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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分析家

第七个读者[雷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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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5-17 14:52: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 恶魔的盛宴——第五个死者

  每年到年底的时候,校园里的各个社团都会很忙碌。尽管期末考试在即,社团的干部和会员们还是会挤出时间举办一些活动,例如辞旧迎新诗歌朗诵会、告别****年演唱会等等。而今年的元旦格外

的重要,12月31日,零点的钟声敲响之后,整个人类社会进入下一个千年。
  1999还是2000,除了担心千年虫的电脑界人士,大概就是学生们最关注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够见证人类历史进入一个全新的时期,尤其是那些出生于七十年代末的人们,小时候印在作业本上

那个乘坐着飞船飞向2000年的男孩形象让他们记忆犹新。21世纪,究竟是什么样?几天后,一切将真相大白。
  在所有社团的活动中,最让人期待的是星光戏剧社的话剧。
  星光戏剧社是师大历史最久的学生社团之一,成立于80年代中期,现有会员100多人。最初,星光戏剧社只是由几个热爱戏剧的学生组成的小社团,平时在课余时间排练一些小话剧,也偶尔参加一些

学校组织的文艺演出。后来,一个出身于数学系的会员毕业后,阴差阳错的成了电影演员,在一次接受采访时谈到了星光戏剧社,这个小社团一夜之间名声大噪,不仅规模一再扩大而且是校园里少有的

几个由学校提供经费的学生社团。每年的重大节日、校庆或者其他大型活动中都少不了星光戏剧社的参与。在这个极具历史意义的千禧元旦,星光戏剧社当然不会置身事外,一场即将在元旦当晚上演的

话剧正在紧张的排练中。

  自从那晚通过电话后,方木和陈希几乎天天在一起,尽管只是一起吃饭,一起上自习,偶尔在校园的人工湖旁散散步,可是对于方木这个从未谈过恋爱的人来说,已是莫大的幸福。寝室里的几个单

身汉也很关心方木的爱情进展,每当方木带着一脸微笑回到寝室的时候,这几个光棍就像苍蝇一样围上来,而问题往往十分龌龊:亲了么?摸了么,上了么?
  这帮色狼,把我当色情狂了?方木常常悻悻的想。
  这天晚上,当祝老四第三次问方木亲没亲陈希的时候,方木忍无可忍了。
  “你他妈当我是你啊,满脑子都是这种事情,有时间洗洗枕巾,都黄成什么样了?!”
  大家轰的笑开了,祝老四红着脸扑上来掐方木的脖子。
  “说真的,老六,你们俩谁先表白的?”方木好不容易摆脱了祝老四的手,老五在上铺探下脑袋来问。
  表白?方木有点愣住了,“表白什么?”
  “说喜欢对方啊,或者其他别的什么类似的话。”
  方木想了想,“没说啊,我们都没说过。”
  “靠,不会吧,跟人家约了好几次了,连句我喜欢你都没说?”老大在一旁插嘴。
  方木又仔细想了想,的确,跟陈希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可是无论自己还是陈希,都没说过“我喜欢你”、“我爱你”之类的话。
  这很重要么?
  “当然,”老大一副恋爱达人的嘴脸,“你不开口表白,人家凭什么跟你在一起啊?不明不白的,炮友啊?”
  一片淫贱的笑声。
  “女孩子是需要承诺的,你给了她承诺,哪怕言不由衷,她也会以此为理由奋不顾身,而这个承诺很简单,我爱你。”老二也是高深莫测的样子,“所以说,女人是需要哄骗的动物。”
  “靠,大爷的事情,不用你们管。”
  方木一屁股坐在床上,脑子里却在思考他们的话。
  最近两天陈希总是很早就离开自习室,问她去哪儿也不说,也不让方木陪着她。是不是生气了?
  说还是不说,这真的是个问题。

  这时候,门开了。
  走进来的是,一只鬼。
  刚才还喧闹不已的宿舍一下变得死一般宁静。
  它的脑袋光秃秃的,连头皮都是漆黑的颜色,而在那下面……
  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应该长着眼睛的地方是两个血红的深洞,没有鼻子,只有两条细长的,不断翕动的细缝,脸颊上是冷酷的线条,嘴唇是薄薄的两片,露出森森的白牙。
  它是谁?
 楼主| 发表于 2014-5-17 14:52:13 | 显示全部楼层
  在所有人都吓得魂不附体的时候,它开口了。
  “当树叶旋转着飘落,当海棠花在风中散尽,”它优雅的抬起一只手,仿佛在空气中轻挽一丝薄莎,“当海洋不再蔚蓝,当天空失去晴朗,当日月都沉没,当孩子离开家园,”它的手又落下,“我

