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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武林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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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1 16:41:21 | 显示全部楼层
4

独孤羊接连不断地遭遇到不周山派来的杀手,这已经是第四回了。无论她躲在哪里,不周山的人总能找到。之前她每干掉一个杀手,就把他身上的盘缠剥下来,买了些做木工活的工具,还有一匹小毛驴。这一回她不耐烦了,把杀手刺伤之后直截了当地说:“要钱还是要命。”
那杀手一声不吭。独孤羊踢他一脚,却发现他已经死了。
本想放过他,却遇到求死之人,无可奈何。

不周山派来的杀手越来越强。每次死里逃生之后,独孤羊都会想:下一个敌人若比这个更强大,恐怕主掌幸运的星辰就不会眷顾她了。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连续战胜了四名刺客,活到了今天。最后一剑深邃得就像一座无底洞,无论多强的对手都探不到它的极限,甚至就连使用者自己也无法估量这一剑的真正实力。

在古代人的迷信中,剑与剑法本身就有生命;对于这一剑而言,仿佛越强的对手,就越能唤醒其血性与战意。

独孤羊骑着小毛驴走过一个又一个市镇和村落,靠卖雕刻、替人画画为生。武幽一年前教她画画的功夫已经很久没有练习,却不仅没有退步,其技艺反而突飞猛进。只是无论走到哪里,人们总是奇怪这个眉清目秀、多才多艺的女孩子为何身后总背着一把剑。

直到有一天她正在客栈吃饭,忽然听见人声喧哗,说的是十三剑门和蜀山。那人自称两仪角下的村民,说每句话之前都要感叹一声“哎呀!我可是亲眼所见啊!”却把这两个门派说得驴头不对马嘴。但却有一件事令她震惊:蜀山和十三剑门曾经在两仪角大战过,而且结局相当惨烈。
独孤羊腾地站起身来,她要立刻回去看看。

那说书一般滔滔不绝的人叫道:“那边持剑的女侠,举手投足间果真是出尘脱俗,风度不凡啊!还想请教尊姓芳名,师从何门?”
“姓羊。”
“啊,杨女侠……久仰久仰啊!”

心中焦急的独孤羊很想扇这家伙一巴掌,但还是走了。后来想想,她觉得这个人能即兴编出那么多子虚乌有的故事,也挺有意思的。

独孤羊从来都不擅长辨别方向,却能记得走过的路。于是她沿着这几个月曾走过的地方绕回了最初的那家客栈,然后骑着小毛驴,朝着十三剑门的方向去。

已有一个月没遭遇新杀手了,不周山大概已经放弃了对她的追杀吧。如果真是这样,她就成为了几百年来第一个从不周山手上逃脱的人。
她时常想,这些杀手是武幽派来的吗?

想到这里她就一阵难过。比武大会前大师兄生过一场大病,又奇迹般地在比武台上痊愈。独孤羊深深地记得当时武幽的神情,仅从他那双眼睛里,她就直觉到整件事的背后必然有比一切都重要的理由,但这又是为什么呢?
可是她不能去不周山,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赶往两仪角。

独孤羊沿着海岸一直走,终于远远地望见了那处孤悬海角的悬崖。她的小毛驴似乎知道就要到了,脚步也快了起来。
两仪角下的古镇没有丝毫变化,这样的小镇恐怕上百年都不会变,仿佛它们不属于这历史一样。泥土里弥散着致命的温柔,令人窒息;尽管几里之外就是武林的一极,然而这片土地却总能凭借它的魔力把浓烈的血冲淡、遗忘。

尚没有两脚踏在这土地上的人强大到足以改变它。

尽管阳家村里长大的独孤羊深知这一点,但当她看着宁静的小镇,仍无法相信十三剑门已遭横祸。上次宁茹要独孤羊下山买酒,她就是在这里买的,这次路过小酒铺时又买了一小坛。她觉得自己真的很奇怪:不知道师兄弟们命运如何、那个满口胡言的人所说的是否属实,可是却买酒上山——只因为她如果偷偷回去见宁茹的话,宁茹会想喝酒。

雾关的小屋已空无一人,没有落什么灰尘。

独孤羊几乎是怀着一颗朝圣的心走过这几里路的。转过最后一个弯时,远远地望见往日居住的屋子已经塌了,她走过去,发现到处都是血迹和烧焦的痕迹,却没有一具尸首。独孤羊心里痛悔不已:我若当时在场,十三剑门断不会遭此厄运。她洒了些酒在残垣断壁上,把剩下的一饮而尽。独孤羊想起宁茹师姐不喜欢她哭,总说虽然武林是男人的世界,但女人也不可以示弱。可是就在想起这些话的时候,眼泪却禁不住流下来了。
 楼主| 发表于 2013-1-22 17:12:31 | 显示全部楼层
5

独孤羊牵着小毛驴,又回到山脚下的那个没有一间客栈的小村镇。她给了管酒铺子的些银钱,好让她暂住一宿,第二天上路。

看管酒铺的年轻人爽快地答应了。

独孤羊问,半年前那个老爷爷哪里去了?

