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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分析家

小站的黄昏(礼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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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2-3 16:39:55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一   

冬去春也去,短暂的夏天终于来了。森林象是要驱赶这支勘探队,蜢子、蚊虫、小
咬成团成阵地飞起在空中,开始轮番着地向他们进攻。队员们个个被叮咬得红一块
肿一块。一个月的功夫,他们的模样全都变了。申涛给咬得格外严重。每天从林子
里回来,秀秀总要拦住他,仔细打量一番后说:“涛哥,你今天可又一个样儿,越
来越胖啦!”

秀秀娘看着不忍,说:“顶不住回吧。洋学生血甜哪!”

秀秀爹却磕着烟杆儿说:“不碍事,初来乍到的全这样儿,见秋就好。”

可申涛到底还是垮了。他的脸肿了,手肿了,后来全身也肿了,还流起了清水儿。
人们有些慌。秀秀爹看了看那水儿说:“这可没见过,怕是要坏。”于是赶紧套上
大车往林场送。秀秀也跟去了。

大车沿着蜈蚣河坑洼不平的河滩慢慢地走着。秀秀坐在车帮上,手里拿着一把柞树
叶,左一下右一下地为申涛挥赶着漫天的蚊虫。申涛脸上手上全是绷带,躺在颠簸
的大车里,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走了一程,秀秀突然懒懒地说:“涛哥,你还是没有俺姐好。”

“为什么呢?”申涛微笑着问。

“俺姐送俺画儿。”

“我送过你本子么。”

“俺姐教俺认字儿。”

“我也教了么。”

“俺姐是情愿的,你呢?”

申涛一笑:“我当然也是情愿的。”

秀秀抬头望望灿灿的云彩,“谁知道呢?”

申涛不能不认真了。他欠了欠身子,看着秀秀,“那你说说看,我怎么不情愿了呢
?”

“自个儿想。”

申涛缠头缠脑,有些艰难地摇了摇头,“我实在想不出。”

“你,不大理人呢!”

“才不会。”申涛努力笑了笑,“我怎么能不理秀秀呢?秀秀帮我做了那么多事情
,我怎么会那样呢?”

秀秀淡淡地笑笑,不说话了。

大车笃笃地继续走着,申涛又问:“秀秀,现在学多少字儿了?”

“加上你的五百了。”

“真不少了。学了字儿,将来准备干啥呢?”

“还干啥呢?学着玩儿呗!”

“学了字儿,就是有了文化,将来可以出去做事情。这可不是玩儿啊!”

秀秀却摇了摇头,“俺哪儿也不去。”

“为什么呢?”

“俺要在家守着爹娘。”

“为啥呢?”

“爹娘指望俺养他们哩!”

申涛想了想,伸手碰了碰秀秀爹的后背:“大叔。”

“咋?”秀秀爹一边赶着马,一边扭过脸儿问。

“我说,叫秀秀去念书吧。”

“咋念?”

“林场那边开夜校了。”

“太远。”

“可以住那儿。”

“咋住?”

“林场正召工呢。”

“要姑娘?”

“要。”

秀秀爹想了想:“咱不去。”

“为啥呢?”

“反正不去。”

“她可以挣工资呀。”

“那也不行。”

“为什么呢?”

“将来婆家咋整?”

“那边有许多工人呀,找个工人不好?”

“工人要咱?”

“哪的话呢?秀秀这么好的姑娘,工人咋的呢?”

“哼,瞧吧!”

话还没说完,秀秀哎呀一声,跳到车下去了。

车辕猛地一轻,抬了起来。秀秀爹一扳车闸,大车在河滩上吱地一声停住了。

“咋了?”他转过身问。申涛也坐了起来。只见秀秀背对着他们,两手捂着耳朵蹲
在地上,不知是怎么了。

“秀秀,咋了?”申涛小心地叫了一声。

“没咋。”秀秀嘤嘤地说。

“没咋,怎么蹲在地上了?”

“俺不去了。”

“为啥呢?”

“不想去了。”

“为啥突然不想去了呢?”

秀秀从地下站起来,使劲一跺脚,说:“啥也不为,就是不想去了呗!”说完,顺
着河滩头也不回地跑了。

申涛感到不解:“这是咋了?怎么突然自个儿走了呢?”

秀秀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咋了?臊了呗!嫌你说给她找婆家了呗!”

申涛明白过来,想哈哈笑一笑,可是咧了咧嘴,竟没有笑成。

秀秀爹骂骂咧咧地在空中很响地甩了一鞭子,大车重新走动起来,申涛自己在车里
靠好身子,躲在暖洋洋的阳光里,远远地看着秀秀的背影。她一跳一跳地走着,向
旁边一拐,便看不见了。
 楼主| 发表于 2010-2-3 16:40:17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二   

申涛一去便是两个月,回来时已经秋凉了。他是走着回来的,从林场出发,沿着一
湾接一湾的蜈蚣河,傍着一片又一片的桦树林,走了一整天。看见小站的时候,已
经快黄昏了。夕阳的余晖,正掠过河面照在屯子里零落的西墙壁上,倒映在河水中
,变成一丛丛一簇簇抖动的金片片。家家户户正冒着炊烟,那烟罩在屯子上空,徘
徊缭绕,久久不散。

申涛走到河边,想趟过去。就看见秀秀一个人从屯子里挑着水桶走出来,踏上一块
斜浸在水中的大青石,卸下桶,晃了晃,轻轻一扣,那桶咚地沉进水里。然后就用
胳膊弯勾着,把满满一桶水提出了水面。

申涛一眼便认出了她。他脱了鞋,挽起裤腿,趟着河水走了过去。走到跟前,他问
:“挑水呢?”

“哎。”秀秀挂上铁钩,漫不经心地答应着,根本没有认出他来。她弯腰挑起了水
,却被申涛抓住了。

“你找谁?”秀秀转过脸。

申涛惊讶了。“我是申涛啊!”