亲爱的,那是我在爱着你,”它把手捧在胸口,又向前伸出,“只有你,只有你知道我的苦痛,只有你在地狱的烈火中把我挽救,只有你在丑恶、虚伪的芸芸众生中让我解脱!”
  它急速的转身,双手抚在污渍斑斑的墙壁上,“我的神,我的爱人,她看到了,她全看到了,他沉沦,他跌倒。你们一再嘲笑,须知,他跌倒在高于你们的上方……”
  “你去死吧。”方木把一只拖鞋扔过去,大笑起来。
  鬼屁股上挨了一击,居然也嘿嘿的笑了起来,它转过身,伸手在头上一拉,吴涵笑嘻嘻的脸露了出来。
  “怎么样,精彩吧。”
  寝室里发出不约而同的一片笑骂声。
  “靠,吓死我了。”老五脸色煞白的用手抚着胸口,大口喘着气,“真以为见鬼了呢。”
  “这是什么?”祝老四抢过吴涵手里拎着的头套,端详了几下,就要往头上套。吴涵一把夺回来,“别套,你那张肥脸,别给撑坏了。”
  他转过头笑着问方木:“你怎么不害怕?”
  方木笑着说:“刚开始我也吓了一跳,可是我认出你穿的衣服了。”
  “没有艺术鉴赏力,人家都听台词,你看衣服。”吴涵不以为然的撇撇嘴。
  “你戴这玩艺干吗?”方木指指吴涵手里的头套,“吓唬人?这玩艺好像挺贵的。”
  吴涵神秘的一笑,“不告诉你。”
  方木白了他一眼,可是马上就醒悟过来:“话剧!对了,我忘了,三哥你是星光戏剧社的,这是话剧的道具么?”
  吴涵还是笑笑,不作声。
  大家都兴奋起来,七嘴八舌的问吴涵。
  “什么内容啊?”
  “现代的还是古装的?”
  “是鬼片么?”
  “你演什么角色啊?”
  吴涵脸上带着满足的笑,似乎对大家的关注很满意。
  “你们别问了,暂时保密,元旦那天你们就都知道了。”
  “别这么不讲义气啊,自家兄弟,有什么好保密的,透露一点,我们肯定不说出去。”祝老四不依不饶的。
  “你?”吴涵笑着指指祝老四的鼻子,“就你那张嘴,我今晚告诉你,明天就全校都知道了。”
  说完,就拿起脸盆,拉开门走了。
  “这厮,还挺神秘。”祝老四讪讪地说。
 楼主| 发表于 2014-5-17 14:52:23 | 显示全部楼层
  方木去水房刷牙的时候看到了吴涵,他嘴里含着牙刷,不知道在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方木走过去拍拍他:“还背台词呢,大明星?”
  吴涵回过头笑笑。
  “演什么啊,给咱透露透露。”
  吴涵看看四周,水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主角。”吴涵嘴里满是牙膏沫子,含混不清的说。
  “行啊,三哥,什么剧情啊?”方木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上来。
  “嘿嘿,那可不能说。”
  “那你刚才念的是什么?台词么?”
  “嗬嗬,是啊,砍掉一个女孩的头之前说的。”
  “砍头?”方木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嗬嗬,假的,塑料模特。”吴涵说,他冲方木挤挤眼睛,“你猜我要砍谁?”
  “我怎么知道。”方木茫然的说,随即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陈希?”
  “嗬嗬,是啊,她是女主角。你不会吃醋吧?”
  怪不得,方木在心里说,怪不得这几天她神神秘秘的。
  他把牙刷涮干净,拍拍吴涵:“小样的,你不告诉我,你以为我就打听不出来啊。”

  回到宿舍里,方木一边整理床铺,一边思考明天要怎么对陈希诱供。这丫头,对我还保密。
  吴涵隔了好久才回到宿舍,也不急着脱衣上床,在镜子前照来照去的,大家取笑他自恋,他也不理会。
  11点刚过,熄灯了。
  朦胧中,方木隐隐约约地看到吴涵把头套重新戴在头上,他面目狰狞的看着镜中的自己,默立了很久。
  神经病。方木小声骂了一句,闭上眼睛准备睡觉。刚有点睡意,就听见吴涵开口了。
  “他沉沦,他跌倒。你们一再嘲笑,”
  方木睁开眼睛,吴涵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的站在镜子前。
  “须知,他跌倒在高于你们的上方。他乐极生悲,”
  他猛地转过身来,黑暗中,吴涵的眼睛闪闪发亮。
  他的手一下子抬起来,指向寝室中央,声音变得低沉、凶狠:
  “可他的强光紧接你们的黑暗!”
 楼主| 发表于 2014-5-17 14:52:34 | 显示全部楼层
  对陈希的诱供没费什么事,她扭捏了几下,就承认自己在排演话剧。而且还向方木透露了大致剧情:
  这是一部魔幻题材的话剧,讲的是一个皇家园圃的花匠爱上了公主,可是碍于地位的悬殊,一直没有向公主表白。后来外敌入侵,国家岌岌可危,花匠在恶魔的引诱下出卖了自己的灵魂,变身成法

力高强的英雄,并大破敌军,挽救国家于危难中。公主与花匠喜结连理,可是恶魔引诱花匠的目的是要公主的血来使自己获得永生,花匠在恶魔的操纵下杀死了公主,清醒后追悔莫及,在得到神的指示

后,挖出自己的心脏来使公主复活,恶魔的计划最终破产。吴涵和陈希分饰花匠与公主。
  剧情有够烂。方木在心里说,“听说还要砍头?”
  “是啊,怎么样,刺激吧。”
  陈希笑嘻嘻的问:“我被别人把头砍下来,你心不心疼啊?”
  还没等方木回答,她自己的脸先红了。

  方木小心的迈上覆满冰雪的台阶,俱乐部的门廊里一片昏暗,入口处,一个高个子男生警惕的看着方木。
  方木手里拎着装满饮料和食品的塑料袋,一步步走向剧场的入口,隔着厚厚的门帘,隐约听见里面有音乐和大声的朗诵。
  “对不起,同学,里面正在排练。”大个子男生用不容辩解的口气说。
  “我是来找陈希的,她让我……”方木举起手中的塑料袋。
  男生看了看,又看看方木,笑了。
  “是你啊,家属来探班?”方木脸红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进去吧。”男生挥挥手。
  靠,还“探班”,以为自己在拍电影啊。方木嘟哝着,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整个剧场都黑黑的,只打开了前排和舞台上的几盏灯。台上大概在排练一个战争场面,一个头领模样的人物正在夸张的舞蹈,身后是几个身着古代盔甲,手持长矛的战士。头领的手变换出花样复杂

