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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天涯倦客

闯关东 作者:高满堂 孙建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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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2 09:04:46 | 显示全部楼层
  文他娘眼珠子一翻,差点晕倒在地上,好半天缓过劲来,瞅着传武说:“活兽,这遭熨帖了?”传文问:“老二,鲜儿的事情你没找人活动活动?”传武低着头说:“从前天知道这回事,我就上下找人,可是没人敢管这事,她抢的是日本洋行。”文他娘说:“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传武摇了摇头。那文说:“那,只剩下准备后事了?”传武说:“娘,我回来就是想说这件事,家里给鲜儿姐做套新棉衣吧,送她上路。别的,咱做不了啦。”文他娘说:“活兽,事到如今,你想起娘来了,当初,你要是把鲜儿好好照看着,她能到今天吗?”

  秀儿一旁抽抽咽咽地哭了。

  3

  文他娘领着三个媳妇在给鲜儿做棉衣,她叹了口气说:“现在,我还能想起鲜儿小时候的模样,不笑不说话,一开口就唱,响铃丁声的,三里五村,没人不夸奖她。”那文问:“娘,鲜儿怎么就当了胡子呢?”文他娘说:“谁叫她认识了那个大掌柜镇三江呢!”玉书说:“都怨这个糟糕的社会,她不认识那个镇三江也能认识另一个镇四江。”秀儿说:“娘,要是当初传武和鲜儿成了亲多好啊!”

  文他娘说:“净说傻话,他们成了亲,你怎么办?朱家答应了你们老韩家的事,还能反悔吗?”玉书说:“娘,当初就应该反悔呀!”文他娘说:“玉书,你们念书人说话就是轻巧,你爹是那种说反悔就反悔的人吗?再说,当初要是真反悔了,放牛沟的乡亲还不把朱家的人骂死啊!”玉书说:“那也比现在强,鲜儿被判了死刑,秀儿一个人在家过。”文他娘也没话了。

  那文说:“鲜儿抢谁不好?抢日本人的洋行。”文他娘说:“该抢!谁叫他们抢咱中国人了。”玉书说:“我佩服鲜儿姐,活得顶天立地!要是咱都像她那样,谁敢欺负咱女人。对不对,二嫂?”秀儿说:“俺可没有鲜儿姐那份胆量。”

  外屋里,朱开山和三个儿子也在商议鲜儿的事。传杰说:“爹,虽然只剩三天,但咱也得找律师帮鲜儿姐打这个官司啊?”朱开山说:“没用了,三天能干什么?再说这些年鲜儿收拾的富绅恶霸还少吗?官府早就瞄上她了。老大呀,你别光擦眼抹泪的,想想后事怎么办吧!”传文擦了把泪说:“当初,俺要是不娶那文,鲜儿不就没有这些事了?”传武说:“哥,说这些事有什么意思吗?”

  朱开山说:“鲜儿的尸首,咱家肯定得收了。”传武说:“我去收。”传杰说:“二哥,你一个当军官的怎么好出头?”传武说:“怎么不能出头,鲜儿是咱姐姐!”朱开山说:“老大,我看还是你去吧!也算你们没白好一场。”传文畏畏缩缩地说:“爹,你知道从小俺就见不得血腥。”传杰说:“爹,还是我去收吧!”朱开山说:“也好,这事就三儿办吧!”传文说:“尸首拉回来埋哪儿啊?”朱开山说:“埋哪儿?再说!先在院子里搭上灵棚,停灵三天,和尚、道士、喇叭班子都给请来,像模像样地给鲜儿办一回。”

  传文说:“爹,这好吗?鲜儿可是个胡子啊?”朱开山说:“胡子怎么了?也是官逼民反,天底下为富不仁的主儿太多了,不抢他们两个,穷人怎么活?再说她还是老朱家的闺女呢!”说得传文低下了头。朱开山说:“老大,你和三儿回去吧。爹还有几句话和老二说。”传文和传杰出去了。

  朱开山问传武:“一晚上你都没有个话,想什么呢?”传武说:“俺娘说得对呀,鲜儿到了今天,是因为我没照看好。”朱开山拿过瓶酒来,给传武和自己斟上,说:“老二,喝一口,消散消散心头的闷气。”传武抿了一口。朱开山说:“老二,爹有句话一直压在心里,和谁都没说。鲜儿要是不出这回事,爹能把它带到棺材里去。”传武说:“爹,什么话?”朱开山深深地喝了一口酒,说:“爹糊涂啊!当初怎么就死活不让你娶鲜儿呢,这是爹一辈子最大的一件错事。老二,爹问你,到现在你心里头是不是也只有一个鲜儿?”传武点了点头。朱开山说:“爹一时的糊涂,坑害了你,坑害了鲜儿,也坑害了秀儿啊!”传武也喝了口酒,说:“爹,事情过去了,别想了。”朱开山说:“明个儿你去监狱探望鲜儿,把爹这些话啊都说给她听,说爹对不起他,对不起老谭家。”传武点了点头。
 楼主| 发表于 2009-8-22 09:04:55 | 显示全部楼层
  朱开山放下酒杯在客厅里踱来踱去说:“不甘心哪!爹不甘心哪,不甘心丢下鲜儿啊!老二,要是倒退二十年,你知道爹能干什么事情吗——劫大狱,如今不行了,自个儿不是那个年岁了,外面也不是那个年代了。”传武劝着说:“爹,别想了,想多了伤身子,您也老了。”朱开山眼中含着泪,微微一笑说:“老二长大了,知道疼爹了。”传武笑了笑。朱开山说:“老二,往后就一心一意和秀儿好好过吧!”传武含着泪点了点头。

  监牢里灯光黯淡,有一种潮湿腐朽的气味。鲜儿衣衫破烂,戴着手铐、脚镣,稍一活动,就丁当乱响。传武把棉衣放到鲜儿身边说:“这是咱娘给你新做的。”鲜儿看了看棉衣说:“挺上眼的,谢谢咱娘。”传武说:“姐,你伤哪儿了?”鲜儿抬手指了指脖子说:“枪子从这穿过去了。”传武要查看伤口,鲜儿挡住他说:“别看了,还死不了。”