秀秀抬起头,眼睛睁得大大的了。才两个月她似乎已完全认不出他的模样了。他瘦
了一圈儿,黑了一层,连声音都变了。她的眼睛在他脸上直勾勾地转了好几遍,突
然咣啷一声把担子丢在了大青石上,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叫起来:“哎呀,是你回
来啦!”

水桶在他们脚下晃着脑袋,把水全倒回河里去了。

秀秀在暮色昏黄中打量着他,“你可真老!”

“是吗?”申涛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你也长大了。”

秀秀闪了闪快活的眼睛,没说话。的确,才两个月,她又长大了一些,似乎更高,
更丰满了。挺着高高的胸脯,垂着长长的辫子,稳稳当当地站在彩霞流水之间,俨
然是个大姑娘了。
“好了?”她问。

“好了。”

“到底儿是咋了?”

“医生说是中毒了。”

“中的啥毒?”

“丹毒。”

“啥叫丹毒?”

“就是……一种挺厉害的毒。”

“虫儿咬的?”

“虫儿咬的。”

秀秀啧了啧嘴,不说话了。

他们用扁担串起两桶水,一前一后地提着,向屯里走去。

“你爹妈都好?”

“都好。”

“没啥事?”

“就是老念叨你。”

“我有什么好念叨的?”

“说你这人和气。”

“和气有啥呢?”

“我爹说,和气就全有了。”

申涛停下脚,从挎包里取出一团红红绿绿的东西隔着水桶递给了秀秀。

秀秀惊奇地拿在手里,看了一个转,“啥玩艺儿?”

“玻璃丝。”

“玻璃还能抽丝?”

“化学的。”

“能干啥呢?”

“还能干啥?给你们姑娘家扎头发呗!”

“就给我带?”

申涛拍拍挎包,“给你爹娘也带着哩!”

秀秀笑笑,用扁担顶开院门,大声说:“爹!娘!我涛哥回来啦!”
 楼主| 发表于 2010-2-3 16:40:29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三   

申涛回来,秀秀还是那样的快乐和亲切,但是不再象从前那样调皮和随便了。申涛
的事情她还是去做,但不再去闹那些异想天开的花样。申涛教字她还是去学,但也
不再嘁嘁喳喳喋喋不休了。她安静了许多,稳重了许多,她正在发生许多姑娘都在
发生那种变化。

下了一场秋雨,林子里刷刷地凉了下来,满山的柞树叶子开始变黄了。不几天,又
落了霜。这天,森林里下起了头场雪。申涛在纷纷扬扬的雪片中挎着一杆猎枪进了
院,秀秀看见了。
“哪的枪?”

“队里的。”

“干啥?”

“打獐子。”

“去哪儿打?”

“河泡子那边儿。”

“我也去。”秀秀立刻说。

“行。”申涛掸掸满身满头的雪,答应了。

第二天停了雪,秀秀果然跟着申涛去了。他们翻过两架山冈,来到蜈蚣河上游一个
很大的泻湖边,这就是“泡子”。

他们找了一道生着稀疏灌木的土坎,隐蔽了下来。水泡子很静,绿绿的水面连个波
纹儿都没有,对面幽深的樟子松林批琼挂玉,悄无声息。

他们在积满雪的土坎下守了一会儿。秀秀轻轻叫了一声:“涛哥!”

“嗯。”申涛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

“你真打过枪?”

“真打过。”

“准么?”

“差不多。”

“你打的啥枪?”

“步枪。”

“那你干吗不带步枪?”

“那枪太沉。”

秀秀轻轻碰了碰他,“你知道么,这可有黑瞎子。”

申涛一愣,转过头。“真的?”

“真的。”

“你怎么知道?”

“这有过呗!”

“那咋办?”

秀秀吐了吐舌头,“那可没法儿办。”

“看,你怎么不早说?”

“我忘了。”

申涛想了想:“拿枪打不行么?”

“这枪不行。”

“跑呢?”

“也许行。”

“那来了咱们就跑。”

可是秀秀依然望着他,“那,你先跑俺先跑呢?”

“一块儿跑不行么?”

“不行。黑瞎子准能逮着那个跑得慢的。”

“那你说呢?”

“俺先跑。”

“那我呢?”

“留着喂黑瞎子呗!”

申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秀秀已经露出了狡猾的笑容。申涛一下子明白过来
秀秀又在捉弄自己了,忍不住一把拽住了她,笑道:“好哇,你又调皮了!”

秀秀早就笑成了一团。她夺回自己的手,想躲又直不起身,竟咕咚一声翻倒在申涛
身上,再也挣不起来了。

这突然落入怀中的秀秀,使申涛整个儿惊呆了。他没有想到秀秀会带着这么巨大的
力量来撞击他,在一瞬间如此沉重地震动了他的全身。他一下子呆在那里,心也停
了,血也凝了,脑袋嗡地一声,所有的东西都飞去云天之外,好象世界一下子什么
都不存在了。就连他自己也变成了一个空空荡荡的躯壳,这躯壳里什么都不复所有
,只剩下了秀秀那闪展腾挪的身体,和她那一串开心的笑声。

申涛木然地坐在那里,好久,才重新听到自己砰然作响的心跳,和血液在全身流动
的汹涌的潮声。

秀秀笑够了,哎哟哎哟地叉着腰直起身来,这才发现申涛竟是一副那么古怪的模样
。她好容易才忍住了笑,惊奇地问:“咦?你咋的了?”

申涛慢慢松开手,转身坐下来,一言不发地拿起了猎枪。

“咋不说话?”秀秀敛住了笑声。

申涛对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从她头发上摘下一根草棍棍,说:“咱们回吧。”

“不打獐子了?”

“不打了。”

“为啥?”

“别出事儿。”

“吓你玩呢!哪就真的有黑瞎子呢!”