的手势,对方在他的动作下不断向后东倒西歪的败退,一副溃不成军的模样。
  从那个头领的身形来看,方木认出那是吴涵。
  他挑了一个黑暗中的角落坐下,静静的看排练。
  接下来的一个场景大概是欢迎英雄凯旋而归,公主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出场了。陈希头戴花冠,穿着一件洁白的长袍,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身上,十分醒目。吴涵走在士兵之前,快到舞台中央的时候,

急步上前跪倒在陈希脚下,捧起公主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公主轻抚英雄的肩膀,两人念着台词,几句话之后,吴涵将公主托起,来了一段难度颇高的双人舞。悠扬的乐曲响起,舞台上空落下纷纷扬扬

的彩色纸屑。
  一个导演模样的家伙喊了一声:“停。”舞台下的工作人员纷纷鼓起掌来。
  “不错不错,休息一下,然后排婚礼那场。”
  陈希轻快的跳下舞台,向观众席张望着。
  方木挥了挥手,陈希就笑眯眯的跑过来。
  “真听话啊,让你来你就来了。”
  “要不你老有意见。”方木把塑料袋朝她推了推。
  陈希眉开眼笑的翻了翻,捡出一袋话梅,打开,拿出一颗小心的扔进涂着口红的嘴里。
  她嚼着话梅,看见方木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笑了。
  “我漂亮么?”
  “漂亮。”方木由衷地说。
  陈希皱着鼻子作了个鬼脸,转过头去望着舞台。
  “那个吴涵是你们宿舍的吧?”
  “是啊。”
  “他可真有劲,毫不费力就把我托起来了,乍一看他挺不起眼的,还挺有艺术细胞。”陈希用赞赏的目光看着吴涵,他正在和导演说着什么,导演回过头冲这边喊道:“陈希,来一下。”
  “来了。”陈希丢下话梅,“等我一会。”
  吴涵也向这边看过来,看到方木,点了点头。
  导演对吴涵和陈希谈了几句之后,陈希跟着另一个工作人员走了,吴涵则向方木走了过来。
  “来慰问演员啊?”吴涵毫不客气的翻了翻塑料袋,“切,全是女孩子爱吃的,重色轻友。”
  方木没有理会他的谐谑,冲他竖起了大拇指,“三哥,好棒。”
  吴涵矜持的笑了笑,“陈希也不错。”
  陈希正在试穿一件戏服,好像是晚礼服之类的,光彩照人。旁边几个男演员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你也看见了,”吴涵用肩膀挤挤方木,“不少人都在打她的主意呢。”
  方木看着舞台上的男演员,个个高大魁梧、气宇不凡。他低头看看自己:穿了好几年的羽绒服,磨得发白的牛仔裤,假冒的nike运动鞋。他感到有点自惭形秽。
  他坐正身子,想让自己显得优雅点。
  这时导演喊了一声:“各单位注意,排练了。”
  吴涵站起身来,拍拍方木的肩膀,“伙计,用点心,别被别人抢了。”
  陈希也急忙回到舞台上,远远的冲方木耸耸肩。
  方木挥挥手,表示不介意。
  可是没等彩排结束,他还是走了。
  路过俱乐部门廊里的那面大镜子前,方木停下来,挑剔的看着镜中的自己。
  那里面是一个剪着平头,脸色有点苍白,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男孩。
  方木离开俱乐部的时候,已经作了一个决定。
  尽管这个决定很俗,相信这个校园里的很多人都会这么做。
  他要向陈希表白自己的心意。
  千禧夜,演出结束后,他要对陈希说:我爱你。
 楼主| 发表于 2014-5-17 14:52:46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一天很快就到了。
  1999年12月31晚上,学校举办了一个元旦晚会,内容无外乎合唱、相声、小品、舞蹈之类的节目。晚会在8点钟结束。之后的时间,留给了各个学生社团自己组织活动,午夜12点,将在行政楼前燃放

焰火。
  晚上10点,备受关注的话剧《恶魔的盛宴》在俱乐部剧场里拉开帷幕。
  能容纳3000人的剧场里座无虚席,过道里都挤满了人。方木尽管来得很早,也没抢到前排的座位,只能在剧场中央和宿舍里的同学们挤在一起。
  看得出星光戏剧社的实力和导演的精心安排,尽管这是由学生自己排演的话剧,可是灯光和服装以及道具都很到位,演员的表演也很精彩。开演一个小时后,魔幻主义和浪漫色彩很浓的剧情紧紧抓

住了观众的心,气氛十分热烈。
  外敌已被击退,英雄凯旋而归,他的英勇赢得了公主的芳心,国王为他们举办了盛大的婚礼。而在婚礼当晚,恶魔悄然出现,他完全控制了英雄的身心,英雄在他的蛊惑下变成了恶魔的傀儡,英俊

