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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渊》作者:[美] 弗诺·文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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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2 00:02: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八章
 
  要离开哈默菲斯特顶楼的聚能者超过一百名。特鲁德·西利潘真是个大天才,居然安排他们一起行动,同时上路。前往特里克西娅舱室的伊泽尔只能逆着汹涌的人流游动。聚能者四五人一个小组,在别人的引导下,首先进人跟他们狭小囚室相联的窄窄过道,然后是支巷,最后进人主通道。引导员的动作还算温和,但这种走法实在太强人所难了。

  伊泽尔轻轻一拉,闪人巷道侧壁的一个设备完中。这里相当于人流中的一个小小的回水湾。面前飘过的人群中,有些是他多年未见的熟人,有青河人,也有来自特莱兰的专家。他们和特里克西娅一样,埋伏之后立即被易莫金人聚能了。分派来引导他们的人里,有些跟他们带领的聚能者是好朋友,每次上岗都要来这里探望自己失去的朋友。最初的时候,这样做的人很多,但一年年过去,希望渐渐消亡。也许今后可以··一劳不是保证解放他们吗?与此同时,聚能者好像根本不在乎有没有朋友前来探望。对他们来说,访客只能打扰他们的工作。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死脑筋才坚持探望,一直坚持多年。

  伊泽尔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聚能者集体行动。雨道里的通风设备不如他们的小囚室,没有好好洗澡的身体散发出阵阵臭味。安妮把统领的这批财产看护得很好,基本上算健康。这就行了,没必要干净漂亮。比尔·弗恩在一个各支流交汇的路口上,挂在墙上指挥各小组的引导员。大多数小组都由同专业的聚能者组成,彼此间兴奋急促地谈论着。文尼零零碎碎听到了几句。别人为下面的蜘蛛人世界作了什么安排,难道他们也对这个问题感兴趣?……不,交谈急匆匆的,支离散漫,充斥着术语行话。一个岁数较大的女人—专业是破解网络协议—朝她的引导员使劲推了一下,对他发话了。聚能者竟然主动跟普通人直接对话!“还要多久?”声音尖利刺耳,“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工作?”

  这女人同组的另一个聚能者也嚷嚷起来,说的好像是什么:“对呀,堆栈数据早该更新了!”一边说,一边从另一侧朝引导员挤过来。没有数据输人,这些可怜人快急疯了。小组成员全都冲着引导员大喊大叫起来。这个小组成了人流中的核心,以他们为中心,聚能者越挤越多。突然间,伊泽尔意识到,聚能者中完全可能出现类似奴隶暴动的骚乱—如果把这些奴隶从他们的苦役中带走的话!那个易莫金引导员显然明白这种危险,他溜到一旁,使劲一拽吵得最起劲的两个聚能者身上的电击系索。他们一阵抽搐,瘫倒了。失去中心之后,其他人的抗议很快降成了不满的唠叨。

  比尔·弗恩赶过来镇住最后几个好斗的聚能者,还抽空瞪了引导员一眼,“又给我添了两个需要调整的。”引导员擦去脸颊的血迹,怒视比尔,回敬了一句,“跟特鲁德说去吧。”他拉着电击系索,将两个失去知觉的聚能者从小组里拖出来。人流重新开始流动。过了一阵,文尼抓住一个空当,用力一跃,飘向巷道底部。

  译员们不上无影手号,顶楼他们那一区本来应该什么事都没有。但伊泽尔赶到时,他发现每个小间的门都大开着,译员们在窄过道里挤成一团。伊泽尔挤过烦躁不安、大喊大叫的聚能者。找不到特里克西娅。他在过道上面几米处碰上了从另一个方向过来的丽塔·廖。

  “丽塔!负责他们的引导员都上哪儿去了?”

  丽塔双手一扬,生气地说:“还用说,上别的地方忙乎去了狈!这会儿偏偏又有哪个笨蛋打开了译员的舱门!

  这个活儿真不该交给特鲁德,他实在没这个本事。当然,舱门打开多半是因为哪儿出了什么小故障。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本来哪儿都不该去的译员们不用任何人催促,全都离开了自己的小间,这会儿正吃吃喝喝要别人领他们走。“我们要去阿拉克尼!“我们要近距离接触!

  特里克西娅在哪儿?伊泽尔听见上面一个角落里闹声最响。他拐过那个岔路口。她在那儿,跟一伙译员在一起。特里克西娅看上去J凉惶失措,不知该干什么。她不习惯自己小间外面的世界。但她好像认出了他,“别吵!别吵!”她喊道。周围叽哩呱啦的声音小了些。她偏过头,大致冲着他的方向,“四号,我们什么时候去阿拉克尼?”

  四号?“呢,快了,特里克西娅。但不是这一趟,咱们不坐无影手号。”

  “为什么不?这里有时间滞后,我不喜欢!

  “目前,统领希望你们留在这儿。”事实上,这确实是官方版本的通知:阿拉克尼近地轨道上目前只需要从事底层网络工作的人员。但范和伊泽尔知道上面的险恶用心。劳希望无影手号执行它真正的任务时,上面搭载的人员越少越好,“等安全了,你马上就能去,特里克西娅。我保证。”他朝她伸出手。特里克西娅没有躲开,但紧紧抓住墙上的支撑点不放,不想被拉回她的小间。

  伊泽尔扭头望着丽塔·廖,“我们怎么办?”

  “等等。”她碰碰耳朵,侧耳听着,“弗恩和西利潘马上就来把他们塞回洞里去,现在还得先把其他人在无影手号上安顿好。”

  天哪,够等一阵子的。这段时间里,二十个译员只能在顶楼的迷宫中四处游荡,没人管他们。他轻轻拍拍特里克西娅的胳膊:“咱们先回你的房间去,特里克西娅。嗯,你瞧,你在外面耽搁的时间越久,错过的信息就越多。准把头戴式拉在房间里了吧。你可以把它用起来呀,问问舰队网你什么时候能去。”头戴式拉在房间里多半是因为掉线了。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随便什么似是而非的理由都行。

  特里克西娅从一个支撑点荡到另一个支撑点,动作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突然间,她猛地一推,从他身前掠过,向下一拐。那个方向通往她的房间。伊泽尔跟了上去。

  特里克西娅一到,房间立即做出反应,光线调成了平时的暗光。特里克西娅抓起她的头戴式,伊泽尔赶紧让自己的完成同步。她的链接没有全部切断,伊泽尔看见了平常那些图像和闪烁而出的片片文字。这些来自地面的信息算不上实时,但也差不多。特里克西娅的目光跳动着,从一个区域跳到另一个区域。她的手指敲击着那块旧键盘,但她好像忘了向舰队信息中心查询的事。一看到她的工作空间,她立即被拉回自己的聚能绑定项目。不断弹出一个个新的文字窗,上面的鬼画符飞速变换。肯定是蜘蛛人对话的同步文字记录,某个电台谈话节目,或者是—考虑到当前局势—截获的军用通讯。“真受不了这种时间滞后,不公平!”又不说话了。她弹开另一个文字视窗,文字旁边还有图像,一系列色彩不断闪烁,这是蜘蛛人的某种视频格式。不大像真正的图像,但他认出了这种模式,毕竟从前在这间小屋里见得多了。这是一个蜘蛛人的商业广播电视节目,特里克西娅每天都要翻译这个节目。“他们错了。去南端市的是史密斯将军,不是国王。”现在的特里克西娅仍旧很紧张,但这是正常的紧张,聚能者特有的全神贯注。过了一会儿,丽塔·廖从门外探头进来。伊泽尔转过身,见她一脸惊奇。“你真是个魔术师,伊泽尔。你究竟是怎么让她安静下来的?

