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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天涯倦客

[转贴]明朝那些事儿(第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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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8 12:48:46 | 显示全部楼层
  【意外的收获】

  对于朱见深而言,万贵妃是他的妻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最可信的人,但可惜他不知道,这位万贵妃还有另外一副隐藏的面孔。

  要知道,虽然朱见深是一个很专情的人,可他毕竟是皇帝,绝不可能只宠信万贵妃一个人,他也会时常找后宫的其他妃子或是宫女,万贵妃也从未反对过,双方似乎相安无事,但朱见深似乎一直以来都忽略了一个重要疑点:为什么这么久过去了,他还没有任何子女呢?

  朱见深万万想不到,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所有怀上他孩子的妃子或宫女都被人逼迫堕胎了!而干这件缺德事的正是那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万贵妃。

  但从来就没有人告诉过朱见深这些事情,原因很简单,他们不敢。

  如果就这样搞下去,也许下一任皇帝朱祐樘先生就得另找地方投胎了。但也就在此时,万贵妃真正的敌人出现了,正是这个人彻底打破了万贵妃的如意算盘。

  说来滑稽,万贵妃的这位敌手并不是选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

  成化初年(1465),广西,大藤峡。

  都察院都御史、远征军指挥官韩雍正站在峡谷的入口,仰望着上方的悬崖绝壁,为了平定两广土官叛乱,他带兵千里行军赶到这里,却发现山势险恶,方向难寻,常年的带兵经验告诉他,这里是最好的伏击地点。

  正当他为找不到一条安全的出山之路发愁的时候,手下兴奋地向他报告,他们在前方找到了十几个当地的儒生和里长,熟悉附近地形,愿意为大军带路。

  韩雍说:带我去看看。

  他缓步走到那些当地人的面前,并没有迎上前去和他们热情握手,感谢他们即将为祖国做出的贡献,却出人意料地大笑起来:

  “就凭你们这几个人,也敢来行刺!都给我抓起来!”

  儒生里长们大惊失色,左右人却都是莫名其妙,士兵们随即上前搜身,果然在他们身上发现了行刺的利器。

  部下们十分惊奇:你怎么就知道这些人是叛军派来的呢?

  韩雍笑着说道:“你们还不明白吗,此地荒郊野岭,道路难行,鬼才来闲逛,而且附近都是叛军,怎么会有儒生里长四处活动?不是奸细刺客还能是谁?”

  这件事情传到了叛军那里,没文化的土官们十分惊讶,以为韩雍有特异功能,惊为天神,士气受到了严重打击,不久之后韩雍分兵五路进攻大藤峡叛军营地,叛军不堪一击,被全部歼灭。

  得胜功成的韩雍站在山顶之上,俯视着山间的那条大藤,所谓大藤峡即因此藤而得名,历来被土官们视为圣物,顶礼膜拜。

  韩雍笑着问被俘土官:“这藤是干什么用的?”

  土官对他的调侃态度十分不满,一脸严肃地回答:“此藤横跨山崖,白天不见踪影,夜晚方现,是此地天赐神物。”

  韩雍的脸上闪过一丝坏笑,对身边士兵说道:“拿斧头来!”

  没等土官们反应过来,韩雍突然举起大斧,朝那藤全力砍去,于是神物就此一斧两断,成了废物。

  这下子土官们一下子炸开了锅,个个目瞪口呆、惊慌失措地看着韩雍,而韩雍却只是轻松地笑了笑:

  “诸位不要激动,藤断了也没什么,改个名字就行,我拿主意,今后此地就叫断藤峡吧。”

  这就是明代历史上著名的成化两广叛乱和断藤峡之战,要说这事也算是个大事,但因为如果和由此事引发的后续事件比起来,那可就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说来让人难以相信,后来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活剧竟是由这样一件小事引起的:

  平定了叛乱后,韩雍准备班师回朝,这时他的一个部下向他请示了一件事:

  “我们俘获了很多当地土民,如何处理?”

  韩雍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这还不简单,交当地官衙放归乡里严加管束就是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便补充了一句:

  “去挑一些年轻的,男女都要,我要带回京去。”

  这里有必要说明一下,韩雍的举动也算是老习惯了,明朝每逢边界打仗抓到俘虏,总会挑一些男男女女到京城,送进王府或是宫里各有不同用场。

  一般说来,女的会被安排做宫女,而男的就比较惨,他们的新职业比较统一——太监。伟大的郑和同志就是这样进入宫廷的。

  韩雍做梦也想不到,他的这一举动将给大明帝国带来深远的影响,并导致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结果——八年心惊肉跳的乱世,十八年国泰民安的盛世。

  因为在那批进宫的人中,有这样一男一女,男的叫汪直,女的姓纪,名字不详。

  男的还没到出场的时候,让他先等等吧,而那个姓纪的女孩,将成为风光无限的万贵妃最为可怕的敌人。

  【最强大的武器】

  吴小姐的下场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了一个常识:这个不起眼的万姓中年妇女是皇帝最为宠信的人,如果要得罪了她,只有死路一条。

  接替皇后位置的王小姐也是胆战心惊,经常串门,主动问安,就怕这位无冕之后什么时候心血来潮,闲来无事整她一下,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这也难怪,吴皇后有容貌有权势有名分,来势汹汹,万贵妃却只用一个小报告就结束了她的皇后任期,杀人于无形之中,着实厉害得紧。

  此时的万贵妃俨然已经成为了后宫真正的统治者,呼东喝西,指南骂北,但凡有后宫妃嫔宫女怀孕,她便立刻指使手下的人去逼迫堕胎,好不威风,自己生不出来就不让别人生,真可谓是断子绝孙、一统江湖。

  也就在这个时候,广西来的纪姑娘进入了深宫,此时的她背井离乡,孤苦一人,怯生生地注视着周围陌生的一切,没有人会想到(包括她自己),就在不久之后,这个羞涩胆怯的小姑娘将会撼动万贵妃那看似稳如泰山的权势与地位。

  纪姑娘被分配入宫,做了一名普通的宫女,可是出人意料的是,这位宫女一进宫就得到了宫中几乎所有人的喜爱,因为很快人们就发现,她是一个十分容易相处的人,她原先是广西土官的女儿,养尊处优,还能够识文断字,却从不因由官宦之家的小姐沦为宫女而怨天尤人,即使人家欺负她,交给她很多脏活累活,她也并不在意,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做完。

  她虽然没有权势,没有背景,甚至于没有过人的容貌,却有着一样女人最为强大的武器——善良。

  她真心诚意地对待每一个人,从不去计较什么,只是一心一意地完成分派给自己的工作,由于她的出色表现,上级派给了她一个重要的职务——仓库管理员。

  一般来说,这管仓库实在不能算是个体面的差事,但纪姑娘这个仓管员当得却是十分风光,这是因为她管的那个仓库比较特别——钱库。

  更为重要的是,她管的这个钱库并非国库,而是内藏库,这里有必要解释一下,国库里存放的就是国家的钱,是由户部管的,而所谓内藏库里存的是皇帝的私房钱,由他自己掌管,并不用交给后宫的老婆们(不容易啊)。这也为后来发生的一切打下了伏笔。

  成化五年(1469)的一天,纪姑娘正如往常一样认真清点着仓库,一个人走了进来。

  这位仁兄就是朱见深同志,不知他是不是闲来无事,想去自己的钱库数钱玩,便一路进了仓库,正遇上仓库管理员纪姑娘。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相遇。

  朱见深对这个管仓库的小姑娘起初并不在意,他关心的只是仓库里的钱,四处巡视之后,他开始询问仓库的收支情况。

  可是问着问着,朱见深突然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后宫中女子众多,许多人几年也难得见皇帝一面,所以每当真正见面时,往往都是“激动的心,颤抖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对这一场景朱见深已经是司空见惯了,可这一次,通常的那一幕却并没有发生。

  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十分特别,虽然初次见面,却应答如流,而且神情自然,不卑不亢,回答问题条理清楚,井然有序,毫不紧张,好像并没有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众多妃嫔争夺的对象、君临天下的皇帝。

  后宫的那些你争我夺、勾心斗角的是是非非似乎与她毫不相干,回答完朱见深的问题,她便退后静立一旁,不说一句多余的话,不问一个多余的问题。在她的眼中,管理仓库才是自己唯一的工作。她不想去获取什么,也不想去争夺什么。

  〖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道德经》〗

  朱见深被深深地打动了,这个看仓库的小姑娘没有矫揉造作的仪态,也没有心思机敏的试探,她的身上只有如清风流水一般平淡的随和与友善,但这已经足够了。

  他喜欢上了这个小姑娘,当然了,由于他是皇帝,自然不用经过加深了解、互致问候、拜见双方父母之类的复杂过程,直接就“临幸”了。

  这以后的事情出乎意料地平淡,仓库管理员纪姑娘并没有如诸多后宫小说中描述的那样飞黄腾达,这并不奇怪,因为以她的性格,是不会主动向朱见深要求些什么的。

  此后,她依然如往常一样管理着她的仓库,也从未对人谈论过这件事情,对她而言,这件事情似乎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上天偏偏要给她一个不平凡的命运,就在不久之后,她发现自己竟然怀孕了。

  按照常理,在古代,要是哪位女子怀上了皇帝的孩子,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地方政府要到该女子的家中敲锣打鼓,燃放鞭炮,洽谈将来的合作事宜,家中父母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给祖宗上炷香,而那些风水先生们也会跑到这家的祖坟上去搞理论研究,总而言之两个字——风光。

  可当时纪姑娘面临的环境则应该用另外两个字来形容——危险。

  因为当时的后宫正处于万贵妃的管辖之下,而这位万贵妃最不能忍受的声音就是婴儿的啼哭,对于她而言,这无异于丧钟的轰鸣。为了她的地位,她必须除掉所有可能对她造成威胁的新生命——包括那些即将诞生的。

  出于母亲的天性,纪姑娘很想保住她即将出生的孩子,所以她多方隐瞒,可是很不幸,她怀孕的事情最终还是被万贵妃知道了,于是这位后宫的统治者决定派她身边的一位亲信宫女去处理此事——堕掉那个即将出生的孩子。

  夺走她孩子的人就要来了,纪姑娘却没有任何对策,她身处后宫,无处可逃,更无处伸冤,她很清楚,之前很多妃嫔的孩子都是这样被处理掉的,而她作为一个小小的仓库管理员,又能够做些什么呢?

  上天无路,遁地无门。

  万贵妃的亲信终于还是来了,她走进纪姑娘那所简陋的住所,目无表情地看着她挺起的肚子和惊慌的眼神,没有说一句话,转身走了。

  然后她回到万贵妃的寝宫,回复了她的答案:

  “她的身体有病,但并未怀孕。”

  “你肯定吗?”

  “我肯定。”

  我没有能够在史书中找到这个宫女的名字,这并不奇怪,因为在后世史家的眼中,她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不过在我看来,在王侯将相的历史中,她也有着属于自己的称呼——一个有良心的人。

  万贵妃被瞒了过去,而纪姑娘肚子里的孩子终于保住了性命,后宫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在这平静的外表下,事情才刚刚开始。

  成化六年(1470),七月,己卯。
 楼主| 发表于 2012-2-8 12:49:03 | 显示全部楼层
  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经历了痛苦分娩的纪姑娘终于生下了一个男孩,和所有的母亲一样,她欣喜地看着自己的孩子,看着这个刚刚诞生的生命,紧紧地将他拥入怀中。她已经没有了父母,没有了兄弟姐妹,因为即使他们没有在战乱中死去,也注定永远不能再见面。

  现在她终于有了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儿子。

  这是幸福的一刻,她孤独的生命终于有了寄托,有了希望。

  可是她的幸福并没有延续多久,因为这一声啼哭也惊动了后宫中的另一个人,一个满怀失落和仇恨的女人。

  她终归还是知道了这个孩子的诞生,嫉妒的火焰在她的心中燃烧起来,为什么她有孩子,而我没有?!我才是后宫的统治者,是皇帝最为宠信的女人,任何人都不能将这一切从我身边夺走!