  传武放下酒菜,说:“姐,陪你喝点吧!”鲜儿说:“不喝了,把这些东西提回去吧!喝了酒,少不了伤心落泪,日后想起来,你心里也不好受。姐不想把伤痛留给你。”传武说:“姐,你怎么能叫他们抓住呢?”鲜儿说:“不说那些事了,今天咱高兴点。”她挤出一丝笑,“忘了?那年你叫姐抓上了山,姐唱一句,你唱一句,今儿个,咱再唱一回。”传武说:“姐,你那脖子行啊?”鲜儿说:“小点声就是。”

  鲜儿轻轻地唱起来,声音虽小,但是依然婉转动听。唱了两句,鲜儿不唱了,说:“有个事,还得托付你,明天姐上路了,你把那镯子埋姐的坟头上去。”传武说:“姐,我天天揣着呢。”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只银镯子。鲜儿接过去,满眼的泪水,却微微笑着说:“好了,姐没有心事了。你也省事了。说好了高兴点,姐倒先掉泪了,叫你笑话。”传武说:“姐,爹还有话,叫我告诉你。”鲜儿说:“什么话呀?”传武说:“爹说,他后悔,当年没让咱俩成亲。”鲜儿又笑了笑说:“不说吧,你该回去了。回去替姐把这些酒菜吃了,好好睡一觉,等你醒了,姐早到那面了。”传武眼圈红了说:“姐……”鲜儿捂住他的嘴:“传武,什么都别说了,回去吧。”看守打开监室的门说:“时间到了,赶紧点。”传武久久地看着鲜儿说:“姐,在那面等我。”

  4

  刑场设在一个郊外的十字路口,四边的道已经被警察封住了,看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一处路口,几个叫花子模样的人,在人群里往前挤着,旁边有人骂道:“挤什么,前头有饽饽吗?”    叫花子笑着说:“没有饽饽,有人头啊!俺没口福吃饽饽,饱个眼福看杀头还不行吗?”

  另一处路口,几个小商贩挑着担子,要过街去,警察拦住他们说:“没长眼珠子,前面是什么地方,你们也要过去!”小商贩说:“长官你们杀你们的人,我们做我们的生意,凭什么把道口卡上?”

  又一个路口,几个打把势卖艺的壮汉挤到人群前面,一个壮汉问道:“四哥,你见过杀活人吗?”四哥说:“见过。”那壮汉:“是刀砍,还是枪崩啊?”四哥说:“刀砍哪,那才好看呢!鬼头刀一下去,人头嗖一声飞出去老远。脖腔子里的血,蹭地蹿上去,就像一道红光,挂在天上。看今天这个样,也像是刀砍哪。”那壮汉说:“怎么见得?”四哥嘻嘻一笑说:“官府杀人有个讲究,好事做多了的罪犯,就得用刀砍。”旁边有人插话说:“说错了吧,是恶事做多了吧?”四哥眼珠子一翻说:“你挺会说话的,是不是?我看你倒像是恶事做多了!”那人吓得躲到一边。

  鲜儿五花大绑被从卡车上押下来,按到地上跪下。监刑的警官过来说:“三江红,时辰到了,还有什么话说吗?”鲜儿浅笑一声,摇摇头。鲜红的棉袄衬得她脸也红成一朵花,配上那抹笑容,竟然像个新嫁娘。

  刽子手喝了一口酒,提着大刀来到鲜儿身旁说:“这位姐姐,也来一口吧!”鲜儿点点头,刽子手把酒碗送到鲜儿嘴边,鲜儿一饮而尽。刽子手把酒碗朝身后一扔,向监刑的警官点了点头。监刑的警官倒出去好远,高声喊着说:“时辰已到,开斩!”
 楼主| 发表于 2009-8-22 09:05:23 | 显示全部楼层
  刽子手高高举起鬼头刀,突然一声枪响,鬼头刀当啷落地,围观的人群里扬起一片尘,从尘中飞出一匹快马,马上骑着个蒙面人,直奔鲜儿而来。各路口上那些叫花子、小商贩和打把势卖艺的也拔出了枪,冲向监刑的警察,原来都是二龙山的好汉。监刑的警官大叫道:“不好,有人劫法场!”他边喊边指挥警察们说:“撤,赶紧撤。”警察们四散而逃。看热闹的人们也乱哄哄地跑开了。快马驰到鲜儿跟前,提起她,又催马绝尘而去。

  那蒙面人骑着马,载着鲜儿一路飞奔。鲜儿说:“是传武吧?”传武说:“姐,别说话。”鲜儿说:“传武,何苦救我呀?”传武说:“姐,俺爹说了,不能丢下你。”鲜儿说:“这是往哪儿去?”传武说:“找个大夫,把你的伤口包扎一下。”

  传杰正接电话:“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和爹说。”朱开山一旁过来说:“什么事?”传杰说:“俺嫂子刚才来电话,说鲜儿在法场上叫人劫走了。”朱开山说:“好!劫哪儿去了?”传杰说:“不知道。爹,谁这么大胆子呀?”朱开山想了想,问传杰说:“卡车在家吗?”传杰说:“在。”朱开山说:“停着,别动。”传杰说:“能是二龙山的人吗?”朱开山回身掩上门,悄声地说:“八成是你二哥。”

  第三十七章

  1 传杰的大卡车停在了郊外的一个山道上。朱开山和传杰下了车,匆匆进了路边的一个小诊所。鲜儿和传武从里屋出来,鲜儿见了朱开山,喊了声 “爹”,一下扑到朱开山的怀里哭了。朱开山轻轻地拍拍她说:“闺女,别哭了。听说,你上法场不是都没掉泪吗?”传武也劝道:“姐,别哭了。”朱开山说:“老二,你赶快回军营去,耽搁长了,叫人起疑心。”

  一个老大夫拿了包药,进来说:“这是些消炎和止痛的药,带上。”传杰接过药说:“谢谢,谢谢老先生!”传武说:“爹,你要把鲜儿姐带哪去?”朱开山说:“这你就别管了,你赶快回军营。”鲜儿说:“爹,我还是回二龙山吧!”朱开山说:“那可不行,这遭你哪也不能去了,咱先到矿上躲半天,晚上回咱自个儿家。”鲜儿说:“爹,可不能连累家里啊!城里肯定正到处搜查俺呢!”朱开山说:“亏你还当了这么多年的胡子,连灯下黑的道理都不知道吗?就算警察知道你是朱家的干闺女,他们也想不出你在这个时候能往家里跑。”传杰说:“鲜儿姐,就听爹的吧!”