  “我……我猜,特里克西娅信任我。”用没把握的推测表达内心深处的希望。

  丽塔的脑袋缩了回去,望望外面的过道。“是啊。你把她弄回去工作以后,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其他人全都安安静静回自个儿房间去了。译员型聚能者比军事领域的好管理得多,只要摆平最有影响力的一个,其他全都老实了。”她咧嘴一笑,“这一套我们从前也见过,译员能管住下面各层次的聚能者,他们真是核心组件,一点没错。”

  “特里克西娅是个人!”所有聚能者都是有血有肉的大活人,你这个该死的奴隶主!

  “我知道,伊泽尔,对不起。真的,你的心情我理解……特里克西娅和其他译员确实跟别的聚能者不一样。要翻译自然语言,当然得有点与众不同才行。所有呆子—我是说聚能者里,译员是最像人……对了,我得去传个话,让比尔·弗恩知道这里没事了。”

  “好吧。”伊泽尔的声音紧绷绷的。

  丽塔退出房间,房门滑过来,关上了。片刻之后,只听沿着过道响起一片砰砰的关门声。

  特里克西娅身体伏在键盘上,完全没听见两人刚才的对话。伊泽尔望着她,想着她的将来,想着自己会怎么最后解救她。潜伏四十年后,译员们仍然无法与蜘蛛人进行实时语音对话,所以托马斯·劳不会把译员们派到阿拉克尼上去,对他没好处……暂时不会。等到这个世界被征服以后,特里克西娅和其他人总有一天会为他代言,成为征服者的声音。

  那一天是不会到来的。范和伊泽尔正按自己的计划行动。除了几个老式系统,几台机电后备设施,青河定位器可以控制一切。范和伊泽尔终于开始了真正的破坏活动,最重要的是哈默菲斯特上的无线动力断开阀。那个阀门几乎完全是个机械链接,什么巧劲儿都使不上。但范拿定位器派了个新用途,把它们当成真正的细砂。最近几兆秒里,他们在那个开关处积起了几层细砂。其他几个老式系统和无影手号上也同样作了手脚。最近几百秒里,他们冒了最大风险。这一招只能用一次,只能用在劳及其一伙的注意力被接管阿拉克尼的大事所分散的时候。

  如果这次破坏成功的话—不,这次破坏得手以后—一切都将掌握在青河定位器手里。那时就看我们的了。
 楼主| 发表于 2009-6-22 00:03: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九章
 
  伦克纳·昂纳白是陆战指挥部的常客,这里简直成了他的建筑工程的大本营。这个协和国情报中枢,他一年要来十好几次。他每天都和史密斯将军通过电子邮件联系,随时在工作会议上见到她。在卡罗利加的那次会面—竟然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虽然不够亲切,至少双方都能开诚布公,向对方坦承自己的忧虑。但是,十七年来,自从戈克娜死后……他一次也没有进人史密斯将军的私人办公室。

  将军现在换了个助手,一位年轻的早产儿,但昂纳白几乎没怎么注意到他。他踏进的是将军的私室,里面悄无声息。这地方跟他记忆中的一样大,里面有密室(人人皆知),摆放着一张张栖架。表面上看,这里暂时只有他一个人。这间办公室过去属于史密斯的前任斯特拉特·格林维尔将军,但早在格林维尔之前两代,这里便是情报局长最隐秘的老巢。从前的主人现在肯定认不出这个地方了,这儿的通讯、电脑设备甚至比舍克在普林塞顿的办公室还多。房间一侧全是显示器,图像之复杂,超过了任何影像魔法。现在显示的是来自上方摄像机的视频信号:皇家瀑布两年多以前就凝固了,显示图像越过瀑布,整个山谷历历在目。山头光秃秃的,一片荒凉,覆着一层二氧化碳凝成的霜。但近处……除了红光,建筑物里还透出色彩各异的灯光,射在来往于街道的车辆排出的废气上。一时间,伦克看得出神。哪怕仅仅一个世代之前,进人暗黑期五年以后,外面怎么可能出现这番景象。外面?到这个时候,连这间屋子都已经人去楼空了。上个世代的这个时候,格林维尔的手下已经钻进地下小小的指挥部,呼吸着浑浊的空气,倾听最后的无线电信息,猜测躲在潜水箱一简易渊数里的伦克、舍克等人能不能活下来。再过几天,格林维尔就将结束最后的活动,那场大战于是暂停,凝固在死一般的沉睡中。

  但在这个世代,我们却没有暂停,只能不断前进,走向有史以来最可怕的战争。

  从自己身后,他看见将军静静地迈进房间。“军士长,请坐。”史密斯朝办公桌前的一张栖架摆了摆手。

  昂纳白中断遐思,坐了下来。史密斯的U形办公桌上摆着一擦擦打印出来的报告,还有五六台小型阅读屏,三台还亮着。两台显示着不明所以的抽象图案,和舍坎纳沉溺其中的那些图像相似。这么说,她还在顺着他。

  将军的笑容很生硬,或许是真诚的。“我还在叫你军士长,这个军衔真是的……唔,谢谢你来这里。”

  “我当然会来,将军。”她叫我到这儿来干什么?那个匪夷所思的东北地区项目或许还有机会?或许……“将军,你看过我的掘进报告吗?有了核子爆破物,我们可以迅速形成一批有防护手段的坑道。东北地区的地质构成是页岩,是最理想的地点。只要把爆破物给我,一百天内,我就能保障那里所有人员和农场的安全。”这些话竹筒倒豆子般滚出来。这项工程必然耗资巨大,无论皇家政府还是市场,谁都不可能拿出这么大一笔经费。筹措经费的惟一办法是说服将军抛开协和条约,实施战时紧急法令。就算这样,结果也不一定理想。但如果—等到—战争爆发,这一措施会拯救数百万人的生命。

  维多利亚·史密斯抬起一只手,轻声道:“伦克,我们没有一百天。不管最后结局是什么,我估计,不到三天就会见分晓。”她朝一台小阅读屏点了点,“我刚刚收到情报,尊贵的佩杜雷亲自赶到了南端市,现地统筹安排。”

  “这个,现地就现地。她要是煽动南国向我们发动袭击,核战一打起来,她也跑不了。”

  “所以,我们目前可能还没事—直到她离开南端。”

  “将军,我听到了一些流言。咱们的对外情报部门是不是真的全垮了?思拉克特也被撤了?”流言满天飞,说金德雷国间谍打人了情报机关心脏。眼下,哪怕最普通的通讯往来都用上了最高密级。就算敌人并没有取得什么直接战果,金德雷国也可能利用这种无处不在的恐慌和混乱,来个乱中取胜。

  史密斯的头忿忿地猛一抬,“对。我们在南国输了个一败涂地。但那里仍旧有我们的人,信赖我的人……我辜负了的人。”最后一句话几不可闻,伦克纳不知这句话是不是对他说的。将军沉默片刻,然后一直身。“你是南端基础设施方面的专家,对不对,军士长?”