年轻人说那是他爷爷,死了。于是他继承了这间酒铺。

独孤羊又问他知不知道最近附近那座海角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年轻人立刻激动起来,说那里死伤了许多人,烧了几天几夜的火,还说后来活下来的人把尸体都装上了一艘载满干草的船,趁着风从陆地刮向大海的时候挂上了帆,点上了火,这火船就直冲向海的深处去了。

他们对坐着一直聊到晚上,独孤羊来到给她临时准备的房间,那青年憨憨地一笑:“有些简陋,不好意思了。”

“没事,哪里有那么讲究。”

夜半,那青年慌慌张张地猛敲独孤羊的门。

独孤羊本来就只打算小憩片刻,所以一睁眼就滚了起来,打开门后就听到他说:“失火了,快走!”

这时门梁忽然断了。整个屋顶的一角失去了支撑,就要坍塌下来。情急之下独孤羊一手用剑把屋顶正中的木板劈成了两半,冲出一个口子,另一只手拉住那名青年的胳膊施展轻功飞了出去。

独孤羊算了下时间,下一个杀手也该来了。难道是杀手放的火?

无论如何,他们逃出了这场火灾。可是这酒铺子就这么烧了,烧了的东西就不可能再复原,那青年人眼巴巴地看着烈火吞噬了他的家,瘫坐在地上。

独孤羊很同情这个人,因为他现在一无所有。

或许是因为独孤羊自己也一无所有,尽管她有银子,还有一匹小毛驴。

独孤羊牵过小毛驴正要上路,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跑过来。是那个青年。他扑通一声给独孤羊跪下了,说她是他的救命恩人,请求做她的随从。

“你若不是留下来把我叫醒,也不至被困火中。所以我算不上你的恩人。”

“恩人,我想拜您为师!”

“我养不活你。”

“我可以做很多事情,帮你打下手,替你做粗重的活。”

独孤羊很为难,因为她不愿意带这个青年上路的真正原因是这样对他很危险。但是独孤羊不想说。

“我其实不是做雕刻的,”独孤羊说,“我是杀人越货的盗匪。”

那青年一愣:“我不信!”

“不信?若不是盗匪,带着剑做什么。”独孤羊又说,“跟着我不安全,没准哪天脑袋搬家,你走吧。”

可是那青年不肯离去。独孤羊也不再赶他,自顾自地一个人走。

就这样这个青年人跟随着独孤羊走过一个又一个村镇,总是保持着一段距离,独孤羊住在客栈里,他就横睡在街头。

路过镇子时有时会有男人在客栈外等候,说要送东西给她,很难推脱。这青年人比他们更难缠,却把献殷勤的人都赶走了。有一回独孤羊坐在屋里,听见屋外有吵嚷、打斗声,竟是当地的恶霸找上门来。只见那青年一人和三个凶汉子打成一团,不落下风,硬是把他们打得鼻青脸肿。

独孤羊说:“你打架倒是挺有一套嘛。”

“哈哈,哈哈!”那青年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傻乎乎地笑。

“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楼主| 发表于 2013-1-23 16:30: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节:山人本无名

1

他没有名字,因为他是不周山的刺客,而且是其中最优秀的;前几个月派来的四名杀手都功败垂成,于是不得不动用最强的刺客。

不周山料想独孤羊在听说了十三剑门的事情后一定会赶回去,便让他买下酒铺,装成原来看酒铺的老人的孙子。他静候着这个传奇人物的来临,只不过独孤羊比不周山所预计的迟到了整整一个月。

趁夜烧酒铺当然不是要烧死她,而是要烧掉自己的家当,这样才能有理由跟随她。要做一个刺客,首先要学习的不是刺杀,而是跟随。不周山命令他必须想方设法接近她,研究她的破绽;高手一旦被跟踪就会有所知觉,独孤羊既然能连败不周山四名刺客,一般的潜行跟踪想必是无用的。这显然是高估了独孤羊的实力,因为她根本就不是什么经验老到的高手,只不过是个剑法神通的木匠。

现在独孤羊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可高兴了。

可是他没有名字。

于是他挠挠头,老实说:“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独孤羊感到很费解。

“是,小时候似乎有过,但是后来便渐渐遗忘了。”

独孤羊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她招呼他坐下,替他看了看脸上、胳膊上到处被打的淤青。

“没事的,这些伤都不严重,看上去很青,但巧的是都没有打到关键部位。”

“谢谢!”青年腼腆地说。

从这一天起,独孤羊就开始教他做木匠活,那人学得很快,不多久就掌握了要领。尽管他生得一身蛮力,独孤羊还是不让他做石雕,而是用木头多做练习。他的瘀伤恢复得很快。打那以后,他时常巴望要是有什么恶人来找麻烦就好了,这样自己便有机会挺身而出保护她,可是日子却风平浪静。终于有一天遇上强盗了,青年抢在独孤羊前面挺身而出,但刚交手就发现对方竟也是会武功的。

眼看致命的一击就要落在自己身上,他却不能施展武功抵挡。

不能让独孤羊知道我是会武功的。他想着,但难道我就要死了吗?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独孤羊出手挡下了这招,剑锋一转就削平了那人的头发,对方落荒而逃。

从此这名青年就对自己发誓,无论如何,哪怕是死也不能让独孤羊知道他是会武功的。他无法想象独孤羊发现自己欺骗了她时的眼神。但总有一天他得向她亮出刺客身份并决斗——这是他从没想过,也更不愿想的。