“不管怎么样,我们得回了。”

“俺不干!”秀秀一拧身儿坐在了雪窝窝里。

申涛却背起枪,跨出树棵,头也不回地走了。

申涛走了好远,秀秀才追了上来。她什么也没问,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背后。申涛从
来也没有这样对待过她,她有点怕了。他们就这样走过了两架生满樟子松的山冈,
在蜈蚣河边停下了。

“秀秀!”申涛叫了一声。

“干啥?”秀秀怏怏不乐。

“我想问你个话。”

“问呗。”

“那黑瞎子要真来了,到底该怎么办呢?”

“还想?”

申涛没理她,用一种不寻常的严肃神情看着她。这神情把她慑住了。

“到底该咋办呢?”

“啥咋办呢?啥办法儿也没有呀!”秀秀的声音低多了。

“就没法儿了么?”

“嗯,反正也挡不住它呀。”秀秀的声音完全规规矩矩的了。

申涛被这种豁达的超脱深深地感动了。他对着她的眼睛看了半天,突然慢慢伸出手
,扶住她那双弱小的肩膀,感慨万千地叹了口气,说:“你呀你呀,你可真是个…
…秀秀啊!”
 楼主| 发表于 2010-2-3 16:40:39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四   

入冬以后,申涛就象是走了神儿,话越来越少。每天勘探回来,书也不看了,字也
不写了,图也不画了,只是往窗户上那块小玻璃前一站,望着远处的山脊梁出神。
这情景使秀秀爹妈奇怪起来。

“申涛别是病了吧?”有一天秀秀爹悄悄问。

“兴许是想家。”秀秀娘说。

“俺知道!”秀秀不知从什么地方跳了出来,“他是叫黑瞎子给吓着啦!”

“瞎说,公家人哪有那么胆小的?”

“俺一起去的么!”

秀秀爹娘才不信。那天打猎的事他们知道,根本没碰着啥。秀秀娘象想起了什么,
“他别是想媳妇了吧?”

秀秀爹吧嗒了一口烟,心中算了算:“象!”

没想到这一下可把秀秀惊动了,“呦!他都有媳妇啦?”

“嚷!满世界嚷去!不怕臊了人家?”

秀秀吐了吐舌头,不吱声了。可是心里却直想乐。申涛家里有个媳妇,这事可真有
点神秘。
这天上午,只秀秀在家,申涛上队里转了一下,就回来了。

“你爹呢?”他把标杆往门后一靠。

“铲粪去了。”

“你娘呢?”

“串门去了。”

“你干啥呢?”

“收点蘑菇。”

申涛拉了一下她,“你下来,我跟你说个事。”

秀秀跳下板凳,和他一起坐下了。

“秀秀,你说我好么?”

“好呀!”秀秀看着他,说得很认真。她已经好些天不敢跟他开玩笑了。

“比你姐呢?”

“要好。”

“为啥?”

“俺说不上。”

“那你愿不愿意我和你姐一样,走了就再也见不着了呢?”

秀秀看着他摇了摇头,她不大明白他的话,也不大想象得出来他们走了以后小站会
是什么样儿。也许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吧?

申涛拉过秀秀的手,想了半天,说:“如果我把你带走,你乐意吗?”

“带走俺?”秀秀抽回手,惊奇了。“上哪儿呢?”

“上哈尔滨。”

“上那儿干吗呢?”

“那儿是我家。”

“你家?俺去你家干吗呢?”

申涛没说出话来。他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话。

“说呀,俺去干吗呀?”秀秀催着他。

申涛低头坐了半天,终于说道:“秀秀,我想要你嫁给我。”

“嫁给你?”秀秀惊讶极了,眼睛睁得大大的。

“对。”申涛抬起头,语气终于坚定了。

这话也许太突然了。许多姑娘在这样的时候,都是立刻便红了脸,捂着耳朵跑掉。
可秀秀却出奇地平静。她一动也没有动,连眼睫毛都没有抖一下,只是在他脸上打
量了半天,然后问:“真的?”

“真的。”

秀秀慢慢低下头。

“你愿意么?”

秀秀将两只掌心上的土摩挲了好一会儿,点了点头细声细气地说:“嗯。”

申涛慢慢扯过秀秀的手,紧紧地攥住了。现在,他心中如释重负,他已经得到了一
个切实的希望。

“你看,你爹妈会同意么?”

“不知道。”

“你想呢?”

“兴许会。”

“那我们怎么去和他们说呢?”

秀秀看着他。

“我去和他们说。”申涛说,他已经对未来充满了信心。“你看着吧,我要给你带
来你一个崭新的生活,那生活会好得我们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天!”

秀秀已经什么话都不再说了。

申涛跨出了院门,刚想走又转了回来。“秀秀,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为啥呢?”

“你好漂亮。”

“俺知道。”

“你自己不觉得?”

“人家说,就是呗。”

申涛看着她那透着一丝迷惘的眼睛,无限爱怜地叹了口气,说:“你可真是,你不
知天地给了你多么好的容貌。你又是那么快乐和聪明,你的心地也是那么美好。你
不知道你已经给了我多么好的东西啊!”

说完,他扛起标杆走了。

秀秀静静地笑笑,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站在院门口目送着他。一直到他快要走出
巷子口的时候,她才喊了一句:

“你可一定去说啊!”
 楼主| 发表于 2010-2-3 16:41:16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五   

兴安岭里起了风雪,天地之间充塞着呼啸声。林子里迷迷蒙蒙的。这天傍晚,申涛
兴冲冲地回来,从大衣襟里取出一瓶烧酒,和一大包熟狗肉,摊开在了炕桌上。

秀秀爹惊讶地看着他,不知他从哪里来了这么好的兴致。

“这是咋的了?”被申涛让上了炕,老头子有些不知所措。

“今天有事儿和您们说。”申涛笑模笑样地也脱下毡靴上了炕,然后招呼说,“大
妈,您也来啊!”

秀秀娘忙不迭地到灶间去烧菜,一边叫道:“秀子!秀子!”