  “是我设计的,大部分工程又是在我监督下完成的。”当时的南国和协和国是友邦,友谊之深厚,达到了国与国之间友谊的极点。

  将军的身体在栖架里扭动着,手臂不住颤抖。“军士长……即使是现在,我仍然受不了你,无法忍受!我想,这一点你自己也清楚。”

  伦克纳低下头。我清楚,对,太清楚了。

  “但是,我信任你。还有,啊,渊数呀,我现在需要你!命令是没用的……可是,你能帮助我处理南国的危机吗?”这些话好像是从她嘴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你还用问?伦克纳抬起手,“当然。”将军显然不希望他这么快回答。史密斯咕噜了一声。“你懂我的意思吗?这次任务是帮助我个人,而且非常危险。”

  “是的,是的。我一直乐意为你效劳。”一直想恢复我们之间的友谊。

  将军凝视着他,接着:“谢谢你,军士长。”她轻轻叩击着桌子,“蒂姆·道宁……你的新助手?会告诉你具体安排。我简要地说一下。佩杜雷之所以去南端,只可能是一个原因:南国还没有作出最后决定。并不是所有重要人物都听她摆布。南国议会有些议员邀请我过去,跟那边的人谈一谈。”

  “可是……这种事,应该是国王去才对呀。”

  “是这样。但在这个暗黑期内,许多传统看来都被打破了。”

  “你不能去,将军。”在他内心深处某处,某种强烈的情绪已经按捺不住,即将冲破士官礼仪的约束。

  “提这种意见的人不止你一个……上个暗黑期,就在离我们现在坐的地方不到两百码处,格林维尔将军跟我说过意思相同的话。那是他最后一次跟我说话。”她沉默了,沉浸在回忆中,“有意思。有许多事,格林维尔当时就猜出来了。他知道我会坐上他的栖架,知道会出现诱使我亲临行动现场的事。光明期的头几十年、我有十多次想亲自出马。如果我去,亲自动手,我完全可以把事情办妥—甚至拯救别人的生命。但对我来说,格林维尔的建议更像命令,我服从了,按捺住性子,决定等以后再说。”她突然笑起来,看样子思绪回到了现在,“已经是个老太婆了,整天躬腰驼背在办公桌前欺敌诱敌。可现在,终于到了违背斯特拉特命令的时候了。”

  “将军,格林维尔的建议过去有道理,现在仍然有道理。这里才是你的岗位。”

  “这种糟不可言的局面……原因在我。是我作出的决定。如果现在去南端,我还有可能挽救一些人的性命。”“但如果失败,你会死,我们也输定了!

  “不。如果我死了,事情可能更棘手些。但到最后,胜利仍然 属于我们。”她“啪”地关闭桌面上的显示器,“我们三小时后出 发。四号紧急跑道。准时到。”

  伦克纳气急败坏,几乎大吼起来:“至少加强警卫。小维多利亚和……”

  “赖特希尔小队?”一丝浅笑,“他们的名气蛮大的嘛。”

  伦克纳忍不住笑了,“是、是的。谁都不知道他们下一步打算干什么……可他们那股劲头,差不多跟咱们当年一样疯。”关于他们的故事不少,有些好,有些坏,但全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故事。

  “其实你并不讨厌他们,对吗,伦克?”她的声音里带着惊奇。史密斯接着道,“接下来的七十五小时里,他们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眼前的局势,应该说是我和舍坎纳有意识造成的,是我们多年以前作出的决定。我们当时就知道这里头的危险。现在是我们作出总结的时候了。”

  自从他进人这个房间,这是她第一次提到舍坎纳。她和舍克的协作取得了那么多成就,可现在,这种协作瓦解了,将军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下面这个问题没什么意义,但他一定得问:“这件事你跟舍克谈过吗?他现在在干什么?

  史密斯不说话了,脸上的表情十分凝重。然后:“他在尽力,军士长,在尽最大努力。”

  即使按天堂岛的标准,今天的夜空也算得上澄澈通透。奥布雷·尼瑟林小心翼翼地在小岛山顶的高塔上绕行,检查今晚的研讨会将使用的各种器材。他的加热腿套和外套不算特别臃肿,但只要加热器出了毛病,或是拖在身后的电线断了……唔,他没跟助手们撒谎,几分钟内,你就可能冻掉一只胳膊,一条腿,一片肺。进入暗黑期已经五年了。就算在大战中,恐怕也没多少人这么晚还醒着。

  尼瑟林的检查慢了下来,不用急,他比计划还提前了一点呢。他站在寒冷寂静的夜气中,望着自己的专业领域—天空。二十年前刚到普林塞顿时,尼瑟林的理想是成为一名地质学家。地质学是一切科学之父,在这个世代,它的重要性更是超过了以前任何时代。这么多采矿、挖掘工程,处处离不开它。而天文学就不同了,它是疯子干的行当。自然和进化让有理智的人向下看,把注意力放在熬过下一个暗黑期所必需的最安全的渊蔽上。天上有什么可看的?当然,有太阳,它是一切生命之源,也是所有麻烦之源。但除了太阳以外,天上的一切始终是那个样子,恒古不变。闪闪的星星是那么遥远,完全不像太阳,也不像跟太阳有关的任何东西。

  可是,大学二年级时,尼瑟林遇上了一位老人,舍坎纳·昂德希尔。他的生活之路于是永远改变了。当然,这种情况并不稀奇,像尼瑟林一样被昂德希尔改变的人大有人在。二年级学生足有上万名,但昂德希尔的影响力却触到了每个人身上。也可能正好相反:昂德希尔的疯狂点子无穷无尽,散发出强大的吸引力,许多特定类型的学生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到他身边,像林妖绕着火苗打转一样。昂德希尔宣称,所有数学物理方面的研究都有局限,因为没人理解世界围绕太阳旋转的原因,也没人明白群星运动的规律。如果能再找到哪怕一颗行星,把它跟这个世界作比较—啊,微积分十个世代之前就能总结出来,而不是两个世代之前才发现的新学问。这个世代的科技大爆炸也会平缓地分散到此前的多次明暗轮回中,不至于引起现在的大动荡。

  当然,昂德希尔的科学理论不完全是新东西。五个世代之前,望远镜的发明带来了双星天文学,蜘蛛人对于时间的理解于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昂德希尔用全新的观念重新阐述了过去的理论。年轻的尼瑟林沉浸其中,越陷越深,越来越远离理智、安全的地质学。最后,头顶的虚空成了他的心头挚爱。你对天上那些星星的了解越深入,就越明白宇宙本来应该是什么样子。到了现在,只要知道应该朝什么地方看,拥有必要的仪器,你可以在天上看到地面的一切光谱。就说这个天堂岛吧,这里可以看到星星射出的远红外光,全世界没有任何地方有这么明亮清晰的色彩。现在正在制造更大的望远镜,有了它们,加上静止澄澈的高空,有时他觉得自己能望到宇宙的另一头。

  咦?东北方向天低处,一道窄窄的羽状极光向南铺开。北海上空始终存在一个强磁场,但进人暗黑期五年以后,极光已经十分少见了。至今仍在天堂镇逗留不去的少数几个游客要是也看见了这番景象,一定正“啊”、“啊”、“啊”惊叹个没完。但对奥布雷·尼瑟林来说,这道意料之外的极光真是来得太不巧了。他继续观察了一会儿,这才觉得不对劲。这道光凝在一起,并不发散。北点那儿尤其明显,极光在那儿窄到极点,收缩成了一个点。唔,要不是担心影响今晚的研讨会,他们真该启动那台远蓝外线望远镜,认真瞧瞧。说不定会撞上出乎意料的大发现。

