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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关东 作者:高满堂 孙建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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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2 09:03:21 | 显示全部楼层
  一时鞭炮骤响,汽笛长鸣,山河矿里一片欢腾。列车徐徐起动。

  然而山河人的喜庆没多久,运煤的火车又轰隆隆地开回了原地——日本陆军参谋本部命令尾崎大佐,率部以军事演习的名义,派关东军切断了山河煤矿的铁路线。运煤车是让日本人的枪炮硬硬地逼了回来。

  朱开山忙召集传杰、绍景和几个大股东商议对策。绍景说:“这事,我看用不着太犯愁。我懂日语,我可以去和关东军们理论。这是中国山河煤矿的铁路,你们凭什么擅自占据?”朱开山说:“绍景,你那些道理说不动关东军,那些东西根本不听道理!”绍景说:“不听我也有办法。”说着他从腰里掏出把小手枪,拍到桌子上, “实在不行,我和他们同归于尽!”一个股东瞪他一眼说:“收起你的小枪吧!这么大的事,你找也是白找,或许关东军的演习只是三天五天的事,等等看吧!”朱开山说:“关东军都开来了,事情是不小啊!在这种事上,咱们都是穿不动大鞋的小蚂蚁啊!我让三儿去问他二哥了。咱得摸清是怎么回子事。”一会儿传杰回来说:“俺二哥打听清了,占铁道的是关东军尾崎大佐的部队。二哥已经向少帅报告了,少帅他们也开会商议对策呢。”众人听了,心里都是沉甸甸的。朱开山说:“前两天,姚厅长因为给咱的批文被停了职,这又占了铁道,小日本的路子野着呢。”

  绍景骑着摩托,沿铁路急行。他一身西式打扮,又会日语,再加上一个耀武扬威的摩托车,竟然一路畅通地摸到了尾崎的办公室。

  绍景大摇大摆地进了屋,看见一个清瘦文雅的军官在桌边看书,便操着日语问:“你是这里的指挥官吗?”尾崎点点头说:“尾崎俊男,官拜大佐。你是什么人?”绍景说:“潘绍景,山河煤矿的。”尾崎说:“你会说日语?”绍景说:“在日本读过几年书。”尾崎一笑道:“那也算有缘哪,里面请!”

  绍景坐下,看见屋里一面墙上是一幅巨大的东北地图,地图上却悬了一面日本太阳旗,又激愤起来,径直问道:“这里是中国的领土,中国的煤矿,中国的铁路,你们有什么道理擅自占据?”尾崎笑了笑:“年轻人不要激动,激动是兵家的大忌,也是你们商家的大忌!”绍景说:“我不能不激动,你们这是侵犯了中国主权。”尾崎说:“还是不要激动,激动是要出危险的,记得你们中国的张飞不就是一激动要为关云长报仇而丢了脑袋吗?来,喝点酒,镇定镇定。年轻人喜欢日本的清酒吗?”说着给自己和绍景各斟了一杯酒。绍景说:“我今天没工夫给你谈清酒。”

  尾崎一笑,又问:“你在日本的哪个城市读书呀?”绍景说:“奈良。”尾崎咂着清酒说:“奈良好啊,日本几代天皇都在奈良建都,可以说奈良是日本人的精神故乡。还有奈良的建筑,可以说是亚洲都城建筑的杰出典范,人们不是这样说吗,奈良是东方的罗马。”绍景冷笑道:“大概你也知道吧,奈良的建筑与中国唐代长安的宫廷建筑一脉相承,甚至可以说是仿照中国长安建的!”尾崎笑了笑,点头说:“是这样,历史上就是这样。可是如今呢?如今的中国已经远远地落在日本后面了,不对吗,年轻人?”绍景说:“你好意思说这种事情吗?”尾崎说:“这是事实,我为什么会不好意思说呢?”绍景说:“中国今天的落后完全是你们侵略和掠夺的结果!我问你,什么时候结束演习?什么时候撤兵?”尾崎说:“我是军人,到现在我还没有接到停止演习的命令。所以,年轻人,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绍景突然从夹克里拔出他的小手枪来,对着尾崎说:“今天,不撤兵,你我就在这里同归于尽!”尾崎稍一错愕,看看绍景颤动的手和因激动而变红的脸,又笑了说:“也好,那我们共同喝一杯壮行酒。”他举着一杯酒,缓缓地走过去,突然一个擒拿动作利落地夺下了绍景的小手枪,顺势抽出弹夹,将子弹一颗一颗推落到地上,微笑着说:“枪是不错,最新款式的,可惜不是你玩的。”他把手枪递还给绍景,“记住,不要再拿这种东西对着关东军。”
 楼主| 发表于 2009-8-22 09:03:29 | 显示全部楼层
  朱家人困在四味楼里愁眉不展,除了传文,都无心照管饭店的生意。不少股东已经开始退股,招的工人也有撂挑子回家的。

  这日夜里,传武回来了。全家人围坐在一起,眼巴巴盼着他能带来好消息。传武说:“少帅来电话了,东北军已经照会关东军,限期他们撤兵。少帅还命令我们明天把部队开到甲子沟,修筑阵地,观察日本人动静。”文他娘说:“这么看来,是要打一仗了?”朱开山说:“插什么嘴,听老二说。”传武说:“说打也未必,那得看日本人走到哪一步。”朱开山说:“要是关东军到了期限还是不退兵呢?”传武说:“少帅说,到时候再听他的命令。”

  传杰问道:“二哥,现在这么个阵势,你说山河矿是停产还是继续挖煤?”传文说:“这还用问吗?赶紧停下来,枪炮一响,命都保不住,谁还给你开矿?”朱开山说:“不是还没开仗吗?咱该怎么干还怎么干。”那文说:“对呀,爹,不能叫日本人看出来咱胆怯了。”玉书说:“是呀,不能长日本人的威风。”传武说:“少帅估计,关东军这次行动很可能只是一次试探,不会走得太远。他还叫我转告爹,你不用太慌张。”朱开山说:“爹心里头有底了。”