秀秀却早已悄悄滑下炕,一溜烟跑到邻居家去了。

“别管她,咱们喝吧。”申涛坐好,已经打开了酒瓶盖儿。爷俩儿一盅对一盅地喝
起来。三杯下肚,秀秀爹的话也就渐渐放出来了。

“俺说,你今天这是怎么啦?”

“先喝着,先喝着!”申涛只管又斟上酒。

“不行啊,不能这么闷着。”老头儿用手把酒盅压住了。

秀秀娘端着两碟子菜走进来,“到底啥事哩?”

申涛张了张嘴,却泄气了。

“都不是外道人,说说怕啥?敢情是要啥东西不?”

申涛摇了摇头。

“是要办啥事情不?”

申涛又摇了摇头。

“那是啥哩?”他们再也想不出别的了。

“哦--”秀秀娘突然大悟起来,“你是不是相上亲啦?”

申涛这才点了点头。秀秀爹一下抓起了酒瓶子,“那--咱们可得喝几盅。”他拍
了拍申涛的胳膊,“大喜事大喜事啊!”

“是哪儿的姑娘呢?”一边喝着,他们一边打听起来。

“就是这儿。”

“林场上的?”

“不,就是屯儿里的。”

“屯儿里的?”秀秀爹娘疑惑地对视了一下。“是谁家的?”

“就是……秀秀。”这件事总算挑出来了。

就象是当头响了一个雷,把秀秀爹的酒全都惊醒了。他愣愣地看着申涛,简直不敢
相信这是他说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他一个大地方来的洋学生,怎么就好上
了他们这个土头土脸的闺女呢?这是哪一门子对哪一门子的事呢?他与秀秀娘面面
相觑,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炕桌上的酒肉一时失去了滋味儿,刚才还亲亲热
热的劲儿,一下子僵住了。

“秀子?你是说秀子?”

“是。”

“你是要咋的来着?”

“我要娶她。”

一味从未尝过的苦酒,把秀秀爹的心淹没了。

申涛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结果,他看着秀秀爹,又看着秀秀娘,“您们到底是同
意不同意呢?”

秀秀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嫌我不好么?”

“不是哩……”

“舍不得她?我们可以接您们出去呀!”

秀秀爹无言以对,好久才说。“这哪行呢?你是他叔行哩!”

“怎么会呢?她不是叫我哥么?”

“那是瞎叫哩。你比她……”

“才大五岁!”

“你俩命相也不对。”

“她属马,我属牛,有啥呢?”

“唉,俺说的不是那个。她哪一行家世,你哪一行出身呢?”秀秀爹简直是在告饶
了。他已经失去了平日的刚强和爽朗,苦着脸,抄着手,活象被人逼进了角落。

申涛不知如何是好了。他已经看出来,他们是在千方百计地推挡他。可他们这是为
了什么呢?

他万般无奈,只好说:“这事我和秀秀都说好了呀!”

秀秀爹娘张大了嘴,呆若木鸡地坐在那里了。

“什么?你……和……她……已经说好了?”

申涛沮丧地点了点头。秀秀爹娘的脸,从来也没有这样地凄凉起来了。

小屋里陷入一片沉寂,似乎有一条绳索,在绞紧着三颗沉默的心。过了好一会儿,
秀秀爹突然用尽全身力气举起手,猛猛地拍在膝盖,“这死丫头!……”

秀秀娘赶紧止住他,向申涛说:“这事,让俺们再跟秀秀商量商量行不?”

申涛只好点了点头。他原想一切都替秀秀办好,现在却不得不让她来应付这一切了


那一夜,秀秀很晚才回来,她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又无声无息地摸进了屋。她[穴
悉][穴悉][穴卒][穴卒]地上了炕,又悄悄叫了一声娘。

“啥?”娘问。

“行不?”

“啥行不?”,

“涛哥的事行不?”

秀秀娘没有回答,秀秀爹叹了一口气,说:“明天说,明天说……”

“哎。”秀秀答应了一声,便再也没有声音了。
 楼主| 发表于 2010-2-3 16:41:27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六   

第二天申涛吃完了早饭去队里,秀秀追了出来,他们在屯外的雪地里站住了。

“俺爹咋说?”

“他们不乐意。”

秀秀很惊奇。“咋会呢?”

“我也不知道。”

“他们咋说?”

“说要和你商量商量。”

“这不行了呗!”

申涛抬起头来,闷闷地看着她。

秀秀也看着他,完全想不出她爹娘那万般为难的一切。

申涛叹了口气,“你爹娘好象很不乐意呢!”

“到底咋说呢?”

申涛大要地给她复述了一遍。秀秀一笑,说:“才不会呢?!俺爹早说过还没见过
你这么和气的人呢!”

和气?难道和气就能给他带来一切儿?申涛在寒冷中摘下手套,拉过秀秀的手紧紧
地握住了,“我不敢跟你说得太好也不敢跟你说得太坏,可是你千万要想好,要是
你爹娘死活不答应,你怎么办?”

“俺好好跟他们说呗!”

“你能行?”

“能行!”秀秀抽回手,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一甩辫子跑回去了。

中午,申涛怎么也放心不下,提前回来了。刚接近院门,便听到了秀秀的哭声,他
心一紧,在门口站住了。这是他从未听到过的秀秀伤心已极的哭声,还伴随着她娘
好言好语的劝慰声。

“别哭三嚎四的!”秀秀爹使劲在炕沿上磕了磕烟袋锅子。“给个明话:你涛哥要
娶你,你去不去?”

秀秀一下子大放悲声:“不去,不去!死也不去!”那哭象是倾泄了江河,再也止
不住了。
申涛象是叫雷轰了顶,简直惊呆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才转了一个身,就
连秀秀也变了呢?他拼命抓住了门框,才没有使自己跌倒,但是却再也没有力量进
去或离开了。

秀秀的哭声好久才平息下来。最后她爹不耐烦地喝住了她,“那你说要咋着呢?”