一日他正在一丝不苟地雕刻,几乎出了神。独孤羊忽然说:“你其实是练武的好材料。”

他抓了抓脑袋,笑着摇了摇头。

“我是认真的,”独孤羊说,“你刻木头的时候很像是某种巧妙的武功,这可是常人没有的天资呢。”

“师父您会武功,所以看着像武功吧;我连雕刻都还没学好,哪里懂什么武功呢。”

“是啊,你哪里懂呢。”独孤羊又想起武幽雕刻木像时的样子,总有一股舞剑的神气,可好看了。

独孤羊压根没想到过他会武功,因为从这名青年的刀工中瞧不出丝毫的力量感;这种力量感仅属于武幽,仅属于像他那样的天生的剑客。武幽的眼中有着太阳那般的辉煌,而这个人的双眼却像月光那样莹白明亮。独孤羊知道他们是截然不同的,可是不知为什么,这双眼睛总是让她想起武幽,一到这时她就沉默了。

这个青年其实很敏感,他总能在独孤羊的沉默中觉察到她细微的情绪变化。但若在这时他来询问她怎么了,她也总是说:

“你又哪里懂呢。”

这就是独孤羊对这个无名青年的看法,在此之后,就再没和他提过关于武功的事。

他们偶尔也要去高山采伐上好的木料,那时候就得没日没夜地赶路,难得吃顿饭。有一回他们直到晚上才路过一个村庄,从村民们手中买来些豆子。独孤羊觉得这简直难以下咽,但那小伙子吃得可带劲了。

“你怎么吃得这么开心啊。”独孤羊愁眉苦脸地看着他吃豆子,“你不是没有名字么,以后就叫你豆豆吧。”

“豆豆?”他一愣,“我?”

“是啊。”

“呃……”

“怎么了,不听师父的话了啊。”

“啊?……好,那师父您以后一叫豆豆,我就知道是在唤我了。”

独孤羊本是开玩笑,没想到他却当真了。
 楼主| 发表于 2013-1-24 14:43:50 | 显示全部楼层
2

从此独孤羊的流浪生涯里就多了个豆豆。

但很快独孤羊就发现豆豆并不是一个好伙伴。有一回她让豆豆去买东西,他却迟迟不归,直到很晚才两手空空地回来。独孤羊问钱到哪里去了,豆豆说他进了一个据说能把钱变多的地方,可是却莫名其妙地丢光了钱。独孤羊气得一整天没和豆豆说话。

“那是赌场!”到了晚上,独孤羊终于说,“连赌场都不知道?专门骗你这种傻子的!以后不许去!”

“哦。”

“还愣着干什么?睡觉去。”

“我在想,我们比他们厉害,能不能把被骗的钱打回来?”

“你想当强盗啊!”

“呃,师父不是说过,之前您就是干这个的……还说,不是强盗的话带着剑干吗……”豆豆说不下去了,因为独孤羊正一脸绝望地看着他。

她“呯”的一声关上了门,自己回房间睡去了。

后来当独孤羊告诉他赌钱是什么时,豆豆大惊道:“那么赌钱最重要的是运气?”

“是啊。”

“居然全凭运气,好可怕。”豆豆喃喃自语。

豆豆暗地里觉得运气是很可怕的事情。他想起不周山里的那个世界,里面从来就没有什么运气。一切都是安全的,一切都被妥善地决定。他看着独孤羊想,如果不周山有能力预先决定一切,那为什么前几位被派来的师兄都没能杀掉她呢?或许这就是运气吧。豆豆想,或许“运气”就是俗人们有的,而不周山里的高人们所没有的东西。

真的吗?不周山真的能与这危险与疯狂绝缘吗?

我就是不周山的一份子,而我又是为何……来到世上?

豆豆觉得有枚旋转的骰子在他脑袋里晃来晃去,不知不觉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独孤羊后来问起他是在哪里长大的,怎么连赌钱都没听说过。

豆豆说:“一座山上。”

“野人。”

“嗯!还是师父了解我。”豆豆高兴地说。

独孤羊不知道,不周山上凡不是历任盟主的人,统统都可被叫做“野人”。野人在不周山上并不是一个贬义词。

他们二人就这样一路走一路卖木雕,豆豆的手艺进步很快,快得令独孤羊吃惊,这又让她想起了大师兄武幽。豆豆学完了手艺后,独孤羊就要他独立做一尊雕塑。豆豆为他的第一尊雕塑构思了很久,迟迟不肯动刀。平日里他还是帮独孤羊打下手,却时常变得若有所思。独孤羊知道他很重视自己最初的作品,一个真正的雕刻师才会这样吧。

一个多月后,豆豆的第一尊木雕终于完成了。那一刻,独孤羊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种复杂的、难以名状的感情,温和、严肃甚至虔诚。

那是一尊佛像,但这个佛的面容却不如寻常的佛像那样饱满圆润,他是一位老人。

“豆豆,你会成为一名真正的雕刻师的。”

这次豆豆没有答话,只是微笑着看着雕像。在那一刻,在雕塑所凝固成的无声的语言里,独孤羊第一次触摸到面前这个人内心深处最单纯的秘密。独孤羊很想知道这位长者是谁。豆豆为他倾注了一种静穆和智慧,甚至说不清究竟是雕像中老者的神情给了佛像最深切的慈悲,还是佛的威严加在了他身上。

他们都不说话。独孤羊已分不清自己是在端详这尊雕塑,还是在凝视这静默的时光。片刻之后,她无言地起身把这尊雕塑收了起来。

后来无论独孤羊还是豆豆都再也没有提起过它——直到很久之后她才对豆豆说起过一次:那是一尊独特的佛像,世间罕有。

豆豆没有答话。

“你知道世上有个地方叫不周山吗?”