的面庞也变得丑恶,他将杀死公主作为献给恶魔的盛宴。
  临近午夜,全剧的高潮也即将来临。
  舞台上是诡异的蓝光,音乐是单调的钢琴,英雄面目狰狞地推着一辆小车缓缓步入舞台,小车上平躺着被白布覆盖的公主。缓慢而恐怖的音乐回荡在剧场里,令人悸动的鼓点悄然奏响。
  全场观众屏气凝息。
  英雄开始了在公主身边的独舞,表达内心痛苦的纠缠。
  随着英雄疯狂的舞蹈,台下的观众也紧张万分,情侣们不由自主的紧紧拉住彼此的手。
  方木却感到异样。
  台上的那个舞蹈的人看起来有点奇怪。
  从身高上来看,这个人和吴涵相差无几,可他明显要比吴涵强壮,他身上穿着薄薄的紧身衣,胳膊和大腿以及胸围要比吴涵粗。
  没听三哥说要临时换角啊。
  而且他所跳的舞蹈和那天彩排看到的也大不一样,方木虽然不懂舞蹈,但是也能看出他简直是在胡乱动作,完全没有美感和韵律可言。
  台上的英雄结束了舞蹈,从小车下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斧头。
  全场发出不约而同的惊呼。
  不对,这里应该还有大段的台词啊,就是吴涵那晚在寝室里背诵的。
  方木心中涌起了不祥的感觉。他竭力抬起头,向台上张望着。
  英雄掀起小车上的白布,熟睡的公主露了出来。
  方木不顾身后观众的不满,站了起来。
  离得太远,只能看见塑料模特头上罩着长长的黑色的发套。
  他把斧头在公主脖子上比划了一下,高高举起,用力的砍下!
  全场观众发出尖叫,随即是热烈的掌声。
  公主的头颅,不,应该是塑料模特的头颅被砍掉,落在了舞台上,鲜血很快喷涌而出。
  太逼真了,前排的观众甚至能看清脖颈上汩汩流出的鲜血。
  方木的心狂跳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袭上心头。
  那只是模特,一定是模特!
  他在心里不住的安慰自己,可是眼睛却始终死死盯着台上那一动不动的,只剩下躯干的模特。
  英雄砍掉公主的头后,扔掉斧头,转身急步从舞台的另一侧消失了。
  隔了好一会,一群演员才跌跌撞撞的从后台跑上,开始跳舞。动作零乱。
  公主的尸体摆在舞台中央,地上的鲜血已经积成了很大一滩。
  一个舞蹈员跳着跳着,旋转到一滩血上,一不小心滑到了,他狼狈的爬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脸正对着落在舞台上的头颅。
  他愣了几秒钟,接着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惨叫。
  几分钟后,路过俱乐部的学生目睹了师大历史上最令人恐惧的一幕:成群的人从俱乐部的大门中涌出,脸上都是惊魂未定的神色,不时有人歇斯底里的大喊:死人了!
  而此时,午夜的钟声响起,行政楼前陡地升起无数绚烂无比的焰火。
  2000年到了。
 楼主| 发表于 2014-5-17 14:52: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 所谓天赋

  21世纪的第一个案子。丁树成坐在车里想。
  窗外是如潮的人群和随处可见的,高高升起的焰火。警车尖叫着在车流中费力的穿梭,并没有多少人诧异的回头凝望。别人的生死终究是别人的。
  2000年一月一日零时19分。
  剧场里的人已经跑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满地的矿泉水瓶、食品包装袋、踩烂的鲜花和几只跑丢的鞋子。
  空旷的舞台显得硕大无比,一具无头的女尸静静的躺在小车上,身边是几个警察和一群神色紧张的校保卫处干事。
  丁树成跳上舞台,差点踩到一大滩尚未完全凝固的血。血泊旁边是一颗人头,长发被血纠结在脸上,看不清五官,不过可以肯定是个年轻的女孩。距离尸体大约3米处扔着一把斧头。
  “我们什么都没有动。”一个110巡警走过来说,“还有几个人在楼上搜索。”
  丁树成点点头,他小心的躲避着血泊,绕着小车观察着女尸,没有头颅的身体显得异常矮小,断离处的血液已经凝结,可以看见红色的肌肉和白色的颈骨。死者皮肤白皙,身穿白色长袍,上面倒是

没有沾染太多血迹。
  这时剧场门口传来一阵喧嚣,丁树成循声望去,一个男孩正沿着过道飞快的跑来,脚步踉跄,身后是两个试图抓住他的警察。他看起来有点眼熟。
  “是不是她?”男孩边跑边喊,眼中是无以名状的恐惧。
  没有人回答,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是不是她?!!”男孩冲到舞台前,手脚并用的想往舞台上爬,却摔了下去。
  后面的警察一把按住他,他拼命的挣扎,便断断续续的喊着:“是……是不是……她?”
  警察们七手八脚地把他拖了出去。
  “他妈的,”一个警察摘下大檐帽,擦着满头的汗水,“一下子就冲进来了,三个人都没拦住他。”
  丁树成想起那个男孩叫方木。
  这时,身边的巡警的无线电步话机响了起来:
  “三楼,三楼有人!”

  尽管考虑到凶手很可能已经趁乱跑掉,但是先期赶到的110巡警还是对俱乐部进行了仔细的搜查,结果在三楼的一个卫生间里发现了一个昏倒的人。
  “这不是吴涵么?”一个保卫处干事惊讶的说。
  发现吴涵的警察说,发现这个男孩的时候,他全身只穿着内裤,手被反捆在身后,脚也被捆着,躺在厕所里的一个隔间内,昏迷不醒。
  两个警察把吴涵送往医院,其他人就地进行了现场勘察。