“还咋着?”秀秀抽抽答答地说,“爹娘……给拿主意呗……”

屋里再也没有声音了。

申涛转过身子,慢慢向外走去。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的,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
。当他重新看清眼前一切的时候,已经来到了那个水泡边上。这里一切如旧,还是
那样地清冷,安谧,满眼的林子一片洁白。只是那水面已被厚厚的雪覆盖了,只有
水心处浸出一片浅浅的绿色。他一屁股坐在灌丛后面的雪窝里,再也不想动了。

今天到底是发生了一些什么?怎么一切都不明不白地就变化了呢?不错,秀秀淘气
、调皮,有时还变着花样来捉弄他。可是今天这一切算是什么呢?还有那哭声,哭
的那么狠心,那么决绝,这又是为了什么呢?天地间总会发生些什么变化,那些变
化无一没有原因。而今天的一切却都是为了什么呀!他只觉得昏昏沉沉。一个清清
彻彻的世界变得混浊起来,再也弄不清了。

申涛不知道自己到底坐了多久,一直到惨淡的太阳在阴霾中触到林梢的时候,他才
突然站起来,向这寂静的水面和森林叫道:

“秀秀!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怎么回事呀……”
 楼主| 发表于 2010-2-3 16:41:38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七   

第二天申涛没有去队里,决心向秀秀问问清楚。

早上一起来,秀秀爹妈便赶上大车走了。申涛跨出了自己的屋门。

秀秀正坐在灶前煮豆浆,抬眼看了看他,没有吱声。

申涛在旁边坐了下来。

“说了?”

秀秀点了点头。

“你爹娘咋说?”

秀秀不说话,只拉得风箱呱嗒呱嗒响。

申涛把风箱止住了,“到底咋说的呢?”

秀秀的声音象蚊子叫:“俺不知道……”

看着她怯怯的样子,申涛的心都在发抖。可是他忍住了:

“那你咋说的呢?”

“俺说,俺不乐意……”

“为什么这样说呢?”

秀秀不说话了。

“你不是答应过我吗?”

“……”

“你不是答应过去跟你爹妈好好说吗?”

“……”

“那你怎么反悔了呢?”

秀秀还是没有声音。申涛的话终于变成了责备,“秀秀,你骗我了。”

一颗泪水啪嗒一声掉在了秀秀的膝盖上。

申涛慢慢抓住了她的手,“不对,这不是你的心里话,你一定是受了什么恫吓。告
诉我,你昨天听到了一些什么?”

秀秀惊慌地看了他一眼,想抽回自己的手,但申涛抓得更紧了。

“没,俺们什么也没有听说。”秀秀几乎是在央求。

“一定是有什么。你应该告诉我,不然我怎么也弄不明白,我该怎么帮你呢?”

秀秀直直地瞪着他。

“是不喜欢我?”

她摇了摇头。

“是怀疑我?”

她又摇了摇头。

“那么……是怕我?”

秀秀的深情渐渐变得坚定起来。她突然使劲儿地甩开申涛的手,叫了起来,“火!
”她狠狠白了他一眼,“你看火都叫你弄灭了!”说完用力拉起了风箱,再不理他
了。灶膛里的火苗呼呼地又烧起来,映红了她的脸。

申涛颓丧地垂着两手,几乎是在恳求她了,“现在我什么也不要,我只向你要一个
明白。”
秀秀停下火,掀开已经滚开的锅盖,冷冷地拿起铁瓢说:“别问,俺什么也不知道
。”

申涛万念俱灰,知道秀秀不会再属于他了。
 楼主| 发表于 2010-2-3 16:41:53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八   

四家子集离小站大约有四十里,是方圆二百里内最繁华的所在。逢集这天,秀秀一
家坐着马爬犁走了。中午申涛从队上回来,看到马爬犁已经回来了。

他走进院,听到屋中传出客气的说笑声,推来开门时,见秀秀正一个人在灶前烧饭


“你家来客了?”

秀秀悄悄看着后屋,示意他低点声。

“谁呀?”

“大花鞋呗!”

“大花鞋?”申涛为这个名字感到奇怪。“你家亲戚?”

“鬼哩!有这么个亲戚,臊死祖宗啦!”

申涛突然明白过来,心里一苦,进了屋掩上门,一头扑在炕上再也不想动了。

隔壁传来一个陌生女人的殷勤的声音。那极为诱人的话语,正在描画着一个家道殷
实而又出息能干的年轻后生的形象。

“中!中!”

“好!好!”

秀秀爹娘一个劲儿地附合着,早已掩饰不住那难以名状的满意和喜悦了。

申涛听得心烦意乱,可是外面冰天雪地,他哪儿也去不了。这时门板呀地一声,他
一骨碌坐了起来。

秀秀悄悄地挤进来,坐在炕沿上听了一会,问:“你听见了么?哪有这么会说道的
老太婆呢?”

申涛苦笑了一下,“那都是为你啊!”

“知道。”秀秀侧着头,听得那么认真。

“她说的那些,你都满意么?”

“谁知道?我又没见过。”

“那你怎么打主意呢?”

“俺打啥主意?有爹娘呢。”

“要是你自己不满意呢?”

“爹娘都说好,有啥不满意的呢?”

申涛沉吟着,不再说什么了。

墙那边的交谈越加兴奋了起来,似乎有了辉煌的结果。秀秀爹终于大声叫道:“秀
子,给你婶子端饭啦!”

秀秀赶紧起身,回到灶间里去了。

当申涛也被拉过去时,看到炕桌上的酒菜都已摆好,最里面的正位上,正尊尊贵贵
地坐着那位“大花鞋”。这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妇人,脸皱得可以了,却敖了厚厚
一层粉,象是不大均匀地撒了些红白粉笔末,衣着倒也普通,只是盘起的双脚上,
赫然穿着一双花鞋。申涛不大习惯看到这种角色,很客气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坚称
自己是晚辈,和秀秀一起侧着身在炕沿上坐下了。

看到申涛进来,那妇人似乎有些惊讶,立刻显出了几分恭敬,欠了欠身,“这位是
……”

“公家同志,勘探队的。”秀秀爹立刻说。

“唔。”“大花鞋”打量了申涛几眼,不说话了。

“同志,啥公干哪?”吃酒的时候,“大花鞋”搭起话来。

“我们在这丈量林子。”

“哦。住好久啦?”