“不知道!”豆豆赶紧说。

“那里曾有个大木匠,他说神佛的像不可以雕成人的模样。”

“为什么呢?”豆豆知道这些都是独孤羊瞎编的。

“因为人若雕出了至美的神像,就会忘了在神面前跪下。”

豆豆还是沉默着没有回答。
 楼主| 发表于 2013-1-25 17:35:20 | 显示全部楼层
3

就在第二天,独孤羊把他找来。她说,豆豆是时候离开她独自谋生了。

这时豆豆心里一紧。他知道自己不能,因为他是刺客。白昼的时光总是一晃而过,只有在夜深人静时他才会想起自己的任务,而这个任务也一天天变得越来越可怕。每当他睡前仰望挂在天上的月亮,豆豆的心就紧紧地揪起来了。他的眼里第一次浮现了忧愁的神色,好像乌云遮住了星光。

他是来杀独孤羊的呢。可是他已经错过太多机会了。

豆豆说,我不想走。

其实豆豆很想走,因为他已经无法忍受心灵的煎熬。他无法下手杀她。如果他走了,一切就结束了。有多少人把能在不周山里生活视作最高的荣誉啊!可是对豆豆而言,这却变成了最可怕的诅咒。不周山里的人一旦出山就会每夜做梦,自从跟随独孤羊后,激烈的情感就在他心中沉默地燃烧:已有无数次他梦见自己手执火把,把不周山上雪白高洁的神像烧成灰烬;又有多少次他在梦中跪倒在神像前,痛悔自己在尘世沾染的罪孽。

走了,就一了百了。

独孤羊坚持要他走。她告诉他,其实早在完成第一尊雕塑之后,他就应该离开自己了,就像果实成熟了就该掉落一样。

豆豆求她,独孤羊不答应。于是在一个清晨,独孤羊悄悄地整理好自己的行装离开了。那时豆豆其实已经醒来,但他仍装作熟睡的样子,任由独孤羊离去。片刻之后他一骨碌在床上坐起来,笔直地挺着身板,双眼怔怔地望着前方,好像整个宇宙都消失了。

他在桌上发现了些留给他的东西,还有一张字条:

师父总是带着剑,是因为有很厉害的仇家,他们不会放过我,所以你不可以再跟着我了。豆豆,该来的总会来,师父早晚是要死的,你就一个人过活吧。

豆豆觉得心里一阵轻松。那时正是深秋,初升的太阳挂在落叶凋零的枝梢间显得很冷清。他独自坐在小屋里,看着面前独孤羊留下的东西,一坐就是一个上午,仿佛再没有什么力气,也再没有什么目的让他走出面前的门似的。豆豆觉得自己的生命刚刚经历了一次彻底的蜕变。

他曾拥有最快乐的时光,可是现在却失去了。他记得不周山里师父的教诲:凡是真正确立了的,就永远不会失去。因为它已经渗入到一个人最根本的命运中了。

师父啊,这是真的吗?

想到这里豆豆的眼里第一次掉出了眼泪。他赶忙擦干了,拿起行装,把独孤羊留给他的字条包在最里面,走出门去。

门外,一个高大的身影等着他。
 楼主| 发表于 2013-1-26 17:02:49 | 显示全部楼层
4

“师父!”豆豆说,“您怎么来了?”

门外的人问道:“你怎么离开你的目标了?”

“是她要赶我走,是她不辞而别的。”

“不,是你自己要走的。”来者说,“快去追上她,她往东方去了。”

“可是师父,”豆豆鼓起勇气说,“我们为什么要追杀她?她根本不像是会威胁到我们的人。”

“这是命令,预言永远不会错。”

“可是盟主大人不是说……”

“最终决策权在于知天命者而不在盟主,盟主不是最高领袖,不周山之事更非盟主一人之私事;武幽大人只是不让她上山,这样只会养虎为患。”

豆豆低下头。这时小路上传来一阵马蹄声和轱辘声,豆豆警惕道:“有人来了。”待他回过头来的时候,师父已经消失了。

路过的车马里的人有说有笑,朝着东边渐行渐远去了。豆豆怔怔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想起刚才师父叮嘱的任务。他努力地想:独孤羊和这些最平凡的百姓究竟有什么区别?她会是预言里说的那个令整座不周山颤抖的人?

不周山真正的强大之处在于知天命、顺应天命,以此智慧维系着不周山治下的太平。直到数年前的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黑白判官突然降临,留下三道谜题“石人是什么”、“谁是匠人”、“我是谁”之后销声匿迹。经众人商议,一致认定这是在隐射不周山的毁灭,而灾难就是从黑白判官的谜语被破开始。解谜的人叫独孤羊,那时她还只是个小木匠。

难道她今天不也还是个木匠吗?