  尼瑟林从护墙边转过身,朝楼梯走去。楼梯上突然传来一阵僻A,}叭叭的响动,活像一百来个当兵的杀气腾腾冲上来似的—这种可能性不大,所以肯定是谢普里·特利帕和他的四只大靴子。片刻过后,他这位助手蹦了出来。谢普里刚刚十五岁,要说早产,他可真是早产到顶点了。过去有一段时间,尼瑟林甚至不敢想像自己跟这样一个怪物搭话,更别说和他共事了。这是普林塞顿给他带来的另一个大改变。到现在—唔,谢普里还是个孩子,很多东西不懂。但这孩子的激情真是了不得,劲头十足。渐暗期里,其他研究人员中最年轻的都接近中年,有了自己的家庭,整天忙着家务事,精力不放在研究上。看着谢普里的干劲,尼瑟林不禁会想,年龄大的研究人员们真是浪费时间,要像谢普里那样,把精力全放在研究上,那该多好。

  “尼瑟林博士!先生!”嘴上的加热呼吸器让谢普里的声音闷声闷气的。这孩子直喘粗气。不管冲上楼梯节约了多少时间,这会儿全耗在喘气儿上了,“出大乱子了!我跟北点的通讯联系全部中断。”……北点离这儿五哩,是干涉仪①的另一端……“所有频段上全是乱哄哄的静电干扰。”

  【 ①干涉仪:光频、声频或无线电频仪器。基准波和实脸波或实验波的两部分之间存在干涉现象,干涉仪可以利用这一现象测量波长、波速、微小距离、速度、折射率等。】

  今天晚上的安排全完了。“你用地线跟萨姆联系过吗?有什么……”话说了一半,突然中断。到这时他才反应过来,明白了谢普里的话的含意:静电干扰覆盖全部频段。在他身后,那道奇怪的极光的“波峰”稳步南移。焦急慢慢化为恐惧。尼瑟林知道,世界正处于千钧一发之际,徘徊在战争边缘。这一点谁都知道。如果核弹开始从天而降,整个文明完全可能在几小时内彻底毁灭。就连天堂岛这种偏僻地方都不一定安全。那道光是什么?它在逐渐变暗,那个亮点已经消失。在磁场附近爆炸的核弹有可能发出类似极光的闪光,但肯定不会这么不对称,不均衡,也不会亮这么久。唔。不过,说不定某些搞物理的聪明过人,造出了比普通核弹更精巧的玩意儿。好奇和恐惧在尼瑟林脑子里不断交锋。

  他转过身,一把揪住谢普里,朝楼梯跑去。慢点,别慌。这句话他跟谢普里说过多少次?“一步一步,慢慢走,谢普里。小心,别使劲拽你的电线。雷达阵列今晚开着的吗?”

  “是、是的。”谢普里的大靴子在他身后响得惊天动地,“可没什么好记录的,一片噪声,什么都没有。”

  “也许吧。”尼瑟林和特利帕搞过不少小项目,其中之一就是用微波探测电离作用留下的痕迹。探测结果表明,这些痕迹几乎全是废弃卫星坠落留下的。但他们每年都会发现原因不明的电离痕迹,这是虚无太空中的一个谜。他原本打算就这种现象发表一篇研究论文,可那个该死的大专家,那个无处不在的T·卢克萨洛特,抢在他前面搞了这项研究,而且得出了不同于他的结论。今天晚上,他要拿那套雷达阵列派个别的用场。这道奇怪的极光的那个亮点—它会不会是个有自己物理形态的物体?

  “谢普里,咱们的网络没断开吧?”他们的高速网络用的是光纤,埋设在海洋冰层内部。今晚他打算用大陆的超级计算机引导雷达阵列,如果网络没断……

  “我去查查。”

  尼瑟林笑道:“咱们说不定会拿出点有趣的发现,让普林塞顿那边瞧瞧!”他抓起雷达扫描记录本快速浏览起来。今晚对他们露出面目的到底是战争还是大自然?无论哪一种,都是非常重要的信息。
 楼主| 发表于 2009-6-22 00:03: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章
 
  乘坐现代化飞机总让伦克纳·昂纳白觉得自己已经年纪老迈。他还记得过去的飞机:活塞引擎推动木制螺旋桨,机翼是绷在木框子上的帆布。

  维多利亚·史密斯的座机比普通专机更先进:飞行高度是十万英尺,以三倍音速向南疾飞。两台引擎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只有一缕尖细的单音,好像在你的五脏六腑中啸响。外面的阳光跟星光差不多,只够让下面的云层变幻出各种颜色。云层重重叠叠,覆盖着下面的世界①。在这个高度,,连最高的云团都变成了下方低伏着的一层。云层时而分开,让他们瞥见下面的冰雪。再过几分钟,他们就将飞越南方海峡,离开协和国的领空。飞行通讯官报告说,有一队协和国战斗机前后左右护卫着他们,会一直护送到南端市大使馆机场。昂纳白寻找着那些战斗机,但最多只能偶尔看见上空航行灯的闪烁。唉,现在这个世道,无论什么东西,只要有点重要性,无一例外跑得飞快,跑得太远,让常人的目光难以企及。

  史密斯将军的私人座机其实是一架超音速侦察轰炸机。自从有了侦察卫星,这种飞机就落伍了,没用了。“空军送给我们的,基本上算白送。”登机时史密斯告诉他,“等空气凝结降落地表以后,这玩意儿就是一堆废铁。”今后会出现一个全新的交通运输工①蜘蛛人星球还没有进入大气彻底凝结的阶段,所以还有云层,喷气机还能飞行。业。会是轨道交通吗?还是反重力飘浮器?也许无关紧要。如果他们这一次任务失败,世上说不定再也不会有什么工业了,只有废墟中的搏斗。

  机身中部是一排排计算机、通讯设备,塞得满满的。上飞机时,昂纳白还看见了激光和微波通讯器材。机上的设备接入协和国的军队网络,安全性几乎跟陆战指挥部一样可靠。这架飞机上没有乘务员。昂纳白和将军一样,紧紧固定在狭小的栖架上。飞了一两个小时以后,感觉这些栖架硬得格人。他的座位还算好的,比飞机后头那些挂在攀爬网上的战士强得多。那一队战士总共只有十个,将军的保镖只有这么多。

  上飞机后,维多利亚·史密斯便没怎么说话,一直忙个不停。她的助手蒂姆·道宁把她那些计算机全都弄上了飞机。都是些沉甸甸的笨家伙,功率肯定很大,屏蔽得很好。不过也说不定是落伍。最近三小时里,她坐在六七台显示器中间,眼睛里闪动着屏幕的微光。伦克纳不知她在看什么。跟那么多军用网络联通,加上外面的民用网,什么都在她眼前摆着。那种视角肯定很像上帝。

  昂纳白自己的屏幕上显示着南国地下工程的最新报告。其中有些情况不准确,但他对那里的基础设施了如指掌,一眼就能看出真相。但他的心思不在上头,不知多少次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报告上。真奇怪,上次大战那会儿,他还年轻,可以高度集中注意力,像现在的将军一样。可现在,他怎么也专心不起来,不断想着困难重重、找不到任何出路的未来。

  飞过海峡了。在这个高度往下看,迸裂的冰面像一块块碎片拼成的花一样。

  一位通讯技师嚷了起来,“呢!看那儿,看见了吗?”

  伦克纳什么都没看见。“我看见了!我盯着,赶紧查查。”

  “遵命,长官!”