“快一年了吧。”

“娶亲没哩?”

申涛一愣,刚想回答,秀秀筷子一抖,一块肉掉在了桌上。她想夹起来,可筷子怎
么也不听使唤。申涛夹过来,放到自己碗里来了。

“大花鞋”没说话,眼睛在申涛脸上转转,又在秀秀头上瞄瞄,然后向着秀秀爹娘
扫来扫去,桌上的气氛顿时不自在起来。申涛闷着头,心里好别扭,自己怎么和这
么个媒婆坐到一起来了呢?

“没啥,没啥!瞎问哩,啥要紧呢?”“大花鞋”立刻又打起圆场,声音中带着掩
饰不住的油滑。

一桌子人喝酒的心,全给破坏了。

现在,只有“大花鞋”一个人神态自若,俨然成了这里的主宰。一会儿。她故做推
心置腹地拍了拍秀秀娘的膝盖,“老妹子,这事儿,怕是还得掂量掂量。”

秀秀爹顿时生了警惕,“咋着,不是都说好了么?”

“掂量掂量。掂量掂量有啥不好呢?”

“她婶子,这事儿可反悔不得哩!”秀秀娘带着恳求,透着惊慌。

“不是这样说。”“大花鞋”不动声色地凑了凑近。“那头后生,怕是不大般配呢
。”

“般配!有啥不般配!”

“大花鞋”凑近秀秀爹耳朵,不知嘀咕了句什么。秀秀爹一下子叫起来了:

“没那事!祖宗八代的站棒子,啥命谁自个儿不知道?”老头子急得眼睛都红了。

“那--”“大花鞋”瞟了申涛一眼,“这事就不掂量啦?”

“不啦!”秀秀爹的大拳头几乎要敲在桌子上。

秀秀娘也说:“她婶子,她爹乐意,她自个儿乐意,全仗着您呢,您可不能撒手不
管呀!”
“大花鞋”也正色起来,“这可都是过心的话。往明日后,你们要后悔了可别怪俺
!”

“不悔!不悔!”秀秀爹娘一迭声把话说死了。

申涛如坐针毡,极力克制着才没有离席而去。他硬着头皮,听着她的饶舌,心里恨
着这老媒婆公然的无礼,一直陪到了终席。
 楼主| 发表于 2010-2-3 16:42:13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九   

腊月初,停了风雪,秀秀的夫家终于来相亲了。

秀秀爹早早便迎出了屯,秀秀娘包完饺子坐不住,也迎了出去,家里又剩下了申涛
和秀秀两个人。

秀秀穿了身簇新的衣服,显得很平静,无事可干,她便张开手指一掌一掌地数饺子


“秀秀,在集上,你见着那后生了么?”申涛掸掸手上的面,问。

“见着啦。”

“咋样呢?”

“啥咋样?还不都一样么?”

“你们很满意?”

“爹娘满意。”

“你自己呢?”

“爹娘满意,俺也就满意呗。”

“你们要过一辈子呢。”

“谁说不是呢?”

“将来的生活,你怎么想呢?”

“咋个想法儿?”

“凡是以后的事情,都可以想呀。你没想过?”

秀秀不解地摇了摇头。

申涛尽量使自己保持温和,“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出了嫁就要自己生活,就会有
许许多多的事情等着你,怎么可以不想呢?想了才能有准备,才不会把事情做错。
所以今后对将来的事,要多想想才行。你说呢?”

秀秀愕然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申涛考虑了一下,决定最后再问她一遍,于是说:“秀秀,你的事,你爹娘没有逼
过你吗?”

秀秀摇了摇头。

“也没有人逼你的爹娘?”

秀秀依然摇了摇头。

申涛仔细地看着她的眼睛,知道她说的是真话,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么说,你
愿意这样出嫁?”

“嗯。”

一切都是这样地清楚明白,没有任何的含混和犹豫,申涛无法再问下去了。

屯外终于远远地响起了马铃声,孩子们的喧闹涌到巷子里来了。

申涛和秀秀迎出去,在院子口接到了热热闹闹的一群人。亲家爹是个红脸膛络腮胡
的大汉,在门口与秀秀爹互相推让着,哈哈的笑声震得窗纸哗哗响。亲家娘是个微
胖的中年女人,话不多,但明利的目光中透着精明。他们的儿子拿着长长的鞭儿跟
在后面,敞开的羊皮大氅里穿着崭新的棉袄。这后生低眉细目、圆头圆脑,一望而
知是个身体健壮而又性情憨重的人。听声音,看气度,这一家的家境显然要比秀秀
家强一些。

“这位是……”亲家爹似乎没注意秀秀,倒一眼先看见了申涛。

秀秀爹立刻做了介绍。

“啊,久仰!”亲家爹一抱拳,把申涛弄了个不知所措。

亲家娘赶紧接过说:“听说过,听说过。”一堆人这才进了院。后间屋顿时挤得满
满了。

“俺那媳妇呢?”亲家爹在炕上坐好,接过秀秀爹递过去的烟秆,便叫起来。

秀秀娘赶紧叫她过去见了礼。

“锁子,”亲家爹又叫了一声,“去见过你岳丈。”那后生也来见了礼,然后把一
个红包袱递给了父亲。亲家爹在背后放下了。

“同志也坐呀?”他又招呼申涛。申涛说了几句客气话,就向外退,他也没再留。
又冲秀秀和锁子挥了挥手,“你们也去吧!”那锁子便跟着秀秀到申涛这边来了。

年轻人到了一起,锁子随便一些了。

“多大啦?”申涛问。

“十九。”

“在家干啥呢?”