  她下达了命令:

  “溺死那个孩子!”

  接受命令的人叫张敏,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宦官,但希望大家能够记住这个名字。

  他奉命来到纪姑娘的住所,推开房门,看见了纪姑娘和她怀中正在吃奶的孩子。

  这一次,纪姑娘不再惊慌了,历经这么多的风风雨雨,她很清楚即将发生些什么。

  她从容地说道:

  “做你该做的事情吧。”

  张敏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这对母子,一动也不动,过了很久,他走了进去,从纪姑娘手中小心翼翼接过了孩子。

  “孩子在这里不安全,还是交给我吧,过段时间你再来看他。”

  他没有再看纪姑娘那惊愕的表情,抱着孩子径自走了出去。

  张敏抱走了孩子,找了宫中一间空置的房子,安顿了这个孩子,他还和宫中的其他太监商议,从他们那少得可怜的收入中挤出一些钱,买来乳糕裹着蜜糖喂养这个没奶吃的孩子。在没人注意的时候,纪姑娘也会经常来看望她的孩子。

  从此,这个孩子就成为了后宫中宫女太监们那枯燥生活的最大乐趣。他们都很喜欢这个孩子,原因很简单,作为这座冷酷的后宫中的普通一员,他们永远也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

  可是随着这个孩子一天天长大,张敏等人逐渐发现了一个新的问题:他们养不活这个孩子。

  张敏是一个普通的宦官,并非司礼监,而他的同事和那些知情的宫女们都只是这座金碧辉煌的后宫中的最底层,没有额外的收入,除了自己花销外,每月根本剩不下什么钱,虽然这个孩子不用上托儿所,也不用交什么择所费,更不用上那些各种各样的辅导班,但即使如此,他们还是无法承担养育他的费用。

  对于这个问题,纪姑娘也没有更多的办法,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仓库管理员,也没有额外收入,养不起自己的孩子。

  大家都养不起,难道要拿去送给万贵妃?正当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另一个人说话了。

  “那就交给我来养吧。”

  讲这句话的正是前任皇后吴小姐。

  虽然是前任皇后,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吴小姐家有钱有势,养一个孩子自然不在话下,当然了,她的动机估计没有那么单纯,打倒万阿姨仍然是她的最终目的,无论如何,这个孩子能够活下来了。

  这之后的五年,纪姑娘的这个孩子一直在宫中生活,虽然他不能出去玩,但在她母亲、吴阿姨、张叔叔以及无数叫不出名字的内监宫女的照料下,他一直幸福地成长着——至少比他的父亲幸福。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孩子一天天地长大,而这些生活在后宫最底层的人们却没有发现,他们已经创造了一个奇迹。

  从成化六年到成化十一年(1475),整整五年时间,紧密森严的后宫中多了一个孩子,这一点,几乎所有的宦官、宫女、妃嫔们都知道,但他们却无一例外地保持了沉默,守住了这个秘密。

  只有一个人不知道——万贵妃。

  这不是一个故事,而是真实的史实,是发生在以争宠夺名、勾心斗角闻名于世的后宫中的史实。在这里,人们放弃了私欲和阴谋,保守了这个秘密,证明了善良的力量。

  读史多年,唯一的发现是:几千年来我们似乎在重复着同一种游戏——权力与利益的游戏,整日都是永远也上演不完的权力斗争、阴谋诡计,令人厌倦到了极点。但这件事似乎是个例外,它真正地打动了我。

  我们这个古老国度有着漫长的历史,长得似乎看不到尽头,但我却始终保持着对这些故纸堆的热情。

  因为我始终相信,在那些充斥着流血、屠杀、成王败寇、尔虞我诈的文字后面,人性的光辉与伟大将永远存在。

  【最后的抉择】

  这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就这样在后宫中快乐地生活着,对他而言,有母亲的陪伴,还有那么多叔叔阿姨宠爱着他,每一天的生活都是幸福的,但纪姑娘明白,这种日子是不会长久的,她和她的孩子最终还是要面对命运的最后裁决。

  这一天终于来临了。

  成化十一年,五月,丁卯。

  朱见深坐在镜子面前,一个宦官正站在他的身后为他梳头,端详着镜中自己那憔悴的容貌,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虽然他还不到三十岁,却已未老先衰,这倒也罢了,他真正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我还没有儿子啊!”

  当朱见深为自己的不育问题而烦恼时,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人也正在痛苦中思索着自己的抉择——说,还是不说?

  这个梳头的宦官正是张敏。

  五年前的那个夏天,他奉命去除掉一个孩子,面对着那对孤苦的母子,他最终违背了冷酷的命令,选择了自己的良知。五年之中,他和这个孩子朝夕相处,看着他一天天地长大,度过了很多快乐的日子,可他很清楚,这件事情总会有一个了结。这个孩子必须获得他父亲的承认,才能活下去,并成为这个帝国的继承者。

  现在时机到了。

  但他也很明白,自己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宦官,无权无势,如果说出真相,以万贵妃的权势,他将必死无疑。

  真相大白之日,即是死期来临之时。

  这是张敏一生中最为痛苦的时刻,要让这个孩子活下去,他就必须舍弃自己的生命。

  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一生低声下气、地位卑微、终日带着讨好笑容的张敏终于做出了他人生最后的抉择——一个伟大的抉择。

  “陛下,您已经有儿子了。”
 楼主| 发表于 2012-2-8 12:49:13 | 显示全部楼层
  【离别】

  朱见深惊诧地回过头,第一次认真地打量着这个为他梳头的宦官。

  “你刚才说什么?”

  “陛下,您已经有儿子了。”

  朱见深一动不动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张敏,确定他并非精神错乱之后,方才半信半疑地问道:

  “在哪里?”

  但这一次,张敏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选择了沉默。

  朱见深疑心顿起,厉声追问道:

  “为什么不答话?!”

  跪在地上、半辈子卑躬屈膝的张敏抬起了头,无畏地看着朱见深,提出了一个条件:

  “我自知说出此事必死无疑,但只要皇上能为皇子做主,死亦无憾。”

  就这样吧,我相信我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朱见深被眼前的这个小人物震慑住了,他知道,一个有胆量说出这句话的人是不会说谎的。

  “我答应你,告诉我在哪里吧。”

  然后他得知自己有一个已经五岁多的儿子,正在后宫的安乐堂内玩耍。

  此时的朱见深什么也顾不上了,他喜形于色地奔向了后宫,并立刻派人去安乐堂接他的儿子——大明皇位未来的继承者。

  此时的后宫已经乱成一团,大家都已知道皇帝派人来接孩子的消息,宦官宫女们都十分高兴,而妃嫔们也纷纷来到纪姑娘的住处,向她道贺。

  这也是一件十分自然的事情,自古以来母以子贵,纪姑娘保住了孩子,很快就能成为纪贵妃甚至纪皇后,甚至有可能取代万贵妃成为后宫的统治者。

  纪姑娘微笑着送走了前来祝贺的人们,然后她关上了房门,向她的儿子做了最后的道别。

  她在战争中永别了自己的亲人,被俘获进宫,在孤苦中延续着自己的生命,直到这个孩子的出现。六年的含辛茹苦,九死一生,她和自己的孩子最终熬到了出头的这一天。

  但此刻的纪姑娘并没有丝毫的喜悦,因为她十分清楚,虽然皇位正向她的儿子招手,但死亡却离她自己越来越近。

  万贵妃会毫不犹豫地杀死所有与她为敌的人,在这座皇宫中,没有任何人可以保护她的安全,即使她是皇子的母亲。而孩子的父亲,软弱的朱见深对此也无能为力。

  她看着自己的孩子,这个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最后一次亲手为他穿上了衣服,最后一次紧紧地将他拥入怀中,哭泣着向他告别:

  “孩子,你走后,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你去到那里,看见一个穿着黄色衣服,有胡子的人,那就是你的父亲啊,今后一切千万小心,母亲再也不能陪伴你了。”

  年幼的皇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周围的人今天表现得如此奇怪,为什么母亲会痛哭失声。他只知道,自己就要离开这里,到另外一个地方去,去找一个有胡子的人。

  离开了哭泣的母亲,这个孩子在他出生五年后第一次走出了自己居住的地方,离开了母亲,坐上了迎接他的小轿,踏上了未知的道路。

  很快,他到达了这次旅行的终点,他的父亲正在那里等待着他。

  由于深居简出,这位皇子快到六岁了还未理发,头发一直垂到了地上,他就这样跌跌撞撞地向那个穿着黄色衣服、坐在椅子上正凝视着他的人走去。

  朱见深看着这个向自己走来的孩子,激动的心情再也无法抑制,他立刻迎上前去,抱住了这个孩子,放在自己的膝上,仔细地端详着他。

  很快,他哭了,他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紧紧地抱着孩子大声说道:

  “这是我的儿子,这是我的儿子啊,他像我!”

  不用亲子鉴定,不用指认,不用证据,这就是我的儿子,毫无疑问。

  他牵着这个孩子回到了自己的寝宫,并告知母亲周太后和所有的大臣们,自己有儿子了。

  所有的人都欢呼雀跃,周太后更是兴奋异常,抱着她这个来之不易的孙子丝毫不肯撒手,大家都在为大明帝国后继有人而高兴,只有一个人例外。

  后宫中的那个女人已经愤怒得几乎丧失了理智,派去堕胎的人敷衍了她,派去谋杀的人隐瞒了她,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却没有一个人告诉她。

  “你们都欺骗了我!”

  复仇的欲望在她心中猛烈地膨胀。

  让那个孩子和她的母亲消失,让一切都回到事情的起点,敢于欺瞒我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过!

  那个在宫中躲藏了多年的孩子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生活下去了,他有了自己的寝宫,自己的宫女宦官,自己的从属,也有了自己的名字——朱祐樘。

  纪姑娘也变成了纪妃,正式成为了朱见深的合法妻子,这个广西来的小姑娘似乎已经迎来了人生的转折。但事实证明,她对自己命运的判断十分准确。

  朱祐樘进宫一个月后(成化十一年六月),纪妃死于后宫住所,死因不详。

  关于她的死亡方式,最终并没有一个定论,有的说她是被逼自尽,有的说是突发重病身亡。但她的死因却似乎并没有引起什么争论,后世那些特别热衷于挖人隐私的历史学家们,出人意料地对这件事情也没有产生太大的兴趣。

  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凶手的名字以及行凶的动机。

  这位从广西来的小姑娘就此结束了她的一生,直到现在,我们仍然不知道她的名字,她的家庭成员,甚至于她的准确年龄。因为她不善言谈,入宫之后大多数时间,她只是静静地干着自己的工作,接受着别人交给她的任务,从未向人谈起她的故乡和亲人。

  十二年后,她的儿子、已经成为皇帝的朱祐樘曾发动无数人去寻问他母亲的家世和亲人,广西各级官员自发动员起来,从布政使到县令,甚至包括当年曾经出征广西的韩雍手下的将领们,纷纷赤膊上阵,改行当了户口缉查员。他们挖地三尺,历时近十年,把广西全境翻了个底朝天,闹得四处鸡犬不宁,最终却只找到几个想借机发财的骗子。无奈之下,朱祐樘唯有在当地树立祠堂,册立封号,以缅怀对这位伟大母亲的哀思。

  在历史上,她最终也只是一个昙花一现、连名字也未能够留下的女子。

  但我仍然记下了她的名字——一个尽力保护自己孩子的母亲,一个善良的女人。

  听到纪妃去世的消息,宦官张敏苦笑着叹了一口气:

  “这一天迟早是会来的。”

  几天之后,他在后宫中吞金自尽。

  当一个人不得不走向死亡时,自杀代表着尊严和抗争。

  就在给朱见深梳头的那一天,张敏对天许下了一个承诺,用他的死亡去换取这个孩子的生存。上天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得很公平,他履行了义务,给了这个孩子快乐的生活,也行使了权利,把张敏送上了不归之路。

  我查了一下史料才发现,从仕途上讲,这位叫张敏的宦官混得实在很失败,从头到尾,他只是一个门监,在今天这一职务又被称为“门卫”或是“看大门的”。

  可就是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看大门的宦官,却做出了无数名臣名相也未必能够做到的事情。面对死亡的威胁,他选择了良知。

  舍弃生命,坚持信念,去履行自己的承诺。这种行为,我们称为舍生取义。

  张敏,是一个舍生取义的人。
 楼主| 发表于 2012-2-8 12:49:24 | 显示全部楼层
  【幸存者】

  纪妃和张敏都死了,短短一个月间,朱祐樘就失去了他最为亲近的两个人,此时的他还不懂得什么是哀伤,只是偶尔会奇怪为什么母亲再也不来看他。

  而与此同时,死亡的阴影也正悄悄地笼罩着这个孩子,对于后宫的万贵妃来说,这个孩子是个极为危险的人物,他会夺走朱见深的宠爱。于是另一场谋杀的阴谋即将实施。

  可能有人会奇怪,如此恶行,难道没有人管吗?

