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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世界(雨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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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13 15:10:36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二 混乱支持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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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须埃在公白飞的耳边低声说: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这是一个枪下留情的人。”公白飞说。
  那些对遥远的事还有些记忆的人知道郊区国民自卫军在镇压起义时也相当勇敢。尤其在一八三二年六月的日子里他们顽强而无畏。庞坦、凡都斯和古内特这些小酒店的好老板,当暴动使“企业”停工时,看到舞厅没有顾客,就都成了小狮子,他们牺牲自己的性命,为的是维持郊区小酒店所代表的治安。在这同时具有市侩气息和英雄气概的时期,各种思潮都有它的骑士,利润也有它的侠客。平凡的动机并没有减少它在运动中的胆量。看到白银堆降低了,银行家就唱起《马赛曲》。为了钱柜,人们热情地流了自己的血;有人以斯巴达人的狂热来护卫小店浦——这个极其渺小的国家的缩影。
  我们可以说,事实上这一切并没有不严肃的地方,这是社会各成分间的冲突,将来有一天会达到平衡。
  那个时期的另一特点是无政府主义混入了政府至上主义(这是正统派的怪名称)之中。人们在维持秩序,但毫无纪律。在某一国民自卫军上校的指挥下战鼓突然莫名其妙地擂起了集合令;某个上尉一时激动就上了火线,某个自卫军为了“主义”,为了自己去战斗。在某些危急关头,在这些“日子”里,大家不去征求上级的指示而凭自己的本能行事。在治安部队里有真正的游击队员,有些人象法尼各那样拿起武器,还有的象亨利·方弗来特那样执笔撰文。
  在这个时代,文明不幸是某些利益的集合而不是某些原则的代表,它是,或自以为是处于危急之中。它发出紧急呼吁。每个人以自己为中心,并根据自己的想法起来防卫它,支援它,保卫它;随便一个什么人都自认为要负责拯救社会。
  有时这种热忱发展到要处死人。国民自卫军的某个分队擅自组织了一个军事法庭,在五分钟内判决一个被俘的起义者死刑并立即执行。就是这样一个临时组织杀死了让·勃鲁维尔。残酷的林奇裁判①,没有任何一方有权去责怪对方,因为美国的共和体制就是这样行事的,犹如欧洲的君主政体一样。这种私刑加上误会就更复杂了。在某一个暴动的日子里,有一个叫保罗-埃美·加尼埃的年轻诗人在王宫广场被人持着刺刀追逐,他只得躲进六号大门洞里。有人大声喊:“又是一个圣西门主义者!”他们要杀死他。当时他臂下夹着一本圣西门公爵②的《回忆录》。有一个国民自卫军在封皮上一念到“圣西门”这个名字就大叫起来:“把他杀死!”
  ①林奇裁判(loi de Lynch),美国的一种刑法,抓到罪犯后当场判决,立即执行。
  ②圣西门公爵(1675—1755),著有《回忆录》,记述当时宫廷及显贵琐事。此处指人误认为他拿的是同名的空想主义者圣西门的著作。
  一八三二年六月六日,有一连郊区国民自卫军,由上尉法尼各指挥,这个人前面已提到过,他出于怪癖和一时的兴致,在麻厂街造成了大量伤亡。这一事件,在一八三二年起义结束后进行的司法预审中有记载证实。法尼各上尉是一个性情急躁和冒险的小市民,在维护秩序的队伍中他是一个类似雇佣兵那样的角色,这种人我们已描绘过他们的特性,他是个狂热而无法无天的政府至上主义者,他不能抑制冲动要提前开火,并有着由他带领连队单独取下街垒的野心,他在接连看到红旗后又见到把旧衣当作黑旗,这使他怒不可遏,于是破口大骂那些在开会的将军和军团长们,因为他们认为总攻的决定性时刻尚未到来,根据他们间的一句名言,那就是“让反抗者在他们自己的肉汁中煮熟吧”。至于法尼各,他认为夺取街垒已经成熟,熟了的东西就该落地,所以他就去尝试。
  他指挥着一伙和他同样坚决的人,当时的见证人称之为“一群疯子”。他那一连人,就是枪杀诗人让·勃鲁维尔的,是驻扎在那条街转角上的营中的第一连。在一个谁也很少想到的时刻,这上尉派遣他的人向街垒进攻。这种只凭愿望而无策略的行动,使法尼各这连人蒙受了巨大的伤亡。他们还没有进入到这条街三分之二的地方,就遭到街垒中发出的一次全面射击。跑在最前面的四个最胆大的士兵在离棱堡脚下很近的地方被击毙。国民自卫军这伙好汉是极为英勇的,但还缺乏军人的顽强性,他们犹豫了一下就退下来了,在街心留下了十五具尸体。正当他们犹豫的时候,起义者又有时间去重新装上子弹,第二次射击杀伤力很强,打中了这一连里还没来得及回到街角掩体里的人。有那么一会儿,他们处在两股霰弹火力的夹击中,还受到大炮的轰击,因为这门大炮没有接到停火的命令。这位英勇而不谨慎的法尼各就是被霰弹击中的人里的一个。他被炮火击毙,也就是说被接受命令派击毙。
  这次凶猛而不严肃的进攻激怒了安灼拉。“这群蠢材!”他说,“他们把自己人打死,还白白浪费了我们的弹药。”
  安灼拉是以暴动里一个真正的将军身分讲了这番话的。起义者和镇压者在力量悬殊的情况下作战,起义者很快就被消耗殆尽,他们只能放有限的几枪,人员的损失也是一种限制。一个弹盒空了,一个人死了,就无法补充了。镇压者却拥有整个军队,人员不成问题,拥有万塞纳兵工厂,也无须计算弹药。镇压者有街垒中人员那么多的联队,有街垒中弹盒那么多的兵工厂,所以这是以百对一的战争,街垒最后一定要被摧毁,除非革命突然爆发,在天平上加上它那天神的火红利剑。如果这种情况发生了,那时一切都会站起来,大街上开始沸腾,民众的棱堡将急剧增多,如雨后春笋一般,巴黎将为此极度震动,一个神妙的东西①出现了,一个八月十日又来到了,一个七月二十九日又来到了;出现了神奇的光辉,张着血盆大口的权威将会退却,还有军队,这只狮子,它将望着镇定自若站在它面前的预言者——法兰西。
  ①神妙的东西。原文为拉丁文quid divinum。
 楼主| 发表于 2009-8-13 15:10:44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三 掠过一线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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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防卫街垒的道义感和激烈冲动的混杂心情中是应有尽有的,有勇敢的精神,有青年的朝气,有荣誉的欲望,有激动的热情,有理想,有坚定的信仰,有赌徒的顽强,特别还有断断续续的一线希望。
  在这时断时续期间,突然一个模糊的希望颤动着,在意想不到的时候掠过麻厂街的街垒。
  “你们听,”一直严加戒备的安灼拉突然叫起来,“巴黎似乎醒来了。”
  在六月六日清晨,这些起义者在一两个小时里确实勇气倍增。圣美里持续不断的警钟使一些微弱的希望复活了。梨树街和格拉维利埃街也筑起了街垒。圣与尔丹门前有一个青年,独自用卡宾枪射击一个骑兵连。他毫不隐蔽地在林荫大道上跪下一膝,以肩抵枪,瞄准并击毙了骑兵中队长,然后回转头来说:“又少了一个,他不会再给我们罪受了。”那青年被马刀砍死了。圣德尼街有一个妇女在放下的百叶帘后面射击保安警察。她每打一枪,就可以看到百叶帘在颤动。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在高松纳利街被捕,他的口袋里装满了子弹。好几个岗哨受到了攻打。在贝尔坦-波瓦雷街口,由卡芬雅克·德·巴拉尼将军①带领的装甲联队意外地受到排枪的猛烈射击;在卜朗什-米勃雷街,有人从屋顶向过路的军队扔下破坛烂罐和家用器皿,这是不祥之兆。当有人把这种情况向苏尔特元帅报告时,这位拿破仑的老上尉不禁堕入沉思,他回忆起絮歇②元帅在萨拉戈萨时讲的一句话:“什么时候老奶奶往我们头上用尿壶倒尿,我们就完蛋了。”
  ①巴拉尼是一八四八年残酷镇压巴黎工人六月起义的陆军部长卡芬雅克的叔父。
  ②絮歇(Suchet,1772—1826),法国元帅,在西班牙作战获胜。
  当人们以为暴动已被控制不再蔓延时,又出现了这种普遍的症状,重又燃起的怒火,这些人们称之为巴黎郊区柴堆上飞舞的火花,所有这一切都使军事长官们惶恐不安。他们急于扑灭刚冒头的火灾。在未扑灭之前,推迟了对莫布埃街、麻厂街和圣美里这些街垒的进攻,目的是好集中兵力对付它们,一举全歼。有些纵队被派遣到有骚乱的街上去,肃清大街,进而追索左右的一些小街小巷,有时蹑手蹑脚,小心提防,有时则加快步伐。军队捅破那些放过冷枪的门,同时,骑兵驱散了在林荫大道上集合的人群。这种镇压不免引起骚乱和军民之间的冲突。安灼拉在炮轰和排枪之间所听到的就是这些声音。此外,他看见街那头有人用担架抬走受伤的人,他对古费拉克说:“受伤的不是我们这边的人。”
  希望没有延长多久,微光很快就消逝了。不到半小时,孕育中的暴动破灭了,犹如没有雷声的闪电瞬息即逝一般,起义者感到一块铅质的棺罩,被冷漠的民众盖在他们这些顽强不屈的被遗弃者的身上。
  当时的普遍行动似乎已略具规模,但却流产了。陆军大臣①的注意力和将军们的策略,现在能运用集中到这三四个还屹立着的街垒上来了。
  ①陆军大臣,指苏尔特。
  旭日在地平线上升起。
  一个起义者质问安灼拉:
  “我们这儿大家都饿了。难道我们真的什么都不吃就这样死去吗?”