  昂纳白前面的栖架上,技师们躬着身子,注视着各自的屏幕,飞快地敲击戳打,周围的各种信号灯不住闪烁。昂纳白看不懂他们显示屏上的文字,没受过阅读那种格式的训练。

  他看见身后的维多利亚·史密斯从栖架上站起来,专注地望着前面的技师。她的设备显然没跟技师联网。嗯,这样看来,她的视角不像他刚才想的那样,达到了上帝的地步。

  片刻后,她抬起手,朝一位技师打了个手势。那人朝她喊道:“好像有谁扔了颗核弹,将军。”

  “唔。”史密斯说。可昂纳白的屏幕连闪都没闪一下。

  “离我们很远,可能在北海上空。对了,我给您设一个子窗口。”

  “请给昂纳白军士长也设一个。”

  “遵命,将军。”伦克纳面前的南国情况报告忽地变成北海岸地图。彩色轮廓线一圈圈铺开,圆心在天堂岛东北约一千二百公里处。对,就是那个遨弗国过去的燃料补给站。一大片露出海面的山地,什么用处都没有,除非你想让部队越过冰面向前推进。确实够远的,按他们目前的位置计算,几乎到了世界的另一头。

  “只有一次核爆?”史密斯问。

  “对,爆炸位置相当高。应该是脉冲攻击……可它的当量还不到一百万吨。我们正在根据卫星情报、北海岸和普林塞顿的地面分析对这幅图作进一步细化。”图上分布着许多小图标,以编码方式注明情报来自哪一个节点。嘿,这儿甚至还有一份天堂岛的目击报告—从编码看,是个搞学术研究的天文观测站。

  “报告我们的损失。”

  “部队没有损失,将军。两颗商业卫星掉线了,但可能是暂时性的。这次攻击算不了什么,最多只是轻轻捅了我们一下。”为什么?一次试验?一个警告?昂纳白盯着面前的屏幕。

  不到一年前,乔新来过这里。但那次只有六个人,一艘侦察艇,悄悄溜进去,悄悄溜出来,时间不到一天。今天他要负责指挥无影手号的飞行,一艘百万吨级的星际飞船。

  这一次,征服者真的来了,虽然他们中的许多人还蒙在鼓里,以为自己是拯救者。乔新身边是里茨尔·布鲁厄尔,坐在过去青河舰长的座位上。统领不断指手划脚,发布一些无关紧要的命令,好像打算亲自管理驾驶飞船的飞行员似的。他们是从阿拉克尼极地地区进人的,擦着大气层飞过。推进器只猛烈喷射了一次,近一千秒内,重力加速度达到了一个多G。减速地段在大洋上空,远离人口众多的蜘蛛人中心城市。看到的人不可能太多,但对这些人来说,飞船肯定光芒万丈。乔新看到,飞船的光芒甚至从下面的冰雪上反射出来。

  布鲁厄尔望着下面的冰封荒原急速掠过。他的感受似乎很强烈,连脸都皱起来了。什么感受?觉得下面一无是处,所以厌恶?或者是胜利,因为终于来到这个他和劳联手统治的世界?可能两者并存。在舰桥上,他从对方的语气里听出了这种厌恶和胜利。有的时候,布鲁厄尔干脆把自己的感受明明白白直说出来。留在Ll的托马斯·劳多半还戴着假面具,维持着过去的谎言。但无影手号上的里茨尔·布鲁厄尔已经不在乎这些了。乔新见过通向布鲁厄尔私人领地的走廊,墙面是一片粉红色的涡漩,威吓之意几乎伸手可触。任何公开会议都不可能在这种地方召开。从L}来这里的一路上,布鲁厄尔不住地跟统领侍卫安朗大吹大擂,说怎么从冷冻箱解冻一批人,让自己好好乐一乐,庆贺即将到来的胜利。不,别想了。你已经知道得太多了。

  乔新耳朵里响起他手下飞行员的声音,证实了他已经在自己的航行显示屏上看到的情况。他抬头看着布鲁厄尔,用最正规的方式报告(对方好像很喜欢这种正规调儿:“统领大人,推进结束,推进器关机。我们已经进人极地轨道,距地面高度一百五十公里。”再低一点,飞船就将坠地,他们就需要雪鞋了。

  “大人,相对于下面几千平方公里范围内,我们的状态为可见。”说这句话时,乔新故意露出忧心忡仲的表情。自从离开L1,他一直在玩扮猪吃老虎的把戏。这么干十分危险,但到目前为止,这种做法让他可以韬光隐晦,给了他一点回旋余地。或许,仅仅是或许,我能想个办法,避免发生大屠杀。

  布鲁厄尔还了他一个自鸣得意、高高在上的笑容。“他们看见我们了,那是当然,乔新先生。就是要他们看见,这是个信息。我们要瞧瞧他们怎么解释这个信息,再插进去做手脚。”他打开与无影手号聚能者工作区的通话频道,“弗恩先生!你把我们的抵达过程伪装起来了吗?”

  比尔·弗恩的声音从聚能工作区传来。乔新上次查看时,那里简直像个疯人院。但弗恩的声音还很镇定。“我们控制着局势,统领大人。我调了三个小组处理卫星同步。L1告诉我,他们的情况很好。”L1上跟他通话的肯定是丽塔的人。不过,丽塔随时可能下岗。劳会说这是让她休息,准备应付接下来的重活儿。乔新前一天就知道,宣布“中间休息”的时候,就是杀戮即将开始之时。

  弗恩接着道:“但我必须提醒您,大人。蜘蛛人最终肯定会明白过来,我们的伪装措施最多只能再维持一百千秒。要是下面的人聪明点儿,连一百千秒都撑不住。”

  “谢谢你,弗恩先生。这么长时间足够了。”布鲁厄尔和气地冲乔新笑了笑。

  视域中开阔的地平线消失了一部分,取而代之的是L1上的托马斯·劳。第一统领坐在湖泊园的木屋里,身边是伊泽尔·文尼和范·特林尼,身后是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湖水。肯定是公开频道上的双向对话,所有属民和青河人都能看到听到。劳望着无影手号的舰桥,目光落在里茨尔·布鲁厄尔身上。

  “祝贺你,里茨尔。你们成功就位了。丽塔告诉我,你们已经与地面网络实现了紧密同步。我们这边也有一些好消息。协和国情报局长正在访问南端市,她那位金德雷对手已经在那儿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阿拉克尼的局势会暂时保持稳定。”

  劳的声音听上去是那么真诚,那么充满善意。这倒不奇怪,让人吃惊的是,里茨尔·布鲁厄尔的声音几乎不亚于他:“是的,大人。我正在作公开宣告、接管网络的准备,定于……”他顿了顿,好像在查看自己的时间表,“……五十一千秒后。”

  当然,劳没有立即回答。无影手号发出的通讯信号必须穿过信号隐蔽区前往一个中转站,再由中转站转发,穿过五光秒距离,最后到达L1。还要再过另外五秒钟,对方的任何回答才能抵达无影手号。

  准十秒后,劳笑道:“太好了。我们这儿还要做点调整,让大家的体力保持最佳状态,应付接下来的紧张工作。里茨尔,我祝你们下面所有人好运气。全看你们的了。”

  蒙蔽众人耳目的对话又进行了几个回合之后,劳切断了信号。布鲁厄尔先确认所有通讯频道切换到本地,不至于发回L1,这才说道:“动手的命令随时可能下达,弗恩先生。”布鲁厄尔笑了,“再过二十千秒,咱们就要炸他一大批蜘蛛人了。”

  谢普里·特利帕瞪着雷达显示器,“跟—跟您说的一模一样,八十八分钟,马上就会从北边冒出来了”