  要知道,万阿姨虽然年纪大了,却并不是傻瓜,她之所以敢如此肆无忌惮地除掉每一个她厌恶的人,其中自有原因。

  她看着朱见深长大,十分了解这位皇帝,如果用两个字来概括朱见深的性格,那就是懦弱。公正地讲,朱见深并不糊涂,智商也不低,算是一个正常孩子,可童年的阴影使他的性格十分软弱,并且有极强的恋母情结(关于这个问题,可以参照四百年后弗洛伊德先生的理论),因而极度依赖万贵妃。

  这样的一个家伙,有啥好怕?

  眼看朱祐樘就要英年早逝,另一个女人站出来挽救了一切。万贵妃虽然统领后宫,但这个女人,她无论如何也是惹不起的。

  此人就是朱见深的母亲周太后,按照辈分,万贵妃还要叫她一声娘亲。要说这位周太后,那可是见过大世面的,想当年,正统土木之变,景泰金刀疑案,刀光剑影,你来我往,周太后都挺住了,万贵妃搞的这点名堂,只能算是和风细雨的小场面。

  “把孩子交给我,看谁敢动他一指头!”

  一声令下,朱祐樘住进了太后的仁寿宫,这下万贵妃彻底没戏了。

  可是历史告诉我们,阶级敌人是不会甘心失败的,不久之后,朱祐樘就接到了万贵妃的热情邀请,希望皇太子(此时已册立)殿下大驾光临。

  朱祐樘也没想太多,松一松腰带就准备上路,此时周太后却站了出来,郑重其事地告诉他:

  “去到那里,什么也不能吃!千万记住了!”

  “要是一定让我吃呢?”

  “就说你吃饱了!”

  到了地方,万贵妃果然拿出了很多好吃的东西,和颜悦色地对朱祐樘说:

  “吃点吧。”

  朱祐樘收住了口水,说出了违心的答案:

  “吃饱了。”

  按说事情到这里就算结束了,可是朱祐樘小朋友,世事难料啊。

  “那就喝点汤吧。”

  完了,这句没教过啊!

  他低下头开始思考标准答案,一旁的万贵妃却仍在不停地催促着,要说这孩子心眼还真是实在,憋半天憋得脸通红,终于蹦出了一句惊世骇俗的话:

  “我怕有毒!”

  万贵妃目瞪口呆,看着一脸无辜的朱祐樘,几乎当场晕倒在地:你小子也太直接了吧。

  阴谋被搞成了阳谋,这下彻底没戏唱了,那汤里到底有没有毒也不重要了,太子殿下过了一回眼瘾,就此打道回府。

  万贵妃晕倒前最后留言:

  “这小子现在就敢这么干,将来还不得吃了我!”

  自此之后,万贵妃就如同斗败的公鸡,彻底失去了往日的威风,不敢再堕掉别人的孩子,而朱见深同志也趁开放的大好形势,越发神勇,又生下了他的第四个儿子(前两个夭折了,朱祐樘是第三个),此后他又接连生了十余个儿子,一举彻底洗刷了不育的恶名。可他怎么都不会想到,除了太子之外,那位第四个出生的皇子在经历了无数风波之后,最终竟然也成了皇帝。

  这些事情得等到四五十年后了,还是先安排成化年间的诸位大人们出场吧,他们已经等不及了。
 楼主| 发表于 2012-2-8 12:49: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武林大会

  要说这成化年间的朝政,用一个词就可以完美地概括和形容——一塌糊涂。

  这一点也不奇怪,朱见深同志的领导水平实在对不起人,他连自己的老婆都管不住,怎么管得住身边的秘书们?

  在这种情况下,成化年间的政治顿时变得异彩纷呈,黑暗无比,而涌现出的各个政治流派更是多姿多彩,百花齐放,聚集在这个混乱的江湖中,召开了一场花招层出不穷、犯规屡禁不止的武林大会。

  下面我们开始介绍参加武林大会的各大门派(排名不分先后)。

  春派

  全称:春药研究派。

  掌门:梁芳。

  门下弟子构成:术士、番僧。

  独门绝技:化学物品研究(春药,现俗称伟哥)、生理卫生知识研究。

  仙派

  全称:修道成仙派。

  掌门:李孜省。

  门下弟子构成:和尚、道士。

  独门绝技:炼丹(属化学门类)、修道。

  监派

  全称:内监宦官派。

  掌门:汪直、尚铭。

  门下弟子构成:太监。

  独门绝技:地下工作(特务)、打小报告。

  后派

  全称:后宫老婆派。

  掌门:万贵妃。

  门下弟子构成:宫女、太监、外戚。

  独门绝技:一哭二闹三上吊(此绝技经过长期演变,现已普及使用)。

  混派

  全称:混日子派。

  掌门:万安。

  门下弟子构成:文官集团。

  独门绝技:混日子、弹劾(告状)。

  这就是当时纵横江湖的五大门派,要诉说他们的来历瓜葛,您且上坐,听我慢慢道来:

  什么是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话说两千多年前绝世高手嬴政一统武林,荣任第一任武林盟主之后,江湖便陷入了众派林立、腥风血雨的光辉岁月。

  在众多的门派中,资格最老、水平最高的是两大门派——监派和后派。

  这两派的地位大致相当于少林和武当。其中后派的历史学名叫做外戚,监派的历史学名叫权阉。

  两派虽然都服从武林盟主(皇帝)的调遣,但从挂牌子成立那天起,就是不共戴天的死敌,此消彼长,你死我活,几千年来就没消停过,而两派门中也都是高手辈出。

  比如监派的赵高、单超、李辅国、鱼朝恩以及后派的吕后、杨坚、韦后等人,全部都是纵横一时的高人,为本派争得了极大的荣誉。两派在斗争之余,偶尔也会携手合作,一旦这种情况出现,武林盟主便会趁机混水摸鱼,不断在两派间挑起是非,以维护自己的盟主地位。

  当然了,有时候如果盟主武功不高,也有可能被这两派的高手取而代之,如杨坚就成功地脱离后派,成为新的武林盟主。

  到了成化年间,这一情况并没有改变,后派和监派仍然水火不容,而其他门派也趁此机会,开张的开张,壮大的壮大,这就是我们之前介绍过的另外三派。

  春派是后派的附属门派,春派掌门人梁芳原先是后派掌门万贵妃的物品采购员,由于胆大心黑,敢于中饱私囊、贪污公款,工作干得十分出色,被提拔为春派掌门,自立门户。

  这里还要表扬一下梁芳同志的刻苦认真态度,大家知道他是研究春药的,但他干这行也真不容易,因为他本人是个宦官,在看得见吃不着且理论脱离实际的情况下,能够如此卖力工作,着实体现了卓越的钻研精神和职业素养。

  这是春派,下面我们说仙派。

  仙派也是一个历史悠久的派别,该门派最出名的人物应该就是秦朝那个据说去了日本留学的徐福,而到了成化朝,仙派也出人头地了,该派掌门李孜省原先在江西衙门里当小公务员,后来改行去京城北漂,顺便也干点诈骗的活儿。

  后来他在行骗过程中遇见了春派掌门梁芳,就当了梁掌门的随从,而梁掌门对他也甚是欣赏,支持他另立门户,发挥特长,为盟主朱见深炼丹修道,从而一举打响了仙派的威名。

  接着是鼎鼎大名的监派,此派在明代极为兴盛,前有郑和、王振,后有刘瑾、魏忠贤,可谓人才济济,而在成化朝,这一派却出现了分裂。

  如同华山派有气宗和剑宗一样,监派也分裂成了东监派和西监派,两大掌门各行其是,彼此之间斗争激烈,东监派掌门尚铭根基深厚,秉承传统,不断壮大本派的传统附属企业——东厂,脚踏实地做好刺探情报、诬陷忠良的特务工作。

  而西监派掌门汪直,自从被韩雍大军带到京城,挨了一刀变成宦官之后,奋发图强,打破传统发展模式,积极进取(拍马屁),努力争取盟主朱见深的信任,并以人无我有、人有我优的创新精神在西安门开办了西厂,他的办厂准则可以用一句话概括——“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后派就不用多介绍了,成化年间的万贵妃可谓一女当关,万夫莫敌,她不但是后派掌门,还是武林盟主朱见深的老婆兼保姆,独门招式枕头风和枕头状横扫武林,无人能挡。

  最后是混派,此派原叫臣派,本是与监派、后派齐名的大派,门下出过无数如李斯、霍光、房玄龄、王安石、三杨之类的绝顶高手,可是到了此任掌门万安的手中,门庭冷清,万掌门武艺稀松,除了坚持练习磕头功和拍马功之外,没有什么其他的本事,逐渐成为了后派和监派的附庸,直到十几年后,这种情况才得到了改观。

  综上所述,成化年间的武林形势是这样的,后派和春派、仙派是同盟关系,可称之为泛后阵营。监派内部存在矛盾,对外则与后派同盟敌对,最窝囊的是混派,无论监派后派它都不敢得罪,派如其名,只能乖乖地混日子。

  以上就是武林五大门派的情况,相信你已看得出,这些都是所谓的邪派,如果你还在等待着名门正派的出现,恐怕就只能失望而归了,因为此时江湖的情形完全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

  这年头,没有好人了。
 楼主| 发表于 2012-2-8 12:49:50 | 显示全部楼层
  【五派风云录】

  各派都到齐了,好戏也就该上演了。

  春派掌门梁芳,卓越的药品批发商,物品采购商,他的发家之路主要有两条,其一是送礼给万贵妃,此外就是制造春药送给皇帝,两面讨好,大家都喜欢他,所以在一段时间里他十分得势。

  他虽身为宦官,却并非监派成员,当时的宦官首领司礼太监尚铭和怀恩都曾试图收编他,梁芳的回答却是:你算老几?一边凉快去吧。

  他仗着有人撑腰,大肆侵吞财物,朱见深同志的内藏原本有很多私房钱,可没过几年,就被这位仁兄用得干干净净,气得盟主大人几天吃不下饭。

  但梁掌门也有一个好处,由于他本人读书少,没什么见识,和王振、魏忠贤等人比起来,档次差得太远,除了捞钱之外,也就是帮万贵妃去后宫堕个胎,更大的坏事他也干不出来(不是不想,实在是水平不高),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做过的最有影响的事情竟然是招募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后来的仙派掌门李孜省。

  如果要问五派中谁最受朱见深的宠信,估计很多人会回答是后派或者监派,但实际上,朱见深最看重的恰恰是这个不起眼的仙派掌门李孜省。

  对这一点,实在不必吃惊,朱见深的心声可以明确地告诉我们原因:

  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春药也好,耳目也好,老婆也好,只要有这条命在,随时都可以再找。

  生命是最宝贵的,朱见深明智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所以,号称可以长生不老的李孜省自然成了朱见深的宠臣,而他本人也可谓再接再厉,不满足于用修道成仙糊弄盟主,在炼丹的同时还在生产线上加入了副产品——春药,开始抢自己老领导梁掌门的生意。

  这样一来,多面手李孜省就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混派的掌门万安和大弟子刘吉、二弟子彭华都是靠他的关系才进入内阁,做大官的。

  可这位掌门并不满足,他还打算跨行业发展,竟然把手伸到了特务工作上,自己组织人员为盟主大人探听消息,这下子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东厂西厂的众多特务们都眼巴巴地靠着这行吃饭呢,你李孜省算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打破垄断,搞竞争!