豆豆沿着路向东走去。不多时,身后来了一个骑马的人,豆豆跑过去把他拦下。

“请载我往东边去吧。”

“行啊,可是你有银子吗?”

“银子?”

“不会想白乘我的马吧?”

“我送你一个木雕好不好。”

“木雕能吃吗?”

豆豆眼巴巴地瞅着那个人走了,他只好徒步往东去。其实豆豆有银子,独孤羊给他留下了不少。但豆豆希望能遇到“大好人”。在山里的时候,师父就常说世界上有很多大好人,可惜豆豆每遇到顺路骑马的人他都会试着去搭人家的马,却没有一个人肯载他一程,哪怕用木雕去换也不行。

在不周山里,师父常说盟主总坛的使命就是为天下苍生立命。不周山是天下最强大的,它不应该滥用这种强力,而应该以此守护天下百姓。师父说,那是因为山下的人中有许多“大好人”,如果没有他们,不周山的存在也不再有意义。

“如果没有凡间烟火,当不朽的神灵俯瞰大地,也会死于绝望和空虚。”豆豆始终记得师父的这句话。在他的第一尊木雕里,佛像的眉目神情就是师父当时的面容。独孤羊说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出高价买走了它,想必不会辜负了这雕塑之中的深意吧。

好在豆豆从小习武,走再远的路也不会觉得有多累。独孤羊的行踪还是很好找的,毕竟一个背着剑还一路叫卖木雕的女孩子走在街上很是惹人注目。他很快就打听到独孤羊还在往东边走,于是继续往东跟过去。

他一路上把右手藏在包裹里,轻轻触摸着一尊未完成的木雕。这是他梦里所遇的形象,就连独孤羊都不知道它的存在,豆豆也从未就雕刻它的事请教过她。这尊雕像是豆豆一个人的梦,不是独孤羊的梦;可是当独孤羊走了,他却下决心不再雕刻它。他宁可这梦就此中断,也不愿它为了延续下去而更改了分毫模样。

“没做完的木雕肯定卖不出去喽!那就陪着我,等我死了再送人吧。”豆豆自语着,但同时也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数年后的某个时刻,他回忆起这句话,才明白它真正的含义。
 楼主| 发表于 2013-1-28 15:05:14 | 显示全部楼层
5

独孤羊之所以如此突然地离去,是因为那天夜里她梦见了一名刺客,与之前的那几个年轻人不同,梦中出现的刺客有一张苍老的脸。但她直觉到这个刺客会打败她,终结她的生命。她要立刻离开豆豆,不让自己牵连到他。

至于豆豆今后呢?独孤羊不知道。就像一尊雕像,从卖出去的那一刻起,她就把信赖转交给了那个买它的人。她把豆豆交给了世界,今后如何也再与她无关了。

独孤羊想回阳家村看一看,毕竟是那一片大海生养了她。
于是她一路往东。阳家村在大海边。

终于走到几年前出走后落脚的第一个村庄了。当年独孤羊由于没吃的,就趁人不注意拿了一个窝头。如今回忆起这一幕她仍觉得歉疚,想放点碎钱在那户人家的窗上,却发现那间屋子久已无人居住。

独孤羊看着这了无生气地敞着的门窗,心情忽然有点儿紧张。她知道翻过山口就是阳家村,却不知道山的那一边这几年有什么变化。

她走进阳家村的时候,很多人出门来看这位远来客,可是没有一个认出这是当年出走的独孤羊。她知道自己长大了,不只是她的身体从一个女孩变成了一个少女,也不只是她背后多出的剑和行囊,或是身上的新衣服。无论一个人如何变化也逃不过老人的眼睛,可是却没有一位老人认出她。

她知道自己真的已经不是当年出走的那个小姑娘了。
原来阳家村没有变,变的是她独孤羊。

在村里人的夹道注目下,她平静地穿过那条熟悉的小路,从村口走向最靠海的那间屋子,从前的家。路过那扇门时她强忍住没有朝里面看,屋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孩子的喧闹声,还有年轻的爹妈哄他们的歌谣声。

她一步都没有停留,沿着羊河的岸径直走了过去。回到故乡令独孤羊在心底里如释重负,因为这让她明白,自己一半的生命其实早已被这静静的河水冲刷进了大海。在海边的石滩上,只有那一人高的石块还兀自站在那里。

独孤羊倚着石头,看日落。

是啊,一切都会过去。她心里这样想着,痛苦会过去,欢乐也会过去。就连太阳也会落下,尽管明天又会升起。终有一天,人们会把一切都淡出记忆,一切都会失去痛感和快感,都会失去它独一无二的深意。就像当初独孤羊出走之时曾经立下决心,一定要闯出个名堂来,风风光光地回到阳家村,别让村民们小瞧了自己,可是如今却再不愿以独孤羊的身份出现在他们面前了。

她从包袱里拿出点干粮塞进嘴里啃,却咽不下去。不一会儿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在梦中她又遇到了那名老刺客。狭路相逢。
情急之下,独孤羊猛然一睁眼醒了过来。在海天相接的远方,天已经微亮,海风吹得她直哆嗦。

她看见附近坐着一个人。她认出了他。
“豆豆?”
 楼主| 发表于 2013-1-29 18:31: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节:终风且暴

