听我说,凡事都有个定规,忠是对明君,孝是对慈长,仁是对高士,义是对良友,要是这世上再见不到明君慈长高士良友,那这忠孝仁义还有什么用处呢?相反,在一个混浊世界里,所有好东西都成了喂养达官贵人和恶人的酒肉宴席,把这伙人喂得肥头大耳,喂得脾气愈来愈大。我发现这样的酒肉宴席上的位子被这伙人占得满满,于是便做了强盗。强盗干的是抢食吃的勾当,一边抢食一边为这世界主持点公道。你只要在山上住了个年半载,就明白我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住口吧,狗强盗!”女人在心里说。

  而二爷却不住口,依然滔滔不绝地大说特说,丝毫不知疲倦。

    
 楼主| 发表于 2009-7-7 20:56: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夜

  这第三夜山上起了好大的风,只刮得树木石头乱七八糟的响,一阵响似一阵,好象世上所有的妖魔鬼怪一齐来到这座山上作乱。

  二爷毫不在意,稳坐后帐之中,继续为新女人摆酒压惊。他一如既往地遵循“君子动口不动手”的自诫,不强迫女人就范。唯一不恭的便是每夜临睡前暴露自己的赤体,如其说这是他的一种恶癖不如说是他的一种手段,一种伎俩,这伎俩并非单单冒犯这个新来的女人,他无一例外的对所有不肯顺从的女人施展。他相信这举动会有助于对女人的感化。事实上其作用已经被无数次证实。对于这个新到的女人,他同样相信成功在即。

  此时的女人已经筋疲力尽,杀亲之仇仍然铭记在心。这自然不必说,前两夜那一幕景象使她想起便心惊胆颤。如同惊弓之鸟。整个的白天,只要一闭上眼,前面便是白亮的一条,驱都驱不散。再就是强盗二爷口若悬河的工夫既让她憎恨又让她惊诧不已,这畜牲对女人有说不完的话,南朝北国、今古奇观、衣食住行、生老病死,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她不由想到自己的男人,男人对她很好,自她十九岁嫁到黄家,四五年间男人从未对她出过高声,可也从未象强盗二爷这般整夜整夜与自己交谈,她渐渐感到困惑,她不明白二爷如此这般的居心,如果仅仅是为了霸占自己的身体,这对他来说,易如反掌,她就象一只待宰的羔羊,无力反抗,莫若他有与女人说话的癖好?她觉得这强盗彻头彻尾是个怪物。
 楼主| 发表于 2009-7-7 20:56:49 | 显示全部楼层
  今夜的气氛缓和些了,女人已不再哭泣,也许眼泪已经哭干。昨夜二爷给她讲了自己的身世,这对她有种异常的触动,她觉得这畜牲既可恨又有些可怜,本可能稳稳当当做财主家大少爷,他可以继承父业,也可以象他编造的那样当一名中校团长,可以娶大户人家的娇女为妻,可以儿女成群……但这一切都离他而去,好端端的家已不存在,好端端的人做不成,临了做千人咒万人骂的土匪强盗。她很后悔昨晚二爷讲完他的身世后自己主动与他说了话。她自己都不明白怎能与杀亲的仇人搭话,这意味着仇恨的某种消解,但这不是事实,她不情愿。她不容强盗二爷如此领会。

  今夜的宴席比前两夜更为丰盛,浑素菜肴摆满了桌头。头一夜女人水米未沾,第二夜在二爷的规劝下进了一点素菜。今晚坐在桌前,她确实感到饿了,为此她又深深地感到羞耻,自己的男人与公爹让强盗杀死,而自己坐在强盗的席前竟然有了胃口,真真的不可饶恕。

  二爷让偻罗烫了米酒,他说米酒对女人有益。他给女人斟上,自己依然倒刺鼻的白酒。

  二爷率先喝了头一盅。
 楼主| 发表于 2009-7-7 20:57:00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是狼肉,”他拾筷向一只盘子指指,“这是去年冬天捉的狼崽,那时嫌小,放进圈子养起来了,一年工夫就长成了个,我让人杀了给你尝尝。”

  女人倒吸一口凉气,心想:农家养猪养羊养鸡养鸭,而这伙强盗竟养狼杀食,足见是些无所不为的是凶神恶煞。

  二爷说:“狼肉味道纯正,胜似狗肉,早先山上的狼很多,成群结队下山糟践牲口,也吃人,成了一害。我们在山上扎了营寨头一桩便是杀狼,如今狼已不多见,不足为患了,可山下的百姓并不知道感谢我们。”

  女人心想:你们干的可比狼凶残百倍,恨还恨不及哩,哪来的感谢!