  安灼拉始终把手肘支在胸墙上,注视着街的尽头,点了一下头。
 楼主| 发表于 2009-8-13 15:10:51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四 这儿看到了安灼拉情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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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费拉克坐在安灼拉旁边一块铺路石上,继续辱骂那门大炮,每次随着巨响迸射出被称为霰弹的大量炮弹时,他就用一连串的讽刺话来数落它。
  “可怜的老畜生,你大叫大嚷,我替你难受,你吼不响了,这不象是放炮,而是在咳嗽呀。”
  他周围的人哄然大笑起来。
  古费拉克和博须埃,他们的英雄气概和舒畅心情随着危机与时俱增,就象斯卡隆夫人①那样,用开玩笑来代替饮食,因为没有葡萄酒了,他们就向群众灌注欢乐。
  ①斯卡隆夫人(Madame Scarron),路易十四的情妇。
  博须埃说:“我佩服安灼拉,他那沉着的胆量使我惊叹。他过着孤独的生活,这可能使他有些抑郁。安灼拉因他的伟大事业使他束身鳏居而抱怨,我们这些人,多少有些情妇使我们狂热,也就是说使我们勇敢。一个人能象老虎那样恋爱,至少也会象狮子那样去战斗。这也是对那些给我们颜色看的娘儿们的一种报复。罗兰①让人杀死自己,为的是使安杰丽嘉烦恼。我们的大无畏精神是从女人那儿来的。一个没有女人的男人是一支没有撞针的手枪;使男人奋发的正是女人。安灼拉没有女人,他不谈恋爱,可是他胆大无畏。一个人能冷若冰霜而又猛如烈火,这真是不可思议。”
  安灼拉似乎不在听人讲话,可是如果有谁在他身旁,就会听到他在喃喃低语:“祖国。”②博须埃还在谈笑,古费拉克突然大叫:
  “来了个新玩意儿!”
  ①指意大利诗人阿里欧斯托(Arioste,1474—1533)的长诗《疯狂的罗兰》
  中的主人公,他热恋着安杰丽嘉。
  ②“祖国”原文是拉丁文patria。
  然后,模仿看门人的通报语调,又加上了一句:
  “八磅炮阁下。”
  确实,一个新脚色登上了舞台。这是第二门火炮。
  炮兵们迅速而使劲地操作着,把这第二尊炮架好在第一尊旁边,准备射击。
  这样就出现了收场的局面。
  过不多久,这两门炮立刻进入战斗,对准街垒轰击,作战分队和郊区分队用排枪协助作战。
  稍远处,人们还听到其他的炮火声。在这两门炮猛力轰击麻厂街棱堡的同时,另外又有两门炮,一门瞄准圣德尼街,另一门对着奥白利屠夫街,把圣美里街垒打得弹痕累累,有如筛孔。这四门炮相互间的回声都凄厉哀怨。
  警犬阴郁的吠声也相互呼应。
  轰击麻厂街街垒的两门炮,一门使用霰弹,一门发射实心弹。
  那门发射实心弹的炮口瞄准得高些,算好要让炮弹击中街垒顶层,把它削平,把铺路石打成碎片,象霰弹一样去击伤那些起义者。
  这样轰击的用意是想把棱堡顶上的战士赶下去,迫使他们退进街垒,也就是说总攻已迫在眉睫了。
  当实心弹把战士从街垒顶上轰下来、霰弹又把小酒店窗口的起义者驱散以后,这样突击中队就可以冲进街道而不致遭到射击,甚至不被发觉,就可以象昨晚那样突然爬进棱堡,谁知道呢?也许可以用奇袭的办法拿下街垒。
  “必须减轻这两门炮的干扰,”安灼拉说,接着他大声喊道,“向炮兵开火!”
  人人都准备好了。沉寂了那么久的街垒又奋起开枪射击了,他们猛烈而欢快地连续发射了七八排枪弹,街上充满了浓烟,教人睁不开眼睛。几分钟过后,透过这有着一道道火焰的烟雾,大家可以隐约看到三分之二的炮兵已经倒在炮轮之下了。依然站着的那几个炮兵强作镇静,仍在使用那些火器,可是火力已经慢了下来。
  “好极了,”博须埃向安灼拉说,“很成功!”
  安灼拉摇摇头,回答说:
  “这样的成功。再过它一刻钟,街垒里便剩不下十颗子弹了。”
  伽弗洛什好象听到了这句话。
 楼主| 发表于 2009-8-13 15:11:00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五 伽弗洛什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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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费拉克忽然发现有个人在街垒的下面,外边,街上,火线下。
  伽弗洛什从小酒店里取了一个盛玻璃瓶的篮子,穿过缺口走出去,安闲自在地只顾把那些倒毙在街垒斜沿上的国民自卫军装满子弹的弹药包倒进篮子。
  “你在干什么?”古费拉克说。
  伽弗洛什翘起鼻子:
  “公民,我在装篮子。”
  “难道你没看见霰弹?”
  伽弗洛什回答说:
  “是啊,在下雨。又怎样呢?”
  古费拉克吼了起来:
  “进来!”
  “回头就来。”伽弗洛什说。
  于是,他一跃跳到街心。
  我们记得法尼各连在退却时,留下了一大串尸体。
  整条街的路面上,这儿那儿,躺着将近二十具尸体。对伽弗洛什来说,这是二十来个弹药包,对街垒来说,是大批的子弹。
  街上的烟就象迷雾一样。凡是见过一朵云落在峡谷中两座峭壁之间的人都能想象这种被压缩在——并且好象浓化了的——阴森森的两列高房子中间的烟。它缓缓上升,还不断得到补充,以致光线越来越矇眬,甚至使白昼也变得阴暗起来。这条街,从一头到另一头,并不怎么长,可是交战的人,几乎彼此望不见。
  这种矇眬的状态,也许是指挥攻打街垒的官长们所需要、所筹划的,却也给伽弗洛什带来了方便。
  在这层烟幕的萦回下,由于伽弗洛什个子小,便能在这条街上走得相当远而不被人察觉。他倒空了最初七八个弹药包,冒的危险还不算大。
  他紧贴地面往前爬,四肢快速行动着,用牙咬住篮子,身体扭着,溜着,波浪似的行动着,象蛇一样爬行,从一个死尸到另一个死尸,把一个个的弹药包或子弹盒都倒干净,就象一只剥核桃的猴子。
  他离街垒还相当近,里面的人可不敢叫他回来,恐怕引起对方的注意。
  在一具尸首——是个排长——的身上,他找到一个打猎用的火药瓶。
  “以备不时之需。”他一面塞进口袋一面说。
  他不断往前移动,终于到了烟雾稀薄的地方。
  于是埋伏在石堆后面的一排前线狙击兵和聚集在街角上的郊区狙击兵,忽然不约而同地相互指点烟雾里有个东西在活动。
  正当伽弗洛什在解一个倒在界石附近的中士身上的弹药包时,一颗子弹打中了那尸体。
  “好家伙!”伽弗洛什说,“他们竟来杀我的这些死人了。”
  第二颗子弹打在他身边,把路面上的石块打得直冒火星。
  第三颗打翻了他的篮子。
  伽弗洛什打量了一下,看见这是从郊区方面射过来的。他笔直地立起来,站着,头发随风飘扬,两手叉在腰上,眼睛盯着那些开枪射击的国民自卫军,唱道:
    楠泰尔人丑八怪,
  这只能怨伏尔泰;
  帕莱索人大脓包,
  这也只能怨卢梭。
  随后他拾起他的篮子,把翻了出家的子弹全捡回去,一颗不剩,然后继续向开枪的地方前进,去解另一个弹药包;到了那里,第四颗子弹仍旧没有射中他。伽弗洛什唱道:
    公证人我做不来,
  这只能怨伏尔泰;
  我只是只小雀儿,
  这也只能怨卢梭。
  第五颗子弹打出了他的第三段歌词:
    欢乐是我的本态,
  这只能怨伏尔泰;
  贫穷是我的格调,
  这也只能怨卢梭。
  这样延续了一些时候。
  这景象真骇人,也真动人。伽弗洛什被别人射击,他却和射击的人逗乐。他的神气好象觉得很好玩。这是小麻雀在追啄猎人。他用一段唱词回答一次射击。人们不断地瞄准他,却始终打他不着。那些国民自卫军和士兵一面对他瞄准一面笑。他伏下身去,又站起来,躲在一个门角里,继而又跳出来,藏起来不见了,随即又出现,跑了又回来,对着枪弹做鬼脸,同时还捞子弹,掏弹药包,充实他的篮子。那些起义者急得喘不过气来,眼睛盯住他不放,街垒在发抖。而他,在歌唱。他不是个孩子,也不是个大人,而是个小精灵似的顽童。可以说,他是混战中的一个无懈可击的侏儒。枪弹紧跟着他,但他比枪弹更灵活。他跟死亡玩着骇人的捉迷藏游戏。每一次当索命的鬼魂来到他跟前时,这顽皮的孩子总是“啪”的一下给它来个弹指。