  传武从父亲的房间出来,文他娘跟出来说:“今晚你就住家里吧!”传武说:“明天还得带队伍去甲子沟呢!”文他娘说:“那也得进去看一眼秀儿。”传武想了想说:“那好吧。”

  传武进了屋,秀儿迎上去,却又本能地避过他的眼光,低头说:“事情说完了?”传武点点头。秀儿又问,却不知说漏了嘴:“和日本人能打起来吗,一郎?”传武说:“说什么呢?一郎?一郎在哪啊?”秀儿慌了说:“那天,那天一郎来咱们家了,还吃打卤面了。”传武并不追问,只说:“眼下看,仗是打不起来,僵持下去就不好说了。”秀儿说:“今晚就住这儿吧。”传武说:“不了,这就回去。”生子悄悄进来说:“二叔,你还走吗?”传武说:“生子,还没睡呢?二叔不走,你替二叔当兵去啊?”生子说:“二叔,你再不回来,二婶就把你休了。”秀儿脸红了说:“瞎说,生子。”生子说:“瞪啥眼呢,俺娘就是这么说的。”传武看看秀儿,秀儿把脸转到一边。生子悄悄地溜出去了。

  传武沉默片刻说:“生子说得也对,秀儿,别这么等我了,你再找个人吧!”秀儿不放声。传武说:“和你说话,你听没听见?”秀儿内心惶惑不安,一张嘴又说:“俺听见了,一郎。”传武看她一眼说:“一郎在哪呢,你怎么老说他?”秀儿含糊了半天说:“他回天津了。”传武瞅着秀儿说:“回天津了?那你老念叨他干什么?”秀儿害怕了,抽抽噎噎地哭了说:“俺,俺也不知道。”

  文他娘一直不放心,进屋来正碰上秀儿抹泪,沉下脸来说:“老二,你这个活兽进门就惹秀儿哭。”秀儿擦了擦眼泪说:“娘,没事,是俺自己不知怎么……”传武说:“娘,秀儿怎么了这是?说话颠三倒四的。”文他娘奇怪道:“没觉出来啊!”传武说:“那你是没注意!赶紧给她再找个人吧!这么下去她还不知能憋出个什么病。”文他娘说:“你给我闭嘴,还嫌你作孽不够吗?”传武转身下楼,边走边说:“反正我是说了,办不办就在你们了!”

  拂晓,甲子沟附近的一处山坡,传武指着铺在地上的地图,给身边的几个军官交代任务:“张营长你们占领这面的八二高地;崔营长你们向西面,在七九高地上修筑工事;孙营长你们向北隐蔽在这个方位,作为预备队随时准备接应。”几个军官答应着,各自领命而去。一个参谋将望远镜递给传武说:“团长,你往那面看。”传武接过望远镜看了看说:“上午就有那一大片帐篷吗?”参谋说:“没有,绝对没有。”传武说:“看来小鬼子是真要打呀,赶紧报告少帅。”参谋答应着,转身去摇电话,一会儿接通了,传武接过话筒,报告道:“少帅,有重要情况报告:刚刚发现关东军又增援了大概一个营的兵力,怎么办?”张学良说:“传武,在限定的时间之内,无论出现什么情况,绝对不能首先开枪。不要紧张,增援你们的骑兵团已经在途中了。”传武问:“少帅,如果关东军首先开枪呢?”张学良说:“那也要保持克制。”传武说:“怎么克制?任凭关东军打吗?”张学良口气严厉起来说:“你是军人,听从命令!”传武愤愤地说:“好吧。”他挂了电话,几个参谋围上来问:“团长,少帅怎么说?”传武说:“传我的命令:各营做好战斗准备,只要关东军开枪,就往死里打!”
 楼主| 发表于 2009-8-22 09:03:38 | 显示全部楼层
  山河煤矿办公室里,绍景急火火地跑进来对朱开山说:“总经理,关东军增兵了!”朱开山问:“来了多少?”绍景说:“反正不少,又是汽车又是马队。我说总经理,大战在即,咱们还是把重要的设备拉走吧,让工人们回家。”朱开山说:“绍景,出水才见两腿泥呢,一枪还没放,你就要散伙?”绍景说:“总经理,难道满山遍野的军队是来郊游的吗?”朱开山笑笑说:“绍景,看来你到底还是年轻,仗不是说打就打起来的。当年,八国联军打北平,也是经过了外交上的多少回周折,最后才调兵遣将的,现在才哪到哪啊?”绍景苦着脸说:“一旦打起来就来不及了。”朱开山摆摆手说:“我看不会有那个一旦。”绍景说:“那关东军增兵什么意思?”朱开山说:“他那是吓唬人,咱这面要是撤了,就长了关东军的志气,灭了传武他们东北军的威风。”

  “说得好!”院外忽然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朱开山和绍景都一愣,却见姚厅长和秦秘书进了办公室。

  绍景说:“姚厅长,您怎么来了?听说您不是……”姚厅长嘻嘻一笑说:“本人官复原职了,当然要来看看职责范围内的山河煤矿。”绍景皱眉说:“看什么看,马上要开战了。”朱开山说:“姚厅长,您来了,我们更放心了。可是,到底怎么回子事啊?”姚厅长说:“是啊!中国的事就是这样,当官的下去快,上来也快。就看你顶头上司是谁了。东省不是刚换了个行政长官吗!”

  朱开山问:“姚厅长,您吃饭了吗?”姚厅长说:“今晚上不吃饭,我专门上你们这来喝酒来了。”绍景说:“姚厅长,眼瞅着开战了,你还有心思喝酒?”姚厅长笑而不答,而是招呼大家说:“诸位都坐下来,坐下来。”朱开山说:“姚厅长,看来你是有话要说啊?”姚厅长点点头说:“就是来给大家送定心丸的!在奉天政府限定的时间之内,关东军肯定撤走。”绍景说:“这可能吗?两边的大炮都架起来了,还能不打?”姚厅长说:“据本人分析,关东军切断铁路,一是破坏你们山河矿的生产,这还是小的;二更重要的是想试探一下,刚主持东北军政事务的张学良张少帅对日本人是什么态度?既然少帅已经派兵来了,还限定时间叫关东军撤走,那小鬼子也就明白了少帅的态度:不会向他们日本人低头,关东军自然也就撤兵了。这不是好事吗?所以我今晚来找酒喝!”