  监派掌门尚铭、汪直卷起裤腿,抄起家伙,准备向这个无名小卒发动进攻。

  可是斗争的结果是他们意想不到的。

  李孜省和太监的斗争就放到后面吧,先说其他两个门派。

  后派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万贵妃仍然过着她的日子,三天两头巡视后宫,然后心有不甘地凝视着太子东宫的方向,仅此而已。

  下面轮到混派出场了,我个人认为,这是最有趣的一个门派。

  在成化五年(1469)之前,内阁是一个庄严神圣的地方,那时的内阁成员是商辂和彭时。

  商辂也算是老熟人了,早在北京保卫战时,他就露了一次脸,站出来支持于谦的主张,但他更出名的还是他的考试成绩——连中三元。想当初乡试发榜的时候,榜刚刚贴出来,人家还在瞪大眼睛找名字,他随便看了一眼,就打道回府睡觉去了。同乡问他怎么不找自己的名字,他若无其事地指着榜单说道:

  “费那功夫干啥,排最上面那个不就是我嘛!”

  除去靖难时被朱棣打击报复、删去名字的黄观,他是明代唯一一个完成这一高难度动作的人,事实证明,他的为官也十分优秀,而彭时也是状元出身,为官清正,在他们的带领下,大明帝国有条不紊地向前行进。

  就在这个时候,万安进入了内阁。

  万安,四川眉州人,正统十三年(1448)进士,这位仁兄书读得很好,当年高考全国第四名,位居二甲第一,可惜从他后来的表现看,他实在是应试教育的牺牲品,高分低能的典型代表。

  他入阁后,不理政务,只是一门心思地干成了一件事——拉关系。他充分地使用了自己的姓氏资源,竟然和万贵妃拉上了亲戚。

  什么亲戚呢?

  据万安同志自己讲,万贵妃的弟弟的老婆的母亲的妹妹是他的妾,这可是了不得的近亲啊!

  于是他跑到万贵妃的弟弟家,声泪俱下地认了这门亲事,并光荣地宣布:我万安终于找到亲人了!

  无论亲戚是真是假,万安确实获得了提升的机会,成化十四年(1478),商辂退休回家,万安成为了内阁首辅。

  从此,在他的“英明”领导下,文官团体的历史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混派时代。

  【外号党】

  混派与别派不同,承蒙江湖各位人物看得起,混派的许多精英都被赋予了外号。叫起来甚是响亮,不可不仔细谈谈。

  混派掌门万安,江湖人送外号“万岁阁老”。

  成化七年(1471),万安和内阁其他两名成员商辂、彭时前去拜见朱见深,商讨国家大事,彭时开口刚谈了几件事,正说到兴头上,突然听见旁边大呼一声:

  “万岁!”

  回头一看,万掌门已经跪在地上磕头了。

  商辂、彭时瞠目结舌,呆了一会儿,无奈地叹了口气,也跪了下来,磕头叫道:

  “万岁!”

  这奇怪的一幕之所以会发生,完全是因为万安的那一声万岁,这关系到一个严肃的礼仪问题。

  在清代,官员之间商谈事情,若端起茶杯,就意味着本人不想再谈,请你走人,即所谓端茶送客。

  而明代面圣也有着一套礼仪,朝见完毕,口呼万岁,这意思就是皇上再见,俺们下次再来。

  万掌门不知是不是急着上茅房,没等谈几句,匆匆忙忙地喊了再见,搞得内阁极为尴尬,成为了满朝文武的笑柄,故而有了这个光荣的称号“万岁阁老”。

  混派大弟子刘吉江湖人送外号“刘棉花”。

  刘吉,河北人,正统十三年(1448)进士,是万掌门的同期同学,成化十一年(1475)成为内阁成员,这人品行和万安差不多,但还有一点要强于万安——脸皮更厚。

  明代弹劾成风,言官也喜欢管闲事,刘吉这种人自然成为了言官们的主要攻击对象,可这位仁兄心理承受力好,言官说了什么权当没有听见,所以江湖朋友送他一个雅号“刘棉花”。

  何意?

  棉花者,不怕弹也!

  混派跟班小弟倪进贤江湖人送外号“洗鸟御史”。

  倪进贤,安徽人,半文盲,拜入万掌门门下,系关门弟子,身无长物,却有着一个祖传秘方,据说配成药粉溶于水后,可以治疗ED(学名),万掌门估计亲身试验过,所以一喜之下,让这位兄台干了个御史。

  要是换在今天,他大可不必去干什么御史,投身医药界,必定能兴旺同类行业,胜过辉瑞公司,为国争光。

  考虑到他对万掌门的巨大贡献,江湖朋友十分尊敬地送给他一个外号“洗鸟御史”。

  内阁中硕果仅存的刘翊,基本上也是每天混日子,至于下面的六部尚书,着实不愧为混派的优秀弟子,秉承门派章程,每日坐在衙门里喝茶聊天,啥事也不干,严格遵守门规。

  由于成化内阁及各部官员的优异表现,人民大众特别授予他们集体荣誉称号:

  内阁三成员集体获得“纸糊三阁老”光荣称号。

  六部尚书集体获得“泥塑六尚书”光荣称号。

  这是群众给予他们的肯定。

  叹服,叹服,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下面我们讲最后一个门派——监派,之所以把它留在最后讲,是因为成化年间最大的黑幕、最狠毒的人物都由此派而起,却也由此派而灭。
 楼主| 发表于 2012-2-8 12:50:04 | 显示全部楼层
  【汪直的奋斗史】

  在韩雍带回来的那一大群俘虏中,汪直并不是一个显眼的人,也没什么特长,咔嚓之后老老实实地做了宦官,不过他的运气很好,在宦官培训完毕分配时,他有幸被分到了后宫侍候皇帝的一位妃嫔——万贵妃。

  事实证明,虽然汪直没有啥才艺技术,但他的服务态度是十分端正的,服务水平也很高,哄得万贵妃十分开心,一来二去,万贵妃就推荐汪直到朱见深那里继续培养深造,而汪直也着实不负众望,步步高升,最终成为了御马监的太监。

  我们曾经介绍过,御马监是仅次于司礼监的重要部门,能爬到这个位置,可以说已经是宦官中的成功人士了,可是汪直并不满足,他又把手伸向了皇宫内最为神秘的太监管理机构——东厂。

  汪直自发组织人外出打探消息,汇报京城及各地的一举一动,表现自己的情报收集能力,就是希望朱见深能够把东厂的控制权交给他。一时之间,京城内外四处都是汪直的便衣密探,没日没夜地打探消息,抓人关人,势头非常之猛。

  有了这些“政绩”,汪直便得意洋洋地去向朱见深汇报,准备接手东厂这个明朝最大的特务组织,干一把地下工作。

  盟主大人听取了他的报告,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并表示希望他继续努力,可盟主似乎讲上了瘾,在上面长篇大论,讲得头头是道,就是不说关键问题,汪直跪得腿发麻,终于忍不住插话:

  “皇上,东厂的事情应如何办理?”

  盟主被打断了发言,却并不生气,只是笑着摆摆手说道:

  “那个人干得还不错,就这样吧。”

  汪直的东厂梦想就此破灭。

  盟主口中的“那个人”就是现任东厂掌印太监尚铭,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尚铭入宫很早,办事十分利落,性格极其谨慎(注意这个特点),东厂在他的手下搞得有声有色,为了扩大财源,他还干起了副业——绑票敲诈。

  尚掌门有一个公认的闪光点——对待工作认真负责,对他的副业也是如此,他一上任,就搞了一个花名册,上面一五一十地记载了京城各大富户的地址、家庭环境,并就财富多少列出了排行榜。

  同时他还有着扎实的哲学功底,始终坚信世界是一个联系的整体,所有的事情都是有联系的,每当东厂有了案件,他都会把这些富户和案件联系起来,并且逐个上门抓人,关进大牢,让家人拿赎金来才放人。

  这实在是一件十分缺德的事情,但出人意料的是,虽然他一直这样干,名声却还不错,许多人谈到他还时有夸奖,着实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

  这是因为尚掌门还有一个很大的优点——讲究诚信。他虽然绑票,却从不虐待人质,而且钱到放人,从不撕票,和他打过交道的人质家属也不禁如此感叹:收钱就办事,是个实诚人啊。

  此外他虽然劫富不济贫,却也不害贫,从来都只在富户身上动手,不惹普通百姓,在中下层群众中间很有口碑。他资历很高,却从不欺负后辈,人缘很好,还经常给盟主大人和后宫万掌门送礼,群众关系也不错。

  这样的一个人,汪直自然是扳不动的。

  可是汪直实在是一个很执著的人,他下定决心要打破尚铭的垄断,开创特务工作的新局面。禁不住他的反复要求,成化十三年(1477),朱见深终于特批汪直开办新型企业——西厂。

  新官上任的汪直对此倾注了全部的心力,他立刻颁布了厂规和指导方针,大致可以概括为:

  东厂害不了的,我们害;东厂整不死的,我们整;东厂做不到的,我们做!

  此后,西厂特务就成为了死亡的代名词,他们比东厂手段更为狠毒,一般百姓进了西厂几乎就等同于进了鬼门关,压根儿就别想活着出来。京城上下人心惶惶,谈虎色变。

  西厂日以继夜辛勤工作,可不久之后,汪直却郁闷地发现,无论业绩还是名声,他的西厂始终赶不上东厂。这是很自然的,毕竟东厂有着悠久的历史和特务文化积淀,短时间内西厂确实望尘莫及。

  汪直是一个不服输的人,他不愿意屈居在尚铭之下,也不愿意等待,为改变这一局面,他发动下属提合理化建议,并虚心采纳意见。

  很快,一个下属给他出了一个主意,要想快点压过东厂,就得解决几个重量级的人物,这样才能短时间内打出威信,打响西厂品牌。

  事后证明,这是个馊主意。

  可是汪直却觉得这个建议十分好,立刻准备付诸实施。

  方针已经确定,那么拿谁开刀呢?