  传武自行离去。鲜儿跟着朱开山和传杰上了车,传杰递给她一件男人的外套,让她穿上。朱开山却拿出了一把剪刀,说:“闺女,委屈委屈你了。”鲜儿明白了,一笑说:“还是爹想得周到。”她伸过头去,朱开山一剪子下去,把鲜儿的辫子剪了,又给她弄了顶传杰平日带的那种小礼帽。

  爷仨儿回了家。餐厅里,客人们七嘴八舌,所谈论的无一不是劫法场的传奇。传杰和鲜儿大摇大摆地径直上了楼。朱开山跟在后头,一个客人拦住他说:“老掌柜的,今个儿城里热闹大了。”朱开山说:“什么热闹事啊?”客人说:“法场上,三江红叫人劫跑了。”朱开山说:“有这等事情?谁这么大胆?”客人说:“还能是谁?二龙山的呗。”另一客人说:“滚去吧,有人看见了,是天兵天将。老掌柜的,那刽子手的鬼头刀刚抬起来,就见天上落下匹飞马,马上的人一哈腰,就把三江红抱马上去了,警察们刚要开枪,那飞马翅膀一呼扇,嗖一声没影了。”

  朱开山惋惜地说:“咳,这么好的光景没看见!你们慢用,我楼上还有客人呢。”他边招呼着边上楼,传文追上去,小声小气地说:“爹,怎么把她带回来了?”朱开山说:“不带回来去哪?你嘴把严实,不许说出去。”传文说:“知道,知道。”朱开山说:“你就别上来了,还去招呼客人,和往常一样,别叫人看出来。”

  秀儿迎出来说:“爹,鲜儿在里面换衣服呢!”朱开山说:“哦,鲜儿的事别和外人说。”秀儿说:“俺知道。爹,俺有件事想和你说。”朱开山说:“说吧。”秀儿说:“你可得答应俺。”朱开山看了看秀儿,说:“行,你说。”秀儿刚要开口,朱开山房间的门开了,那文探出头说:“爹,进来吧!”朱开山、秀儿进了屋。
 楼主| 发表于 2009-8-22 09:05:31 | 显示全部楼层
  鲜儿换了身衣服,靠在椅子上。文他娘埋怨朱开山:“你怎么想的,领闺女从前门进来,不怕人看见?”朱开山一笑:“鲜儿,你说为什么?”鲜儿笑了笑说:“道上,俺爹说了,这叫瞒天过海,兵书上的一道计策。”朱开山朝文他娘说:“按你想,是不是深更半夜,打后门进来?那样反倒叫人疑心了。”那文说:“爹,你呀真不是一般人啊!”朱开山转身问秀儿说:“秀儿,才刚你想说什么?”秀儿说:“鲜儿姐这回回来就别走了。”文他娘说:“想走,也不成啊,没看她脖子上还带着伤。”秀儿说:“俺是说,叫鲜儿姐当传武的媳妇,我给二老当闺女。”众人一愣。文他娘说:“秀儿,说什么傻话!”鲜儿说:“秀儿,这话不准你再说,再说姐姐立马就走。”朱开山说:“今个儿,不说这件事,弄点饭菜来,叫鲜儿吃了歇下吧。我晚上矿上睡,文他娘,你受受累,让鲜儿跟着你。”秀儿说:“还是跟俺吧,娘年纪也大了。”朱开山说:“以后再说,先让你娘照看着,就这么定了。”

  把人都送走,文他娘给鲜儿递过一杯水。鲜儿喝了口水,说:“娘,还放红糖了?”文他娘说:“喝吧,还放了几片老山参,喝了补补身子。”鲜儿又喝了两口,眼中泪光闪烁,说:“娘,回家来真好。”文他娘说:“你早该回来了,这些年一想起你在山上,娘的心就悬半天空去了。”鲜儿说:“老在这儿躲着也不行,一旦叫官府知道了,家里也跟着遭殃了。”文他娘说:“不许说走的话。”鲜儿说:“娘,走还是得走啊!不过,早晚我会回来,回家来,回家伺候你们二老。”文他娘说:“那天,得知你判了死罪,你爹和我说真话了,他一辈子不肯认错,那天认了,说当初是糊涂啊,不该又打又擂地不让传武娶你。”鲜儿叹了口气说:“一晃多少年过去了,娘,忘了那些事吧!”

  第二天一大早,传武就回来了。那文瞅见了,叫住他,一起走进秀儿屋,对秀儿说:“秀儿,昨天你说那个话是真心的吗?”秀儿看看传武,淡淡地说:“那真是俺的心里话,可是鲜儿不答应啊!”那文说:“嫂子倒替你和鲜儿想了个办法,就是想成全你秀儿,成全那鲜儿,也成全老二。”秀儿说:“这是什么主意啊?”那文说:“要说也简单,就是叫传武把鲜儿也娶了。”传武说:“嫂子你这是什么馊主意,不行,肯定不行。”那文说:“你先别和我叫喊,嫂子和你说道理:当官的,娶几房太太还是什么新鲜事吗?还有谁在边上龇牙吗?秀儿不肯离开咱这个家,你又放不下鲜儿,你把她俩都娶了,什么事不都结了吗?我觉着这是个两全其美,不,是三全其美,不,是十全十美的好事!秀儿,你说嫂子这个主意行不行?”