  绍景说:“姚厅长,不过下午关东军又增兵来了。”姚厅长说:“是吗?他能增兵,那少帅就不能增兵吗?”朱开山笑道:“看来,姚厅长今晚非要喝酒了。绍景,上伙房看看,叫他们弄两个菜,请姚厅长尝尝山河煤矿的口味。”姚厅长回头对秦秘书说:“去把车上那几瓶茅台和西凤搬进来,今天,和山河煤矿的老少爷们把酒谈开矿,趁月赏兵马!”朱开山称赞说:“好啊,这也算今晚上山河矿的一道美景。”姚厅长说:“人生之一大快事!”众人哈哈大笑。

  森田宅邸书房,尾崎少佐给森田打来电话,告诉他撤兵的消息,森田很是不解,对着话筒吼道:“什么,你们要撤兵,为什么?”尾崎说:“老师,这是帝国陆军参谋本部的命令。”森田说:“关东军不是已经向甲子沟增兵了吗?” 尾崎说:“老师,东北军那面也增兵。”森田说:“这么说张学良比他父亲强硬,决心和帝国作对了?”尾崎说:“陆军参谋本部也是这个看法。”森田沉默良久说:“如今的帝国军人都是废物。”

  他狠狠地摔了电话,重重地坐下,恨恨道:“耻辱,天照大神子孙的耻辱!”石川问:“总裁,那甲子沟煤矿就彻底失去了?”森田冷笑着说:“轻易放弃不是我的风格。”

  3

  漫天的大雪静静地飘着,城市那座标致性的建筑——索菲亚大教堂落了厚厚的雪,看上去像一座城堡,显得分外圣洁,分外美丽。秀儿却无心赏这雪景。一郎的电话勾了她的魂,从他回天津后,她就一直在等这个电话,可真来了,心里又有说不出的滋味。踌躇再三,她还是冒着风雪出了门,地点是马迭尔酒店。
 楼主| 发表于 2009-8-22 09:03:45 | 显示全部楼层
  一郎打开了门,秀儿站在门外,头发梢上还挂着点雪,衬得脸更红。一郎上前就要抱她,秀儿轻轻地推开了。一郎笑了笑把她让进屋,给她倒了水,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在天津的事。秀儿却沉默半晌,突然打断他说:“一郎,咱们俩的事就算过去了吧!”一郎愣了说:“你说什么?”秀儿说:“俺说咱俩的事儿就算过去了吧。”一郎想了想说:“是怨我回天津的时间太长了?”秀儿说:“不是。”一郎解释道:“天津那面实在是事情太多。”秀儿摇摇头,痛苦地说:“一郎,俺受不了,真的,俺受不了,俺整天想你,做梦都想你,可是醒了,还是俺一个人。”一郎笑了说:“我这不是回来了吗?”秀儿又摇头说:“那天,俺当着传武的面,不知怎么就喊他一郎了。”一郎紧张地问道:“传武怎么说?”秀儿说:“他倒没往心里去,可是俺往心里去,心里头害怕,怕传武知道咱们的事,怕咱娘知道了咱们的事。整天,心里悬空着,不敢正眼看家里的人,丢了魂似的,干啥,错啥。有几回咱娘问我,是不是病了。一郎,俺真受不了了,这么下去,俺要疯了。”

  一郎紧紧抱住她说:“秀儿,要不咱们去天津吧。到那儿,谁也管不着咱们。”秀儿说:“可是和咱爹咱娘怎么说啊?就算他们能放过咱,那传武能善罢甘休吗?”一郎说:“我不怕,为了你,为了咱们俩,我什么都不怕!死都不怕!”秀儿贴在一郎的肩头,求他说:“咱还是分手吧!这么做对不起朱家啊!这哪叫活人哪?这叫煎熬,这叫遭罪,这叫往死里闹腾啊!”一郎说:“秀儿,求求你,别离开我。”

  两人紧紧依偎着哭成一团。良久,秀儿松开手,有气无力地说:“一郎,放开俺吧,就让俺心里松快点吧,行吗?”一郎也慢慢松开手,不说话,只呆呆地看着秀儿,眼也不眨。秀儿说:“把眼泪擦了吧,一郎,俺记住你了,你在俺心里。”她狠狠心把手里的一个包袱塞给一郎,深深地鞠了个躬,又说:“一郎,俺死也忘不了你!”说完,推开门捂着脸哭着跑出去了。

  一郎打开包袱,里面是自己那件外衣,熨烫一新。一郎把衣服捧在心口,靠在门上,泪水又无声地淌了下来。

  森田望着窗外的飞雪对石川说:“这个时候,九州还不会下雪吧?”石川说:“是啊,满洲的冬天来得特别早。”森田说:“山河煤矿开工多长时间了?”石川说:“已经快四个月了,听说他们每天产煤已经接近三百吨了。总裁,这一次我们输定了。”森田点燃烟斗,深吸了一口,说:“你这样看吗?可是我们还有一枚重要的棋子没用呢!”石川问:“它在哪?”森田说:“你我都认识他——龟田一郎。”石川说:“龟田一郎?”森田说:“他不是从天津回来了吗?”石川说:“是的。他肯为我们效力?朱开山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呢!”森田诡秘地一笑说:“正因为他和朱家有这一层瓜连,我才把他作为重要的棋子。”石川说:“总裁,您打算怎样使用这枚棋子?”

  森田说:“劈过木头吗?劈过那种盘根错节的树根吗?首先得下一枚楔子,然后用斧头狠狠地将这枚楔子打进去,那树根才会一点点裂开,最后变成了一片片小木头。”石川问:“总裁,现在我们该怎样下这枚楔子呢?”森田说:“我已经想好了,你给满铁去个电话,叫他们减少山河矿的车皮。”石川有些不解:“这就可以了?”森田说:“可以了,下楔子的时候,还需要大张旗鼓吗?”