  可是有一颗子弹,比其余的都来得准些,或者说,比其余的都更为奸诈,终于射中了这磷火似的孩子。大家看见伽弗洛什东倒西歪地走了几步,便软下去了,街垒里的人发出一声叫喊,但在这小孩的体内,有安泰的神力;孩子一触及路面,就象那巨人接触大地一样。伽弗洛什倒下去,很快就又直起身子。他坐了起来,脸上流着一长条鲜血,举起他的两只手臂,望着打枪的方向,又开始唱起来:
    我是倒了下来,
  这只能怨伏尔泰;
  鼻子栽进了小溪,
  这也只能怨……
  他没有唱完。第二颗子弹,由原先的那个枪手射出的,一下使他停了下来。这一次,他脸朝地倒下去,不再动弹了。这个伟大的小灵魂飞逝了。
 楼主| 发表于 2009-8-13 15:11:11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六 长兄如何成了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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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此时,在卢森堡公园中——戏剧的目光应该无所不在——有两个孩子手牵着手,一个约有七岁,另一个五岁。雨水把他们淋湿了,他们在向阳一边的小径上走着,大的领着小的,他们衣衫褴褛,面容苍白,好象两只野雀。小的说:“我饿得很。”老大多少象个保护人了,左手牵着小弟弟,右手拿着一根小棍棒。
  只有他们两人在花园里,花园空无一人,铁栅栏门在起义期间根据警方的命令关闭了。里面宿营的部队已离开迎战去了。
  孩子们怎么会在这里的?这可能是从半掩着门的收容所里逃出来的;也许是从附近,从唐斐便门,或天文台的了望台上,或从邻近的十字路口,那儿有一个居高临下的三角门楣的装饰,上面写着“今拾到一个布裹的婴儿”①,从那里的卖艺的木棚里逃出来的;也可能是头天晚上关门时,他们躲过了看门人的目光,在阅报亭里度过了一宵?事实是他们在流浪,然而又好象很自由。流浪而好象很自由就是无家可归。这两个可怜的孩子确实已没有归宿了。
  ①原文为拉丁文Invenerunt parvulum pannis involutum。
  读者应该还记得,这就是使伽弗洛什担忧的两个孩子,德纳第的孩子,曾借给马侬当作吉诺曼先生的孩子,如今已象无根的断枝上掉下来的落叶,被风卷着遍地乱滚。
  他们的衣服,在马侬家时是整洁的,那时对吉诺曼先生要交代得过去,现在已经破烂不堪了。
  这些孩子从此便列入“弃儿”统计表内,由警方查明,收容,走失,又在巴黎马路上找到了。
  还得碰上今天这样混乱的时期,可怜的孩子才能来到公园。如果看门人发现了他们,一定要撵走这些小化子。因为穷苦的孩子是不能进入公园的。其实人们应该想到,作为孩子,他们有权利欣赏鲜花。
  幸亏关了铁门,他俩才能待在里面。他们违犯了规章,溜进了公园,他们就在里面待下来。铁门虽关却不允许检查人员休息,检查人员仍被认为在继续进行检查,但执行得懈怠而不严格;他们同样受到民众不安的影响,关心园外远胜园内,他们不再检查花园,因而没有看见这两个犯有轻罪的小孩。
  昨晚下了雨,今晨还飘了雨点。但六月的骤雨不算一回事。暴雨过后一小时,人们很难察觉这美丽的艳阳天曾经流过泪。夏天地面很快被晒干,就象孩子的面颊一样。
  在这夏至时节,白天的太阳可以说是火辣辣的,它控制了一切。它紧贴着伏在大地上,好象在吮吸似的。太阳好象渴了,骤雨等于一杯水,一阵雨立刻被喝尽。清晨处处溪流纵横,中午却已扬起了灰尘。
  没有再比雨水打湿、阳光拭干的芳草更宜人的了,这是夏日的清新气息。花园和草地,根上有雨露,花上有阳光,同时成为散发出各种氤氲的香炉。一切在欢笑,歌唱,都在献出各自的芬芳,这使人感到一种甜蜜的陶醉。春天是暂时的天堂,阳光使人变得坚韧有力。
  有些人不再苛求,他们只要有蔚蓝的天空就说:“这样足够了!”他们沉湎在神奇的幻想中,对大自然的崇拜使他们在善与恶面前漠然处之,他们对宇宙沉思默想,而对人则出奇地心不在焉,他们不明白,当人可以在树林中遐想自娱时,为什么还要为这些饥饿的人,那些干渴的人,要为冬天衣不蔽体的穷人,要为因淋巴而背脊弯曲的孩子,要为陋榻、阁楼、地牢以及在破衣烂衫中哆嗦的姑娘们操心;这些安谧和不近人情的心灵,毫无怜悯心的自得其乐。奇怪的是,他们满足于无限的太空。而人的重大需求,那包含博爱的有限事物,他们却并不理解。为有限所承认的进步,这一高贵的辛劳,他们不去想一想。而这一不定限,是在无限和有限方面人与天的结合而产生的,他们也同样体会不到。只要能与无极相对,他们就微笑。他们从不感到欢乐,但经常心醉神迷。自甘沉溺其中,这就是他们的生活。人类的历史在他们看来只是断篇残简,完整并不在此,真正的万有在外界,何必为人的这类琐事操心?人有痛苦,这很可能,但请看这颗红星①升起了!母亲没有奶水,新生儿濒于死亡,我一点也不知道,但请你察看一下显微镜下枞树的截断面所形成的奇妙的圆花形!你把最美丽的精致花边拿来比比看!这些思想家忘记了爱。黄道带竟使他们专心到看不见孩子在哭泣。上帝使他们见不到灵魂。这是某种思想家的类型,既伟大又渺小。贺拉斯是如此,歌德是如此,拉封丹可能也是如此;对待无限堂堂一表的利己主义,对疾苦无动于衷的旁观者,天气晴朗就看不见尼禄,太阳可以为他们遮住火刑台,望着断头台行刑时还在寻找光线的效果,他们听不见叫喊、啜泣、断气的喘息声,也听不见警钟,对他们来说,只要存在五月,一切都是尽善尽美的,只要头上有金黄和绛紫色的云彩,他们就感到心满意足,并决心享乐直至星光消逝,鸟儿不再啭鸣为止。
  ①红星(Aldebaran),金牛座中最亮的一颗星。
  他们是光辉灿烂中的黑暗。他们并没猜想到自己是可怜虫。无疑地他们就是如此。谁没有同情之泪也就是一无所见。我们应当赞美并怜悯他们,正如我们既怜悯又赞美一个同时是黑夜又是白昼的人,在他们的眉毛下面没有眼睛,只有一颗星星在额上。
  思想家的冷酷,照某些人看来,这才是一种精深的哲学。就算这样,但在这种精深中有着欠缺的一面。一个人可以是不朽的,然而又是跛子,伏尔甘①就是一个明证。人可以高人一筹,也有低人一等的地方。大自然中存在着无穷尽的不完整的现象,谁知道太阳是否盲目呢?
  ①伏尔甘(Vulcain),希腊神话中的跛足火神。
  那怎么办?信赖谁呢?谁敢说太阳虚假呢?①某些天才,某些杰出的人,那些星官们也会失误?那个在上空,在顶端,在最高峰,在天顶上的东西,它送给大地无穷光明,但它看见的很少,看不清或完全看不见?这难道不令人感到沮丧?不对。在太阳之上究竟还有什么?有上帝。
  一八三二年六月六日上午十一时左右,卢森堡公园杳无人迹,景色迷人。排成梅花形的树木和花坛在阳光下发出芬芳的气息和夺目的色彩。所有的树枝在正午的烈日下似乎都在狂喜地相互拥抱。埃及无花果树丛中莺群一片啁啾,麻雀在唱凯歌,啄木鸟爬土板栗树用嘴在树皮的窟窿里啄着。花坛接受了百合花的合法王位;最尊贵的馨香出自洁白的颜色。石竹花的芬芳弥漫在空间,玛丽·德·梅迪契的老白嘴鸦在大树林中谈情说爱。阳光在郁金香上飞金贴紫,使它们发出火光,这简直就是一朵五光十色的火焰。蜜蜂在所有的郁金香花坛四周忙乱地转圈,就象火花上的火星,连同即将到来的阵雨,一切都是艳丽的,喜气洋溢的;这一再滋润的雨水,铃兰和金银花正可受益而无须担惊受怕!燕子低飞显示了一种可爱的威胁②,这里万物都浸沉在幸福里,生命是何等的美好,整个自然界处于真诚、救助、支援、父爱、温存和曙光中。从天而降的思想就象我们吻着孩子的小手那样温柔。
  ①“谁敢说太阳虚假呢?”原文为拉丁文,语出维吉尔之《农事诗》“Solem quisdicere falsum audeat?”