1

在江湖史家的记载中,后人常能读到武林高手掉下悬崖,最后奇迹般地生还的经历。跳崖英雄们非但无祸,而且不是武功大增,就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宁茹和严华就是他们中最早的了。

严华就是被宁茹抱着一同坠落悬崖的那名蜀山弟子,排行第六。

后来又有武林史家撰长篇,论究竟是宁茹还是严华先掉进大海,谁才是天下第一跳崖武林高手?对此的意见不同使得武林史学在跳崖研究上分成两派,长期论战不休。直到有人在崖顶用两个铁球做了实验后,才宣布他们应该是同时落入海中的。

不管后人怎么说,俗套的结局往往是最好的:过了两年他们成亲了。

爬上悬崖后宁茹曾问他,既然是蜀山弟子,武功又不赖,被抱着跳下崖去时怎么连护体气罩都撑不开?

“本来呢,我来十三剑门之前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倘若死前还有大美女投怀送抱,人生无憾了呀!”

宁茹走到哪儿,严华就跟到哪儿;严华走到哪儿,宁茹也跟到哪儿。

宁茹问严华为什么想和她在一起。严华想了想说,从前在蜀山里,自己一直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于是每天混日子,还经常找人打架,最后自愿出战十三剑门只求一死……

宁茹打断了他,问他为什么会这样想。

严华微微皱起眉头:“我没有权利作为一个无用的废物活在世上。”

宁茹当然懂得这句话的含义,而在他递向自己的眼神里,她也读懂了其中蕴藏的信息:直到死过一回了,才知道活着就还有你呢。

“不想死了么?”

“嗯。”

“要是有大美女投怀送抱呢?”

“那就更舍不得放开了啊。”

“多久才舍得呢?”

“永远吧。”

永远?永远是多久……这样的长度和死又有什么区别呢?宁茹觉得这种想法太荒谬了,摇摇头就此打住。

宁茹说她要考虑三天,于是三天之后他们就结婚了。

当天严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宝剑拿去卖了:“反正以后再也用不着了,不如换点钱吧。”

但没过多少日子两人就又感到囊中羞涩,都饿得走不动路了,只好找了片树荫坐下。

烈日炎炎,一队官兵押运几个宝箱路过,打的还是皇家的旗。

“你说当皇帝的为什么那么有钱啊。”

“因为皇帝有兵啊。”

“那为什么当皇帝的会有兵啊。”

“因为皇帝有钱啊。”

“那为什么当皇帝的又有钱又有兵啊。”

“因为皇帝的爹的爹的爹,是个土匪啊。”

两人相视一望,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朝那队官兵走过去。

为首的官兵喝道:“大胆刁民,想要作甚?”

数日后,另一队官兵解救了一批被绑在树上已有好几天的官兵,据称匪徒仅一男一女。

靠着这笔财宝,他们从此过上了王子和公主般幸福的生活。只是有时候严华会想起蜀山。每到这时他就在心里自嘲:严华啊严华,当初在蜀山的时候,做梦都想要是发了财就远走高飞,再也不和这帮臭道士为伍,可是今天居然也挂念他们,实在是太没骨气啦。

“我的那些师兄弟们其实都是好人,你真的不要怪他们,”他对宁茹说,“但我知道你怕是不愿意踏入蜀山一步的,于是我也不回去了。”

宁茹说其实他可以回蜀山去看看,他拒绝了。严华后来明白,其实是自己不想回蜀山,不想看着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已经变成不周山的一枚棋子。

他们云游四海,这一晃就过了四年。

此后,他们决定在蜀山脚下定居下来,于是就购置了一间宅院,在屋前屋后种上了可爱而低矮的花草。

江湖上漂泊的日子就像东逝的水,当起初踊跃的湍流汇入波澜不惊的江河,他们的心境也起了变化。在多年漂泊之后安居下来也是一件好事,起码能实现古人归田园居的理想。可是当这两个人兴冲冲地盖好了房子,却发现自己离这理想还有一大截距离呢。

严华和宁茹都自小习武、从未务农;虽然体力上不成问题,但终究是四体虽勤,却五谷不分。大半年过去了,他们眼巴巴地瞅着其他农民的庄稼长成,自己的苗却死了大半,心里头不是滋味。

这两个失败的农民只好买粮食吃。单调的生活那样无聊,他们也常去附近的城镇游玩。一日在城里,他们听到有人叫卖兵刃,循声而去便看见一个兵器铺子里陈列着各式刀剑。

宁茹看见严华眼里流露出神往,就问他:“要不要挑一把?”

严华摇摇头。

“那就掂一掂,试试斤两嘛。”

严华还是说,不用了。

尽管已有几年没拿剑了,但小镇上的这家兵器铺子还是让他们觉得分外亲近。他们立刻又去了镇上的酒家,不久便有了醉意。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仇震掌门的故事么。”

“嗯。”宁茹略带醉意地应和着。

“仇震刚当上掌门,就一剑把大殿内那幅‘淡泊明志’的字给削成了两截。”

“嗯。”

“他说:都淡泊了,还明什么志?真淡泊者,根本就看不懂这句话;真有大志者,亦不必淡泊以明之。至于不淡泊又胸无大志者,反倒能理解这句话,但此等庸人懂了又有什么用呢?”

“哈哈!说得好!”