  一桌丰盛的饭菜,朱家人都在座。自打开办了煤矿,朱开山和传杰多半日子在矿上忙,全家人难得这份闲情逸致。

  传文给朱开山斟满酒。朱开山说:“别光给我倒,大家伙都喝点。”那文附和着说:“是啊,秀儿,玉书,咱也都喝点儿。”文他娘笑着说:“老朱家都是些轻薄的人,从老公公到媳妇子,有点好事情就擎不住了!”朱开山说:“那是一点点好事情吗?山河矿见红利了!”那文说:“是啊,咱抵押的四味楼又赎回来了!这是多大的好事情啊!”
 楼主| 发表于 2009-8-22 09:03:51 | 显示全部楼层
  传杰从传文手里接过酒壶,给家人一一倒了酒,又问传文:“哥,咱爹爱吃的那道菜怎么没上?”传文说:“哪道菜啊?”那文说:“你个脑瓜子!九转大肠呗!”生子说:“爹,俺都知道爷爷喜欢吃。”传文朝朱开山赔着笑道:“爹,你看我忙乎忘了!这就去添。”秀儿起身说:“大哥,我去吧。”那文说:“秀儿,你坐下,咱都是开矿的功臣,该他伺候伺候咱了!”传文丧着脸出去。

  文他娘举起一杯茶水说:“娘不喝酒,就用这杯茶代替了,来,三个媳妇子,三儿,娘敬你们这些开矿的功臣一杯。”生子说:“奶奶,还有我呢!”文他娘说:“对,还得有俺生子,唯独不带那个人!”秀儿问:“娘,那个人是谁呀?”那文笑说:“那个人就是那个人!”玉书笑着说:“娘,这可不对呀!”她又望着朱开山说,“那个人可是总经理啊!”文他娘说:“三媳妇,你那么灵光个人也没有记性吗?想当初,是谁把你们两口子轰出去了?”传杰笑着说:“娘,那也不能怨俺爹,谁叫俺们先斩后奏呢!”朱开山站起来笑着说:“你爹还没老糊涂啊,你娘是绕着弯,叫我给你们这些胆大妄为的、抵押四味楼的功臣们敬酒,还得道个歉哪!对不对呀?”他偏着脸看文他娘。文他娘点着头笑道:“对,就是这么个意思!”朱开山说:“咱也别你一遍、我一遍的了,一块儿吧。来,爹娘敬你们一杯!”三个媳妇和传杰赶紧站起来说:“哪呀,还是俺们敬爹,敬娘!”

  一辆大卡车停在后院门外,传杰从门里出来,上了驾驶室,发动卡车。一郎开了辆轿车转过来。传杰看见了,在卡车上按了几下喇叭,从驾驶室探出头,招呼说:“来了,一郎!”一郎见是传杰,说:“呦,三哥也开上车了?”传杰说:“学着开呗!就许你开车呀?一郎,你不是怕我们干不过森田物产吗?别说森田物产呀,连关东军都挡不住!”一郎说:“听说了,你们山河矿真行啊!”传杰笑着说:“中国人不比日本人差哪去!”

  传杰一踩油门,开车走了。传文从门里出来,见一郎停好车,凑过去说:“一郎,你看看,你看看把他张狂的,还开上汽车了。”

  一郎跟着传文进屋坐下,说:“听说,咱爹他们煤矿开得不错?”传文说:“是不错啊!可是有我什么事?”一郎说:“这话怎么讲?”传文说:“咱爹现在就是咱家的大梁,将来呢?将来我就是家里的大梁!你三哥到什么时候也就是个柁、檩子什么的!可是现在呢,咱爹要把他当大梁使用了,叫他去管煤矿。我要伸手吧,咱爹还不让。”一郎说:“大哥,你不是还管着饭庄和货栈吗?”传文说:“那还用管吗?闭一只,哪怕闭两只眼都干了!再说还有你大嫂呢,她管个饭庄什么的那不绰绰有余吗!”一郎说:“大哥,犯不着生这么大气吧?”传文自顾自地继续说:“好,你三儿,咱爹看得起你,你就干!可是不该把我不当哥哥吧?动不动还挑拣我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问他句话吧,还带搭不理的!你说什么,我犯不上生这么大的气?叫你,你能不生气?放牛沟那阵你是看见了,从春到夏,从种到收,家里有个把头不假,可是,整年整月领着干活的不是我吗?”

  一郎说:“是啊,那阵子大哥整天是泥里水里的。”传文说:“后来,咱家到了齐齐哈尔,又到了哈尔滨。你知道咱家这个饭庄为什么叫四味楼吗?”一郎说:“好像是说有四道挺出名的菜。”传文说:“我告诉你,一道菜叫朱记酱牛肉,是我三顾茅庐跟高人学来的,放了九味中草药,又加上了鲁菜的咸口儿和鲜口儿;二道菜叫富富有余,主料就是豆腐和鱼,可是味道绝,那是放了几味谁都不知道的山草;三道菜叫鲁味活凤凰,就是让活鸡先吃上几天调料,再给它灌了酒,放血,去毛,下锅按鲁菜的做法热油爆炒,那叫神,那叫奇;四道菜叫满汉呈祥,这得感谢你大嫂了,是她找到了宫廷里的菜单子,又经过大哥我三改五改,味道比宫廷里的菜还宫廷!一郎,你知道这四道菜都是谁的功劳吗?”一郎说:“我哪知道啊,那时候我还在天津呢!”传文说:“都是我,都是你大哥的心血呀!”一郎笑了笑说:“大哥,别想这些事了,上阵得父子兵,打虎得亲兄弟!家里人不能离心离德呀!”传文说:“你这话也对,可是大哥憋得慌,满身的武艺没有施展的地方,闷死我了。”
 楼主| 发表于 2009-8-22 09:03:58 | 显示全部楼层
  一郎说:“大哥,你要是实在闷啊,我倒有个办法。”传文问:“什么办法?”一郎说:“找点生意你做呀!这不比整天想那些没用的事强吗?”传文来了兴趣,说:“行哪,大哥的长处就在做生意,做出点名堂来,也给那些老是自觉不错的人看看。”

  文他娘进来说:“大呼小叫地说什么呢?”传文见娘进来,有点慌张,说:“娘,刚才我和一郎也就说了点饭庄上的事,是不是,一郎?”一郎笑了笑。文他娘说:“老大,你叫秀儿沏壶茶叶来。”传文巴不得这一声,抬腿出去了。文他娘说:“一郎,你这一去可是有日子了。”一郎说:“天津那面,我也得料理清了,再赶过来呀!”