  谢普里的数学底子很好,又在尼瑟林手下工作了快一年时问。卫星飞行的原理他当然懂。但仍然跟绝大多数人一样,一遇上“一块石头扔上天,竟然不落地”的怪事,他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每次看见一颗彗星按照数学计算的时间和高度飞过天空,这孩子都会高兴得咯咯傻笑。

  尼瑟林今天晚上做的却是另一种预测。其结果让他跟自己的助手同样错愕不已—恐惧程度更是远甚于助手。只有两三束雷达波锁定了那道极光窄窄的顶点,从雷达显示情况来看,这东西虽然在大气层以外,却不断减速。普林塞顿的防空司令部对他的报告不屑一顾。尼瑟林跟那些人合作过很长时间,但今天晚上,他们好像不认识他似的,待他像个陌生人。回答他的是彬彬有礼的自动应答系统,感谢他提供的信息,保证将认真对待。环球网络上流言纷起,都说发生了一次高空核爆。但这根本不是核爆。它应该是在近地轨道,向南运动……然后又回到北方,准时极了。

  “我们这一次能看到它吗?您说呢?它会从我们头顶上飞过。”

  “我不知道。追踪它的方位需要快速旋转的望远镜,可我们没有。”他朝楼梯走去,“也许应该把那种十英寸的用起来。”

  “太好了!”谢普里从他身边跑过,抢在前头。

  “扣好呼吸器!小心电线!”

  早跑没影了。楼梯上一片砰砰咚咚的脚步声。

  但小伙子做得对!还有不到两分钟,目标就会飞过头顶,再过一两分钟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唔,说不定已经来不及取出望远镜了。尼瑟林停下了脚步,从书桌上抓起一副宽视域四筒望远镜,然后拔腿便跑,紧跟特利帕朝楼上奔去。

  塔顶有点小风。虽说他有电热腿套,寒气还是冷冰冰地咬进皮肉里,像泰伦特兽的牙齿。再过七十分钟,太阳就会升起。虽说已经变暗,但只要它一出来,他的最佳观测时机就报销了。总算有这么一次不需要担心它了,他平生未遇的最大好运马上就会蜘蛛人不止两只眼睛,所以会有四筒望远镜出现,高挂在冻土上方的夜空中。

  最多再过一分钟,那个神秘的东西便会出现在他们头顶。这会儿它还在地平线之外,正从北向南朝他们飞来。尼瑟林在塔楼观测台的弧形围墙边来回走动,眼睛始终盯着北面。只听前面的器材柜一阵乱响,谢普里正手忙脚乱往外拖着那台给游客用的十英寸小型望远镜。他应该过去帮小伙子一把,可这会儿已经没有时间了。

  澄澈的天空中是熟悉的星群,一直延伸出去,直到地平线。对奥布雷·尼瑟林来说,正是这种通透澄澈,才使这个小岛成为地上的天堂。再过一会儿,天空中便会出现一缕反射的阳光,十分微弱,若隐若现。已经死灭的太阳本身都是那么苍白黯淡,它在天空中的反射光当然更不用说了。尼瑟林搜寻着那道奇异的极光,竭力在天空中寻找任何一点光的颤动……什么都没有。或许他应该守着雷达才对,或许这会儿他已经因为跑到这儿来,错过了用雷达收集数据的好机会。谢普里终于把十英寸望远镜拖出来了,正拼命摆弄它呢。“先生,来帮我一把!”

  他们俩真是大错特错了。幸运也许真是一位天使,但她却是个最不可靠、一闪即逝的天使。奥布雷转身朝谢普里走去。他颇有些羞愧,因为刚才没理睬自己的助手。当然,他仍然没有放弃,眼睛始终盯着应该出现一个光点的那片夭空,就在接近地平线的地方。突然间,闪亮的罗伯星簇①被一片黑色咬去了一部分。有东西……好大!

  羞愧之情抛到九霄云外。尼瑟林猛地侧身倒下,四筒望远镜举到他视力较弱的眼睛上。今天晚上,他只能依靠四筒望远镜和弱视眼睛了……他缓缓转动望远镜,在他的预测范围内搜寻着,祈蜘蛛人命名的星群。祷着再次发现他的目标。

  “先生?怎么了?

  “谢普里,向上看……上面。”

  小伙子静了一秒钟,“哎呀!

  奥布雷·尼瑟林什么都没听见。四筒望远镜盯上了那个……东西,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它上面了,望着,同时记下自己看见的一切。他所看到的是光的缺位,一个影子,横过星簇。偏移角度接近四分之一度。在星群和星群之间,那东西再次消失……又看到了,看到了一秒钟时间。尼瑟林几乎可以感觉到它的形状:一个向下运动的圆柱体,又短又宽,船体中部似乎还伸出一个很复杂的结构。

  船体中部。

  它的运动轨迹好像穿过星群,一直向南方地平线降落下去。尼瑟林试图追踪它的完整轨迹,但没有成功。要不是因为它穿过罗伯星簇,他说不定根本盯不上它。谢谢你,幸运天使!

  他放低四筒望远镜,站起身来。“我们继续观察几分钟。看会不会有其他东西伴着它飞。”

  “嗯,我下去把这东西放到网上好吗?求求您!”小伙子恳求道,“高度超过九十哩,大得可以看到它的形状。这东西肯定有半哩长!

  “好吧,去吧。”

  谢普里消失在楼梯口。三分钟过去了,四分钟。南方地平线附近有个光点一闪,滑了下去。可能是一颗S型低轨道通讯卫星。尼瑟林将四筒望远镜放进口袋,缓缓走下楼梯。防空司令部这一回肯定会好好听听他的发现了。尼瑟林搞的项目,很大一部分经费来自协和国情报局。他知道金德雷国近来不断发射的那种飘浮式卫星。但这东西不是协和国的,也不是金德雷国的。这东西一到,蜘蛛人的所有征战相比之下都成了不值一提的小纠纷。世界已经到了核大战的边缘,而现在……现在会怎么样?他想起来了,昂德希尔老头不断唠叨所谓“天上的渊数”。但天使应该来自友好的、冷冰冰的地底,空无一物的天空是不会降下天使的①。

  谢普里在楼梯下面等着他,“坏消息,先生,我没办法—”

  “和大陆的通讯联系中断了?

  “没有,没中断。但防空司令部根本不理睬我,跟上次报告极光时一样。”

  “也许他们已经知道了。”

  谢普里急躁地一挥手,“也许吧。但我发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流言。最近几天里,这类帖子一个接一个,都快裸到屋顶了。什么世界末日呀,发现雪怪呀。都是些大笑话,嗯,我自己也添了些。可今天晚上,怪帖子一下子涌出一大堆。”谢普里停下来,好像不知怎么描述似的。突然间,他似乎变成了一个小孩子,惶恐‘不安,不知如何是好,“这种事,不……不自然,先生。我发现了两个帖子,描述我们刚才看到的东西。大海上空出现这种怪事,这种帖子肯定少不了。可它们转眼间就淹没在一片胡说八道中了。”

  唔。尼瑟林走过房间,在控制台前他那张旧栖架上坐下。谢普里慌慌张张,手足无措,等待着他的判断。我最初到这个观测站时,这里到处是控制器、仪器、操纵杆,全都是模拟式的,占了足足二面墙。现在的设备大都很小,数字式的,非常精确。有时候他跟谢普里开玩笑,说这些看不到内部元器件的玩意儿到底信不信得过。谢普里从来不理解他为什么不信任计算机自动化控制系统,直到今晚。