  ②燕子低飞,表示即将下雨,这是种威胁,但由于它飞翔姿态优美,故仍觉得可爱。
  树木下的石像,洁白而裸露,透过阳光的照射,树荫给它们穿上了一件衣衫;这些女神身上光线明暗不一,而四周全是光线。大水池周围,地干得象是烤焦了一样。常常刮风使得到处都是尘土。晚秋的几片黄叶在欢快地相互追逐,就象野孩子在嬉戏一样。
  到处一片光明使人感到一种无可形容的慰藉。生命、树液、暑热和香气都在涌溢;从宇宙万象中我们体会到那种巨大的源泉;在这充满了爱的微风中,在这往复的反响和反射中,在这肆意挥霍的阳光中,在这无限倾泻的金色流体中,使我们感到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在这瑰丽似火的帷幕后面,我们瞥见了主宰亿万星辰的上帝。
  多谢细沙,这里没有一点泥迹,幸亏雨露,这里没有一粒灰尘。花束洗涤一净;所有幻成花形从地下冒出来的丝绒、绫缎、彩釉和黄金都毫无瑕疵。这种华丽是完美无缺的。园林浸沉在一片欢悦的大自然的静谧里。一种天上才有的幽静与千万种音乐融洽共存,鸟巢中的咕咕声,蜂群的嗡嗡声和风的飒飒声。这个季节所有的音响和谐地合成一个完美的协奏;春季的物候井然有序,丁香凋谢了,茉莉迎上来;有些花要迟开,有些昆虫却来得很早;六月红蝶的先锋队和五月白蝶的后卫队亲如兄弟。梧桐换上新装。和风使高大华美的栗树丛此起彼伏,气势雄伟。附近兵营的一个老兵在铁栅栏门外望着说:“这是一个披坚执锐全副戎装的春天。”
  整个自然界在进餐,万物已经就席。到时间了。大幅的蓝帷幕张挂在天上,宽阔的绿桌布铺陈在地下,阳光灿烂。上帝供全世界就餐。每种生物都有自己的饲料或糕点。野鸽找到了大麻子,燕雀找到了小米,金翅鸟找到了繁缕,知更鸟找到了蛆虫,蜜蜂找到了花朵,苍绳找到了纤毛虫,翠鸟找到了苍蝇。它们之间多少存在着相互吞噬的现象,是善和恶神秘的混合,但它们没有一个是空着肚子的。
  两个被遗弃的孩子来到大池旁,阳光使他们有点昏昏沉沉,他们设法躲藏,这是穷人和弱者在豪华面前的本能畏缩,尽管不是在人前;于是他们躲在天鹅棚后面。
  这儿那儿,在顺风时,可以断断续续模糊地听见叫喊声、嘈杂声和一种喧闹的嗒嗒声,这就是机枪在响,还有低沉的击拍声,这就是在开炮。菜市场那边的屋顶上冒着烟。一个类似召唤的钟声在远处回响。
  这两个孩子似乎听不见这些响声。小的那个不时轻声说:
  “我肚子饿。”
  几乎和这两个孩子同时,另外一对也走近了大水池;一个五十岁光景的老人牵着一个六岁的小娃娃,这大概是父子俩。
  六岁的小孩手里拿着一块大蛋糕。
  在这一时期,在夫人街和唐斐街上有一些沿河的房屋,配备了卢森堡公园的钥匙,当公园的铁栅栏关闭时,房客们可以用它进入园中。后来这种特许取消了。父子俩大概是从一幢这样的房子里出来的。
  两个穷孩子望见“绅士”走来,便藏得更隐蔽一些。
  这是个有产者。也许就是马吕斯在热恋时期碰到的那个人。他曾听到他在这大池旁教训儿子“凡事不能过分”。他的态度和蔼而高傲,有一张合不拢的嘴,老在笑。这机械的笑容出自牙床大,包不住,露出的是牙齿而不是心灵。孩子拿着咬剩的蛋糕,好象已经吃撑了。由于处于动乱时期,孩子穿一身国民自卫军的服装;而父亲仍是有产者的打扮,而这是为了谨慎。
  父子俩停在两只天鹅戏水的大池旁,这个有产者似乎特别欣赏天鹅,他在走路方面和它们也很相象。
  这时天鹅正在游泳,这是它们的专长,游的姿态很优美。
  如果这两个可怜的孩子注意听了,并也已到了懂事的年龄,他们就会听见一个道貌岸然的人所说的话。父亲对儿子说:
  “贤者活着满足于无所求。看着我,我的儿子,我不爱奢华。从来不会有人见到我穿着缀有金片或宝石的衣服,我把这些假的光彩让给那些头脑有缺陷的人。”
  此刻来自菜市场方面的沉闷的呼叫声、钟声和嘈杂的声音同时加剧起来。
  “这是什么?”孩子问。
  父亲回答:
  “这是庆丰收的土神节。”
  忽然间,他发现了这两个衣衫褴褛的孩子,一动不动地站在天鹅的绿色小屋后面。
  “这正是开始。”他说。
  停了一会儿,他加上一句:
  “无政府状态进入了公园。”
  这时儿子咬了口蛋糕,又吐出来,忽然哭了起来。
  “你哭什么?”父亲问。
  “我不饿。”孩子说。
  父亲的笑容更为明显了:
  “点心不是非等饿了才吃。”
  “我讨厌这块糕点,它不新鲜。”
  “你不要了?”
  “不要了。”
  父亲向他指指天鹅。
  “丢给这些有蹼的鸟吧!”
  孩子犹豫不决。他不要糕点,但没有理由要把它送掉。
  父亲继续说:
  “要仁慈,对动物应当有同情心。”
  于是他从儿子那儿拿过糕点,丢进水池。蛋糕掉在离岸很近的水里。
  天鹅在距离较远的池中心忙着吃捕获的东西。它们既没有看见这个有产者,也没有看见蛋糕。
  这个有产者感到糕点有白丢的危险,对无谓的损失感到痛心,就设法现出一种焦急的样子,结果引起了天鹅的注意。
  它们看见水面上漂浮着一样什么东西,于是就象帆船似的转舵慢慢地游向蛋糕,不失这种白色珍禽应有的高贵气派。
  “天鹅领会这些手势①。”这个有产者说,为自己的俏皮话得意洋洋。
  ①在法语中“天鹅”(cygne)与手势(signe)同音,故也可理解为“天鹅理解天鹅”。
  这时城中的骚乱忽又增强起来,变得更为凄厉。几阵风吹来,要比别的更能说明情况。现在可以听到清晰的战鼓声、叫嚣声、小分队的枪声,沉郁的警钟和炮声在相互呼应。这时一团乌云忽然遮住了太阳。
  天鹅还没有游到蛋糕那儿。
  “回去吧,”父亲说,“他们在进攻杜伊勒里宫。”他抓住儿子的手,又说:
  “从杜伊勒里宫到卢森堡,只有王位到爵位的距离,这不算远。枪声将如骤雨。”
  他望望乌云。
  “可能雨也要下了,天也加了进来,王朝的旁支①完了。快回家吧!”
  ①指路易-菲力浦。
  “我要看天鹅吃蛋糕。”孩子说。
  父亲回答:
  “这太冒失了。”
  于是他把小有产者带走了。
  孩子舍不得天鹅,不住地向大池回头望,直到梅花形排列的树木在拐角处遮住了他的视线为止。
  与天鹅同时,这时两个小流浪者也走近了蛋糕。糕点浮在水面上,小的那个眼睁睁地望着,另一个望着走开的有产者。
  父亲和儿子走上了蜿蜒的小路,这条路通往夫人街那边树丛密集的宽大的梯级那里。
  当不再看到他们时,大孩子立刻趴在水池的圆边上,左手抓住边缘,俯在水上,几乎要掉下去,他用另一只手伸出棍子挨近蛋糕。天鹅看见对手,动作就加快了,它们的前胸迅速移动,产生了对小渔夫有利的效果,水在天鹅前面向后流,一圈荡漾着的波纹把糕点推向孩子的棍棒。天鹅刚游到,棍子也正好碰到蛋糕。孩子用一个快速动作来拨蛋糕,他吓走了天鹅,抓住蛋糕后就站起来。蛋糕浸湿了,但他们又饥又渴。大孩子把糕一分为二,一大一小,自己拿小的,把大的那一半给了弟弟,并对他说:
  “拿去填肚子吧。”
 楼主| 发表于 2009-8-13 15:11:28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七 “死去的父亲等待将死的孩子”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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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为拉丁文mortuus pater filium mo-riturum expectat。
  马吕斯冲出街垒。公白飞跟着他。但太迟了。伽弗洛什已经死去。公白飞捧回了那篮子弹,马吕斯抱回了孩子。
  唉!他心中想,那个父亲为他父亲所做的,他要在儿子身上报答,可是德纳第救回了他活的父亲,他呢,他抱回来的是死孩子。
  当马吕斯抱着伽弗洛什走进棱堡时,他象那孩子一样,脸上也是鲜血淋淋。
  他正弯腰抱伽弗洛什时,一颗子弹擦伤了他的头盖骨,他并没有觉察到。
  公白飞解下他的领带包扎马吕斯的额头。
  大家把伽弗洛什放在停放马白夫的那张桌子上,并用一块黑纱盖住两个身子,一老一少刚够用。
  公白飞把他取回的篮子里的子弹发给大家。
  这样每人得到了十五发。
  冉阿让仍待在老地方,一动不动地坐在他的界石上。当公白飞递给他十五发子弹时,他摇摇头。
  “这儿有个少见的古怪人,”公白飞低声对安灼拉说,“他居然在街垒中不作战。”
  “这并不妨碍他保卫街垒。”安灼拉说。
  “有一些奇怪的英雄。”公白飞回答。
  古费拉克听见后,添了一句:
  “他跟马白夫老爹不是一类的。”
  有件事值得指出,向街垒射来的火力对内部影响很小。没有经历过这种旋风式战斗的人,不能理解在这种紧张气氛中,还能有宁静的时刻。人们走来走去,随意聊天,开着玩笑,松松散散。有一个我们认识的人听见一个战士在霰弹声中向他说:“我们好象是单身汉在进午餐。”麻厂街的棱堡,我们再重复一遍,内部看起来的确很镇定。一切演变和各个阶段都已经完成或即将结束,处境已从危急转为可怕,从可怕大概要演变成绝望。随着处境逐渐变得惨淡,英雄们的光芒把街垒映得越来越红。安灼拉严肃地坐镇街垒,他的姿势正如一个年轻的斯巴达人,他立誓要把光秃秃的剑奉献给忧郁的天才埃比陀达斯。