  秀儿点头说:“俺看挺好,不然的话,叫鲜儿姐往哪儿去?”那文说:“老二,这遭你还说什么?”传武想了想说:“那也得问问咱爹咱娘。”那文说:“好,咱现在就去!”传武说:“嫂子,不麻烦你吧,要说也是我和秀儿和咱爹咱娘说。”那文说:“也好,可是你们一定得说呀。”秀儿说:“嫂子,他不说,俺也说。”

  文他娘正在擦桌子,传武和秀儿进来。传武说:“娘,俺姐呢?”文他娘说:“在里屋歇着呢。你个活兽还知道回来哪?”传武说:“娘,别老叫我活兽好不好?俺也老大不小了。”文他娘说:“那叫你什么?”秀儿笑着说:“娘,就叫传武呗!”文他娘说:“妈呀!外面刮什么风了,今个儿两口子一条心了。”

  鲜儿靠在被垛上坐着。传武、秀儿和文他娘进了里屋。传武说:“姐,好点了?”鲜儿点点头,朝秀儿说:“来了,秀儿。”秀儿笑着说:“姐,人家还带了礼品来呢!你看看又是奶粉又是罐头,还有这么几盒点心。”传武对文他娘说:“娘,这都是秀儿的主意,她叫我买的。”秀儿说:“你疼鲜儿姐,就疼呗,俺也没说别的,干什么往俺身上赖?”传武也笑了说:“这么说,不是给你长脸吗?”文他娘一拍巴掌说:“真得看看今天的黄历了,是什么日子,活兽也明白人事了。”传武说:“娘,俺冷落秀儿你骂俺,俺对秀儿好点,你还骂俺,这个儿子太难当了。”文他娘笑了说:“鲜儿,你看,他还有道理了。传武,你能保证从今往后都对秀儿好,俺就改口不叫你活兽,你能保这个证吗?”传武说:“能,姐,你说我能不能?”鲜儿说:“能,姐相信你。”文他娘说:“老二啊,你什么时候把事情想开了?”传武说:“娘,是俺姐开导的。”文他娘说:“好啊,娘赞成。”
 楼主| 发表于 2009-8-22 09:05:39 | 显示全部楼层
  那文进来了,神经兮兮地压低了声说:“娘,一郎来了。”文他娘一愣说:“在哪儿呢?”那文说:“就在客厅。”秀儿心里紧张起来,不觉咬紧了嘴唇。文他娘示意众人别放声,自己进了客厅。片刻,她又进来说:“一郎在哪呢?老大媳妇。”那文这才笑了说:“刚刚他真来了,鲜儿在咱家,我怕叫他看见了传出去,就叫传文带他去煤矿上转悠了。”文他娘说:“你吓我一老跳。”那文笑着说:“娘,俺是个急性子,肚子里有话憋不住。老二,我看就把咱刚才核计的事情说了吧!”文他娘说:“什么事情还瞒着娘?”传武说:“嫂子,你能不能换个时候再说?”那文说:“这三人同面地都在,我看现在讲最好。”传武脸红了说:“要说,你们说。”自己转身到客厅去了。

  那文问鲜儿:“鲜儿,你伤好了,往哪儿去呀?”鲜儿说:“还得回山上。”那文说:“嫂子要给你找了个人,你还走吗?”鲜儿笑了说:“嫂子,我都多大了,还找什么人呢!”秀儿帮腔说:“鲜儿姐,你肯定中意。”文他娘说:“你们说谁呢?”

  那文附在娘的耳边嘀咕了几句,文他娘一惊说:“怎么,你想叫他娶二房?”秀儿低声说:“俺是二房。”文他娘瞅了瞅那文,又瞅了瞅秀儿,掩不住喜悦,朝鲜儿说:“馊主意啊!他们要传武把你也娶了。”鲜儿脸一下子红了,说:“娘,这可不行,俺不答应。”那文说:“鲜儿,为什么?”鲜儿说:“秀儿怎么办?”秀儿说:“鲜儿姐,俺答应了,你也答应吧!”鲜儿说:“娘,别听她们的,说什么俺也不答应!”那文说:“鲜儿,你要这么说,我可得摆摆道理了:第一条,你不能叫咱爹咱娘再为你操心了,这些年你山场子,水场子,二龙山,满世界地转,咱爹咱娘哪天晚上睡上安稳觉了?第二条,你也得为秀儿和传武想一想,传武心里有个你,这边把秀儿扔在家里,那边自己猫在军营里打光棍,成了家的人日子能这么过吗?第三条,你也该为自己想一想,多老大了,整月整年地在山上,今天官军剿,明天胡子们你争我斗,哪天是个头啊?嫂子和你说,人生一世不图大富大贵,但是也不能提了个脑袋度日吧?你不用马上回话,你先想一想,嫂子这三条,哪一条错了?”鲜儿沉思半天说:“传武答应吗?”那文笑了说:“他不答应能臊得红头涨脸地跑客厅吗?”鲜儿朝文他娘说:“娘,你什么主意?”文他娘说:“鲜儿,娘看就这么办吧!你爹也能答应,昨晚我不就和你说他早就懊悔了吗?”

  那文朝客厅喊着说:“老二,这遭该进来了吧?”传武进来了,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满脸通红。鲜儿说:“传武,刚才你都听见了,姐答应嫁给你,可是有一桩事你得听姐姐的,俺进了门秀儿是大的,俺是小的。”秀儿赶忙说:“姐,这可不行,本来就是你和传武好在前头。”鲜儿说:“秀儿,你要是这么说,姐姐不嫁。”文他娘说:“秀儿,就听鲜儿的吧!”那文也劝秀儿说:“就这么办吧!”秀儿不情愿地说:“那好吧!”文他娘高兴地戳一下传武的额头说:“你个活兽,还摊上两房媳妇了!”传武说:“也是你们叫我娶的。”鲜儿朝秀儿招招手说:“秀儿,过来。”秀儿在炕边坐下,鲜儿扯着她的手,轻轻地说:“秀儿,姐姐得谢谢你。”秀儿说:“姐,看你说的,咱不都是一家人了吗?”