  “知道吗,谢普里。也许咱们应该打几个电话。”

  【 ①蜘蛛人重视地下,看来其神话传说也是这样,而人类传说中的神灵总是生活在天上。】
 楼主| 发表于 2009-6-22 00:03: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一章
 
  伦克至闯汉前见过一次干燥咫风,那还是上次大战期间的事。但那次是在地面,准确地说,大部分时间龟缩在地下。他记得的只是风不住地刮,细细的雪粉在风中飞旋,落下,堆积,堵塞每一道裂隙,每一个洞口。

  这一次,他身在空中,从四万英尺高空向下降落。在黯淡的阳光下,只见咫风的涡流铺展开去,远达数百哩。咫风风速为每小时六十哩,但隔着很远看,它好像静止不动似的。干燥咫风的威力永远比不上光明初期挟带洪流的狂暴咫风,但干燥咫风一刮就是好几年,冰冷的咫风眼越铺越宽。世界的热平衡活动中止了,全球仿佛变成了热量稀缺的高原。水能消失了,水变成了晶体。一旦跨过这个高原,气温就将稳步下滑,进人另一个寒冷得多的水平。到那时,空气就会渐渐消失。

  他们的喷气进滑进云层,在看不见的气流摆布下摇晃颠簸。飞行员之一告诉大家,这里的气压比海峡上空五万英尺处还低。伦克纳侧着脑袋靠在舷窗上,差不多可以直视前方。前面的咫风眼里,粉尘似的冰雪吞没了阳光。光还是有的,来自地表之下南国工业所释放的炽热的红色。

  前面远处,一座崎岖险峻的山峰刺破云层。自从他和舍坎纳许久以前那次深黑历险以来,他再也没见过这种颜色的山峰。位于南端市的协和国大使馆有自己的机场,在市中心之外,一块八平方哩的地产。只是以前各世代协和国殖民飞地中的一小部分而已。对协和国和南国来说,这些残留至今的殖民地时而是两国友好关系的障碍,时而是促进两国经济发展的推进器。但在昂纳白看来,这只是一块短得要命、油迹斑斑的冰面而已。经过改装的轰炸机降落了—伦克纳一生中最刺激的一次着陆:滑溜溜的,急速掠过,一连串看不到头的积雪货仓在眼前一晃而过,像一串模模糊糊的影子。

  将军的飞行员真棒,或者运气真好。他们终于停下了,前头不到一百英尺处就是跑道尽头之外的一个个雪堆。要是到了那儿,大家可就完蛋大吉了。几分钟内,甲壳虫形状的汽车开了过来,拖着飞机驶向一座机库。在露天活动的人没有一个。跑道之外的地面蒙着一层亮晶晶的二氧化碳冰霜。

  机库像一个巨大的洞窟,里面灯火通明。还有,总算见着人了—在大门关闭之后。地勤人员推着舷梯一拥而上,还有几个看样子像大人物的家伙等在舷梯下。很可能是协和国驻南国大使和使馆安全长官。这里是协和国领土,下面应该没有南国的人……但他马上看见其中两个大人物身上佩着议会徽记。有人真是很着急呀,急得顾不上外交策略了。

  中舱门打开了,一团团冰冷的空气涌进机舱。史密斯已经收拾好她的计算机,朝身后的舱门走去。伦克纳在自己的栖架上待了一会儿,朝一个情报局的技师招招手。“发生过其他核爆吗?”

  “没有,长官。什么都没发现。通讯网上各处都发来了确认。只有一次核爆,当量只有一百万吨。”

  陆战指挥部的士官俱乐部跟其他部队不太一样。陆战指挥部离可以让人娱乐身心的平民居住区很远,开车要走一天多。另一方面,这里的预算比坐落在偏僻地方的其他军营充裕得多。陆战指挥部的军士一般是技术人员,受过至少四年大学教育,许多人的岗位在地下最深处的指挥与控制中』L',还要爬好几层才到得了俱乐部。所以,除了常见的游戏台、健身房、酒吧,这个俱乐部还有很大一批藏书,一道拱廊下摆着一排可以兼做学习工作站的游戏机。

  维多利亚·赖特希尔懒洋洋地坐在阴暗的吧台后,望着远处墙上正在播放商业广告的电视。她居然可以进入这里,这或许是这个俱乐部最不同寻常的地方。赖特希尔是个年轻中尉,而中尉正是许多士官的眼中钉肉中刺。但这里有个传统,如果军官不亮出军衔标志,又是一位士官请来的,那么,其他人也可以容忍他的在场。

  容忍,但具体到赖特希尔,并不欢迎。她的小队有突击检查的坏名声,又跟情报局长关系不同寻常,一般人于是对她和小队敬而远之。幸好除她之外,小队其他成员都是军士。这会儿,他们四散在俱乐部内,每人都背着外出工作的背篓,里面盛得满满的。总算有一回,别的士官们肯跟他们说话了,虽说算不上拿朋友。即使不在情报局工作的人都明白,局势已经到了最危急的关头,随时可以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一贯神神秘秘的赖特希尔小队肯定有点内部消息。

  “去南端的是史密斯,”吧台边一个年长的军士道,“其他还会有什么人?”他的脑袋朝赖特希尔手下的一位下士一偏,等着对方回答。苏比斯莫下士只耸了耸肩,按传统观点年轻得不体面的脸上一脸噜懂,“我怎么可能知道,军士?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年长军士的进食肢挥动着,比划出一个冷笑。‘“是吗?真要是不知道,你们这些赖特希尔小爬虫怎么个个背着外出背篓?叫我说,你们肯定等着跳上飞机去什么地方。”一般情况下,遇见这种包打听,维基会当即采取行动,叫苏比斯莫离开那儿,如果有必要,命令那个年长军士闭嘴。可这儿是士官俱乐部,赖特希尔没有半点指挥权。再说,之所以让小队来这里,目的就是让队员们离开当官的视线。好在过了一会儿,年长军士明白不可能从那个年轻下士嘴里掏出任何情报,于是转身回酒吧另一头他那些酒友那儿去了。

  维基不出声地吁了口气。她把身体躬下去些,只把眼睛露在吧台之上。这地方人越来越多了,朝痰盂里吐痰的声音咔咔咔地没断过,像背景音乐。大家都不怎么说话,更没什么笑声。不当班的士官们本来应该闹哄哄的,但这些家伙却各想各的心事。众人注意力的中心是电视,士官合作社买了最新型的,图像格式可以改变。吧台后的阴影里,维基不禁偷偷乐了。只要这个世界不完蛋,只要它再撑几年,这种电视肯定能赶上爸爸用于影像魔法的器材。

  电视正播送着一家商业电视台的新闻节目。一个视窗的图像很粗糙,来自南端市大使馆机场的一台租赁摄像机。一架飞机正在机场跑道上滑行。和许多东西一样,这种机型既神秘,又过时,连赖特希尔都只见过两次。但节目几乎没理会飞机。主视窗上,评论员正忙于自颂自赞,吹嘘这次新闻播报的方式多么新颖别致,同时猜测谁是那架形如匕首的飞机的乘客。