  公白飞腰间围着围腰,在包扎伤员,博须埃和弗以伊用伽弗洛什从排长尸体上取来的火药罐里的火药在做子弹。博须埃对弗以伊说:“我们不久就要坐上公共马车到另一个星球去了。”古费拉克象一个少女在仔细整理她的针线盒一样,在几块他拾来放在安灼拉旁边的铺路石上安放排列一整套军械:他的剑杖、他的枪、两支马枪和一支手枪。冉阿让默不作声,望着他对面的墙。一个工人用细绳把于什鲁大妈的大草帽拴在头上,他说:“免得中暑。”艾克斯苦古尔德地方的年轻人愉快地在闲谈,好象急着要最后一次说说家乡的土话似的。若李把于什鲁寡妇的镜子从钩子上取下来察看自己的舌头。几个战士在抽屉中找到了一些几乎发霉的面包皮,贪婪地吃着。马吕斯在发愁,他的父亲会对他说些什么呢。
 楼主| 发表于 2009-8-13 15:11:39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八 秃鹫成为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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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应该详述一下街垒里所特有的心理状态。一切和这次惊人的巷战有关的特征都不该遗漏。
  不论我们提到的内部安谧有多么奇特,这街垒,对里面的人来说,仍然是一种幻影。
  在内战中有一种启示,一切未知世界的烟雾混在这凶暴的烈火中,革命犹如斯芬克司,谁经历过一次街垒战,那就等于做了一个梦。
  这些地方给人的感觉,我们已在述及马吕斯时指出了,我们还将看到它的后果,它超出了人的生活而又不象人的生活。一走出街垒,人们就不知道刚才在那里究竟见到过什么。当时人变得很可怕,但自己并不知道这一点。周围充满了人脸上表现出来的战斗思想,头脑中充满了未来的光明。那儿有躺着的尸体和站着的鬼魂。时间长极了,象永恒一样。人生活在死亡中。一些影子走过去了,这是什么?人们见到了带血的手;这里有一种可怕的震耳欲聋的声音,但也有一种骇人的沉默;有张口喊叫的,也有张口不出声的;人是在烟雾中,也许是在黑夜中。人似乎感到已经触到了不可知的深渊中险恶的淤泥;人看着自己指甲上某种红色的东西,其余一概回忆不起来了。
  让我们再回到麻厂街。
  突然在两次炮火齐射中,他们听见远处的钟声在报时。
  “这是中午。”公白飞说。
  十二响还未打完,安灼拉笔直站了起来,在街垒顶上发出雷鸣般的声音:
  “把铺路石搬进楼房,沿着窗台和阁楼的窗户排齐。一半的人持枪,一半的人搬石头。时间已刻不容缓了。”
  一组消防队员,扛着斧子,排成战斗队形在街的尽头出现了。
  无疑的这是一个纵队的前列。什么纵队?肯定是突击纵队,消防队奉命摧毁这座街垒,因而总得行动在负责攀登的士兵之前。
  他们显然要进行类似一八二二年克雷蒙-东纳先生称之为“大刀阔斧”的攻打。
  安灼拉的命令被正确无误地飞速执行了,因为这样的迅速正确是街垒和轮船特别需要的,只有在这两个地方逃跑才成为不可能。不到一分钟,安灼拉命令把堆在科林斯门口三分之二的铺路石搬上了二楼和阁楼,第二分钟还没过完,这些铺路石已整齐地垒起来堵住二楼窗户和阁楼老虎窗的一半。几个孔隙,在主要的建筑者弗以伊的精心部署下,小枪筒已通出去。窗上的防卫很容易办到,因为霰弹已停止发射。那两门炮用实心炮弹瞄准墙的中部轰击,为了打开一个洞,只要能造成缺口,就发起突击。
  当指定作最后防御物的铺路石安置好时,安灼拉命令把他放在马白夫停尸桌下的酒瓶搬上二楼。
  “谁喝这些酒?”博须埃问。
  “他们。”安灼拉回答。
  接着大家堵住下面的窗户,并把那些晚上闩酒店大门的铁门闩放在手边备用。
  这是一座不折不扣的堡垒,街垒是壁垒,而酒店是了望塔。
  剩下的铺路石,他们用来堵塞街垒的缺口。
  街垒保卫者必须节约弹药,围攻者对这一点是很清楚的,围攻者用那种令人生气的从容不迫在进行调动,不到时候就暴露在火力下,不过这是在表面上,事实上并不是这样,他们显得很自在。进攻的准备工作经常是有规律的缓慢,接着,就是雷电交加。
  这种延缓使安灼拉能够再全部检阅一遍,并使一切更为完备。他感到这些人既然要去死,他们的死应该成为壮举。
  他对马吕斯说:“我们两个是领队。我去里面交代最后的命令。你留在外面负责观察。”
  马吕斯于是坐镇在街垒顶上警戒着。
  安灼拉把厨房门钉死,我们还记得,这里是战地医院。
  “不能让碎弹片打中伤员。”他说。
  他在地下室简短地发出了最后的指示,语气十分镇静,弗以伊听着并代表大家回答。
  “二楼,准备好斧子砍楼梯。有没有?”
  “有。”弗以伊回答。
  “有多少?”
  “两把斧子和一把战斧。”
  “好。我们是二十六个没倒下的战士。有多少支枪?”
  “三十四。”
  “多八支。这八支也装上子弹,放在手边。剑和手枪插在腰间。二十人待在街垒里,六个埋伏在阁楼和二楼,从石缝中射击进攻者。不要有一个人闲着。一会儿,当战鼓擂起进攻号时,下面二十人就奔进街垒。最先到达的岗位最好。”
  布置完了,他转向沙威说:
  “我没有忘了你。”
  他把手枪放在桌上,又说:
  “最后离开屋子的人把这个密探的脑浆打出来。”
  “在这儿吗?”有一个声音问。
  “不,不要把这死尸和我们的人混在一起。蒙德都巷子的小街垒很容易跨过去。它只有四尺高。那人绑得很结实,把他带去,在那儿干掉他。”
  这时有个人比安灼拉更沉着,这就是沙威。
  冉阿让在这时出现了。
  他混在一群起义者中间,站出来,向安灼拉说:
  “您是司令官吗?”
  “是的。”
  “您刚才谢了我。”
  “代表共和国。这街垒有两个救护人:马吕斯·彭眉胥和您。”
  “您认为我可以得到奖赏吗?”
  “当然可以。”
  “那我就向您要一次。”
  “什么奖赏?”
  “让我来处决这个人。”
  沙威抬起头,看见冉阿让,他做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动作说:
  “这是公正的。”
  至于安灼拉,他在马枪里重新装上子弹,环视一下四周:
  “没有不同意的吗?”
  接着他转向冉阿让:
  “把密探带走。”
  冉阿让坐在桌子一端,的确已占有了沙威。他拿起手枪,轻轻的一声“喀哒”,说明子弹上了膛。
  几乎在同时大家听到了号角声。
  “注意!”马吕斯在街垒上面喊。
  沙威以他那种独有的笑容无声地笑了笑,盯着起义者向他们说:
  “你们的健康并不比我好多少。”
  “大家都出来!”安灼拉喊道。
  当起义者乱哄哄地冲出去时,让我们这样形容一下,沙威朝他们背后嚷了这样一句话:
  “待会儿见!”
 楼主| 发表于 2009-8-13 15:11:50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九 冉阿让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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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剩下了冉阿让单独和沙威在一起,他解开那根拦腰捆住犯人的绳索,绳结在桌子下面。然后做手势要沙威站起来。
  沙威含笑照办,笑容还是那样无法捉摸,但表现出一种被捆绑的权威的优越感。
  冉阿让抓住沙威的腰带,如同人们抓住负重牲口的皮带那样,把他拖在自己后面,慢慢走出酒店,由于沙威双腿被捆,只能跨很小的步子。
  冉阿让手中握着手枪。
  他们经过了街垒内部的小方场。起义者对即将到来的猛攻全神贯注,身子都转了过去。
  马吕斯单独一人被安置在围墙尽头的左侧边,他看见他们走过。他心里燃烧着的阴森火光,照亮了受刑人和刽子手这一对形象。
  冉阿让不无困难地让捆着腿的沙威爬过蒙德都巷子的战壕,但是一刻也不松手。
  他们跨过了这堵围墙,现在小路上只有他们两人,谁也瞧不见他们。房屋的转角遮住了起义者的视线。街垒中搬出来的尸体在他们前面几步堆成可怕的一堆。
  在这堆死人中可以认出一张惨白的脸,披散着的头发,一只打穿了的手,一个半裸着的女人的胸脯,这是爱潘妮。
  沙威侧目望望这具女尸,分外安详地小声说:“我好象认识这个女孩子。”
  他又转向冉阿让。
  冉阿让臂下夹着枪,盯住沙威,这目光的意思是:“沙威,是我。”
  沙威回答:
  “你报复吧。”
  冉阿让从口袋中取出一把刀并打开来。
  “一把匕首!”沙威喊了一声,“你做得对,这对你更合适。”
  冉阿让把捆住沙威脖子的绳子割断,又割断他手腕上的绳子,再弯腰割断他脚上的绳子,然后站起来说:
  “您自由了。”
  沙威是不容易吃惊的。这时,虽然他善于控制自己,也不免受到震动,因而目瞪口呆。
  冉阿让又说:
  “我想我出不了这里。如果我幸能脱身,我住在武人街七号。用的名字是割风。”
  沙威象老虎似的皱了皱眉,嘴的一角微微张开,在牙缝中嘟囔着:
  “你得提防着。”
  “走吧。”冉阿让说。
  “你刚才说的是割风,武人街?”