  汪直冥思苦想,终于找到了一个当时谁也不敢惹的人物,他决定首开先例,用来树立自己的威信。

  这位即将倒霉的仁兄叫覃力鹏,也是个太监,他虽然不在京城,却是除汪直外,地位仅次于司礼太监怀恩和东厂太监尚铭的第三号人物,时任南京镇守太监。

  明代虽然迁都北京,但南京依然是明朝都城,南京镇守太监向来就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职位,而且覃力鹏背景深厚,和许多皇亲国戚都有私人关系,虽然经常违法,却从来没有人敢找他的麻烦。

  可是这次汪直决定麻烦一下他,虽然同是太监,但为了西厂的品牌,只好牺牲老兄你了。

  他打定主意,马上动起手来,收集了很多覃力鹏的罪证(那是相当容易),东扯西拉的,竟然搞出一个罪当斩首的结论。

  覃力鹏万没想到,汪直竟敢拿他开刀,可这位仁兄也实在不是好欺负的,他连夜派人入京,做了一番工作,结果大事化小,被批评了两句也就算了。

  汪直没有打垮覃力鹏,却也得到了朱见深的表扬,被授予敢于办事、公正无私的称号,受到领导称赞的汪直顿时精神焕发,接连搞出了几件莫名其妙的事情。

  首先是几个刑部官员,刚刚从外地出差回来,一进京城就被西厂的人逮捕,放进牢里猛打了一顿,也不说他们犯了什么法,就又被释放出狱。搞得这几个人稀里糊涂,还以为是在做梦。

  之后是一个外地的布政使进京办事,还没等找地方住下,也被西厂的人拉去打了一顿,吃了几天牢饭。

  这当然都是汪直指使的,他的行为看似很难理解,其实只是想证明一点:

  他能够在任何时间,以任何理由,解决任何人。

  此时的汪直内有皇帝的宠信,外有西厂的爪牙,在很多人看来,他已经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成功太监。

  可是汪直并不这样认为:

  成功?我才刚上路哎。

  他没有满足于目前的业绩,谦虚地认为还需要不断地进步,为了更好地确定自己的权威,他决定寻找第二个重点打击的目标。不久后,他找到了。

  这次被盯上的人叫做杨晔。他本人虽然只是个小官,名气不大,却也不是等闲之辈,他的曾祖父就是大名鼎鼎的“三杨”中的杨荣。由于在家惹了麻烦,他和他的父亲杨泰一同来到京城暂住。

  对汪直来说,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这一次,他准备大干一场。

  当然,他不会想到,这件事情最终也解决了他自己。

  汪直派人逮捕了杨晔和他的父亲杨泰,关进了大牢。

  在牢里,汪直耍起了流氓。他下达命令,给杨晔表演了东厂乐队的拿手节目“弹琵琶”。

  所谓“弹琵琶”,并不是演奏音乐,而是一种独特的行为艺术。具体说来,是用利刃去剃人的肋骨,据说行刑之时痛苦万分,足可以让你后悔生出来。这一招当年开国时老朱也没想出来,是东厂的独立发明创造。

  可怜杨晔先生,足足被弹了三次,体力不支,竟然就死在了监狱里。

  汪直却并不肯善罢甘休,一定要把事情做绝,他接着安插罪名,判处杨晔的父亲杨泰死刑,斩首。

  此时的西厂也已经嚣张到了顶点,比如杨晔的叔父杨仕伟,时任兵部主事(正处级),西厂没有办理任何法律手续,逮捕证也没一张,就跑到他家里去抓人,半夜三更,搞得鸡飞狗跳,住在旁边的翰林侍讲陈音听见动静,十分恼火,拿出官老爷的派头,隔着墙大喝一声:

  “你们这样胡作非为,不怕王法吗?!”

  可对面的西厂特务倒颇有点幽默感,也隔墙答了一句:

  “你又是什么人,不怕西厂吗?!”

  事情闹大了,汪直却满不在乎,毕竟杨晔本人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可后来事情的发展彻底打破了他的幻想。

  他没有想到,虽然杨荣已经死去多年,但威信很高,是文官集团的楷模,他的子孙出了事,大臣们怎肯甘休!

  第一个做出反应的是内阁首辅商辂,他派人查明了杨晔的冤情,召集内阁开会,痛斥汪直的罪行,并写了一封奏折给朱见深,要求废除西厂,罢免汪直,其中有一句非常厉害的话:

  “不驱逐汪直,天下迟早大乱!”

  朱见深发怒了,他虽然脾气温和,看到这句话也气得不行,大叫道:

  “用一个太监,也会天下大乱吗?!”

  他十分激动,立刻叫来身边的人,传达了他的口谕:

  “让商辂明白回话,到底是谁指使他的!主谋是谁!”

  朱见深很少发火,但发起火来绝不善罢甘休,按照常理,商辂要吃大苦头了。

  但他这次的运气实在不错,因为奉命传旨的人,是司礼太监怀恩。

  怀恩,山东人,本姓戴,宣德年间,因父亲涉罪抄家,他被逼入宫成为宦官,改名怀恩,历经三朝,最终成为了手握重权的司礼太监。

  这是一个十分关键的人物,正是他多次挽救了时局,并在最后时刻力挽狂澜,将朱祐樘送上了皇位。

  怀恩奉旨出发了,他刚刚领教了朱见深的怒火,却没有想到,在内阁等待着他的,是另一个更为愤怒的人。

  怀恩来到内阁,刚好商辂、刘吉、万安等人都在,他便二话不说,传达了朱见深的口谕:

  “奏折是谁写的,何人指使?!”

  这是两句十分严厉的问话,说明皇帝生气了,后果很严重,可商辂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不但没有丝毫畏惧,反而拍案而起,大声说道:

  “奏折是我写的,也是我主使的,那又如何!你就这样回复皇上好了!”

  “汪直不过是个太监,竟然敢私自关押处死朝廷官员,擅自调动边关将领和内宫人员,让他这样放肆下去,天下必定大乱!不除汪直,王法何在!”

  商辂这一激动,内阁的全体成员也跟着激动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大有闹事的苗头。

  关键时刻,怀恩保持了镇定,他安抚了商辂等人,即刻紧急回复朱见深,转述了商辂的回复,希望朱见深认真考虑。

  听完了怀恩的汇报,朱见深感到了一丝恐惧,他意识到,商辂是对的,汪直已经成为了一个有威胁的人,必须采取行动了。

  不久之后,朱见深下谕,罢免了西厂,将汪直逐回御马监。

  对于内阁来说,这是一次了不起的胜利,商辂等人弹冠相庆,高兴万分。

  但与此同时,御马监太监汪直却并不沮丧,因为他十分清楚,软弱的朱见深不会坚持多久,他仍然需要自己,不久之后,他就能回到原来的位置。
 楼主| 发表于 2012-2-8 12:50:24 | 显示全部楼层
  【汪直的疏忽】

  汪直是对的。

  对于朱见深而言,正确还是错误、忠臣或是奸臣,都并不是那么重要,童年时候的经历给朱见深打下了深刻的烙印——过得舒舒服服就好。

  所以他需要的并不是在背上刻字的武将,也不是在朝廷上骂人的文官,他只喜欢一种人——听话的人。

  汪直是一个听话的人,不但老老实实地伺候朱见深,还能够提供各种娱乐服务,这样的人上级自然不会让他闲太久。

  于是不久之后,西厂重新开张,汪直也成为了新任厂长。

  汪直又一次达到了他太监生涯的顶峰。

  然而不久之后,他就犯了一个错误,一个他的先辈曾经犯过的错误。

  和王振一样,汪直也有着一个横刀立马的梦想。

  既然是个太监,就应该踏踏实实地干好这份有前途的工作,可汪直先生偏偏要出风头,但问题是当时边界比较平静,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汪直贯彻了新的边防方针:人不犯我,我也犯人。

  事实证明,汪直确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孬种,他所谓的进攻不过是杀掉人家进贡使者,或是趁人家大人不在家的时候去骚扰一下老少妇孺。等人家来报复了,他又成了和平主义者,一溜烟地就逃了,可经过他这么三下两下胡搞,鞑靼和辽东各部落真的被惹火了,不断地到明朝边界找麻烦。

  朱见深纳闷了,原本平安无事的边境突然四处传来战报,他没有相信汪直的鬼话,而是自己派人出去打听,这才发现原来所有的事情都是汪直惹出来的,这下他火大了。

  朱见深同志要求不高,只想老婆孩子热炕头,过两天安逸日子,没事研究一下金丹春药之类的化学制造,可是汪直偏偏不让他消停,他开始对汪直不满了。

  这种情绪很快被两个人察觉到了,他们决定利用这个机会把汪直彻底打垮。这两个人一个是李孜省,另一个是尚铭。

  他们两个人决定抛弃以往的成见,精诚合作,尚铭寻找汪直的罪证,而李孜省则串通万安上书告状,双方各司其职,准备着最后的攻击。

  成化十七年(1481),机会来了。

  这一年,鞑靼部落开始进攻边境,朱见深接到消息十分不满,立刻找汪直进见,直截了当地对他说:

  “你自己惹出的麻烦,自己去解决!”

  汪直大气也不敢喘就连夜去了宣府,可当他到达那里的时候,人家已经抢完东西走了。汪直便急忙向皇帝打报告,说这边已经完事了,我准备回去。

  朱见深同志回复:

  那里非常需要你,多待几天吧。

  尚铭和李孜省敏锐地感觉到,汪直快要完了,他们立刻按照计划发动了最后攻势。一时之间,弹劾满天飞,原本的优秀太监、先进模范突然变成了卑鄙小人、后进典型。朱见深立刻下令,关闭西厂,将汪直贬为南京御马监。

  出来时还风光无限的汪直灰溜溜地去了南京,沿途风餐露宿,以往笑脸相迎的地方官们此时早已不见了踪影,汪直已经没有别的野心,只希望能够安心到南京做个太监。

  可是我国向来都有痛打落水狗的习惯,尚铭还嫌他不够惨,又告了一状,这下子汪直的南京御马监也做不成了,只能当一个小小的奉御,他又操起了当年刚进宫时候打扫卫生的工具,在上级太监的欺压下,干起了杂务。

  成化初年进京成为奉御,成化十九年又被免为奉御,十余年从默默无闻到权倾天下再到打回原形,一切如同梦幻一般。

  明史没有记载汪直这位风云人物的死亡年份,这充分说明,此人已经不值一提。

  汪直的离去,最为高兴的自然是尚铭了,东西监派终于可以统一了。可他没有想到,下一个倒霉的人就轮到自己了。

  要说仙派掌门李孜省也实在不够朋友,当年弹劾汪直的时候,他就给尚铭准备了另外一份备用本,没等过河,他已经准备拆桥了。

  很快言官们就把矛头对准了尚铭,纷纷上书弹劾他的罪行,于是尚铭掌门终于也被盟主大人废了武功——去明孝陵扫地。

  仙派和后派打倒了显赫一时的监派,成为了武林的主宰,当然了,这两派也不是啥好东西,江湖还是那个江湖,但就在一片黑暗之中,光明的种子开始萌芽。

  说来可笑,亲自播下这种子的居然是李孜省,因为正是拜他所赐,尚铭和汪直才被赶走,从而使得另一个人登上了掌门之位,这个人就是司礼监怀恩。

  怀恩敏锐地抓住了时机,安排自己的亲信陈准登上了东厂厂公的位置,全面掌握了监派的大权,小心地保护着光明的火种,等待着时机的到来。

  【坚持到底】

  我一直认为,好人和坏人是不能用职业以及读书多少来概括的,饱读诗书的大臣有很多坏人,而以文盲居多的太监里也有很多好人,郑和自不必说,而成化年间的怀恩也是其中的优秀代表。

  他本来出生于官宦之家,衣食无忧,却飞来横祸,父亲罢官,家被抄,他自己被送进宫内,强行安排做了宦官,最缺德的是,皇帝陛下竟然还要他感激涕零,赐了个叫“怀恩”的名字。

  在这样的境遇下成长起来的怀恩,如果尽干坏事,那实在是不稀奇的,可怪就怪在,这位仁兄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

  在鬼哭狼嚎、妖风阵阵的成化年间,他和商辂努力支撑着大局。但怀恩要比商辂聪明得多,他早就看出了这黑暗时局的真正始作俑者不是梁芳,不是李孜省,甚至也不是万贵妃,而是软弱的朱见深。

  因为这乱七八糟的五派都是为皇帝服务的,春派给他提供化学药品,仙派为他求神拜佛,监派为他打探消息,后派照顾他的生活,混派拍他的马屁。只要朱见深还活着,这出丑剧将一直演下去。

  所以当商辂心灰意冷、退休回家时,怀恩依然坚持了下来,因为此时的他已经找到了破解这片黑幕的唯一方法——朱祐樘。

  他曾与后宫的人们一起保守过那个秘密,也经常去看望这个可怜的孩子,在张敏说出实情的时候,他主动站了出来,为此作证,他见证了朱祐樘的成长,并且坚信这个饱经苦难的少年一定能够成为他心目中的明君英主。

  他最终没有失望。

  但此时,上天似乎认为朱祐樘受的磨难还不够,于是,它为这个孩子安排了最后一次,也是最为致命的一次考验。

  事情是由一次谈话开始的:

  成化二十一年(1485),三月。

  朱见深又一次来到后宫的内藏库查看他的私房钱。由于忙于炼丹等重要工作,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可当他打开库门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

  他立刻下令:

  “把梁芳叫来!”