  秀儿拿了壶茶进来,上前给文他娘倒水,看了一郎一眼又忙错过眼神去。文他娘说:“没见一郎来了,也不打招呼。”秀儿这才转过身朝一郎点了点头,给他倒了水,又对文他娘说:“下面还有活儿呢,娘你有事喊我,我先去了。”

  见秀儿出去,一郎说:“娘,和你说个事,这回我在哈尔滨有家了。”文他娘一喜道:“那媳妇是谁呀?”一郎说:“什么媳妇?我说的家就是我们商社在这的分号,我已经搬进去住了。”文他娘说:“是这么个家呀!你呀,也该找个媳妇了,那天,娘答应你了,可是这些日子,叫矿上的事搅和的,也没腾出手来用心给你找。”一郎说:“娘,你就别为我操心了。”文他娘说:“娘倒不想操心了,可是不操心行吗?你没见才刚秀儿不大对劲吗?都是叫你二哥憋屈的。那天,你二哥说他和秀儿过不到一块儿,叫秀儿再找一个,这不是混账话吗?”一郎说:“二嫂就因为这个?”文他娘说:“是啊,都是你二哥作的孽啊。”一郎说:“娘,二哥二嫂要是实在过不下去,分手也行啊!”文他娘说:“那可不行,咱家虽说不是高门大户,可也是堂堂正正的人家,休妻典地不是朱家的门风!”

  一郎听到这儿,心凉了半截,水也顾不上喝一口,起身说:“娘,我该回去了。”文他娘说:“再坐会儿吧,咱娘俩话还没唠够呢!”一郎说:“娘,我今天来就是想请你和爹到我那个新家,去坐坐。”文他娘说:“行,娘肯定去。别看你那屋里没媳妇,可也是能给一郎遮风遮雨的地方。”她把一郎送到门口,又说,“当老人的,不知道从哪就添了心事,你说你,老大不小了,没个媳妇,娘得惦记着;你二哥那面娶了个媳妇,又不好好过,也叫娘闹心,咳……”

  第三十六章

  1皑皑白雪覆盖着远处的群山,也覆盖着矿区。山河煤矿的办公室是一幢用圆木搭建的房子。传杰正领着几个工人往一根高高的旗杆上挂青天白日旗。绍景骑着摩托车过来,招呼着说:“新年新气象啊!咱山河矿也赶时髦了。”传杰说:“张学良宣布东北易帜,咱能不响应吗?”绍景说:“是啊,看见这面旗帜,就知道山河煤矿是中国人的啊。”

  朱开山从屋里出来,招呼他们说:“快进来,咱开个小会。”两个人进了办公室,见矿上的几个主要负责人都在,心事重重的样子。绍景说:“今天刚放了这新年的头一炮,图了个好兆头,大家都拉着脸干啥啊?”传杰说:“是啊,不光为了新年,少帅张学良宣布东北归顺南京国民政府,可是件大事!小鬼子独霸东北的大梦做不成了!该高兴才对啊!”

  一个戴眼镜的工作人员说:“潘经理,朱经理,是这样,刚刚接了个电话,满铁通知削减咱们运煤的车皮,要减一半。”传杰的脸色立即阴了,说:“恶鬼又上身。”绍景问:“满铁那面不能通融一下吗?”那戴眼镜的说:“问了,说这是整个铁路网上的事,没法通融。”传杰说:“放屁!他们就是想挤垮山河矿。”朱开山说:“也得感谢他们呢!没把车皮全掐了,这不比切断山河矿铁道还强一点吗?”绍景说:“可是采出来的煤,运不出去,往哪儿堆呀?”朱开山说:“那就再开两片堆场。”传杰说:“可是长此以往,也不是事啊?”朱开山说:“那就减少开采量。”绍景说:“这样一来,山河煤矿不是日渐萎缩了吗?”传杰说:“爹,咱现在可是蒸蒸日上啊!”
 楼主| 发表于 2009-8-22 09:04:07 | 显示全部楼层
  朱开山笑了笑说:“你们都看过大戏吧?哪一出大戏一开头就把热闹的地方全端上来了?咱现在也是这么个事,日本人要和咱演大戏,削减车皮这才是大戏的一个小引子!”绍景说:“总经理,你这么看?”朱开山说:“不这么看,还能怎么看?山河矿刚开工他们就切断了咱的铁道,想一下子把山河矿掐死,没承想他们没做到!现在这又变了个法,从削减车皮开始,演另一出大戏。”传杰说:“能是什么大戏呢?”朱开山说:“我现在也想不好,就觉着这个味儿像。”绍景说:“现在咱们应该怎么办?”朱开山说:“我看是没有办法,只有这么挺着,看看日本人下一步敲什么锣鼓,上什么角,要演什么戏,咱们再应对。”

  文他娘和秀儿坐在一辆黄包车上。秀儿挎了个篮子,犹犹豫豫地说:“娘,俺还是回去吧?”文他娘说:“秀儿,这句话,一道上你可念叨好几遍了,怎么和一郎还有不痛快的地方吗?”秀儿慌忙说:“娘,俺可没这么说。”文他娘说:“那为什么?”秀儿说:“俺是想,家里不还有些活儿吗?”文他娘说:“有多少活儿,今天也用不上你。你看,这都到地方了。”