  “七号。”
  沙威小声重复一遍:“七号。”
  他重新扣好他的大衣,使两肩间笔挺,恢复军人的姿态,向后转,双臂交叉,一只手托住腮,朝麻厂街走去。冉阿让目送着他。走了几步,沙威又折回来,向冉阿让喊道:
  “您真使我厌烦,还不如杀了我。”
  沙威自己也没有留意,他已不用“你”对冉阿让说话了。
  “您走吧。”冉阿让说。
  沙威缓步离去,片刻后,他在布道修士街的街角拐了弯。
  当沙威已看不见了,冉阿让向天空开了一枪。
  他回到街垒里来,说:
  “干掉了。”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马吕斯忙于外面的事,顾不上注意内部,在这之前还没有仔细瞧捆在地下室后部黑暗中的密探。
  当他在日光下看见他跨过街垒去死时,这才认了出来。一个回忆突然在他脑中闪过。他记起了蓬图瓦兹街的侦察员,这人曾给过他两支手枪,就是他马吕斯目前正在街垒中使用的,他非但想起了他的相貌,而且还记得他的名字。
  这个回忆象他的其他思想一样是模糊不清的,他不能肯定,因而在心里自己问自己:
  “他不就是那个对我说过叫沙威的警务侦察员吗?”
  可能还来得及由他出面说一下情?但首先要知道究竟是不是那个沙威。
  “安灼拉!”
  “什么?”
  “那人叫什么名字?”
  “哪个人?”
  “那个警察。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当然知道。他对我们说了。”
  “叫什么?”
  “沙威。”
  马吕斯竖起了身子。
  这时听见一声枪响。
  冉阿让回来喊着:“干掉了。”
  马吕斯心里忧郁地打了一个寒战。
 楼主| 发表于 2009-8-13 15:12:00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 死者有理,活人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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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垒的垂死挣扎即将开始。
  一切都使这至高无上的最后一刹那有着悲剧性的庄严:空中那千万种神秘的爆破声,在看不见的街道上行动着的武装的密集队伍的声息,骑兵队断断续续的奔驰声,前进的炮兵部队发出的沉重的震动声,齐射的枪声和大炮声在迷宫般的巴黎上空回旋,战争的金黄色烟云在屋顶上冒起来,一种说不上来的有点骇人的怪叫声从远处传来,到处是可怕的火光,圣美里的警钟此刻已成呜咽声,温和的季节,阳光和浮云点缀着的灿烂的青天,绚丽的时光以及令人恐怖的死气沉沉的房屋。
  因为从昨晚开始,这两排麻厂街的房屋已变成两堵墙,两堵不让人接近的墙,门窗紧闭,百叶窗也关着。
  在那个时代,和我们现在的情况大不相同,当老百姓认为国王赐予的宪章或立法政体这种局面历时太久,要求结束的时候,当普遍的愤慨散布在空中,当城市允许掘去它的铺路石,当起义者向市民轻轻耳语,把口令私下相告而听者微笑时,这时的居民可以说是充满了暴动的情绪,他们就成为战斗者的助手,于是房屋和依赖房屋的临时堡垒就友爱地成为一体。当形势尚不成熟,当起义显然没有得到人们的赞助,当群众否定这个运动时,战斗者就毫无希望了。在起义者的四周,城市变为沙漠,人心冷漠,可避难的场所堵死了,街道成为协助军队去夺取街垒的掩蔽地带。
  我们不能突如其来地要老百姓违反他们的意愿而加速前进。谁想强迫老百姓谁倒霉!老百姓决不听人支配。他们会抛弃起义者,不管他们,这时暴动者便无人理睬了。一所房屋是一块峭壁,一扇门是一种拒绝,一座建筑物的正面是一堵墙。这堵墙看得见,听得明,但不愿理睬你。它可以半开着来营救你。不。这堵墙是个法官,它望着你而判你刑。紧闭着门的屋子是何等阴沉,它们仿佛已经死去,其实里面是活着的。内部的生命好象暂时停止了,但却存在着。二十四小时以来并没有人出来,可是一个人也不缺。在这石窟中,人们来来去去,睡觉,起床,全家聚集在一起吃喝;人们担心害怕,这害怕是件可怕的事!害怕可以使人原谅这种可怕的冷淡,害怕中夹杂着惊惶失措,就更情有可原了。有时,这种情况也是有的,惧怕会变为激情,惊骇能变成疯狂,如同谨慎变成狂怒一样,从而出现了这句深刻的话:“疯狂的稳重。”极端恐惧的火焰可以产生一缕阴郁的烟,那就是怒火。“这些人要干什么呢?他们永不知足。他们会连累和平的人们,好象革命还不够多似的!他们来这儿干什么?让他们自己去脱身吧!活该,是他们不对,自作自受,与我们无关。我们倒霉的街道被乱弹射击,这是一群无赖。千万不要开门。”于是房屋就如同坟墓一样。起义者在门前垂死挣扎,他们眼见霰弹和白刃来临,如果他们叫嚷,他们知道会有人听见,但不会有人出来,有墙可以保护他们,有人可以营救他们,这些墙有的是肉做的耳朵,但这些人却是铁石心肠。
  这怪谁?
  无人可怪!怪所有的人。
  怪生活在一个不完善的时代。
  乌托邦转变为起义者,由哲学的抗拒转变为武装的抗拒,从密涅瓦到帕拉斯①,总是冒着风险的,乌托邦急躁冒进成为暴乱,明知自己会有什么结局,常因操之过急,于是只好屈从,泰然地接受灾祸而不是胜利。它毫无怨恨地为那些否认它的人们服务,甚至为他们辩解,它的高尚就在于能忍受遗弃,在障碍面前它不屈不挠,对忘恩负义者温存体贴。
  究竟是否忘恩负义?
  从人类的角度来说,是的。
  从个人角度来说,不是。
  进步是人的生活方式。人类的生活常态称之为进步;人类的一致步骤称之为进步。进步在前进;它天上地下大巡游,要达到巧夺天工的神圣境界;它有时停顿,等待着和落在后面的人群会合;它有它的歇息,此时正在某个即将豁然开朗的出色的迦南②面前沉思;它也有入睡的长夜;使思想家痛心疾首的一点就是:阴影投射在人类的精神上,人在暗中摸索,无法使正在酣睡中的进步苏醒。
  ①帕拉斯(Pallas),密涅瓦的另一个名字,她是智慧女神,也是战神。
  ②迦南(Chanaan),据《圣经》记载,迦南是上帝赐给以色列人的圣地。
  “上帝可能已死去。”有一天,热拉尔·德·奈瓦尔①对本书作者说。他将进步与上帝混为一谈,把运动的暂时停止当成上帝的死亡。
  ①热拉尔·德·奈瓦尔(Gérarddenerval,1808—1855),法国诗人及文学家。
  绝望是错误的,进步必然会苏醒。总之,可以这样说,它睡着也在前进,因为人们发现它成长了。当它又站起来时,人们觉察到它高了一些。进步如同河流,不可能永远平静;不要筑起堤坝,不要投入石块;障碍能使河流溅起泡沫,使人类沸腾,从而产生混乱;但在混乱之后,我们就认识到进了一步。在秩序,即全球性的和平建立之前,在和谐统一普及大地之前,进步总是以革命为驿站的。
  进步是什么?我们刚才已经说过,是人民永久的生命。
  然而有时个人目前的生活抗拒着人类永久的生活。
  让我们毫无隐痛地承认,各人有他不同的利益,他谋求这个利益并保卫它而无越权之罪;为了眼前的打算可以允许一定程度的自私;目前生活有它自己的权利,并非必须为未来而不断牺牲自己。目前的一代人有权在地球上过路,不能强迫他们为了后代而缩短自己的路程,后代和他们是平等的,将来才轮到后代过路。“我存在着。”有一个人轻声说。这个人就是大家。“我年轻,我在恋爱,我老了,我需要休息,我有孩子,我工作,我生财有道,事业昌盛,我有房屋出赁,我有资金投放在政府的企业里,我幸福,我有妻室儿女,我热爱这一切,我要活下去,不要干扰我。”这些原因使这些人有时对人类伟大的先锋队极端冷漠。
  此外乌托邦,我们得承认,一打仗就离开了自己光芒四射的领域。它是明日的真理,它采用了战争的方式,这是昨日使用的手段。它是未来,但却和过去一般行动。它本是纯洁的思想,却变为粗暴的行为。它在自己的英勇中夹杂了暴力,对这暴力它应当负责;这是权宜之计的暴力,违反原则必定受到惩罚。起义式的乌托邦,手中拿着老军事规章战斗;它枪杀间谍,处死叛徒,它消灭活人并将他们丢入无名的黑暗中。它利用死亡,这可是严重的事情。似乎乌托邦对光明已丧失信心,光明本是它无敌的永不变质的力量。它用利剑打击,然而没有一种利剑是单刃的,每把剑都有双刃,一边伤了人,另一边便伤了自己。