  2

  传文和一郎参观完煤矿出来,传文慨叹道:“咱爹他们真行啊!才半年工夫就建这么大个矿。”一郎说:“是啊,这在日本也称得上奇迹了。”绍景说:“还稍微差那么一点。卷扬机是煤矿生产最重要的设备,咱是个新煤矿,要用就应该用最先进的卷扬机。我刚才说的那种卷扬机,就是德国最新式的卷扬机。”朱开山说:“绍景,好东西谁都喜欢用,可是你说的那份卷扬机价钱太高了,咱山河矿没那么大的财力。”传杰说:“爹,咱得把眼光放远一点,现在多花点钱,就省得将来再更换了。”朱开山说:“可是眼下,钱上哪弄啊?”绍景说:“可以到银行贷款哪。”朱开山说:“贷款的利息,你付得起啊?”
 楼主| 发表于 2009-8-22 09:05:46 | 显示全部楼层
  传文看看一郎,问:“一郎,你不能投点进来?”一郎说:“得需要多少钱哪?”朱开山说:“八九十万吧!”一郎说:“这个数目可太大了。”绍景说:“整个需要这个数目,现在也就是还差个四五十万。”传杰说:“一郎,这个数目你行吗?”一郎为难道:“让我想想吧。”朱开山说:“一郎,你可得想好了,开煤矿这个事,利大,风险也大,这才几天,又是封锁铁路,又是削减车皮的。”一郎说:“爹,俺知道。”

  秀儿房里,玉书一脸的不高兴,说:“二嫂,你怎么能答应这种事?现在民国都十九年了。”秀儿说:“别这么大呼小叫的。”玉书说:“我是想叫你清醒清醒。”秀儿说:“叫鲜儿姐进门怎么了?不就是传武多了个二房吗,大嫂说了,当大官的,有几房姨太太算啥?不是新鲜事。”

  玉书说:“二嫂,看来你真糊涂,男人是人,女人就不是人啊,凭什么他们三房四妾的?这都是封建社会的陈规陋俗。”秀儿说:“俺不懂你这些词,俺就觉得鲜儿姐老在山上不是个事,再说传武这么些年,心里老装着她。”玉书说:“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你自己的爱在哪里?”她突然放低了声音问,“一郎怎么办?你不是说一郎疼你吗?”秀儿低着头不说话了。玉书说:“你说话呀?”秀儿讷讷地说:“俺和他了断了。”玉书说:“为什么?”秀儿说:“一个女人家,不该做那种事。”玉书痛惜道:“哎,二嫂你刚刚爬到井口,自个儿又退回去了!”

  秀儿的心又乱了。

  四味楼外面传来一阵阵卖山货的吆喝声:“虎骨,熊掌,老山参;山鸡,兔子,狍子肉。不识货的别来问,真是买主抹零头。”这吆喝声一阵高过一阵。

  秀儿觉得奇怪说:“大黑天的,还满街吆喝什么?”鲜儿仔细听了两遍,说:“秀儿,这是二龙山的人,找我的。”秀儿说:“把他叫进来?”鲜儿说:“别,你替我出去和他说。”秀儿问:“怎么说?”鲜儿附在秀儿耳上叮嘱了几句。秀儿说:“这么说就行了?”鲜儿点点头说:“就这么说。”

  秀儿出来把一个挑着担子卖山货的汉子叫过来,问:“你是光卖山货,还是也买山货?”卖山货的说:“也买,这位姐姐你有什么?”秀儿说:“老虎的天灵盖要不要?”卖山货的说:“要,在哪儿?”秀儿说:“家里。”卖山货的说:“现在可以拿吗?”秀儿说:“不,明晚点灯的时候。”卖山货的盯着秀儿说:“可得把那老虎的天灵盖看好了。”那汉子说完挑起担子一路吆喝着走了。

  秀儿回到房间问鲜儿:“鲜儿姐,刚才那些话是啥意思?”鲜儿说:“是告诉二龙山的人,明晚来接我回去。”秀儿说:“不是说不走了吗?”鲜儿点点头说:“但是,也得和山上的弟兄们做个交代呀。”

  森田仔细端详着一幅字帖,面露笑容。站在一边的石川说:“总裁,鹤鸣会的人还真做事,叫他们跟踪一郎,他们就真跟踪了。”森田说:“小野毕竟也是我的学生。你把一郎叫进来吧,他此刻肯定非常想见我。”石川阴笑着出去了。

  一郎此行是为了山河矿的事情借钱而来。森田说:“小同乡,这件事你不该犹豫啊。”一郎说:“拿出四五十万来,对我来说确实真是要倾家荡产啊。”森田说:“别说四五十万,更大的数目你也应该答应。”一郎说:“为什么?”森田说:“难道忘了?朱家可是救过你的命呀!知道那个太郎的故事吗?”一郎说:“你是说那个穷孩子太郎在河边捡了根黄瓜的故事?”森田点点头说:“应该像太郎那样,舍得一切去报恩,资金我替你出。”一郎说:“利息怎么算?”森田笑了说:“小同乡,用我的钱还用谈利息吗?你和山河矿也不要谈利息,年终岁尾的有点红利就行了。”一郎说:“老前辈,你是说入股?”森田说:“入股不是好事吗?你的恩人有了更多的资金,煤矿不是会办得更红火吗?当然不是以我的名义入股,以你,以你龟田一郎的名义,明白吗?”一郎想了想说:“明白,如果以老前辈的名义,山河矿又要起疑心了,你的一片好心又会被误解,对吗?”森田高兴地点点头说:“真是天照大神的子孙,一点即通。”
 楼主| 发表于 2009-8-22 09:05:55 | 显示全部楼层
  二龙厅里点燃了松明火把,老老少少的胡子,都来到厅里。厅当中,摆了一张香案,香案上一只大香炉,上面插了十几根香。

  鲜儿和老四来到香案前。鲜儿向诸位弟兄抱了抱拳,说:“该说的今天下午都说了,往后山上的事,就由老四做主了。”老四还要劝鲜儿,说:“掌柜的,你是不是再想一想,进了朱家,哪还有这份自在啊?再说弟兄们跟你十来年了,你这一走,叫弟兄们心凉啊!”鲜儿说:“我也舍不得弟兄们,可是,我是个女人,不能和你们男人比,总得成家,再说也得成全朱二爷啊!老四,咱开始吧!”