  车子停在一幢二层小洋楼前,大门旁边挂了块木牌,写着“东胜商社哈尔滨分店”。文他娘和秀儿下了车,一个工作人员出来说:“是朱大娘吧,我们社长身体欠安,他嘱咐我来接您,他在屋里等着呢。”文他娘和秀儿都皱起了眉头。

  一郎正在床上和衣躺着,见文他娘和秀儿进来,赶忙起身说:“呀!娘来了!”文他娘说:“俺说好了得给你新家温锅。”一郎说:“什么叫温锅啊?”文他娘说:“秀儿,和一郎说说什么叫温锅。”

  秀儿打量着一郎,神情里的关注全写在脸上,却轻轻问了一句:“病了?”一郎接下她手中的篮子说:“就是有点不舒服。”文他娘上前摸了一把一郎的额头说:“也不见发烧啊?你是不是想自个儿偷会儿懒呀?”一郎笑笑说:“多少有那么点。什么叫温锅?”秀儿说:“中国人有个讲究,亲戚朋友搬了新家来看看,这就叫温锅。”

  一郎说:“温锅就温锅呗。娘,还带什么东西来啊!”文他娘说:“这些东西可都是有讲究的。秀儿,咱先把他这屋子拾掇拾掇吧,你看看天翻地覆的。”秀儿已顺手拾起了沙发边上堆的几件衣服,说:“娘,俺把这些衣服洗了!”一郎拦住她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文他娘说:“做生意你是把手,要说洗衣裳还得是你二嫂啊!我今天给你下厨去。”

  文他娘进了厨房,一郎走到秀儿身边,声音低低地问道:“心里头松快点了?”秀儿点点头。一郎说:“这两天我也琢磨过来了,分开就分开吧,要不你种下病那是一辈的事。”秀儿也低着声说:“也是为了你好,做这么大的生意,啥样的好媳妇找不着啊!”一郎说:“你老说为我好,为我好,可是我还想让你好呢!”秀儿看一眼一郎,笑笑说:“俺知道啊。你病真没事?”说着探出手来想摸摸他的脸,文他娘提着个篮子又进来了,秀儿忙把手缩回去。文他娘说:“一郎,你知道篮子里那些东西都有什么讲究吗?”一郎说:“先叫我看看有啥。”文他娘说:“秀儿,你和一郎说,都什么讲究。”

  一郎先从篮子里拿出块发糕,秀儿说:“看没看那发糕上点了大红枣,发糕加上枣,这是盼着你早点发财。”一郎又拿出一匝新筷子,问:“这筷子呢?”秀儿一笑道:“叫你快点发财啊!”最后他又拿出一条鱼来说:“哟,还有条大鱼呢!这是什么讲究?”他偏着脸笑嘻嘻地问秀儿。秀儿说:“这你都不懂,富富有余呗!”一郎笑着说:“二嫂真有学问,这把还来成语了。”秀儿打一下一郎说:“娘,你看他还臊白俺!”文他娘笑着说:“别说,我看你们俩一问一答的,还真和亲姊妹似的。”一郎说:“小时候,我就叫她秀儿姐嘛!”文他娘端着脸盆出去了,边走边说:“秀儿和谁都能交往好啊!你二哥要和你那么顺当就好了……”一郎在身后轻轻搂住了秀儿的腰,悄声问她:“往后还来吗?”秀儿笑笑摇摇头,脸上透着既兴奋又羞涩的红晕。
 楼主| 发表于 2009-8-22 09:04:18 | 显示全部楼层
  吃饭的气氛有些沉闷。传文见爹拉着个脸,试探地说:“爹,车皮的事有着落了?”传杰说:“上哪着落去?铁路上的事掐在日本人手里,连姚厅长都说不上话。”传文说:“爹,那挖出来的煤怎么办哪?”传杰没好气地说:“怎么办?堆露天地吹风呗!”传文不高兴了,说:“我和咱爹说话,你老接什么茬?”传杰说:“你左一句右一句的,你不知道山河矿叫车皮难住了吗?咱爹正为这事上火呢?”传文说:“哟,你还知道疼咱爹呀?你要真疼咱爹,当初就不该押上四味楼开煤矿!”传杰说:“陈年旧账,现在提还有什么意思?”传文瞪着眼珠子说:“你说没有意思,我看有意思,现如今怎么样,骑老虎身上,下不来了吧?放着那些工人不干活不行,干了活挖出来煤运不出去又不行,叫我说,你这是把咱爹放火炉里盖上烤啊!”

  朱开山吃着饭,冷冷瞅一眼传文说:“大冬天靠火炉近点,也不错啊!”玉书说:“押上四味楼开煤矿,大嫂还赞成呢!”传文一下子噎住了,想了想说:“不假,你大嫂赞成,可是她的心里头和有些人想的不是一回事。”那文问传文:“我心里想什么,你知道?”传文说:“你不用难为我,有的人是想把咱家往悬崖顶上带,你能这样想吗?”那文说:“你绕了半天弯,净是废话!”传杰说:“大哥,有话你就明说,何必这样,你不就是说我要把咱家往悬崖顶上带吗?”连生子也不高兴了,朝传文说:“爹,俺三叔有那么坏吗?”

  朱开山说:“生子,你三叔有多坏,爷爷说不好,可是爷爷愿意站在悬崖顶上看风景。”传文自知没趣,嘟哝着说:“我也就是打个比方呗。”那文高着声说:“要说呀,俺家传文也对车皮的事上心呢!依我说,实在不行啊,咱是不是找找一郎?”传文直瞪瞪地冒出一句说:“找一郎干什么?”那文拐他一下说:“你这个脑瓜子,忘了,才刚你说一郎是日本人,又做生意,肯定和铁路上的日本人有交往,叫他去说一说,赶趟车皮的事不就办下来了?”