  梁芳来了,朱见深没有说话,只是让他自己往库门里看。

  里面空空如也。

  十余年之前,这里还曾堆满金银财宝,一个质朴的小姑娘在这里默默地工作。如今已经是人去楼空。

  朱见深指着库房,冷冷地说道:这些都是你花的吧。

  按说盟主发怒了,梁掌门就应该低头认罪了,可这位仁兄竟然回了一句:

  “这些钱我可是拿去修宫殿祠堂,给皇上祈福了。”

  花了钱还不认账,把皇帝当冤大头!

  这下盟主大人火大了,气得满脸通红,可他憋了半天,却冒出了一句匪夷所思的话:

  “我不管你,将来自然有人跟你算账!”

  这句话大概类似现在小学生打架时候的常用语:你等着,我回家叫人来打你!

  盟主混到这个份儿上,也真算是窝囊到了极点。

  朱见深忿忿不平地走了,可是在梁芳的耳中,这句话的意思发生了变化:

  “我管不了你,将来我的儿子会来对付你!”

  好吧,既然这样,就先解决你的儿子。

  梁芳明白,要想达到这个目的,必须得到一个人的帮助,于是他跑到后宫,找到了万贵妃。

  自从十年前的那次失败之后,万贵妃已沉默了很久,但她对朱祐樘的仇恨却一点也没有消散,梁芳的建议又一次点燃了她复仇的火焰。更重要的是,她杀死了朱祐樘的母亲,一旦朱祐樘登基,她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不能再等了,趁这个机会彻底打倒他吧,否则将来我们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这一年,她五十五岁,他三十八岁,朱祐樘十五岁。

  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万贵妃的枕头风依然风力强劲,在她的反复鼓吹下,朱见深终于下定了决心。

  在做出决定的前夕,朱见深做出了一个关键的决定,他找到了怀恩,想找他商量一下执行问题。

  “我想废掉太子,你看怎么做才好。”

  跪在地上的怀恩听见了这句话,却没有说话,只是脱下了自己的帽子,向朱见深叩首。

  朱见深等了很久,也没有回音。

  “为什么不说话?”

  “请陛下杀了我吧。”一个低沉的声音这样回复。

  “为什么?”朱见深惊讶了。

  “因为陛下的这道谕令,我不会遵从。”

  “你不要命了吗?”朱见深愤怒了。

  怀恩抬起头,大声说道:

  “今日我若不为,陛下杀我,但我若为之,将来天下人皆要杀我!”

  “是以虽万死,亦不为。”

  朱见深惊呆了,这个平日恭恭敬敬的老太监竟然来了这么一手,他以更为凶狠的眼神盯着怀恩,却发现毫无效果。怀恩那平静的眼神没有丝毫的慌乱。

  朱见深突然发现,虽然他是皇帝,主宰着千万人的生死,却战胜不了眼前的这个人。

  一个人要是不怕死,也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他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对怀恩说:

  “这里不用你了,回中都守灵吧!”

  所谓中都,就是老朱的老家凤阳,当时已经比较荒凉了。怀恩丝毫不动声色,也没有求饶,只是磕了个头,谢恩之后飘然而去,只留下了无计可施的朱见深。

  但是怀恩的执著并没有能够打动朱见深,在万贵妃的不断鼓吹下,他仍然决定废掉太子。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真算是无计可施了,朱祐樘先生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是对天大呼一句:

  “天要亡我!”

  没准他还真的喊过,因为不久之后,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进来掺和了一把。

  成化二十一年,四月,泰山地震。

  古代虽然没有地震局普及科学知识,但地震也算是司空见惯的常事了,没有啥稀奇的,可这次地震实在不一般。

  要知道,这次地震的可是泰山,那是古代帝王封禅的地方,秦皇汉武才够资格上去,光武帝同志斗胆上去了一次,还被人骂了几句。朱元璋一穷二白打天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没敢去干这项工作。用现在的话来说,这座山有着重要的政治意义。

  朱见深有点慌,他立刻派人去算卦,看看到底哪里出了问题,结果那位算卦的鼓捣了半天,得出了一个结论:

  “应在东宫。”

  这意思就是,泰山之所以地震,是因为东宫不稳,老天爷发怒了。

  朱见深一听这话,马上停止了他的行动,他还打算长生不老呢,老婆可以得罪,老天爷不能得罪。

  就这样,朱祐樘在上天的帮助下,迈过了最后一道难关。

  但此时的朝政之黑暗,已经伸手不见五指。朱见深虽不废太子,也不怎么管理朝政了,梁芳肆无忌惮地贪污受贿,李孜省肆无忌惮地安插亲信,混乱朝纲,万安则是肆无忌惮地混日子。

  五大派失去了所有的管制,开始了任意妄为的疯狂,但这一切不过是黎明前的最后黑暗,因为光明即将到来。

  成化二十三年(1487)春,朱见深终于遭受了他一生中的最大打击,万贵妃在后宫去世了。

  这个陪伴了他三十八年的女人终于离开了,无论风吹雨打,她始终守护在这个人的旁边,看着他从两岁的孩童成长为四十岁的中年人,从未间断,也从未背叛。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伴着你。”

  整整三十八年,她履行了自己的诺言。

  她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只是嫉妒的火焰彻底地毁灭了她的理智,对她而言,朱见深已成为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不能容忍任何人把他抢走。

  卑劣、残忍、恶毒不是她的本性,却是她必须付出的代价——为了她的爱情。

  朱见深彻底崩溃了,几十年过去了,春药、仙丹早已毁坏了他的身体,万贵妃的死却更为致命地摧毁了他的精神,他登上了皇位,成为了统治帝国的皇帝,但他的心灵仍然属于三十多年前的那个孤独无助的孩子,需要她的照顾。

  谢幕的时候终于到了,你虽然先走一步,但你不会寂寞太久的,很快我就会来陪伴你。几十年后宫的你争我夺,其实你并不明白,即使你没有孩子,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你在我心中的地位。皇位和权势对我而言并不重要,我也不感兴趣,我所要的只是你的陪伴,仅此而已。

  结束吧,让一切都回到事情的起点。在那个时候,那个地方,只有你和我。

  成化二十三年八月,朱见深病倒,十日后,不治而亡,年四十一。

  朱见深是一个奇特的皇帝,在他统治下的帝国妖邪横行,昏暗无比,但他本人却并不残忍,也不昏庸,恰恰相反,他性格温和,能够明白事理,辨别忠奸,出现如此怪状,只因为他有着一个致命的缺点:软弱。

  他不处罚贪污他钱财的小人,也不责骂痛斥他的大臣,因为他畏惧权力,畏惧惩罚,畏惧所有的一切,归根结底,他只是一个想安安静静过日子的人。

  他应该做一个老老实实的农夫,或者是本分的小生意人,被迫选择皇帝这个职业,对他来说,实在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悲剧。

  朱见深不是一个好皇帝,也不是一个好人,他是一个懦弱的人,仅此而已。
 楼主| 发表于 2012-2-8 12:50:44 | 显示全部楼层
  朱祐樘篇

  第六章 明君

  【明孝宗朱祐樘】

  【宽恕】

  朱祐樘终于登上了最高皇位,从险被堕胎的婴孩,到安乐堂中的幼童、几乎被废的太子,还不到二十岁的朱祐樘已历尽人生艰险,他不会忘记他含冤死去的母亲、舍生取义的张敏、刚正不阿的怀恩,以及所有那些为了让他能够活到现在付出沉重代价的人们。

  他虽然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但他的母亲永远也看不到儿子的荣耀了,而那些为自己牺牲的人也是无法回报的。

  做一个好皇帝吧,就此开始,改正父亲的所有错误,让这个帝国在我手中再一次兴盛起来!要让所有逝去的人都知道,他们的付出是有价值的。

  朱祐樘准备动手了,对象就是五大门派,他早已判定,这些人是不折不扣的垃圾。

  第一个被解决的就是仙派掌门李孜省,这位仁兄还想装神弄鬼地混下去,朱祐樘却根本不同他废话,继位第六天就把他送去劳动改造,而对他手下那一大堆门徒,什么法王、国师、禅师、真人,朱祐樘干净利落地用一个词统统打发了——滚蛋。

  仙派的弟子们全部失业回家种地了,掌门李仙人却还捞到了一份工作——充军,可是这位仁兄当年斗争手段过于狠毒,仇人满天下,光荣参军没几天,就被人活活整死。至此终于飞升圆满了。

  然后是春派掌门梁芳,朱祐樘十分麻利地给他安置了新的住所——牢房,这位太监最终受到了应得的惩罚。

  最为紧张的人叫万喜,作为万贵妃的弟弟、后派的继任掌门,他十分清楚,朱祐樘绝对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况且万贵妃杀死了他的母亲,此仇不共戴天,不是吃顿饭认个错可以解决的。他收拾好了东西,准备了后事,只希望皇帝陛下能够给他来一个痛快的,不要搞什么凌迟之类的把戏,割他三千多刀。

  事情的发展似乎符合他的预料,不久之后,家被抄了,官被免了,自己也被关进了监狱,但那最后一刀就是迟迟不到,万喜心里没底,可更让他吃惊的是,过了一段时间,他竟然被释放出狱了!

  万喜想破脑袋也搞不明白,莫非这位皇帝喜欢玩猫抓老鼠的游戏?

  朱祐樘十分清楚是谁杀死了自己母亲,很多大臣也接连上书,要求对万家满门抄斩,报仇雪恨。但是朱祐樘的反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退回了要求严惩的奏折,用一句话给这件事下了定论:

  “到此为止吧。”

  六岁的朱祐樘还没有记清自己母亲的容貌,就永远地失去了她。之后他一直孤单地生活着,还时不时被万贵妃排挤陷害。对于他而言,万贵妃这个名字就意味着仇恨。

  可是当他大权在握之时,面对仇恨,他选择了宽恕。

  他宽恕了那些伤害过他的人,并不是软弱,而是因为他懂得很多万贵妃不明白的道理。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之后,他召回了还在凤阳喝风的怀恩,亲自迎候他入宫恢复原职,怀恩不敢受此大礼,吓得手摇脚颤,推辞再三,可是朱祐樘坚持这样做。

  因为他知道,眼前的这个老太监曾经冒着生命危险,无畏地保护了自己。这是他应得的荣耀。

  还有那位曾经养育过他的前任吴皇后,这位心高气傲的小姐只当了几个月的皇后,就被冷落在深宫许多年,此时已经是年华逝去,人老珠黄。朱祐樘也把她请了出来,当作自己的母亲来奉养。

  被遗弃二十多年的吴废后感动得老泪横流,也许她当年的动机并不是那么单纯,但对于朱祐樘而言,养育之恩是必须报答的,其他的事情并不重要。

  朱祐樘就是一个这样的人,一个了不起的人,他不复仇,只报恩。他比朱棣更有自信,因为他不需要用暴力来维护自己的权威,他比朱瞻基更为明智,因为他不但清楚种田老农的痛苦,也了解自己敌人的悲哀。他比朱厚熜(不好意思,这仁兄还没出场,先客串一下)更聪明,因为他不需要权谋,只用仁厚就能征服人心。

  在他的统领下,大明王朝将迎来一个辉煌繁华的盛世。

  恩仇两清了,但还有一派没有解决,这就是混派,这一派十分特别,因为万安、刘吉等人虽然消极怠工,安插自己的亲信,却也没干过多少了不得的坏事,朱祐樘暂时没有解决这一帮子废物,因为就算要让他们下岗,也得找个充分的理由。

  日子如果就这么过下去,估计万安等人就算不能光荣退休,至少也能体面地拿一份养老金辞职,可混派的诸位兄弟们实在不争气,虽然他们夹紧尾巴做人,却还是被朱祐樘抓住了把柄,最终一网打尽,一起完蛋。

  不久之后的一天,朱祐樘在整理自己老爹遗物的时候偶然发现了一个精致的小抽屉,里面放着一本包装十分精美的手抄本,收藏得如此小心隐秘,朱祐樘还以为是啥重要指示,郑重其事地准备御览一下,可这一看差点没把他气得跳起来。

  据记载,此书图文并茂,语言生动,且有很强的实用性。当然了,唯一的缺点在于这是一本讲述生理卫生知识的限制级图书。

  朱祐樘比他爹正派得多,很反感这类玩意儿,这种书居然成了他老爹的遗物,也实在丢不起这个人,他开始追查此书的来源。

  偏巧这本手抄本的作者十分高调,做了坏事也要留名,在这部大作的封底留下了自己的名字——臣安进。

  这就没错了,朱祐樘立刻召怀恩晋见,把这本黄书和一大堆弹劾万安的文书交给了他,只表达了一个意思:让他快滚!