  老四清了清嗓子说:“今晚儿,正是大月亮地,二龙山掌柜的三江红要拔香头,月亮佬你给做个证,掌柜的是真心真意要走,弟兄们也是真心真意地送!往后,掌柜的就是走到天涯海角,弟兄们也忘不了;弟兄们就是掉进了油锅火海,掌柜的也能伸手相救。就说这些吧。掌柜的轮你了。”

  胡子们一双双泪眼看着鲜儿。鲜儿拿过一只松明点燃了香炉里的香,不觉已是眼中含泪,口中念道:

  圆圆月亮挂在天,

  十八罗汉听俺言。

  流落山林十多年,

  多蒙兄弟来照看。

  今日俺要下山去,

  还望诸位多包涵。

  下山一为奉双亲,

  回家二为结团圆。

  上有天来下有地,

  永和弟兄一线牵。

  天涯海角不相忘,

  钢刀破肚心不变。

  上面若有一句假,

  五雷轰顶在今晚。

  临别还有多少话,

  下面两句顶万千:

  穷富贵贱人难定,

  吉星永照二龙山!

  一十九根香炷全拔完。

  鲜儿说一句,拔一根香,说完了,那十九根香也全拔掉了。老四哭着跪在鲜儿面前说:“掌柜的,别走了吧!”胡子们也都哭着嚷道:“掌柜的不能走啊!”

  突然,山里传来急骤的枪声。老四一下子跳起来,大声问道:“怎么回事?”有胡子冲进厅里来,大叫道:“不好了,官军摸上来了!”老四问鲜儿说:“掌柜的,怎么办?”鲜儿沉吟片刻说:“奶奶的,良民是当不成了!弟兄们,抄家伙!”

  转眼间,二龙厅里空无一人,外面的枪炮声越来越密集。

  3

  传文手上拿了张报纸,那文跟在后面说:“这倒不倒霉,她刚上山官军怎么就跟上了?”传文说:“你问我,我问谁去?”文他娘正从屋里出来说:“又出什么事了?”传文说:“娘,二龙山被攻破了。”文他娘一惊道:“从哪儿听说的?”那文说:“今天的报上说的。说昨夜,哈尔滨市警察大队在省警察总队的配合下,经过激战,一举攻陷二龙山。”文他娘说:“没说鲜儿?”那文说:“报上写,大部分土匪在女匪首三江红的带领下,已向西逃窜。到发稿时止,警察部队还在追击这股残匪。”文他娘说:“就是说鲜儿没被抓着呗?”那文说:“对,就这个意思。”文他娘说:“说不叫鲜儿回去,你爹不听,就答应了,这遭怎么办?上哪去找鲜儿?”

  正说着,传武三步并作两步上了二楼。文他娘瞅他说:“可别和我说,鲜儿叫人抓着了!”传武笑笑说:“鲜儿他们已经进了小兴安岭,追他们的警察跟不上了,正往回返呢。”文他娘这才松了口气说:“谢天谢地呀!”看了看传武,文他娘又叹道:“空欢喜一场,以为鲜儿这遭会得好呢!”传武说:“娘,我会想办法找到她的。”文他娘说:“你呀,也是没有娶鲜儿的命啊!”

  四味楼包间里,只有朱开山和姚厅长两个人。姚厅长说:“老哥,你请我来不会只是为了喝两杯吧?”朱开山说:“姚厅长你是明白人,今天,真有件事请教你。”姚厅长说:“那就请说。”朱开山说:“有个日本人要入股山河矿。”姚厅长愣了愣说:“你答应了?”朱开山说:“还没有,这个日本人小的时候我们朱家救过他的命。”姚厅长说:“你不放心他什么地方?”朱开山说:“一个是他入的钱太多,一个是我怕他身后是森田物产那些人。”姚厅长说:“他出了多少钱?”朱开山说:“六十万块,我觉得这不像是他的钱,他拿不出来。”姚厅长说:“你怀疑,这些钱是他借的,对吗?”朱开山说:“就是这样。”姚厅长说:“他跟谁借的呢?”朱开山说:“我也划魂,他要是用了森田物产那面的钱,我敢让他入股吗?”姚厅长说:“明白了,你让我想想。”朱开山说:“先喝口酒,慢慢想。”
 楼主| 发表于 2009-8-22 09:06:05 | 显示全部楼层
  姚厅长端起酒杯,还没等喝,忽然想起了什么说:“慢,即便那六十万是森田物产的钱,入股也无妨。”朱开山说:“这可能吗?一旦打起官司……”姚厅长说:“对,一旦打起官司,他们必输无疑。”朱开山说:“此话怎讲?”姚厅长嘻嘻一笑,说:“咱先喝了这盅。”两个人一碰杯把酒喝了,姚厅长说:“老哥,道理是这样的:作为入股的钱叫股本金,股本金必须是入股者的自有资金。什么叫自有资金呢?”姚厅长趴到朱开山的耳边,低语几句,说得朱开山连连点头。

  秀儿悄悄进了一郎租住的商社,看见一个中国员工,过去低声问道:“请问,你们社长在吗?”那员工说:“在楼上呢。你找我们社长有事吗?”秀儿点点头,就要往楼上去,那员工拦住说:“稍微等会儿好吗?我们社长刚刚睡了。”秀儿愣了说:“怎么这个点还睡觉啊?”那员工悄声说:“社长被人打了。”秀儿一惊问:“谁?谁打的?”员工说:“鹤鸣会的浪人。”秀儿又问:“鹤鸣会是啥?啥又叫浪人?”那员工说:“简单地说,鹤鸣会就是日本人组织的一帮子间谍强盗,就和中国的地痞流氓差不多。”

  秀儿听了,心里更焦急,也不顾拦挡,腾腾腾地就上了楼。一郎并没有睡觉,他头上缠着纱布,半躺在床上,见秀儿进来,一笑说:“我都听见了,不让他们说,他们又说,也许是看你面熟。”秀儿急匆匆奔到床边还没说话,眼泪已经下来了。一郎又笑笑:“不要紧哪。”秀儿问:“他们为什么打你?”一郎说:“因为我要入股咱爹他们的煤矿,说我这个日本人丢了气节。”秀儿查看着他额头的伤口,问:“还疼吗?”一郎眼圈湿了,握着秀儿的手说:“秀儿,你要是老能在我身边多好!”秀儿柔声说:“你睡吧,俺守着你,看着你。”一郎却挣扎着挺起身子,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轻声说:“秀儿,咱就在一块过吧。”秀儿抽泣着,半天说:“一郎,咱怎么这么苦啊!”一郎轻轻拢着秀儿的头发说:“秀儿,不苦,现在真好……”