  作出了这种保留之后,并且是严肃的保留之后,我们不得不赞颂——不论他们成功与否——这些为了未来而战斗的光荣战士,乌托邦的神甫。即使失败了,他们仍是可敬的,也许正因为失败了,所以更显得威严。一个符合进步的胜利值得人民鼓掌;但一个英勇的失败更应该得到人民的同情。一个是宏伟的,另一个是崇高的。我们赏识牺牲者远胜于成功者,我们认为约翰·布朗比华盛顿伟大,比萨康纳比加里波的伟大。
  总得有人支持战败者。
  人们对这些为了未来而努力从事、以失败告终的伟大的人是不公正的。
  人们责怪革命者散布恐怖,每个街垒好象都在行凶。人们指责他们的理论,怀疑他们的目的,担心他们别有用心,并谴责他们的意识。人们责备他们不该抗拒现存的社会制度,不该竖起、筑起并造成大量贫穷、痛苦、罪恶、不满和绝望,不该从地底下掘起黑暗的石块,筑起雉堞来进行斗争。人们向他们叫喊:“你们把地狱的铺路石都拆毁了!”他们可以回答:“这正说明我们筑街垒的动机是纯正的。”①
  最妥善的办法当然是和平解决。总之,我们得承认,当我们见到了铺路石时,就会联想起那只熊②来,社会在为这种好心肠而担忧。但社会应该自己拯救自己;我们向它的善意呼吁,不需要剧烈的药剂,通过友好协商来研究疾苦,查明病情,然而再治愈它,这是我们对社会的劝告。
  ①法国有句谚语:“地狱的路面是由良好的动机铺砌的。”这句话的意思是“很多有良好动机的人干了坏事”。
  ②拉封丹寓言《熊和园艺爱好者》中的主角,这只熊想赶走朋友鼻子上的苍蝇,他用石头砸苍蝇,结果砸死了自己的朋友。
  无论如何,这些人,在世界的各个角落,目光注视着法国,并以理想的坚定逻辑,为了伟大的事业而战斗。他们即使倒下,特别在倒下的时候,也是令人敬畏的。他们为了进步无偿地献出自己的生命,他们完成了上天的旨意,作出了宗教的行动。到了一定的时刻,象演员到了要接台词时那样,大公无私、照上天剧情所安排的那样去进入坟墓。这个没有希望的战斗,和这泰然自若的消失,他们都能接受,为的是要把从一七八九年七月十四日开始的这一不可抗拒的人的运动,发展到它那辉煌而至高无上的世界性的结局为止。这些士兵是传教士,法国革命是上帝的行动。
  再说,在另一章里已经指出的区别之外,还应增加下面这一区别:有被人接受的起义,这称之为革命,也有被人否定的革命,这称之为暴动。一个起义的爆发,就是一种思想在人民面前接受考验,如果老百姓掷下黑球,这思想就是一个枯萎的果子,起义便成为轻举妄动了。
  每当空想愿意变成事实时,那时一声召唤,便立即进行战争,但这不是老百姓的作风,这些民族不是时刻都有着英雄和烈士气质的。
  他们讲究实际。他们一开始就对起义有反感,第一,因为起义的结果经常是一场灾难;第二,因为起义的出发点经常是抽象的。
  因为,尽忠者总是,并且也仅为理想而献身,这一点很高尚。起义是狂热的表现。狂热的头脑可以发怒,因而拿起了武器。但任何针对政府或政体的起义,矛头都对得更深远。譬如,我们要强调一下,一八三二年的起义领袖,尤其是麻厂街的激进青年所攻击的,并不完全是路易-菲力浦。大多数人,在坦率交谈时能公正地对待这个介乎君主制和革命之间的君王的优点,没有人憎恨他。在路易-菲力浦身上他们所攻击的是世袭神权王位的旁支,正如他们在查理十世身上攻击的是嫡系。我们已经解释过,他们推翻法国王朝,主要是想在全世界推翻人对人的篡夺和特权对人权的篡夺。巴黎如果没有君王,其结果就是世上将没有暴君。他们是如此推论的,他们的目标肯定很遥远,可能很模糊,他们在困难面前退却,但他们是伟大的。
  情况就是这样。人们为这些幻影献身;对献身者来说,这些幻影几乎总是些梦想,总之,是些混淆了人类坚定信念的梦想。起义者把起义镀上了金又把它诗意化了。人们一头扎进这一悲惨事件中去,并被即将从事的事业所陶醉。谁知道呀!也许会成功。他们人数少,要和整整一支军队对抗,但他们为了保卫人权和自然法,保卫每个人不可放弃的主权,保卫正义、真理,必要时他们可以象那三百个斯巴达人一样死去。他们想到的不是堂吉诃德,而是莱翁尼达斯,他们勇往直前,既已投入战斗,就不后退,低着头往前冲,希望获得空前的胜利,更为完善的革命,恢复了自由的进步,希望人类更加伟大,世界得到拯救,最坏也无非是塞莫皮莱罢了。
  这些为了进步的交锋常常遭到失败,我们刚才已说明了原因。群众不愿受勇士的驱使。这些呆滞的人民大众,他们所以脆弱是因为他们迟钝,他们害怕冒险的行动,而理想是具有冒险性的。
  此外,我们不能忘记,这儿有一个利益问题,与理想和感情不大相容,有时胃会使心麻痹。
  法国的伟大和美丽就在于它不象其他民族那样肚子凸起,它能较灵便地把绳子系在腰上,它最早觉醒,最后入睡。它前进,它探索。
  这正是因为它是艺术家。
  理想无非就是逻辑的最高峰,同样美就是真的顶端。艺术的民族同时也是彻底的民族。爱美就是要求光明。因此欧洲的火炬,即文明的火炬,首先由希腊举起,再传到意大利,再传到法国。神圣的民族先锋队!他们在传递生命之灯①。
  奇妙的是,一个民族的诗意是它进步的原素。文化的分量是由想象力的分量来测定的。但一个传播文化的民族应该是刚强的。象科林斯②,对了!象西巴利斯③,不行。谁爱懦弱,谁就要衰退。不要当业余爱好者,也别当有名的演奏家,要做艺术家。至于文化,不应将其提炼精制,而应使其纯化。在这一条件下,我们就能赐予人类理想的模范。
  ①他们在传递生命之灯,原文为拉丁文Vitailampadatradrnt。
  ②科林斯(Corinthe),古希腊城市,此处指其刚强,曾与雅典、斯巴达抗衡。
  ③西巴利斯(Sybaris),古意大利城市,居民以柔弱著称。
  现代的理想以艺术为典型,以科学为手段。照科学办,我们就能实现诗人的宏伟幻想——社会的美。我们将用A+B重建乐园。文化发展到这样一种程度,精确成了壮丽不可少的成分,科学手段不仅帮助而且充实了艺术的情感。梦想必须谋划。本是征服者的艺术,应以科学为支点,这是它的原动力。坐骑的坚固与否是很重要的,现代的智慧,就是以印度天才为运载工具的希腊天才,是亚历山大骑在大象身上。
  被教条僵化或被利欲腐蚀的民族不适宜领导文化。膜拜偶像或金钱会使支配行走的肌肉萎缩,使向上的意志衰退。沉浸在宗教的传统中或商业买卖中就会使民族逊色,降低其水平,同时也缩小了它的视野,使它失去了那为世界目标奋斗的既属人又属神的智慧,这智慧本可使这民族成为传道者。巴比伦没有理想,迦太基也没有。雅典和罗马才具有,并在经历了多少世纪的黑暗后仍保持着文化的光环。
  法国和希腊、意大利有着同样的民族素质,它有雅典人的美,罗马人的伟大。此外,它是善良的。它慷慨献身,它比其他民族更乐于尽忠,乐于牺牲,可是这种气质时有时无,这样对于那些法国想走、他们偏要跑,或法国想停下、他们偏要走的人是很危险的。法国也曾多次犯过唯物主义的错误,有时,使这超凡的头脑闭塞的思想一点也不能使人回想起伟大的法国,而只回想起米苏里州或南卡罗来纳州罢了。怎么办?巨人装矮子,辽阔的法国有时会突然爱好渺小。就是这样而已。
  对于这种情况无话可说。人民和星宿一样,有权暂时隐没。一切都很好,只要光明重现,只要暂时的隐没不要退化成黑夜就是了。黎明和复活是同义词,光明的重现和“我”的延续相同。
  让我们平静地来看待这些事。死于街垒或流亡,对于忠诚的人来说,在不得已时都是可以接受的。忠忱的真谛,就是忘我。被遗弃者让他们被遗弃吧,流放者被流放吧,我们只恳求伟大的人民后退时不要退得过远;不要借口恢复理智,而在下坡路上滑过了头。
  物质是存在的,时间是存在的,利益是存在的,肚子是存在的;但肚子不应该是唯一的智慧。目前的生活有权被重视,我们承认这一点,但永久的生活也有它的权利。唉!登高了有时还会下跌,很遗憾这种事历史上常常能见到。有一个民族曾显赫一时,它曾处于理想的境界,然后又陷入污泥并还感到称心如意。如果有人问它为什么抛弃苏格拉底去找法斯达夫①,它的回答是:“因为我爱政客。”
  ①法斯达夫(Falstaff,1378—1459),英国著名军官,以沉湎酒色、厚颜无耻著名。
  在回到这次混战之前再说几句话。
  一次我们此刻所谈到的战争无非是一种面向理想的痉挛。遇到障碍的进步是病态的,它就有着这些悲惨的癫痫病。进步的病痛是内战,在我们的行程中免不了会遇到。这是这出戏不可避免的一个阶段,既是一幕,又是幕间休息,剧的中心人物是一个社会上的受苦人,剧的真正名字叫“进步”。
  进步!