  卫生间大约15平方米,左面是小便池,上方是一个关闭的小窗子。右面是一排四个隔间,发现吴涵的是最里面的一个。地上散着两只鞋,应该属于伤者吴涵。经过初步勘查,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丁树成回到剧场的时候,邢至森和法医组的同事已经赶到了。
  法医们正在舞台上对死者进行尸检,好几个人穿着便装,看得出是从家里赶来的。
  邢至森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若有所思的看着舞台上忙碌的法医们。
  舞台上方的聚光灯仍然向下面洒着蓝色的光。下面是一群衣着不同的,神色肃穆的人,中间是一个没有头颅的女尸。
  丁树成想起俱乐部门前的海报。《恶魔的盛宴》。
  他走到邢至森身边坐下。邢至森没有回头,仍然盯着台上的人们。
  良久,他喃喃的说:“就在这里,当着3000多人的面,杀死了她?”
 楼主| 发表于 2014-5-17 14:53:09 | 显示全部楼层
  死者名叫陈希,女,21岁,经济系三年级学生。死亡原因是头颈离断,死亡时间不用法医们劳神,她的头被砍下的时候,全场3000多个目击者的手表都指向23点55分。死者的口鼻内有乙醚的残留物

。凶器是落在舞台上的那把斧头,和邢至森预料的一样,上面没有指纹。
  死者是当晚上演的话剧《恶魔的盛宴》的女主角,按照剧情的安排,死者扮演的公主将被男主角砍掉头颅,当然,被砍掉的应该是一个塑料模特的头颅。据负责道具的学生讲,她在这一幕戏之前,

就把覆盖了白布的模特(塑料模特后来在化妆室门外的一个角落里被发现)放在小车上,交给了扮演主角的法学院三年级学生吴涵。而女主角陈希则在公主复活那一场戏中才会重新出场,所以,她一个

人去了化妆室补装。因此,当那个戴着面具,穿着戏服的人推着小车走上舞台的时候,没有人想到白布下面躺着的是一个活人——女主角陈希。
  扮演男主角的吴涵在医院已经苏醒过来,据他讲:当晚,由于在砍掉公主的头之前有一大段台词,因此,他把放着模特的小车停在了后台入口处之后,就一个人跑到二楼的走廊里背台词(当时下面

上演的是恶魔的独白,大约7分钟)。就在这里,他感到被人在背后猛击了一下头部,随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经医院检查,吴涵后脑有一处长约5公分,宽约0.5公分的头皮裂伤,疑为一根带棱角的四方

柱体的木棍所致。警方随后搜查了作为第一现场的二楼走廊,现场没有发现与凶器吻合的物品,应该是被凶手带走或者丢弃到其他地方,也没有发现其他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吴涵被发现的时候,手脚都被一种塑料扣绳捆住,就是那种在商场中常见的,用于固定货物的扣绳,只需把尖细的一端插入另一端的小孔,用力拉就能牢牢的把东西捆住,操作原理有点像男士的皮

带。
  那么,那个凶手应该先在二楼的走廊里袭击了吴涵,脱下他的戏服和头套,然后把他拖到三楼的卫生间里,把他的手脚捆上后塞进厕所的隔间里。然后,回到化妆室,将陈希麻醉后,将陈希放在了

小车上,用白布盖好,推上3000多人目光下的舞台,当众砍掉陈希的头后,从舞台的另一端逃出了剧场。
  当然,也完全有可能是先麻醉死者,再去袭击吴涵。
  不管哪个步骤在前,问题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根据对死者生前社会关系的走访调查,死者是湖南人,在本市只有一个亲属即死者的姑妈。死者生前性情开朗,随和,不曾与人结怨。据死者室友反映,死者最近与一群人交往甚密,他们都是一张

借书卡上的读者,还成立了一个什么小组,而这个小组的头,是法学院三年级学生方木。

  邢至森和丁树成走进师大男生二宿舍352房间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有两个人。
  那个叫方木的男孩半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上铺的床板。床边坐着一个中年妇女,体态偏胖,头发花白。听到有人走进宿舍,她回过头来,邢至森注意到她和方木出奇的相像。
  方木看着邢至森和丁树成,眼神复杂,说不清里面是怨恨、气愤还是期盼。
  中年妇女站起身来,“你们是……?”
  “我们是来找他的。”丁树成朝方木努努嘴,“不用介绍了吧,方木。”
  中年妇女显然对方木与这两个警察如此熟络感到惊讶。
  “我是方木的母亲,你们有什么事么?这孩子身体不太好,有什么事情跟我说吧。”她紧张的说,不住地看着邢至森和丁树成。
  “大姐,你别害怕,我们就是来找方木了解点情况。”邢至森把目光投向方木,方木盯着邢至森的眼睛看了几秒钟,转头对母亲说:“妈,你去给我买点水果吧。”
  方妈妈有点犹豫,方木又说了一次:“没事,我和他们聊聊。”她才抓起床边的一个皮包,给方木掖掖被子,拉开门走了。
  屋里只剩下邢至森、丁树成和方木三个人。

  邢至森走到方木对面的床边坐下,看着方木,却不说话。
  方木还是刚才的姿势,仰着头,盯着上铺的床板。
  三个人沉默了好一会,最后,邢至森清清嗓子:“我们……”
  “我知道你来问什么,”方木突然扭过头来,“SUO小组是么?不错,陈希是小组的成员,我们都是那张借书卡上的人。”
  SUO?邢至森琢磨了一会,应该是save us ourselves吧。
  这群孩子,他微微的笑了。
  可是这微笑激怒了一直在盯着他看的方木。
  “很好笑是么?很幼稚什么?”他一把掀开身上的被子,赤着脚跳下床,直冲到邢至森面前,“有人死了!陈希她死了!”他的眼睛一下子充满泪水。
  他用一只手指着邢至森的鼻子:“我告诉过你们,那张借书卡一定有问题,怎么样?陈希死了……”
  “我们今天来是想问问……”
  “问什么?又是什么样的废话?我和陈希的关系?没有,什么都没有!我没有来得及!”
  方木毫无征兆的蹲下身子痛哭起来。
  到底,没来得及,对她说那句话。
  丁树成手足无措的看着方木,又看看邢至森。
  邢至森冲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打扰方木。
  方木哭够了,从床边拿起一条毛巾擦擦脸上的泪水,默默的回到床上重新躺下。
  邢至森看他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开口说道:“我很了解你此刻的心情,我也丝毫没有觉得你们的小组很幼稚的意思。陈希死了,我很难过,和你一样,我也很想抓住凶手。我今天来,就是想听听