  秀儿回去说了一郎的事,朱家人自是挂念。第二天一早,传杰开着车带着全家人和绍景都来探望。

  一郎见绍景也来了,说:“本来,我还想今天去山河矿问问入股的事。先劳你们来看我了。”绍景说:“一郎,其实去不去都不重要,股东大会也就是走个过场,答应你入股,我看没问题。”绍景又问朱开山:“是这样吧?总经理。”朱开山点点头说:“应该没什么问题,可是一郎,你还是别入山河矿了。”一郎说:“为什么?”朱开山说:“你还没入股呢,鹤鸣会的人就下了这样的毒手。你要真入了,他们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一郎说:“爹,一郎没念多少书,可是知道中国有句古话叫知恩必报,日本还有个故事叫‘遥远的雷声’。”绍景说:“是的,我也听说过。”一郎说:“从前,有个叫太郎的孩子,家里很穷,四处要饭。一天他饿得倒在了河边上,他想自己恐怕就要死了。就在这时,他看见上游漂来一根黄瓜,太郎抓过来正要吃,他想起了家中还饿着的爹娘还有弟弟、妹妹,他握着黄瓜往家里爬去。”

  朱开山有些感动说:“一郎,别说了,爹答应你入股。”传杰说:“一郎,山河矿谢谢你。”绍景说:“老弟也得谢谢你。”秀儿问道:“那个太郎后来呢?”一郎说:“后来,当家里的人找到太郎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可是手里还攥着那根黄瓜,就在这阵,遥远的天边传来了隆隆的雷声。”众人听了,不禁唏嘘。

  从一郎那里出来,传杰开车带着绍景直接回了矿。朱开山愁眉紧锁,也不管家里人,自己走自己的。文他娘领着三个媳妇和生子跟在后头。生子朝那文说:“娘,日本人怎么那么狠哪?把一郎叔叔打成那样。”那文说:“他们还叫人吗?都是禽兽。”玉书说:“日本人也不一样,一郎不是豁上命也要帮山河矿吗?”文他娘说:“咱家一郎心眼实诚呢!秀儿,你有空多去照看照看他,你嫂子和玉书她们都忙。”秀儿说:“娘,咱俩一块去呗?”文他娘说:“这两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身子骨发软,动弹动弹就心里发慌。”那文说:“还不是叫鲜儿折腾的,你看她那一出一出的,什么人能经得住?”文他娘叹一声说:“咳,都是心事啊!”
 楼主| 发表于 2009-8-22 09:06:11 | 显示全部楼层
  回了家,进来屋,文他娘见朱开山还是满地转着,满腹心事,便说:“你怎么了,什么事能琢磨一路还琢磨不完?”朱开山说:“我还是觉得蹊跷。”文他娘说:“什么蹊跷?”朱开山说:“一郎刚刚要入股山河矿,那面鹤鸣会的日本浪人就下手了。”文他娘说:“他们恨一郎帮咱山河矿呗!”朱开山说:“这茬口接得也就太严实了!可帮可榫,就像是筹划好了给咱看的!”文他娘说:“一郎能有那么些弯转?和他就别动那个心思了。”朱开山说:“一郎没有什么弯转,可是保不定后面有什么神仙哪。”

  鹅毛般的雪片,飘飘悠悠地落着。文他娘走下楼梯,进了餐厅,招呼那文过来说:“这个雪,烦死人了,越来越大了。”那文望着外边说:“是啊,一时半会儿像是停不了。”文他娘说:“你找辆马车吧,去一郎那儿,把秀儿接回来。”那文笑了笑说:“娘,你就是疼秀儿,她一个大活人还能走丢了?”文他娘也笑了说:“丢倒不至于,我是怕她大雪天摔出个好歹,躺床上去,不还得你端茶送水吗?你那身子骨多金贵!”那文笑着说:“娘,你就别臊白俺了!”文他娘一撇嘴说:“啧啧,不知谁臊白谁呢,你麻溜去吧!”那文说:“好啊,俺这就去。”

  秀儿正在一郎那里伺候他吃饭,一样一样地把饭菜摆上了桌。一郎说:“这不都是我愿吃的吗?酸菜炒肉、蘑菇炖小鸡,还有排骨汤!”秀儿说:“娘说了,多做点可口的给你补补身子。”一郎说:“俺可不敢再补了。”秀儿说:“怎么了?”一郎说:“再补,俺就好成小肥猪了。”说得两人都笑了。

  秀儿说:“一郎,你的伤也好差不多了,俺明天就不来了吧。”一郎坐到沙发上,也不动筷了,半天没言语。秀儿说:“你说话啊。”一郎幽幽地问:“后天呢?”秀儿说:“后天也不来了吧。”一郎又问:“大后天呢?”秀儿望着一郎,轻叹一声说:“也不能来。”一郎低了头说:“那就是永远不来了?”秀儿艰难地点了点头。一郎给自己斟上一杯酒,说:“秀儿,谢谢你这些天照看我。”说完,举杯一饮而尽,又给自己斟上一杯,想了想,说:“秀儿,谢谢你二十多年前救了我的命。”说完,又是一饮而尽。

  一郎还要给自己倒酒,秀儿抱住他胳膊,说:“一郎,别喝了,俺该走了。”一郎说:“最后一杯。秀儿,能让我再扯一次你的手吗?”秀儿听话地伸过手去,一郎轻轻地扯住,反复抚摸着,说:“秀儿,我永远忘不了你。”秀儿哽咽了,点着头说:“俺也是。”话一出口,压抑多天的感情也决了堤,她突然紧紧抱住了一郎,脸贴在他脸上说:“一郎,俺舍不得你,你再亲亲俺吧……”