  二爷又劝:“快吃呵!”

  女人说:“我不吃肉。”

  “什么肉都不吃?”

  “嗯。”

  “莫非行善吃素?”

  女人不语,算是默认。
 楼主| 发表于 2009-7-7 20:57:07 | 显示全部楼层
  二爷淡淡一笑,说:“狼并非善兽,吃又何妨?依我之见,吃狼才是善为哩。”说完自己夹了一块狼肉放进口中咀嚼,神情虔诚,如同真在做善事一般。

  女人低下头。

  二爷又用筷子指指另一个盘子,说:“这是豆腐,今天刚做的。”

  “山上能做豆腐么?”女人问。

  “能做,只是做不大好,你吃一点尝尝。”

  女人拾筷夹一块豆腐放进口中,她觉得豆腐做的极有味道。

  “这是蕨菜,小崽在山上采的,早年间这种菜是供献宫廷的贡菜,味道确实鲜美,你尝尝。”女人又吃了蕨菜,味道正如二爷所说。

  “这盘是黄花、木耳、山雀蛋,俱是山珍。你尝尝。”

  女人又吃了口黄花木耳炒山雀蛋。

  这时二爷端起酒盅,向女人举举,道:“你初次上山,经不住山上风寒,喝盅酒,有益无害,喝吧。”
 楼主| 发表于 2009-7-7 20:58:48 | 显示全部楼层
  女人想了想,终是响应他了,端盅抿了一口,她想在今夜逃走。只有自己喝了二爷才肯多喝,只有在他喝醉了的情况下她才能偷出令牌。当然得到令牌还有另一条途径,那就是趁二爷熟睡后举刀砍下他的头,这是二爷自己教她的,但她清楚,自己决没有杀人的胆量,二爷一定看透了她才这么教给她。

  但她决计要逃,趁二爷还没有玷污她的清白时逃出这座魔窟。

  二爷见女人给了面子,兴奋无比,忙仰脖又喝一盅,以示心意。

  “我知道你们大户人家的女人都是有酒量的,来,咱们干了这一盅吧。”二爷又给自己斟上,举起杯。

  女人没说什么,依了。干了。二爷说得不错,她是有些酒量的。出阁④前在娘家时,每逢过年过节家里的女眷便凑成块喝几盅,快活快活,也是米酒,自家造的。出阁之后公爹和男人喝酒时也常鼓励她喝一点,图个热闹和祥。她从未醉过。但有一点二爷并不知道,女人只为高兴的事喝酒,眼下女人喝酒当不属这种情况。

  见女人干了,二爷有点受宠若惊。

  “吃鱼,这是今日小崽化妆下山买的,很新鲜哩。”他说。

  女人没动筷。

  “鱼也不吃么?”

  女人摇摇头。
 楼主| 发表于 2009-7-7 20:59:01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是何苦呢?”二爷也摇摇头,“你就是不吃,这条鱼也不能活着回到海里了,所以吃不吃并没有两样。”

  这是什么话呢,女人在心里想。

  二爷笑笑,转开话题,说:“鱼吃不吃随你了,我给你讲讲黑道上吃鱼的一些事。除了打家劫舍,我们还干绑票生意,绑来的人质我们叫着‘肉票’,有钱的叫‘肥票’,没钱的叫‘瘦票’,究竟是‘肥票’还是‘瘦票’,有时一眼看得出,有时看不出,那就先摆宴款待,酒过几巡,见他有些醉意,便端上鱼来,看他从哪里下筷,寻常人必然夹鱼肉吃,而有钱人头一筷则先抠出鱼眼吃,这一筷子见出分晓,就能定出向‘肉票’家里索要赎金的数目了,你瞧,这吃鱼就很有些学问哩。”

  “来,咱们再干一杯。”

  女人又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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