你的看法。”
  丁树成吃惊的看着邢至森。
  “我知道,关于这个案子,你有很多自己的……感觉,”他停下话头,看着方木,方木也看着他,目光中已少了许多敌意,他点了点头。
  “我记得我曾经给了你一张名片,让你有发现就给我打电话,而这几天来,你并没有主动来找我。”
  是的。方木在心里说。
  那天晚上,当那个舞蹈员发出那声震耳欲聋的惨叫后,方木马上意识到出事了,他拼命的向舞台方向挤去,可是却被惊慌的人群裹挟着出了俱乐部的大门,自己还扭伤了脚,好不容易从人群中脱身

,方木一边祈祷陈希不要出事,一边奋力要冲进俱乐部,后来冲破了三个警察的阻拦,就要到舞台前的时候,他摔倒了,尽管他一再追问,可是他自己心里也清楚,那个躺在舞台上身首异处的,就是陈

希。
  整整两天,方木就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甚至不去医院找吴涵问个究竟,头脑中一片空白,有段时间他甚至感到自己连心跳都没有了。
  还要有多少苦难降临到这个只有21周岁的年轻人身上呢?
  还要有多少恐惧要让这个涉世未深的男孩战栗呢?
  他不想说话,不想思考,只想时间停止,万物沉寂,让所有的一切都定格在此刻。
  直到邢至森和丁树成出现在宿舍里。
  我会保护你。
  方木,你应该还记得。
 楼主| 发表于 2014-5-17 14:53:17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个人,应该在174公分左右,”方木艰难的开口了,“比吴涵要壮一点。”
  丁树成点点头,这和其他现场的目击者描述的基本一致。
  “这个人,应该很熟悉现场的环境,大致了解剧情,但是并不是详细了解。”
  “为什么?”丁树成扬起眉毛。
  “因为按照剧情的安排,砍掉公主的头之前,应该有大段的台词,当时他并没有背诵那些台词,而且他所跳的舞蹈也不对,所以,凶手一定是这个学校的人,而且他一定看过彩排。”方木顿了一下

,“很可能就是戏剧社的人。”
  丁树成微微点头。第二天他们询问话剧的导演的时候,这个艺术学院大四的学生说,戏剧社最初的安排是在塑料模特上安装血袋,后来考虑到太血腥,而且容易喷溅到前排观众身上,就取消了这个

安排。案发当晚,当死者的头颅被砍下,血溅舞台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吴涵擅自加了血袋,更让他意外的是,原本安排的大段台词(那也是这位导演兼编剧最得意的一段台词)并没有被朗诵,男主角的

舞蹈也一塌糊涂,由于这个突发情况,后来的舞蹈员还没有准备好就匆匆上台了。
  方木注意到邢至森面无表情,他知道,这并不是他想听的。
  方木咬咬嘴唇。
  “这一次的杀人,我想用一个词来形容:完美。”
  (陈希死于一次完美的谋杀,她不知该感到庆幸还是不幸)
  “如果这是一场演出的话,我想,再没有比这更令人激动的了,在全场3000多观众的面前,砍下受害人的头颅(这句话说出来好艰难),还得到了全场的掌声。这是一次升级,从毫无创意的把人勒

死在厕所里,从楼上推下去,再到把人塑成雪雕,用墙上落下的冰凌插死,直至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杀人,一次比一次精彩,他在体会这种越来越强烈的自我认同,当然,他的行为越来越冒险,可是这

对于他来讲,越冒险的杀人,成功的快感才越强。”
  方木停下来喘了口气,“他应该是一个内心充满矛盾,沉醉于自我满足的人,我想,他在现实中也许是个失败者,他需要一个与众不同的途径来表达自己的强悍与睿智。比方说杀人,比方说让你们

——警察,陷入不可破解的谜团。而且,”方木舔舔发干的嘴唇,“我很难想象他接下来会用什么手法杀人。”
  “还会有人死?”一直在屏息凝听的邢至森突然发问。
  “当然,那张名单上还有10个人。”
  邢至森微微皱起眉头,“你还是坚持认为那张借书卡上的人是被害人的名单。”
  “是的,证据就在眼前,又一个名单上的人死了。”
  “不,那张借书卡一定不是。”邢至森摇摇头。
  “为什么?”
  邢至森刚要开口,一个声音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因为我。”
  门开了,头上缠着纱布,面色苍白的吴涵在祝老四和老大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我没有死,这就是证据。”
  方木一下子明白了,吴涵也在那张借书卡上,如果凶手是以借书卡上的名单来杀人的话,那么他在打昏吴涵后,完全可以要了他的命,而吴涵仅仅被捆住手脚扔在了厕所里,这意味着凶手的目标就