  怀恩找到了万安,先把他的大作交给了他,并转达了朱祐樘的书评:“这是一个大臣应该做的事情吗!?”

  万安吓得浑身发抖,跪在地上不断地说:“臣有罪!臣悔过!”然后施展出了看家绝技磕头功,声音又脆又响,响彻天籁。

  怀恩原本估计这么一来,万掌门就会羞愧难当,自己提出辞职,可他等了半天,除了那两句“臣有罪,臣悔过”外,万兄压根儿就没有提过这事。

  没办法了,只好出第二招,他拿出了大臣们骂万安的奏折,当着他的面一封封读给他听,这么一来,就算脸皮厚过城墙拐弯的人也顶不住了。

  可是他没有想到万掌门的脸皮是橡皮制成,具有防弹功能,让他实打实地领略了无耻的最高境界,万掌门一边听着这些奏折,一边磕头,天籁之音传遍内外,但就是不提退休回家的事情。

  怀恩气得七窍冒烟,他看着地上的这个活宝,终于忍无可忍,上前一把扯掉了万安的牙牌(进宫通行证),给了他最后的忠告:快滚。

  这位混派领军人物终于混不下去了,他这才收拾行李,离职滚蛋了。他这一走,混派的弟子们如尹直等人也纷纷开路,混派大势已去。

  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刘吉,这位刘棉花实在名不虚传,他眼看情况不妙,立刻见风使舵,换了一副面孔,主动批评起朝政来,甚至对朱祐樘也是直言进谏,朱祐樘要封自己老婆的弟弟当官,他故意找茬儿,说应该先封太后的亲戚,不能偏私,颇有点正直为公的风范。

  刘吉自以为这样就可以接着混下去,可他实在是小看了朱祐樘,这位皇帝自小在斗争中长大,什么没见过,他早就打探过刘吉的言行,知道这位棉花兄的本性,只是不爱搭理他,可他现在竟然主动出来惹事找抽,那就不客气了。

  他派了个太监到刘吉的家里,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你最好还是早点退休,不然就要你好看。

  刘棉花再也不装了,他跑得比万掌门还要快,立刻卷起铺盖回了老家。

  五大派终于全军覆没,赶走了这些垃圾,朱祐樘终于可以大展身手了,他召集了两个关键人物进京,准备开创属于自己的盛世。

  这两个人一个叫王恕,另一个叫马文升。

  先说这位王恕兄,在当时他可是像雷锋一样的偶像派人物,成化年间,混派官员们天天坐机关喝茶聊天,只有这位仁兄我行我素,认真干活,俗语说:两京十二部,独有一王恕。可见他的威望之高。

  而且此人还有一个特长——敢骂人。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达官显贵,只要干了坏事,被他盯上了一准儿跑不掉,一天连上几封奏折,骂到改正错误为止。

  而且此人每次上朝都会提出很多意见,别人根本插不上话,到后来大家养成了习惯,上朝都不说话,先看着他,等他老人家说完了再开口。有几天不知道这位老兄是不是得了咽喉炎,上朝不讲话了,结果出现奇迹,整个朝堂鸦雀无声,大家都盯着王恕,提出了一个共同的疑问:

  “王大人,你咋还不说话呢?”

  朱见深算被烦透了,他每天都呆呆地看着这位王大人在下面滔滔不绝,唾沫横飞,搞得他不得安生。他想让王恕退休,可这位仁兄十分敬业,从成化初年(1465)一直说到了成化十二年(1476),朱见深受不了了,把王大人打发到云南出差,后来又派到南京当兵部尚书,可就是这样,他也没消停过。

  王大人时刻不忘国事,虽然离得远了点,也坚持每天写奏折,有时一天几封,只要看到这些奏折,那个喋喋不休的老头子的身影就会立刻浮现在朱见深的眼前。

  就这样,王大人坚持写作,一直写到了成化二十二年(1486),七十大寿过了,可习惯一点没改,朱见深总是能够及时收到他的问候。

  当年又没有强制退休制度,忍无可忍之下,朱见深竟然使出了阴招,正巧南京兵部侍郎马显上书要求退休,朱见深照例批准,却在上面加上了一句匪夷所思的话:

  “王恕也老了,就让他退休吧。”

  听到这句话,大家都目瞪口呆,马显退休,关王恕什么事?可朱见深也有一肚子苦水没处倒:

  “我是个不愿意干活的懒人,可也实在经不起唠叨,不得以出此下策,这都是被王老头逼的啊!”

  王恕啥也没说,干净利落收拾东西回了家,这一年他七十一岁。

  朱见深是个得过且过的人,他在世上最怕的只有两个字——麻烦。王恕这种人自然不对他的胃口,可是朱祐樘与他的父亲不同,他十分清楚王恕的价值。

  于是在弘治元年(1488),七十三岁高龄的王恕被重新任命为六部第一重臣——吏部尚书。这位老兄估计经常参加体育锻炼,虽然年纪大了,却干劲十足,上班没几天就开始考核干部,搞得朝廷内外人心惶惶。可这还没完,不久之后,他向皇帝开刀了。

  王恕表示,每日早朝时间过短,很多事情说不完(符合他的特点),为了能够畅所欲言,建议皇帝陛下牺牲中午的休息时间,搞一个午朝。

  这事要搁到朱见深身上,那简直就算晴天霹雳,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但朱祐樘同意了。

  这就是明君的气度。

  王恕做了吏部尚书,开始折腾那些偷懒的官员,与此同时,另一个实权部门兵部也迎来了他们的新上司——马文升。

  说来滑稽,这位马文升大概还能算是汪直的恩人,他资格很老,成化十一年就当上了兵部侍郎,此后一直在辽东守边界,当时汪直的手下在辽东经常惹事生非,挑起国际争端,可每次闹了事就拍拍屁股走人,帮他收拾残局的就是这位马文升,到头来领功的还是汪直。

  时间一长,汪直也不好意思了,曾找到马文升,表示要把自己的军功(挑衅闹事)分给他一部分,马文升却笑着摇摇头,只是拉着汪直的手,深情地说道:“厂公,这就不必了,但望你下次立功前先提前告知一声,我好早做准备。”

  汪直十分难堪,怀恨在心,就找了个机会整了马文升一下,降了他的官,直到汪直死后,马文升才回到辽东,依旧守他的边界。

  朱祐樘是个明白人,他了解马文升的能力,便召他入京担任兵部尚书,这位新任的国防部长只比人事部长王恕小十岁,也是个老头子。可他的手段比王恕还厉害,一上任就开除了三十多个贪污的军官,一时之间兵部哭天抢地,风雨飘摇。

  这下马文升算是捅了马蜂窝,要知道,兵部的这帮丘八们可都是粗人,人家不来虚的,有的下岗当天就回家抄起弓箭,埋伏在他家门口,准备等他晚上回家时射他一箭。

  马文升也是个机灵人,从他的耳目那里得知了这个消息,便躲了过去,可这帮人还不甘休,竟然写了诋毁他的匿名信用箭射进了长安门,这下子连朱祐樘也发火了,他立刻下令锦衣卫限期破案,还给马文升派了保镖,事情才算了结。

  这两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子虽然头发都白了,却精神头十足,他们官龄也长,想当年他们中进士的时候,有些官员还在穿开裆裤呢,论资排辈,见面都要恭恭敬敬叫他们一声前辈,而且这两人经历大风大浪,精于权谋,当年汪直都没能奈何他们,何况这些后生小辈的小把戏?

  就这样,二位老前辈上台之后一阵猛搞,没过多久就把成化年间的垃圾废物一扫而空,盛世大局就此一举而定。

  当老干部大展神威的时候,新的力量也在这盛世中悄悄萌芽。

  弘治二年(1489),学士丘浚接受了一个特别的任务——编写《宪宗实录》,这也是老习惯了,每次等到皇帝去世,他的儿子就必须整理其父执政时期的史官记载,制作成实录,这些实录都是第一手材料,真实性强,史料价值极高,我们今天看到的明实录就是这么来的,但由于这部史书长达上千万字,且极其枯燥,所以流传不广。

  这是一项十分重要但却十分繁琐的工作,恰好担任副总裁官的邱浚有个不太好的习惯——懒散。他比较自负,不想干查询资料这类基础工作,就以老前辈的身份把这份工作交给编写组里一个刚进翰林院不久的新人来干。这位新人倒也老实,十分高兴地接受了任务。

  可过了一段时间,邱浚心里一琢磨,感觉不对劲了:这要干不好,可是个掉脑袋的事情啊。

  他连忙跑去找人,一问才知道这位新科翰林丝毫不敢马虎,竟然已经完稿了,邱浚哭笑不得,拿着写好的草稿准备修改。

  可是他仔细一看,不禁大吃一惊!

  因为这篇文稿他竟然改不动一个字!

  一向自负的邱浚对这篇完美的文稿竟也挑不出任何毛病,他惊奇地问道:

  “这是你自己写的?”

  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仔细地看了看这位新人,叹了口气,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小子好好干吧,将来你一定会有出息的。”

  这位翰林不安地点了点头,此时的他并不明白这句话的分量。

  事实证明,邱浚虽然是个懒人,眼光却相当独到,这位写草稿的青年就是后来历经三朝不倒、权倾天下、敢拿刘瑾开涮、连皇帝也不放在眼里的杨廷和。
 楼主| 发表于 2012-2-8 12:50:58 | 显示全部楼层
  【辉煌盛世】

  父亲统治下的那些惊心动魄、朝不保夕的日子,朱祐樘永远也不会忘记,他不想效仿自己那软弱的父亲,也不会容许那些暗无天日的景象再次出现,为了建立属于自己的盛世,他付出了全部心力。

  这位仁兄自从登上皇位那一刻起就没有休息过,是个不折不扣的劳碌命,为了实现盛世理想,他豁了出去,每天从早到晚不停地批阅奏章,还要不停地开会,早上天刚亮就起床开晨会(早朝),中午吃饭时间开午会(午朝),此外他每天都要听大臣的各种讲座(日讲),隔段时间还召集一堆人举行大型论坛(经筵)。

  他的这份工作实在没啥意思,除了做事就是做事,累得半死不活还时不时被言官们骂上几句,也没有人保障他的劳动权益,天下都是你的,你不干谁干?