  传文半明白半懵懂地点着头说:“是啊,是这么个关节,我也这么想。”那文说:“爹,三儿,你们看看传文这个主意行不行?”传杰说:“爹,也有道理啊!要不,找一郎问问?”朱开山思量再三说:“问问也好,兴许就有下一出戏了。”文他娘说:“你说什么呢?”朱开山笑笑不语。那文拽起传文说:“走,咱这就问一郎去。”

  一郎接了传文的电话,思来想去,去找了森田。石川说:“一郎,你知道满铁是个独立的系统,是帝国在满洲的派出机构,人家有人家的规矩,森田总裁不好答应你的请求。”一郎说:“老前辈,山河矿已经实在没有办法了,再说朱家是我的救命恩人,您就帮帮这个忙吧!”森田说:“要说这个忙我森田不该帮,也许你知道,甲子沟煤矿是森田物产首先发现的,可是山河矿却把它夺去了。照一般人看来,我森田应该怀恨在心,应该落井下石,可是,你这个老同乡,一辈子不做这样的事,一辈子不做和中国人作对的事。小同乡你这个忙,我帮了。石川,你挂个电话,和满铁的说一说,请他们务必给我森田一个面子。”

  一郎说:“森田前辈,太感谢了!我一定叫山河矿的人也登门来感谢您。”森田说:“山河矿的人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吗?”一郎说:“知道一点。”森田沉吟半天说:“不要叫他们登门感谢,你反倒应该告诉他们,你找过我,我没有答应。”一郎说:“为什么?”森田说:“这些年来日中两国兵戎相见,战事不断,中国人每每败北,于是,他们对日本有一种情绪,不信任,甚至仇恨。其实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中国也能像日本一样富强起来。对吗,小同乡?”

  一郎似懂非懂道:“老前辈,好像是。”森田说:“我森田在哈尔滨也多少有些名气,如果你和山河矿的人说是我森田帮了他们的忙,他们又会怀疑,我森田在打他们的主意。”一郎说:“不至于吧?”森田说:“不要怀疑了。”一郎说:“那,您为什么还要帮助他们呢?”森田说:“还是那句话,日本想帮助中国富强起来,再说朱开山是你的恩人,你是我的小同乡,我要帮着你报答朱开山一家的恩情。”一郎说:“老前辈,非常感谢。”
 楼主| 发表于 2009-8-22 09:04:26 | 显示全部楼层
  石川打完了电话,过来说:“总裁,满铁那面答应了。”森田说:“好,这我就放心了。小同乡,以后,山河矿还有什么事你尽管来说,我都会帮忙。”一郎说:“老前辈,让您费心了。”森田说:“只是记住,不要和山河矿的人说是我森田在帮他们。”一郎说:“晚辈明白,也一定做到。”

  2

  朱开山、传杰、绍景还有一郎边喝边聊。朱开山问一郎说: “车皮的事是森田物产帮的忙吗?”一郎说:“哪呀,我求过他们,可是他们说满铁是独立的机构,有自己的规矩,别人插不上话。”朱开山说:“那你是找了谁啊?”一郎说:“天津的一个朋友,他在满铁有熟人。”朱开山说:“哦,是这样。”他举起杯说,“一郎,为车皮的事,咱爷俩干一盅。”一郎说:“爹,这是俺应当的。”爷俩将酒喝了。

  绍景说:“一郎,要是没人告诉我,真看不出,你是日本人。”一郎说:“日本人本来就和中国人长得差不多!”绍景说:“不一样。”传杰说:“就是说话不一样呗,人家说日本话,咱说中国话。”绍景说:“不对,日本人的礼数特别多。见了面,不鞠躬不说话。早上见了,一哈腰,生人相见了,又是一哈腰。”朱开山说:“对咱中国人就不是这样了,就不讲理了,又抢又夺的。”一郎笑笑说:“爹,日本人也不都是那样。”绍景说:“是啊,也有好的,我在奈良读书,日本的老师和同学也没少帮我。”传杰说:“爹,当一郎的面,这么说好吗?”朱开山笑了说:“爹是叫那些没良心的日本人气糊涂了,一郎,爹错了,来,咱爷俩再喝一盅。”一郎赶忙起身举杯说:“爹,您老太客气了。”

  传文进来问:“爹,还要点什么不?”朱开山说:“老大,你也坐下。”一郎说:“对了,你们别光谢我,车皮的事,大哥不和我说,我还不知道呢。”绍景说:“三哥,刚才你我就应该请大哥进来呀!”传杰忙搬了把椅子过来,说:“大哥,刚才我忘了,实在对不起!”传文轻轻哼了一声说:“你是咱家老小,大哥能和你计较啊!”传杰赔着笑给传文斟上酒,说:“大哥,敬你一杯,幸亏那天你想起一郎了,要不到现在车皮的事,恐怕还悬着呢!”绍景也举杯说:“是啊,这头一杯还得记在大哥身上。”

  传文喝了杯中酒,一抹嘴说:“老三,煤矿上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差事,带上大哥一个呗!”传杰说:“那咱饭庄和货栈怎么办?”传文说:“咳,那点事,你嫂子就照看了。”朱开山说:“老大,你这个话可就错了。饭庄和货栈是咱们家的根本,换谁来管,我都不放心。矿山是开起来了,可是这一出一出的事情,不得不叫我这么想,矿山将来是怎么个局面,真不好说!你把饭庄和货栈守住,就算哪天矿山有个闪失,咱全家也有个退身之路。一句话,叫你管饭庄和货栈是爹把全家的命根子交给你了。”传文说:“爹,你真这么看吗?”朱开山点点头,语重心长地说:“老大,你可不能三心二意啊!”传文高兴了说:“爹,俺知道哪头重哪头轻了,您老放心,俺肯定把饭庄和货栈办好了!”

  传杰在开采工地上跟一个把头说着话。绍景一脸的不悦,大步过来,拽着传杰就走。传杰问道:“什么事啊?”绍景说:“你家老爷子又领工人们吃酒呢!”传杰说:“大中午的吃什么酒?”绍景说:“他是请昨天的夜班工人。”

  饭堂里,一溜摆了好几张大桌子,满桌的饭菜,桌子边,工人们吆五喝六地吃着喝着,一个个脸放红光。朱开山见传杰和绍景进来,招呼他们说:“还没吃吧?坐下来,和工友们一块喝两盅!”传杰看了看满饭堂的工人,冷着脸说:“吃得差不多了吧?该回去休息了,晚上还得上班呢!”绍景说:“今天喝,明天喝,还有力气干活吗?”