是陈希一个人。
  宋博,一个与借书卡无关的人,被杀死了,而借书卡上的吴涵,却仅仅被击昏。
  不需要其他理由了,借书卡的确是巧合。

  方木的心情重新归于沮丧,我真是太笨了,这么明显都没看出来。
  唯一的线索断了,一切必须从头开始。

  送邢至森和丁树成出去的时候,方木不时地看着邢至森,邢至森感觉到他有话要说。
  “还有什么事么?”
  “我想……我希望能帮助你们破案。”
  他的声音变得嘶哑。
  “我答应过她,会保护她。”
  邢至森默默地看着他。
  “你需要什么?”
  “一切,”方木急切地说,“这几起案子的所有情况。”
  邢至森认真地看着方木的脸,方木毫不退缩的回望着他。
  “好吧,”半响,邢至森开口了,“明天到我办公室来。”

  回去的车上,丁树成好奇的问邢至森:“你为什么要让他参与到这个案子之中来?他分析的那些,你相信么?”
  邢至森笑笑。他望着窗外的景物说:“你知道罗纳尔多为什么是世界第一前锋么?”
  丁树成有点懵了,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为什么郝海东不能成为世界第一前锋?”
  丁树成更加摸不着头脑。
  “不是因为训练是否刻苦,而是因为——”邢至森转过头来看着丁树成,“天赋。”
  他重新扭过头去看着窗外,“有些人就有这样的天赋,察觉犯罪的天赋。”
 楼主| 发表于 2014-5-17 14:53: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 仇恨

  邢至森没有食言。第二天方木来到公安局的时候,邢至森径直把他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指指桌子上一大堆卷宗,“你就在这里看吧,可以用我的杯子喝水,暖水瓶在桌子下面。”
  他转身走到门旁,“有人敲门,你不要出声,也不要接电话。”说完,就把门锁好走了。
  方木明白他的意思,把公安卷宗让他这样一个无关的人看是严重违反纪律的。
  他怎么不想想,万一我就是凶手呢。方木笑着摇摇头,他很感激邢至森的这份信任。
  他打量着这间办公室。面积不大,只有一张办公桌,一把椅子,靠墙放着一个三人沙发,其余的空间都被几个书柜占据了,方木拉拉书柜的把手,都锁着。
  那里面应该是很多惊心动魄或者荒诞不经的故事吧。
  方木坐到桌子前,面前是厚厚的,用牛皮纸装订好的卷宗,封皮上写着案发时间、地点及被害人姓名。方木抽出最下面的那本,那上面写着1999年12月31日,师大俱乐部,陈希。
  方木的眼中涌出泪水。
  询问笔录。现场勘察报告。尸体检验报告。接下来是现场照片。方木的手开始颤抖。
  躺在小车上的陈希。脖子白皙修长,只是那上面空空荡荡,只有平整的肌肉和断骨。除了领子上的几个血点,长袍洁白无瑕。
  落在舞台上的头。长发被血纠结在脸上,隐约看见宽阔白净的额头。脸颊美妙的曲线。
  头的近照。长发被分开,表情从容安详,只是眉头微微蹙起,眼睛紧闭,嘴角似乎还带着隐隐的微笑。下面是整齐平滑的创口,肌肉呈现毫无生机的苍白。
  落在舞台上的斧头。长柄,铁制,平淡无奇。斧刃上看不到明显的血迹。
  方木发出不可遏止的抽泣,泪水大滴大滴的落在照片上。
  良久,方木咬住自己的手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会保护你。

  方木把它塞回下面,深呼吸,然后打开了第一本,1999年9月17日,师大男生二宿舍三楼卫生间(西侧),周军。

  看完全部卷宗,已经是下午5点了,邢至森悄无声息的回来。他点燃一支烟,坐在方木的对面。
  方木低着头,不想让自己仍然红肿的眼睛被邢至森看到。
  “有什么想谈谈的么?”
  方木摇摇头。
  邢至森的脸上看不出失望的表情,他站起身拍拍方木的肩膀,“走,我们一起吃饭吧。公安局食堂的饭菜还不错。”
  方木抬起头,看着邢至森和善的脸,“不了,我想早点回去。”

  方木坐在64路公共汽车上,眼望着窗外。现在是下班的高峰期,路上人声、汽笛声响成一片。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急切的表情,也许在盼望家中或简单或丰盛的晚餐吧。那些匆匆的脚步,转动的车轮

,带着他们奔向干燥的拖鞋,温软的米饭,亲切的埋怨、孩子的呢喃。
  生活,就像一条奔流不息的河流,时而平静,时而狂暴,时而浪花起伏,时而波涛汹涌。
  方木眼看着渐渐暗下去的天色,感到无力的疲惫。
  对面开来一辆25路公共汽车。方木看着它与自己交错而过,里面是拥挤的人群,或坐,或站,表情麻木或者大声谈笑。每个人的生活互不相干,命运平淡如斯。
  只是,再没有那个人了。

  “如果命中注定下一个人是我,我希望他能一下子杀死我,最好在背后,在我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没有痛苦的要我的命。”
  尸检报告上说,陈希曾经被乙醚麻醉过,她是在深度昏迷中被砍下头颅。
  想不到,一语成谶。

  汽车驶过师大,方木却不想下车,一直到终点。
  他慢慢地走在回校的路上,天色完全黑下来,路边的路灯依次亮起。他的身影一次次被拉长又缩短。
  他越走越快,最后全力奔跑起来,路人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他在奔跑中再次爆发不可遏止的痛哭。