“帮爹做小买卖。”

“买卖些啥呢?”

“日用呗,百货呗。”秀秀代他答了。

“你老家是哪儿呢?”申涛找着话。

锁子抬起头看了看申涛,眼中透出一丝羞惭。

“也是云南。”又是秀秀代他答了。

“你也是云南?”申涛表示了惊奇。

“他祖上我祖上,说不定还是一队出关的呢!”

锁子有些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不说话了。

申涛陷入了一阵沉思。到林区以后,他听不少人说起过站丁。但那些支离破碎的故
事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鲜明的印象。只是到了小站,他才开始感觉到他们是一个背
景有些特殊的集群和阶层。但也并没有认为他们就真的和别人有什么不同。而现在
,他似乎突然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那种自我亲和力,以至于当秀秀和锁子并肩坐在
一起的时候,也突然觉得他们是那么地和谐。他在心中嘲笑着自己,终于确信秀秀
的命运与锁子的结合是天意,现在,他只有为他们祝福了。

可也就在这个时候,隔壁的声音高起来了。那亲亲热热的交谈已经变成了争吵。他
们三个人全愣了。

“嚷啥哩?”秀秀吃惊地说。申涛立即止住了她。

那边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

“那不是不叫俺活了么?”秀秀爹的声音透着愤懑。

“啥话呢!咋就是不叫你们活了呢?”锁子爹毫不相让。

“闺女没了,活啥哩?”

“白要了你的么?”

“那就行了么?”

“还要咋的呢?俺们是娶媳妇呢?还是嫁小子呢?”

“就不能通融么?”

“通融?通融了你们,俺们还是人么?”

“那你说咋办?”

“照着天经地义的办。要不,你也甭嫁了,俺也别娶了,咱两家不办咧!”

那边疆住了。

秀秀听得莫名其妙,“这是说的啥哩?”锁子的脸却早白了。申涛也听出了问题的
症结所在,秀秀的去留,关系着她爹娘未来的存亡,可是两家显然现在才把这个问
题提出来,他不由得看了看秀秀,她双手抠着炕沿,低头坐在那里。锁子全无主意
,慌乱地看看秀秀又看他。
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是显而易见的,它可能会导致这次联姻的失败。申涛问锁子:“
你说,这事该咋办?”

“俺……听爹的……”

“要是你爹不同意呢?”

“俺……不知道……”锁子嗫嚅着,话都说不全。

申涛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你家兄弟几个?”

“四个。俺是老三。”

“那你为什么不可以到秀秀家来呢?你又不是长子,又不是老儿子,过来独承一分
家业,有什么不好呢?你们娶走了秀秀,将来让她爹娘怎么办?”

锁子可怜巴巴地看了他一眼。“只要俺爹让……”

申涛有些火了,“要是你爹不让呢?”

锁子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当时媒婆是怎么说的?”申涛突然想起了什么。

“啥也没说,就是说她家急着嫁闺女,别的都不打紧。”

申涛一下子明白了。这是“大花鞋”埋伏下的危机,这用心使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他叹了一口气站起来,向外走去。

“你干啥?”秀秀问。

“我去替你们说说。这件事也许不难。”申涛向后间走去。

炕桌上放着那红包袱,四位爹娘围坐着,垂头丧气,泥胎土塑一般。

申涛在炕沿上坐下,轻轻地说:“两家大叔,我都听到了。我有个说法,你们听听
行不?”
“咋说?”四双眼睛全射向他,带着疑惑。

“这位大叔,不是要面子么?”

“是。”

“这边呢,不是要养老么?”

“对。”

“那您们看这样行不行。秀秀先嫁过去,住上三五年,等日后兄弟分家了,就过来
继承这边的家业,养您二位的老。这不是全有了么?”

四个爹娘全愣了。似乎不敢相信事情竟是这样的简单。

“到底行不行呢?”申涛又问了一句。

几位老人这才同时省悟过来,连连点头,“中,中!”“行,行!……”

“您呢?”申涛又俯下身去问低头不语的秀秀娘。她用袖口抹了抹泪,使劲顿了一
下头说:“哎!”

申涛没有理会锁子爹殷勤地斟酒相让,起身便走了出来。也没有理会锁子感激地起
身相迎,回到原处坐了。他抱着双臂,闷闷地望着窗外,只感觉到秀秀直直地望着
他,满脸都是惊讶。
 楼主| 发表于 2010-2-3 16:42:30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   

事情的发展比预计的要快一些,过年的时候,秀秀便过门了。

这天上午,满屯的姑娘媳妇来了一屋,七嘴八舌地笑着闹着,把秀秀装扮了起来,
申涛回来的时候,秀秀已经变成了一个红人儿。一身的红袄红裤,脚下是红绣鞋,
头上是红插花,大襟上别着条大红手绢,膝盖上放着红头盖。也许是动手的人太多
,她脸上擦了重重的(月因)脂,放着异样的光彩,使一向清清淡淡、明明爽爽的
秀秀一下子浓艳了起来,申涛几乎认不出她的模样儿了。

屋中不断爆起女人的哄笑声。秀秀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由人摆布。

申涛不想进去,但秀秀还是在人群中把他看见了。秀秀向陪在一边的娘说了些什么
,她娘立刻站起来,把申涛唤进来,又陪着笑脸请大家候在外面。姑娘媳妇们立刻
哄笑着,涌出小屋。申涛屋里一下清静了。

“娘,你不也去迎迎?”秀秀问。

“哎。”百依百顺的娘稍事整理了一下,也出去了。

申涛踌躇了一下转身也要出去,秀秀却说:“你别走。”

申涛转回身,看到秀秀正坐在那里望着他。

“干什么呢?”

秀秀立起身,把门关上了。申涛静静地看着她,不知她要说什么。

“涛哥,俺想问你个话。”

“什么呢?”

“你,真的喜欢俺么?”

申涛一愣,没想到这会儿了她又会旧事重提。“你让我怎么说呢?”