两人喝饱了后唱着歌,沿着山路走回去。

“这回你喝得比我还多呢。”严华说。

“嗯,嗯,是啊。”宁茹回答。

严华隐约明白了他们为什么会去酒家,宁茹又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他想:宁茹看到兵器铺里的剑时,应该也和自己一样很想试一试吧。只是不知道今日若是握起剑柄,又要到什么时候才舍得放下。

难道把归田园居当作理想的人,都不会真正地安于田园么。

严华想着便笑了,自己什么时候也多愁善感起来了呢?

回到家里不久,宁茹就倒在床上睡着了。这时屋外的大门上响起了叩门声。
 楼主| 发表于 2013-1-30 16:06:48 | 显示全部楼层
2

严华不想让这敲门人打扰他们,但敲门声越来越响,还是把宁茹吵醒了。

“你等我下。”严华皱着眉头走了出去。

奇怪的是此时敲门声也完全消失了,院落里格外空旷,在阵阵风声中更显得寂静。严华感到一丝冷峻的杀意——这种感觉已经久违了。他攥紧了拳头。

“来者何人?”

无人回答。

严华猛地拉开了门,外面同样空空如也。门缝松开的那一刻,一张原本被夹住的纸在大风中飘飞了起来。

他跳起来一把抓住它。

宁茹醒来后坐在桌前,她头一回觉得自己已经等了好久好久。

严华回来了,可是宁茹觉得事情有点异样。她认识他的眼神和笑容,她问,刚才那个敲门的人是谁。

“一个送信的,明天再说吧。”

可是宁茹不依,她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放心吧,反正不是大美女……”

“别闹,告诉我。”

严华见妻子的脸色变得严肃,只好把藏在身后的那张纸放在桌上。

摊在面前的是一张黑色的纸,字迹全用白色的涂料写成。这是不周山的生死簿,上面记载着许多人的死期。

三个月后,蜀山、泰山、丐帮、昆仑、蓬莱……皆将遭致横祸,满门死绝。严华的名字依然在蜀山弟子中位列第六,在这一长串名单的最后一列竟还写着“十三剑门”,下面只注着一个名字:宁茹。

不周山什么都知道。他们知道严华和宁茹还活着,也知道三个月后他们都会死去。

“我们不要管它。”宁茹说,“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没有什么。”

严华看着她,眼里满是感激,他知道有这样的妻子已是此生无憾。

宁茹也微笑着看着他。

于是,他们真的一整天都没有去理会那张纸。

到了第二天晚上,严华还是觉得不对劲。他问道:“你说,不周山为什么要把我们的死期告诉我们?”

“因为他们嫉妒我们。”

“嗯,肯定的。”

“因为不周山里的人嫉妒我们比他们活得更快乐。”宁茹说,“所以,他们就以死亡来搅扰我们的幸福。”

严华一言不发,因为他明白,他们正在享受一种伴随着战栗的胜利,它只有通过对死亡的蔑视方能达到。自从两仪角血战之后,漫长的时间让这种战栗感变得陌生;但当生死簿降临时,他的感官却没有变得迟钝。严华瞥见桌上的那张生死簿,很想大笑;他又回头看见沉默着的妻子,她的沉默令他明白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因此最有权力去爱,也最有权力去蔑视。

不周山生死簿。之前人们只在传说中听说过这样东西,所以也不知面前这张纸的真伪。据传说,这里有关乎每一个人生死的最终答案。不周山知道这个秘密,传闻不周山的使命就是保护它,甚至在必要时——亲自执行它。

有人说就连当年十三剑门被灭门一案,也是不周山依照生死簿下的令。今年的生死簿写满了人名,几乎所有人都被牵扯了进来,这若是真的,毫无疑问预示着一场大浩劫。

“你怎么知道它是真是假呢?”

“除了不周山,还有谁能知道我们在这里?”

“会不会是有人冒充不周山,想挑起天下大乱呢?”

“这只会让人们格外团结谨慎吧,况且天下纷争也早已与你我无关,想挑起争端的人更不必找上我们。”

宁茹低下头沉默了。

“我想回蜀山看看,”严华说,“如果蜀山派也得到了同样的消息,就应该是真的。”

宁茹知道丈夫其实是担心他的师兄弟们,只因怕她反对才这样说。

“去吧,要是你如今不回蜀山看看,我就离开这个家不回来啦。”

“啊?”

“喂,你听着哦——我才不要做一个在危险关头置身事外,不顾昔日手足的男人的老婆,”宁茹说道,“女人要是嫁了这种丈夫,那才是耻辱啊。”

严华明白,他的妻子就是这样的人。

宁茹答应和他一起去夜探蜀山,看个究竟。但严华要她留下,说自己去去就回来,无论这生死簿是真是假都会一直陪伴她。严华在心里头对自己说:即便回到蜀山,也再不要卷入武林纷争中去了。这时宁茹只轻轻说了一句话就惊动了他的血脉,就像那一瞬间的月光被她的话染上了魔力,照得他呆立在原地不得动弹了:

“过去你都是迎着命运前进,难道这一次要让命运追赶你吗?”