  两天后,方木参加了陈希的葬礼。
 楼主| 发表于 2014-5-17 14:53:39 | 显示全部楼层
  葬礼在朝阳沟火葬场举行。参加的多是陈希的同学,SUO小组的人也来了。
  陈希的父母被陈希的姑妈和姑父搀扶着,向前来对陈希作最后告别的人一一点头答礼。
  陈希的长相酷肖其父。
  大堂里回响的不是哀乐,而是莫文蔚的《爱情》,据说是陈希生前最爱的一首歌。
  若不是因为爱着你,怎么会夜深还没睡意……
  方木绕过摆放在灵堂中央的棺材,陈希静静的躺在里面,脖子上缠着一条淡紫色的纱巾,感谢殡仪馆的化妆师,她看起来安详无比。
  爱是折磨人的东西,却又舍不得这样放弃,不停揣测你的心里,可有我姓名……
  她的双手交叉在胸前,微微紧握,好像里面是一个深埋心底的秘密。
  爱是我唯一的秘密,让人心碎却又着迷,无论是用什么言语只会,只会思念你。
  追悼会结束。当陈希悲痛欲绝的父母被亲属和同学扶出灵堂,当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将陈希的尸体扶起,准备放上那个冰冷的推车。方木回过头。
  我爱你。

  周军被勒死在厕所里。死后被凶手摆成了大解的姿势,应该是害怕被别人过早发现尸体吧。
  刘伟丽被推下楼,摔死在平台上,之后凶手把现场打扫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贾飞飞被绑在旗杆上活活冻死。凶手剥光了她的衣服,却没有性侵犯的痕迹,他只是想杀人,并不想劫色。一尊雪中的雕塑。
  宋博被墙上落下的冰凌插死。从现场来看,应该是意外,没有人可能计算得那么准确。那么凶手为什么不像前两次杀人那样,隐藏尸体或者清理现场呢?
  他完全可以把贾飞飞和宋博的尸体塞进体育场看台下面的空洞里,那样的话,十天半月都可能不被发现。
  把她绑在旗杆上,是想让所有人注意到他的残忍与睿智吧,就好像艺术家希望自己的作品摆在展厅里最显眼的地方。
  宋博的死,应该是个意外,可是对于凶手来讲,更像是一个惊喜,还有什么死法比从天而降的冰凌瞬间毙命更让人感到诡异和惊叹呢?比起旗杆上的贾飞飞,他应该更希望人们看到跪伏在体育场外

,脖子上插着冰凌的宋博吧。
  至于陈希,当着3000多个观众的面,砍下她的头颅,然后从容逃走。
  在大庭广众之下上演完美谋杀,不留痕迹,然后在一旁欣赏观众的恐惧与逃亡,警察的慌乱与困惑。
  《恶魔的盛宴》。那晚的话剧,是他一个人的表演,他的盛宴。
  聪明。谨慎。强壮。残忍。傲慢。喜欢戏剧性的生活。
  更重要的,他的心里埋藏着深深的——仇恨。
  那是什么样的仇恨?
  什么样的仇恨,需要用杀戮去平息?
  什么样的仇恨,需要五条性命去偿还?
  什么样的仇恨,能够让他甘愿交出灵魂?
  什么样的仇恨,可以激发他如此残忍的灵感?

  凶手,男性,身体强健,有着无比智慧的大脑,性情谨慎、残忍、内向,渴望与众不同的经历与遭遇。
  而且,他就在我的身边。

  “你是说,凶手就是这个学校的人,而且,很有可能就是你认识的人?”
  邢至森和方木坐在校园里的一个小饭店里,面前的饭菜早已凉透了。邢至森透过香烟的烟雾看着方木。
  “是的。”
  “为什么?”
  “第一,能够在厕所里杀死周军的人,一定是一个熟悉他的生活习惯的人,在宿舍楼里下手有很大的风险,弄不好会被其他人撞见,而周军有在深夜大解的习惯,那个时候大家都应该睡觉了,所以

他一定了解周军。第二,刘伟丽是在复印室里被骗到天台,然后被凶手推下楼摔死,那么他一定知道刘伟丽当晚需要加班,而且刘伟丽不可能被一个陌生人在深夜带到天台上。第三,陈希被杀死在舞台

上,而且杀人手法与剧情一致,这说明凶手一定事先知道剧情的发展,他应该至少看过彩排。所以,他一定是这个学校的人。”
  邢至森默不作声的吐着烟圈。方木的分析与他的推断基本一致。他看着小饭店里进进出出的大学生,衣着或华贵或朴素,脸上却都是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他想象不出他们中的一个会有如此残忍的

性格,如此谨密的心思。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仇恨。”方木想了想,轻轻吐出这两个字。
  仇恨?一个涉世未深的学生,会有什么样的仇恨?
  “仇恨并不都是杀父之仇或者夺妻之恨之类。”方木仿佛看透了邢至森的心思,“仇恨往往会在不经意间悄悄滋生,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玩笑话,都可能是仇恨的源头,当一个人感到受了伤

害,他就有理由仇恨。就像你那天的一个微笑,就让我想当场掐死你。”
  邢至森看着方木,他在这个男孩的眼睛里,已经看不到初次见面时的紧张和与年龄相称的单纯。他的眼神沧桑、落寞,带着深深的倦意却又炯炯有神。
  “你仇恨过谁么?”
  “恨过。”方木低声说,“高中时欺负我的高年级学生;抓住我作弊的老师;出言不逊的售票员。”他长出一口气,“可那些都是转瞬即逝的仇恨,我现在最恨的,只有他。”
  方木抬起头看着邢至森的眼睛,“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如果你抓住他,请让我……”
  “让你干什么?”
  方木没有作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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