“俺要你的真心话。”

“是的,我是真的喜欢你。”

“那现在呢?”

“现在……也还是一样。”

秀秀摇摇头。

“你不信?”

“……”

“你以为我在骗你?”

“……嗯。”

申涛心中一阵凄然,“你不该这样想我。”

“俺没法想别的。”

“为什么呢?”

“那话谁也不信。”

“可是你要我怎么样啊!”

“那你干吗半道儿上撒手了呢?”

“什么?”申涛简直惊呆了。这是怎么回事啊?难道不是她挣脱了他,倒是他半道
儿上撒手了吗?他几乎是叫着把这话说了出来。

“都一样。”秀秀说,回到炕沿上坐下了。

申涛简直要仰天长叹起来,他瞪着眼睛看着她,“你说的是什么呀?你哭着闹着不
跟我,又那样忙着去请媒人,相亲,还这样快地出嫁,还要我怎样?我能不撒手吗
?现在你哭也哭了,闹也闹了,事情都办成了这样,却又来说我,你到底是在干什
么呀!”

秀秀不言不语地走过来,被他粗暴地一把推开了,“用不着这样!我说了那样多,
你什么也没听。我问了那样多,你又什么都不告诉我。着究竟是为了些什么呢?你
告诉我,你究竟哪些是真话?哪些是假话?这个事情前前后后,到底是我在骗你,
还是你在骗我呢?”

申涛从来也没有发过这样大的火,他觉得自己的眼睛几乎要燃烧起来。可是秀秀却
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勇敢地直视着他。

“说吧,你要怎样?”

“不知道。”

“你要我怎样?”

“不知道。”

“那你现在问这些干什么呢?”

秀秀依然说:“不知道……”

申涛一屁股坐在了板凳上,双手抱住了脑袋,他觉得自己的心在流血,但却什么也
说不出来了。

远处终于传来马铃声,鞭炮也稀稀落落地响起来,迎亲的马爬犁已经到了。

姑娘媳妇们又哄闹着涌进来,门口首先出现了“大花鞋”的身影。她比上次打扮得
更加糟糕,风风火火地一脚便踏了进来,大声召唤着新娘子。锁子披红挂彩跟在后
面,脸上放着幸福的光。秀秀爹娘在人群的簇拥下跟在后面。

“都好啦?”“大花鞋”走到秀秀跟前。

秀秀却连动都没有动。

“咱们该走啦!”

秀秀依然悄静无声。

秀秀娘走过来,问:“秀子,咋啦?”

秀秀还是没有反应。

秀秀爹急了,扯了她一把,“你没见人都来了么?”

秀秀一拧身子,把脸转到里面去了。

屋里的笑声平息下来,所有的人都感到奇怪了。秀秀爹气得跺脚,秀秀娘急得不知
所措,“大花鞋”的眼睛却转了一圈,在申涛身上停住了。她的嘴角立刻浮上了会
意的笑容。“看啥?”她转了个圈儿,一挥手,“都出去!都出去!没见过娶媳妇
吗?”说着,不由分说地把那些姑娘媳妇们连同锁子一同推出去了。随即咣当一声
关上了门,连栓也插上了。

秀秀爹娘慌了手脚,呆呆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锁子在外面晃着门,带着哭腔
问:“这是咋着哩?这是咋着哩……”申涛也不知所措了。

“大花鞋”转过身来,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将手绢往腰里一叉,冷笑了一声
:“今天这事儿,谁也别插嘴,全都得听我的!”说完身子一扭,在秀秀旁边坐下
了。她将手搭在她肩上,轻轻拍着她的腿,“闺女,悔啦?”

秀秀爹一听差点跪了下来,“她婶子,使不得,使不得哩……”

“啥使不得?”“大花鞋”白了他一眼。

秀秀娘早没了主意,只是一个劲儿地说:“行行好。您成全,您成全他们哩!”

“大花鞋”却再也不理他们了。她转向秀秀,“你究竟是个啥意思呢?说个明话,
婶子给你去办?”

“敢!你敢去丢这个人!”秀秀爹跺着脚骂起来。

可是秀秀什么也没说。

“是不是明白过啥啦?”

门外的叽叽喳喳响成一片,屋里却静得能听到人们急促的呼吸声。

“大花鞋”拍了她一下,“有啥做难的呢?点个头,婶子给你去办!”

秀秀把头抬起来,拿起头盖丢在一边,不声不响地站起来,走到申涛面前,用手扶
着他的胸脯,看着他问:“涛哥,你说咋办呢?”

申涛感到全身的血都往头上涌,眼前浮起一片雾翳,迷迷蒙蒙之中,只有秀秀那双
清亮的眼睛在注视着他。他把她的手抓住了。

然而他的心却是清醒的。他知道现在有一件巨大的事情,维系在他的手中了。他注
视着那双眼睛,耳边响起里自己的声音:

“秀秀,你已经嫁了。现在你已经不是一个人。如果你现在改变主意,着两个屯子
里会有许多人活不下去,那不是你能应付得了的。所以不要变了,现在锁子就等在
外面,他一样能带你远走高飞。你说呢?”

“这是真话?”

“是真话。”

“那你呢?”

申涛哽咽了一下,“我没有关系,这个世界大着呢!”

那双眼睛失去了光彩,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了。

当申涛重新看清屋中的一切的时候,秀秀已经为自己盖好头盖,端端正正地坐在了
炕沿上。
“大花鞋”的殷勤与自信早已烟消云散,她抱着双臂,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她用极
为不满的神情看看秀秀又看看申涛,然后狠狠地白了这屋子一眼,一把拉开了门栓
。“走啦!”她扬起手喊了一声,便推开人群,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风卷彩云一般,申涛屋里转眼之间空空荡荡的了。

那天,申涛再也没有看见秀秀的脸。他只是远远地跟在后面,把迎亲的马爬犁一直
送出了屯外,送过了冰封雪锁的蜈蚣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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