严华把头扭过去,望着山上。但就在月光扫过他的眼睛的那一瞬间,宁茹明白自己的判断是对的,他的心底一定早就暗暗期盼着这一刻。

出发之前,严华认真地对宁茹说:“无论发生什么,无论面对的是谁,我都会保证你的安全。”

宁茹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她忽然想起严华告诉过自己,在遇到她之前他曾一心求死,之所以没有自杀,是因为他相信每个人都有适合他死的理由,而自己没有权利死于悲观绝望。

我的丈夫……

既然你不适合在悲观中死去,难道就适合在等死中活下来吗?

宁茹望着严华的脸,干脆地说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吧!”

当晚,他们就趁着浓浓的夜色上山,走到村口时又路过那棵大树。一年前他们刚来此地时,还曾以为今后的生活就像古树在泥土里扎下的根,刀光剑影再也无法伤及了;但若这刀光在他们初入武林时就已经嵌进了心底,他们又怎能把它磨平呀。
 楼主| 发表于 2013-1-31 17:12:42 | 显示全部楼层
3

严华已有六年未曾踏足蜀山,但他记得这里的每条岔路。越往深处走路就越窄,而他的脚步却越自如。好像每一块石头、每一棵树木都认出了旧日的朋友,在密密的草丛间给他让开一条条小道。

宁茹紧跟在他的后面,两人在黑暗中前进。

严华发现巡山的弟子比寻常多出了一倍,以往只有出了大事才会如此戒严。凭着记忆,严华带着宁茹沿小径绕过了一道道的关口,途中二人保持了最大限度的安静,就像两道风无声地滑过密密的松林。

前面就是蜀山众殿中最高的一座,紫音殿。

二人正欲走得更近些,却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挡住。

严华心中自责:离开蜀山太久,竟然连这道禁界都忘了。他后退三步原地坐下。宁茹惊诧不已,张口正要询问,严华连忙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出声。

宁茹知道无法接近,于是也坐在他身旁。

他们依稀能听见大殿里传来的声音。修行到了一定水平,各种感觉也会变得敏锐,听觉尤其如此。

“枉蜀山以奇功立此禁界,”严华想,“殿内的谈话如此大声,让外面的人都能听到,此番绝技又有何用?”

殿内的声音忽而清晰忽而含混。二人席地而坐,努力将心放平静,也只能依稀听到些支离破碎的词语。但这已经足够,里面的人的确在不停地重复着“生死簿”、“不周山”这几个词。方才上山时发现蜀山戒备森严,当今世上,恐怕也只有不周山可怕的力量能令蜀山如此紧张吧。

最后,严华和宁茹听到殿内的人谈起他们二人六年前的生死。

“可是宁茹这个名字竟也在生死簿上,而且位列十三剑门名下!”有人喊道,“这难道还不够诡异吗?我当年亲眼看见严师弟与她同归于尽坠落悬崖,按照这里面的说法,难道严师弟也真的还活着?”

严华立刻听出,这是四师兄。听到六年前的那场战斗,他们俩目光不自觉地相遇了。

严华握了握她的手,他想告诉她不必害怕,一切都已过去。

“不错,”殿内传出一位老妇声音,“这恰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如果严华真的还活着,那么这份生死簿就很可能是真的。”

严华听出这是蜀山六长老之一的燕越前辈。

燕越是蜀山大弟子赵汉卿的母亲,隐居后山已有多年,在后世史家的笔下享有极崇高的声誉。她于蜀山派如日中天之时退隐,于大厦将倾之日复出;生尽其志,死得其所。当年元机子、元坤子、仇震三代掌门相继离世,加之与十三剑门死战使得青年精锐折损甚多,蜀山元气大伤。仇震死后原本当立她为掌门,燕越却欲自废掌门位,她当时的话也被后世史家所称道:

“既然蜀山中已无能够统领全派的高人,又何必勉强?元坤子临终的嘱托你们都忘了吗?‘该倒下的,就让他倒下吧’;任何东西若错过了消亡的时机苟延下来才是最大的不幸,因为它注定要在凄凉中忍受缓慢的枯萎。如今掌门人选凋零,难道你们要把蜀山绑在这把交椅上,一同衰败吗?”

从此蜀山不设掌门,改为长老共议制。

殿内的人就他们二人的生死又争论起来。一阵冷风吹过,宁茹打了个寒颤,想打喷嚏又怕被发觉,只好用手捂住嘴巴强忍。

里面的声音突然变小了。

突然一个黑影破窗而出,直冲他们而来,云浓月黑,看不清对方的脸。严华和宁茹手中无剑,也已久不用剑,只凭着徒手功夫与那人战成一团。对方把蜀山剑法演绎得精湛神奇,不出几招已把两人逼得险象环生。就在他右手持剑攻向宁茹时露出了一丝破绽,严华掌风迅速追至,不料对方竟早有准备,凌空越过自己头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反手削向严华。

普天之下能使出这招的只有一人——

据记载,蜀山大师兄赵汉卿生前以借力打力、以一敌多著称,但颇具讽刺意味的是:让他青史留名的却是证明了这条规律:不存在以一敌多的绝招,任何武功在发动杀机的瞬间都必然会对第三者露出破绽。这在当时不被承认,却在数百年后的史家笔下被誉为里程碑式的发现,标志着近代武学的开端。

对于这招严华自然再熟悉不过,他连闪三步让过剑锋,叫道:“大师兄!我是严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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