  朱祐樘的努力没有白费,他确实创造出了属于自己的时代。

  这是一个辉煌的时代,大明帝国在历史的轨道上不断散发着夺目的光彩,国力强盛,天下太平,人才鼎盛。

  在王恕、马文升的支持下,有三个人相继进入内阁,他们的名字分别是刘健、李东阳、谢迁。

  这是三个非同一般的人,正是他们支撑着大明的政局,最终成就了朱祐樘的理想。这三个人堪称治世之能臣,他们具有非凡的能力,并靠着这种能力在这个风云际会的年代建立了自己的功勋,有趣的是,他们三个人的能力并不相同,而这种能力上的差异也最终决定了他们迥异的结局。

  刘健,河南人,弘治元年入阁,资格最老,脾气最暴,这人是个急性子,十分容易着急上火,但他却有着一项独特的能力——断。这位内阁第一号人物有着极强的判断能力,能够预知事情的走向,并提前做出应对。正是这种能力帮助他成为弘治年间的第一重臣。

  李东阳,湖南人,弘治八年入阁,他是弘治三阁臣中的第二号人物,也是最厉害的一个。

  他的性格和刘健刚好相反,是个慢性子,平日总是不慌不忙,天塌下来就当被子盖。他也有着自己独有的能力——谋,此人十分善于谋略,凡事总要考虑再三之后才做出决断,思虑十分严密,内阁的大多数决策都出自于他的策划。

  谢迁,浙江余姚人,弘治八年入阁,三阁臣中排行最后。这位仁兄虽然资历最低,学历却最高,他是成化十一年(1475)高考第一名状元,这人不但书读得多,还能言善辩,这也使他具有了一种和内阁中另外两个人截然不同的能力——侃。

  侃,俗称侃大山,又名忽悠,谢迁先生兼任内阁新闻发言人,他饱读诗书,口才也好,拉东扯西,经常把人搞得晕头转向,只要他一开口,连靠说话骂人混饭吃的言官也自愧不如,主动退避三舍。

  当时朝廷内外对这个独特的三人团有一个十分贴切的评语: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

  此三人通力合作,发挥各自所长,他们组成的内阁极有效率,办事牢靠,其地位在明代历史上仅次于“三杨”内阁,如果不是朱祐樘即位,任用了这三位能臣,按照朱见深那个搞法,大明王朝的历史估计一百多年也就打住了。

  当然了,李东阳、刘健、谢迁之所以能靠着谋、断、侃大展拳脚,安抚天下,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朱老板的好领导。而十多年后,朱老板就退休去向老祖宗朱元璋汇报工作情况了,在这之后不久,他们三个人将面临一次生死攸关的抉择,而这次抉择的结果最终给他们的能力下达了一张成绩单:

  忽悠(侃)是不行的,拍板(断)是不够的,谋略才是真正的王道。

  这也是一个文才辈出的时代,传承上千年的中华文化在这里放射出了更加璀璨夺目的光芒。

  之所以说李东阳要胜过刘健和谢迁,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谋略过人,李先生不但是政坛的领袖,也是文坛的魁首,他的书法和诗集都十分有名,据说他还活着的时候,亲笔签名字画就可以挂在文物店里卖,价钱也不低。

  由于名望太大,他每次出门后面总是跟着一大群粉丝和崇拜者,搞得他经常要夺路而逃,这些追随者还仿照他的诗文风格形成了一个固定的流派,这就是文学史上名声显赫的茶陵派(李东阳是茶陵人)。

  而与此同时,一个姓名与李东阳极为类似的人的文章也在京城广为流传,并出现了很多拥护者,这个人的名字叫李梦阳。

  应该说明,这位李梦阳并不是类似金庸新、古龙新那样的垃圾人物,事实上,要论对后世文坛的影响和名气,李东阳还得叫他一声前辈。

  李梦阳,甘肃人,时任户部郎中,用现在的话说,这人应该算是个文坛愤青。他乡试考了陕西省第一名,是八股文的高手,却极为厌恶明代的文风。他认为当时的很多文章都是垃圾、废物。

  他的这种说法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你算老几?有几把刷子,敢说别人不行!

  李梦阳此时却表现出了极为反常的谦虚,他表示:诸位说得不错,其实我也不行,你们也不可能服我,但我知道有几个厉害的人,这几个人你们不服都不行。

  然后他列出了这几个人的名字,还别说,真是不服都不行。

  谁呢?

  秦朝的李斯,汉朝的司马相如、贾谊,唐朝的李白、杜甫、白居易。

  这几个人你们敢叫板吗?

  图穷匕见的时候到了,李梦阳终于亮出了他的真正目的和文学主张——文必秦汉,诗必盛唐。

  他的意思很明白,我对现在的文体不满,但也承认自己才疏学浅,没资格反对,但这些猛人是有资格的,大家一起向他们学习就是了。

  这就是中国文学史上里程碑式的事件——复古运动,经历了唐诗的挥洒、宋词的豪迈、元曲的清新后,明代诗文又一次回到了起点。

  他的主张获得了很多人的支持,其中有六个人名气极大,后人便将他们与李梦阳合称七才子,史称“前七子”。

  当李东阳、李梦阳在文坛各领风骚的时候,江苏吴县的一个年轻人正在收拾行李,准备上京赶考,博取功名,虽然他并没有成功,但他的名声却胜过了同时代的所有人,他的名字最终成为了大明王朝的骄傲,并传扬千古,流芳百世。

  这个人叫唐寅,字伯虎。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种奇特的人,他们似乎不需要悬梁刺股、凿壁借光就能学富五车、纵横古今,唐寅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唐寅是一个天才,从小时候起,周围的人就这样形容他,他确实很聪明,读书悟性很高,似乎做什么事情都不必付出太多努力,而众人的夸耀使得到后来连他自己也信以为真,便不再上学,整日饮酒作乐,连考取功名做官也不放在眼里。

  在这位天才即将被荒废的关键时刻,他的朋友祝枝山前来拜访他,承认了他的天分,却也告诉他,若无十年寒窗,妄想金榜题名。

  祝枝山是一个十分特别的人,虽然他自己淡泊功名,却真心期望他的朋友唐伯虎能够干出一番事业。

  唐伯虎听从了他的劝告,谢绝了来客,闭门苦读,终悟学业之道。

  弘治十一年(1498),南京应天府举行乡试,十八岁的唐伯虎准备参加这次考试,考试前,他聚集了平生关系最好的三个朋友一起吃饭,在这次酒宴上,成竹在胸的他放出狂言:

  今科解元舍我唐寅,更有何人!

  这是一句不折不扣的狂言,但他的三个朋友却没有丝毫异议,因为他们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有说这句话的资格。

  参加唐寅酒宴的这三位朋友分别是祝枝山、文征明、徐祯卿,他们四人被合称为“吴中四才子”,也有人称他们为江南四大才子。

  事实证明,唐寅没有吹牛,在这次的乡试中,唐寅考得第一名,成为应天府的解元。可能是他的文章写得实在太好,当时的主考官梁储还特意把卷子留下,给了另一个人看。但他不会想到,自己的这一举动将给后来发生的事情布下重重疑团。

  看卷子的人就是程敏政,他和唐寅一样,小时候也是个神童,后来做了李贤的女婿,平步青云,他看过卷子后也十分欣赏,并在心中牢牢地记下了唐寅这个名字。

  不久之后,他们将在京城相聚,因为第二年,唐寅即将面对的主考官就是程敏政。

  弘治十二年(1499),唐寅准备进京赶考,当时的他已经名动天下,所有的人都认为,在前方等待着这个年轻人的将是无比壮丽的锦绣前程。

  唐寅也毫不掩饰他的得意,他的目标已不再是考中一个小小的进士,他将挑战自古以来读书人的最高荣誉——连中三元!

  他已经成为了解元,以他的才学,会元和状元绝不是遥不可及的,如果一切顺利,他将成为继商辂之后的又一个传奇!

  信心十足的唐寅踏上了前往京城的征途,他将在那里获取属于自己的荣誉。

  可是唐寅兄,命运有时候是十分残酷的。

  在进京赶考的路上,唐寅遇见了一个影响他一生的人——徐经。

  徐经,江阴人,是唐寅的同科举人,他在赶考途中与唐寅偶遇,此时的唐寅已经是偶像级的人物,徐经对他十分崇拜,当即表示愿意报销唐寅的所有路上费用,只求能够与偶像同行。

  白吃白住谁不干?唐寅答应了。

  徐经这个人并不出名,他虽不是才子,却是财子,家里有的是钱。才财不分家,这两个人就这么一路逍遥快活到了京城。

  进京之后,两人开始了各自的忙碌,从他们进京到开考之间的这段时间,是一个空白,而事情正是从这里开始变得扑朔迷离。

  唐寅注定到哪里都是明星人物,他在万众瞩目之下进了考场,然后带着轻松的微笑离开。和他同样信心十足离开考场的,还有徐经。

  从考完的那一天起,唐寅就开始为最后的殿试做准备,因为考卷中的一道题目让他相信,自己考上进士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不过是名次前后不同罢了。

  可不久之后,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传来,唐寅落榜了!

  还没等唐寅从惊诧中反应过来,手持镣铐的差役就来到了他的面前,把他当作犯人关进了大狱。

  金榜题名的梦还没有做醒,却突然被一闷棍打醒成了阶下囚,他想破脑袋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唐寅所不知道的是,这次倒霉的并不只他一个人,他的同期狱友还有徐经和程敏政。他们的入狱罪名是合谋作弊。

  唐寅的人生悲剧就是从这里开始的,而罪魁祸首就是考卷中的那一道题目。

  在这一年的考试中,考官出了一道让人十分费解的题目,据说当年几乎所有的考生都没能找到题目的出处,还有人只好交了白卷,只有两份卷子写出了完美的答案。

  主考官程敏政当即表示,他将在这两个考生中选出今科的会元。

  这两份卷子的作者一个是唐伯虎,另一个就是徐经。

  其实事情到了这里,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答出来了说明你有本事,谁也说不了什么,可事情坏就坏在唐伯虎的那张嘴上。

  这位仁兄考完之后参加宴会,估计是喝多了,又被人捧了两句,爱发狂言的老毛病又犯了,当时大家正在猜谁能够夺得会元,唐伯虎意气风发之下说出了一句话:

  “诸位不要争了,我必是今科会元!”

  唐寅兄,你的好运到此为止了。

  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句话,很多人没有在意,但更多的人却把它记在了心里。

  这是一句让唐寅追悔终身的话,因为它出现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首先这里不是吴县,说话对象也不是他的朋友祝枝山、文征明,而是他的对手和敌人。

  更为重要的是,当唐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此次考试的成绩单还没发下来(发榜)。

  这里有必要说明一下,当年的考生们对考试名次是十分关注的,由于进士录取率太低,即使是才华横溢,名满天下,也万万不敢说自己一定能够考上,更何况是考第一名?

  你唐寅虽有才学,也自信得过了头吧!

  所以当酒宴上的唐寅还在眉飞色舞的时候,无数沉默的人已经形成了一个共识:这个人的自信里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告黑状从来都是读书人的专长,很快就有人向政府反映这一情况,主考官们不敢怠慢,立刻汇报了李东阳。李东阳到底经验丰富,当时就已估计到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马上报告了皇帝陛下。

  朱祐樘当即下令核查试卷,事实果然如传言那样,唐寅确实是今科会元的不二人选。而选定唐寅的人正是程敏政。

  事态严重了,成绩单还没有发布,你唐寅怎么就能提前预知呢?当年那个时候,特异功能似乎还不能成为这一问题的答案。

  此时这件事情已经传得满城风雨,整日探头探脑的言官们也不失时机跳了出来,政治嗅觉敏锐的给事中华眿把矛头直接指向了程敏政,认为他事先出卖了考题,因此唐伯虎和徐经两人才能答出考题高中。

  华眿这一状告得实在太狠,本来李东阳还想拉兄弟一把,让徐经和唐伯虎回家三年之后再考,把这件事压下去,可是这样一来,事情就搞成了政治阴谋、考场黑幕,只好公事公办,把这三位仁兄一股脑儿抓了进来。

  经过审理,案件内部判决如下:

  礼部右侍郎程敏政:合谋作弊查无实据,但其仆人确系出卖考题给徐经,失察行为成立。结论:勒令退休。

  江阴举人徐经:购买考题查实,作弊行为成立。结论:贬为小吏,不得为官。

  吴县举人唐寅:……。结论:贬为小吏,不得为官。

  当然了,这些都是内部结论,除处罚结果外,具体情况并未向社会公开。

  对了,还漏了一个:

  给事中华眿:胡乱告状,所言不实。结论:贬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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