  一郎用嘴堵上了秀儿的嘴。两个人都软了身子,倒在沙发上,只嘴里还呜呜咽咽地说着爱和委屈和欢快。

  屋外头,正要敲门的那文突然愣住了,她听着那欢娱的嘶喊,悄悄收了手,收回步子,下了楼。

  大雪静静地飘着。

  第三十八章

  1秀儿从一郎商号的大门里出来,看见门口停着辆马车,正觉得奇怪,生子从篷厢里探出头说:“二婶,赶紧上车吧!”秀儿答应着有些疑惑地上了车,见里头还坐着那文,问:“嫂子,你怎么来了?”那文说:“咱娘怕这样的天你道上有个闪失。”秀儿问生子说:“生子,冷吗?”生子说:“怎么不冷,你老不出来,俺要上去,娘还不让。”那文说:“娘怕你上去受不了那个热气。”秀儿说:“是啊,他们烧暖气比咱家火炉子还热。”那文说:“知道啊,要不你脸上红扑扑的,像才开张的小母鸡似的。”秀儿心虚地说:“嫂子,你才刚进去了?”那文说:“废话,不进去能知道里面的热闹吗?”生子问秀儿说:“二婶,有啥热闹?”秀儿轻轻搂住生子说:“啥也没有啊。”那文一把拽过生子:“靠娘坐着,别烦你二婶。”秀儿有些害怕了,小声地说:“嫂子,有啥话,咱姊妹回家私下说呗?”那文冷着脸说:“行啊,吃过饭,你就在屋里等着吧。”秀儿心里扑腾开了,却又不知说啥好,只听得马车在雪幕中行驶着,叮叮当当的马铃声响得格外刺耳。
 楼主| 发表于 2009-8-22 09:06:19 | 显示全部楼层
  吃了夜饭,那文瞅见秀儿屋里没旁人,闪身进来,压低嗓音,开门见山地说:“我看你是疯了!你是中邪了!咱爹咱娘还有传武那面你怎么交代?”秀儿说:“交代啥?”那文说:“还交代什么?交代你和一郎的好事。”秀儿辩驳着说:“俺和一郎啥事也没有!”那文说:“妈呀!你还抻开脖子了,嫂子可是一直捏了细嗓,放小声和你说。好,你不怕家里人知道,咱就把大门敞开说。”秀儿赌气说:“敞开就敞开。”

  外头突然有人敲门,那文低声说:“好嘛,现世报!你去开门呀,开呀。”秀儿不言语了,那文说:“嫂子劝你也是为了你好,只要你改了,嫂子这张嘴就是上了封条的,到死也不能说出这件事!”门外玉书说:“二嫂,在屋吗?”

  秀儿开门让玉书进来。玉书一见两人的脸色不对,像是刚刚闹了别扭,说:“二位嫂子,这是怎么了?”那文想把话岔开说:“玉书,你来有什么事吗?”玉书点了点头,朝秀儿说:“二嫂,那天你不是跟我要歌词吗?”那文问:“什么歌词?”秀儿说:“那天,俺在玉书她们学校,听了个歌挺好的。”玉书说:“我把它抄来了。”

  那文去把门又插上。玉书更起疑了,说:“大嫂,你们到底怎么了?”那文看看秀儿说:“秀儿,好不好和玉书说啊?”秀儿朝着玉书,有些沮丧地说:“俺和一郎好,叫大嫂撞见了。”玉书赶忙问道:“大嫂,就你自个儿吗?”那文说:“怎么,丢人的事,还想上大街上去演哪?”玉书恳切地说:“大嫂,咱就替秀儿把这事藏下吧!”那文嗷一声说:“什么?藏下!敢情他们早就有事,你都知道,是不是?”玉书说:“你说对了,大嫂,一郎二番来,他们就好上了,中间有那么一阵子断了。”那文说:“玉书,秀儿是疯了,你是不是也跟着疯了!先不说和传武、和咱爹咱娘怎么交代;做个女人,做个成了家的女人,能干这种事吗?”玉书说:“大嫂,道理很简单,传武不爱秀儿,为什么秀儿不可以去爱别人?”那文说:“我不和你说什么爱不爱的。秀儿,你可听好了,女人家做了这种事情,传出去,街坊四邻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你!你就是穿上十层铠甲,天下人的手指头也能把它戳透了!”秀儿脸一扬说:“有个死就够了!”玉书说:“总比没有爱情好。”那文说:“玉书,说轻巧话谁不会,你怎么不背着传杰学秀儿去?”玉书说:“传杰爱我,我也爱传杰。”那文说:“好,我不和你们辩驳,你们俩穿一条裤子!还接你秀儿的话说,你以为有个死就一了百当了吗——下了地狱,还得过三道关:推三年大磨,爬五座刀山,最后把你锯成两半,扔进油锅里炸,这还没完,还有下辈子,你知道下辈子你能托生成什么吗……”玉书打断她:“行了大嫂,别说这些没影的事!这都是封建社会压迫妇女编造出来的无稽之谈。”那文说:“什么无稽之谈?我和你说,在王府的时候,那些偷腥的女人哪个得好下场了?”玉书说:“大嫂,别说王府的事行不行?咱现在就说四味楼二嫂的事。”那文说:“好,你说,不信你能说出个叫嫂子服气的锃明瓦亮的大道理来!”

  玉书转身打开秀儿的衣橱,翻出一个枕头来。那文上前打量着,问:“这是怎么回事?”玉书说:“你知道这些年,二嫂晚上是怎么过的吗?”那文说:“睡觉呗!”玉书说:“和谁睡?”那文说:“和她自个儿啊!”玉书说:“嫂子,你错了,她是和这个枕头睡!”那文说:“谁不和枕头睡。”玉书摇着头,痛心地说:“二嫂是把这个枕头又裹了件传武的衬衣,搂着睡呀!”那文傻了,瞪大眼,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突然一把抱住秀儿说:“妹子呀,我的妹子呀,可苦了你了,我其实也知道……”秀儿劝那文说:“嫂子,小点声吧。”玉书看着也忍不住抹泪。

  那文哭够了,抬起头说:“不行,得找咱娘去,给秀儿出这口气!”玉书说:“这和咱娘有什么关系?得找传武,找秀儿的丈夫。”秀儿擦去泪水,镇定地说:“俺想好了,自个儿找传武说去。”那文说:“你那张嘴能行?要找,也得嫂子陪你去,不能叫那个活驴再欺负你。”玉书说:“秀儿,我也去。”那文说:“对,咱女人的事情,女人们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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