  工人们纷纷起身,悄悄出去了,传杰到朱开山身边说:“爹,你请工友们吃饭,俺不反对,可也不能这么昨天请了,今天还请的。”朱开山说:“我自个儿掏钱,又没动矿上的。”传杰说:“不是钱的事,咱这是开办实业,不是交朋为友。”朱开山说:“怎么不是交朋为友?工友,工友,就是一块干活的朋友,你不把他们当朋友,他们能实心实意地给矿上干吗?”传杰说:“叫工人们好好干活,可以用别的办法。”朱开山说:“什么办法?最好的办法就是和工友们心交心。工友们夏天泥里水里,冬天顶风冒雪,弄不好还会丢了性命,人心都是肉长的,不容易啊!你这半辈子光做生意了,不知道底下人是多么艰难!”传杰说:“和工友们心交心,对!但是,终究咱这是矿山,他们是干活的,得有规矩,叫他们好好干活不光得交心,还得讲究个章程,用章程来奖励,来处罚。”朱开山说:“章程,什么章程?你们的章程就是不愿和工友们和和气气地吃顿饭!那好,我也不吃了,你们俩吃!”说完,他掀了桌子,拂袖而去。
 楼主| 发表于 2009-8-22 09:04: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天一大早,传杰来到朱开山房间外,敲了敲门,喊道:“爹,咱该走了,时间不早了。”文他娘打开门说:“你爹正生气呢!”传杰说:“为昨天的事?”文他娘点点头说:“你进去劝劝他。”传杰随文他娘进来。朱开山坐在椅子上,眉毛拧成个疙瘩。传杰说:“爹,咱该往矿上走了。”朱开山说:“你自个儿去吧!”传杰赔笑说:“哪能啊!国不可以一日无君,家不可以一日无主,咱山河矿也不可一日没有总经理呀!”朱开山说:“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总经理啊?”传杰笑着说:“怎么没有,正想和你说件事呢!”朱开山说:“什么事?”传杰说:“咱上了车再说,好不好?”

  文他娘也跟着劝道:“他爹,你也是六七十岁的人了,传杰和绍景才多大,不是说要你给他俩做个榜样,但至少不能和两个孩子治气吧?”朱开山说:“我没和他们治气,是他们眼里没有我。”传杰说:“爹,说话可得口对着心,心对着口啊,山河矿从开办到现在哪一件事我和绍景没和你说?哪一件事你不点头,我和绍景就背着你做了?”朱开山说:“那倒是。”传杰说:“今天,还有件事,得经过你点头,不然,我和绍景也是瞎核计了!”朱开山说:“这么说,我还有点用啊?”文他娘说:“你赶紧跟老三走吧!”

  传杰开着卡车载着朱开山上了路。传杰说:“爹,我和绍景核计了,把现在的按小队核算,改成按人头核算。”朱开山说:“有什么好处?”传杰说:“我问周把头了,老实巴交干活的工人,一天能采三千来斤煤,那些偷懒耍滑的,一天才能采一千来斤;要是按小队核算,那些偷懒耍滑的就捡便宜了,咱煤矿的产量也上不去。”朱开山说:“那按人头核算,就没有这些事?”传杰说:“肯定没有。一个人一天挖多少煤,咱给多少钱。不愿挣钱的,你就偷懒耍滑去,想挣钱的,你就好好干。” 朱开山说:“先不说偷懒耍滑的。人也有个年老的、年少的、身子好、身子差的区别,你们这么一弄,那年老的和身体差的不就吃亏了吗?”传杰说:“我和绍景定了这么个章程,一个人一天挖两千斤煤打底,咱开他一块钱,年老体弱的全能干出来,一个月下来,工友们比现在的工资还多。他要是多挖一百斤,咱奖励他两毛钱,这样,那些能干的一个月下来,兴许能挣上原来两个月的工资。谁不稀罕钱啊,那些偷懒耍滑的自然也就改正了。”

  朱开山说:“你这么一说,像是真有点道理。可是,也不能一下子铺开来做。”传杰说:“你说怎么做?”朱开山说:“找那么个小队,先试试吧,赶趟你们这个章程有不周全的地方呢?”传杰说:“对呀,爹,还是你想得周到。”朱开山得意道:“管怎么说比你们多吃了两年咸盐豆。”

  他父子俩前脚走,后脚传武阴着脸回了家。秀儿见了,心里扑腾个不停,总担心他是知道了她和一郎的事。她接过传武的一个包,问:“有事啊?”传武点点头,问:“咱娘呢?”秀儿说:“屋里呢。”传武进了屋,秀儿心里更害怕。传文从外面拿了张报纸,慌慌张张地进来,看见传武喊:“老二,你看报了吗,是真的吗?”那文跑过来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传文扯着那文跟着传武往后院跑, 秀儿也硬着头皮跟进去。

  传文一进屋,拽过那文手上的报纸递给文他娘说:“娘,出事了!你看看这张报。”文他娘说:“你怎么二糊涂了,娘认得字吗?那上面说什么?”传文说:“鲜儿出事了!”那文又夺过报纸说:“娘,俺念给你听:女匪三江红一审判处死刑。本报讯,日前,二龙山土匪抢劫一日本洋行后逃窜。途中,被哈尔滨警察大队伏击,女匪首‘三江红’负伤被捕。昨日,哈尔滨法院审理此案,一审宣判‘三江红’死刑,上诉期为三天。”文他娘问:“啥叫上诉期?”那文说:“就是觉得判得不对,找人再打官司。”文他娘直着眼说:“三天?三天能找着人打官司吗?”传文说:“什么上诉期,都是虚话,就是想要鲜儿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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