  这是代表我们思想经常发出来的呼声,我们这出剧发展到现在,它所包含的思想还要经受不止一次的考验,也许我们可以揭去帷幕,至少让它的光芒能清晰地透露出来。
  此刻读者手边的这部书,中间不论有怎样的间断、例外或缺欠,从头到尾,从整本到细节都是从恶走向善,从不公正到公正,从假到真,从黑夜到天明,从欲望到良心,从腐化到生活,从兽行到责任,从地狱到天堂,从虚无到上帝。它的出发点是物质,终止处是心灵;它由七头蛇开始,以天使告终。
 楼主| 发表于 2009-8-13 15:12:09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一 英雄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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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袭击的战鼓敲响了。
  飓风式的猛攻。昨夜在黑暗中,街垒好象被一条蟒蛇悄悄地靠近了。现在大白天,在敞开的大街上,奇袭肯定是不可能的;此外,强大的兵力已经暴露。大炮已开始狂吼,军队向街垒猛冲。狂怒现在成为巧妙的技能。一支强大的步兵呈战列纵队,在相当的距离内,平均地安插在国民自卫军和保安警察队之间,并有无数听得到看不见的人作后盾,向大街跑步冲来,他们擂起战鼓,吹着军号,刺刀平端,工兵开路,在枪林弹雨中沉着前进,直抵街垒,象根铜柱那样把重量压在一堵墙上。
  这堵墙顶住了。
  起义者激烈地开火。街垒出现了人在上面竞相攀登的场面,它有着一簇象鬃毛样披散的火光。攻打是如此猛烈,一时间四周全是进攻者;就象狮子对付群狗,街垒摆脱了这些士兵,它被围攻者覆盖着,只不过象浪花冲击悬崖一样,不一会儿,又重新露出黑色的巨大峭壁。
  纵队被迫退却后又在街上密集,他们已没有掩护,但很可怖,他们用骇人的排枪向棱堡还击。见过烟火的人将会记起那种称之为礼花的交叉着的火光,试想这簇礼花不是垂直而是横着的,每束火花顶端有一颗实心弹、一颗大粒霰弹或一颗散子弹,在一连串的电闪雷鸣中撒播着死亡。街垒正处在它的下方。
  双方的决心是相等的。勇敢在这里近于野蛮,并夹杂着某种残酷的英雄行为,这首先是来自自我牺牲的精神。在那个时代国民自卫军打起仗来就象轻步兵一样。军队要结束这场战争,起义者却要继续战斗。在年轻力壮的时候去接受死亡,这使大无畏的精神变为疯狂。混战中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了最后时刻所赐予的至高无上的形象。街上堆满了尸体。
  街垒的一头是安灼拉,另一头是马吕斯。安灼拉关心整个街垒,他等待战机,暂作隐蔽;三个士兵看都没有看到他,就在他的枪孔前接连倒下。马吕斯则是不加掩护地作战,成了众矢之的。他从棱堡顶上露出大半截身子。一个吝啬的人在发狂时可以千金一掷,在所不惜,但也没有比一个冥想者行动起来更可怕的了。马吕斯既极其可怕又沉思不醒。他在战斗中的动作如同在梦里一样,看起来好象是一个鬼魂在打枪。
  被包围者的子弹逐渐耗尽,他们的嘲讽却还没有枯竭。在这座坟墓的旋风中,他们还是嬉笑自如。
  古费拉克光着脑袋。
  “你把帽子弄哪儿去了?”博须埃问他。
  古费拉克回答:
  “他们老开炮给轰掉了。”
  或者他们还态度傲慢地评论一番。
  “真不明白这些人,”弗以伊辛酸地喊着(他念着一些名字,有些甚至很有名,一些过去军界中的人士),“他们答应来参加并发誓帮助我们,他们曾以荣誉担保,他们是我们的将军,可是却抛弃了我们!”
  公白飞只报以庄严的微笑:
  “有些人遵守荣誉信条,好比人们观察①星星,隔着老远的距离。”
  ①此处“遵守”与“观察”法语是同一个词:observer。
  街垒的内部撒满炸开的弹片,就象下了一场雪。
  进攻者人数众多,起义者地势优越。起义者在一堵高墙上很近地瞄准那些在尸体和伤兵间踉跄前进或在陡坡上跌脚绊手的士兵。这街垒筑得这样牢固真令人叹服,真不愧是一个固守的阵地,少数人就可阻挡一个军团。可是随时在补充人员并在枪林弹雨中不断增援的突击纵队无情地迫近了,现在正在一点点、一步步、但有把握地前进,象是压榨机的螺丝在拧紧,军队逐渐逼近街垒。
  突击连续不断,恐怖越加强烈。
  于是在这堆铺路石上,在这条麻厂街上,展开了一场堪与特洛伊之战相比的搏斗。这些形容憔悴、衣衫破烂、疲惫不堪的人,十四小时不进食,没合眼,只剩下几发子弹可供射击,现在正摸着没有子弹的空口袋;他们几乎都受了伤,头或手臂都用发黑的血污的布条包扎着,衣服的破洞中流出鲜血,有的武器只是管坏枪和旧而钝的刀,但却要成为巨人提坦了。街垒曾十次受到围困、攻打、攀登,但始终未被占领。
  要对这次战斗有个概念,我们可以想象在一堆可怕的勇士身上点起火来,再来观看这场火灾。这不是一场战斗,这是一个火炉的炉膛。他们的嘴在吞吐火焰,他们的脸非常奇特。这已不再是人的形态;战士们浑身是火;见到这些在混战的红焰中来往的火蛇真是令人胆战心惊。对双方同时进行的连续不断的大规模杀戮场面,我们将不予描述,因为只有长篇的英雄史诗才有权用一万二千行诗句来叙述一次战斗。
  简直就象婆罗门教的地狱,十七种地狱中最可怕的一种,在《吠陀》①中被称为剑林。
  肉搏开始了,短兵相接,用手枪射击,长刀砍,拳头打,远处,近处,从上面,从下面,到处皆是,从屋顶,从酒店窗口,几个人钻进了地下室,从通气洞射击。这是一对六十的悬殊战。科林斯的门面已毁去一半,形状很丑。窗上弹痕累累,玻璃和窗框都已不在,只是一个畸形的洞而已,用铺路石乱七八糟地堵着。博须埃被杀死了,弗以伊被杀死了,古费拉克被杀死了,若李被杀死了,公白飞正在扶起一个伤兵时被刺刀刺了三下,刺穿了胸,只朝天望了一眼就气绝了。
  马吕斯继续战斗,浑身是伤,尤其是头部,满面鲜血,好象盖了一块红手帕。
  安灼拉是唯一没有受伤的。他没有了武器,就左右伸手,有个起义者随便放一把刀在他手里。他的四把剑只剩下了断片,比弗朗索瓦一世②在马林雅诺还多一把。
  ①《吠陀》(Véda),印度最古的宗教文献和文学作品的总称。
  ②弗朗索瓦一世(FrancoisIer,1494—1547),法国国王,一五一五年至一五四七年在位。一五一五年在意大利马林雅诺城战胜瑞士人。
  荷马说:“狄俄墨得斯扼杀了住在欢乐的阿利斯巴的特脱拉尼斯的儿子阿希勒;墨西斯特的儿子于利亚除掉了特来梭斯、奥菲提奥斯、埃赛普以及河神阿巴巴莱和无可非难的布科里奥怀孕后生下的儿子贝达希斯;乌利西斯推翻了贝谷斯的毕弟特;安提罗科推翻阿培来;波里波特斯推翻阿斯第耶;波里达马斯推翻西兰的奥多斯;透克洛斯推翻阿埃达翁。梅冈提奥斯死在欧里毕勒的标枪下。阿伽门农,英雄之王,打翻了生长在波涛滚滚的沙特诺以斯河所灌溉的悬崖城市中的埃拉多斯。”①在我们古代的英雄史诗中埃斯勃朗第安用两头冒火的利刃攻打巨人斯汪蒂坡尔侯爵,侯爵拔起城楼向这位骑士掷去自卫。我们的古老壁画中可以见到布列塔尼和波旁两个武装了的公爵,他们带着徽章和战盔,骑着马,握着战斧,戴着铁面罩,穿着铁靴,戴着铁手套,一匹马披着银鼠马衣,另一匹裹着蓝呢;布列塔尼那一位在冠冕的两角之间有他的狮子为记,波旁的那一位在铁盔帽舌上装饰着一大朵百合花。其实要表示堂皇,不需要象伊奉那样戴着公爵的高顶盔,象埃斯勃朗第安那样,举着一个火炬,或象波里达马斯的父亲费来斯那样,从埃非尔带回欧菲特王的礼物——一副好甲胄,这只需为一个信仰或为了尽忠献出生命就够了。这个天真的小士兵,昨天还是博斯或里摩日的农民,腰间别着菜刀,在卢森堡公园孩子们的保姆周围徘徊,这个年轻的学生,面色苍白,专心解剖或看一本书,一个用剪刀剪胡子的金发少年,把他们两人集合在一起,向他们鼓吹一下责任心,把他们带到布什拉街口或在卜朗什-米勃雷死胡同内面对面站着,使一个为了自己的旗帜、另一个为了理想而战,让双方都认为是在为祖国而战;斗争将很激烈,这两个对抗着的步兵和外科医生,他们投在人类斗争的大战场上的影子可与多虎的里西君王美加莱在和伟大的与神明相等的埃阿斯②肉博时所投的影子相媲美。
  ①以上人名均系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及《奥德赛》中之英雄。
  ②埃阿斯(Ajax),特洛伊战争中的希腊英雄。主将阿喀琉斯死后,埃阿斯与奥德修斯争夺阿喀琉斯的武器,奥德修斯用计取胜,埃阿斯自杀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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