  “……无论我们的竞争对手怎么说,这架飞机上绝对不是国王本人。我们的记者守候在王宫和普林塞顿的所有机场,王室成员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们的耳目。那么,现在到达南端的是谁呢?”评论员顿了顿,围绕在她前半身周围的摄像机拉近了,图像随之扩张,溢出到旁边的视窗内。这一手一下子让观众产生出一种评论员正跟他们促膝谈心的感觉,“我们现在已经知道,这个代表团的团长不是别人,正是国王陛下的情报局长,维多利亚·史密斯。”摄像机退后了一点,“我们希望告诉国王陛下的情报官员们:你们不能瞒着新闻界行动。敞开大门,让我们报道,让人民看到史密斯与南国人谈判的进展。”

  另一台安装在机库内的摄像机拍下的画面:妈妈的座机被一路牵引到使馆机库内,机库的蚌式大门正在关闭。画面很像用小孩子的玩具搭成的立体模型:颇具未来气息的飞机,全封闭牵引车拉着飞机在宽阔的机库里移动,一个人都看不见。他们肯定用不着给机库加压吧?就算在干燥咫风的咫风眼里,气压也不会低到那个地步。片刻以后,士兵们从一辆封闭货车里跳出来,推着一架舷梯朝飞机一侧跑去。士官俱乐部里突然安静了,没有一个人开口。

  一名士兵爬上飞机的中舱门,舱门缓缓打开,接着……使馆对外租赁的摄像机的输出信号突然中断,画面变成了皇家徽记。

  俱乐部里一片吃惊的哄笑,嘘声喝彩声接踵而至。“将军好样的!”有人大喊起来。虽说这些人跟所有人一样,迫切地想知道南端市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向来讨厌新闻媒体,将媒体公开讨论机密大事视为对他们个人的侮辱。

  她望着自己的队员。多数队员也在看电视,但兴趣不是很大。他们知道内幕。另外,包打听军士猜得不错,他们知道自己不久便会亲临现场。可惜电视无法帮助他们熟悉那里的情况。房间后面离酒吧很远的地方,寥寥几个铁杆游戏迷仍在游戏机前奋战,其中包括三名赖特希尔的队员。自从他们开始在这儿打发时间以来,布伦特一直在那儿。她这位哥哥紧张地躬着身体,大半个脑袋扣在游戏头盔下。看着他那副模样,你绝对猜不出世界正在毁灭的边缘摇摇欲坠。

  维基滑下栖架,悄悄地朝拱廊的游戏机走去。在酒吧存在的三十五年历史上,这是经营者最辉煌的一刻。但也说不定,或许以后还可以继续经营下去,把它做成一项真正的大生意。这是完全可能的,比这更稀奇的事儿不也照样发生过吗?本尼的酒吧一直是这个奇特的集体在L1的社交中心,用不了多久,这个集体还会增添一个全新的种族,人类迄今为止遇上的惟一一种非人类的高科技智能生命。真是奇妙的混合呀,酒吧完全可以成为这个混合的中心。

  本尼·温从一张桌子飘到另一张桌子,指挥着他的助手,迎接新到的客人。忙虽忙,他仍旧不时走神,遐想着奇妙的未来,极力想像怎么替蜘蛛人备办伙食。

  “下面廊道没酒了,本尼。”耳朵里响起亨特的声音。

  “管冈勒要,爸爸。她保证过,说无论需要什么货,只管告诉她。”他四下瞧瞧,瞥见冯向下飘过一条由花叶藤蔓构成的雨道,朝酒吧东廊去了。

  本尼没听到爸爸回话,他自己也忙着招呼朝刚刚备好的桌旁飘落的青河人、易莫金人。“欢迎,欢迎,拉娜!这么多班没见你了。”他心里暖乎乎的,既有和那么多老朋友重逢的喜悦,又有向他们展示酒吧的自豪。

  聊了一会儿,他从这张桌边飘开,朝下一张桌子飘去,然后是再一张桌子。与此同时,他始终注意着整个酒吧的运转。虽说爸爸和冈勒都在当值,但客人实在太多了,他们勉强才使众多助手的活动协调起来。

  “她来了,本尼。”耳朵里响起冈勒的声音。

  “总算来了!”他回答道,“我到前面桌子那儿迎她去!”他从一张张桌旁飘过,飘向中厅。前后左右上下六个方向,全都有招待客人的廊道。统领同意并鼓励他们拆除隔墙,将过去的会议室变成酒吧的一部分。现在的营帐中,酒吧占据了最大的一块。除了湖泊园,它还是L1上最大的一片生活区。今天,青河人和易莫金人加在一块儿,全体人员的四分之三同时在岗,值班人数达到了高峰,为紧急拯救蜘蛛人作准备。最后行动之前这一段短短的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在本尼酒吧里。气氛热烈极了,既是重逢团聚,又是拯救生命,同时洋溢着目睹一个全新开始的喜悦。

  酒吧的核心部位是一台二十五面体显示装置,用上了他们最好的墙纸系统。虽说有点简陋,但完全可以实现实时多方交感。他的顾客们可以从任何方向向内望着全体共享的图像。本尼快速穿过这块空地,双脚从图像一侧擦过。从这里向外看,他能看到数以百计的客人们,倚在藤蔓花丛中的几十张桌子。他抓住一根长藤一拽,轻轻停在上方一张桌旁,紧靠着那片图像空间一角。托马斯·劳称这张桌子为“贵宾席”。

  “奇维!快来,欢迎你!”他一个空翻,飘在她身旁。

  奇重佳·利索勒特有点不知所措地冲他笑了笑。她现在已经比他大五六岁了,但一笑之下,她好像突然年轻了,不知该怎么做才好似的。奇维手里抱着什么东西,一只湖泊园的飞猫,倚在她肩头。奇维四下望着酒吧,似乎被这么多人吓了一跳。“好像全体都上这J}来了。”

  “一点没错!真高兴你也来了。给我们说点内部消息吧。”她是统领显示其善意的使节,奇维也确实像个善心大使的样子。她今天没穿全封闭式工作服,奇维穿着一件花边长裙,随着她的动作旋起一个个柔和的旋涡。即使是湖泊园开园仪式上,她也不像今天这么漂亮。

  奇维迟疑地在桌边坐下,本尼也陪她坐了一会儿,以示敬意。他递给她一根控制杆,“这是冈勒给我的,抱歉没有更好的东西。”他指指显示装置和链接控制项,“用这玩意儿,整个酒吧都能听见你的话。用起来吧。你比这儿所有人更清楚正在发生的大事。”奇维过了一会儿才接过控制杆,另一只手仍旧紧紧搂着小猫。小猫没有反抗,只扭着翅膀,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多年以来,奇维一直是统领小圈子里最受大家喜爱的人,其实她不是什么善心大使,她更像一位公主。本尼有一次就是这么对冈勒说的。冈勒当时嘲弄地冷笑一声,最后还是赞同他的话。人人信任奇维,她缓解了专制的暴政……可有的时候,她显得恍恍惚惚的。今天就是这样。本尼才起身,又在椅子里坐下。吃哈喝喝的事儿暂时交给别人吧,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奇维需要他多陪一会儿。

  她愣愣地望着上面,片刻之后,脸上稍稍露出过去那种笑容。“行,我知道怎么做。托马斯教过我。”她松开紧紧抓住小猫的手,拍拍他的手背,“别担心,本尼。这次拯救是很棘手,但我们能办好。”

  她把玩着控制杆,酒吧那片图像显示空间随之幻化出闪光,光斑点点,溅入花丛,表示有公开通告。她开口了,声音来自上千个经过精心调整的微型麦克风,仿佛她是在每个人身边说话。“各位好。欢迎来这里观看下面发生的一切。”声音欢快,充满自信,这是那个人人都熟悉的奇维在讲话。

  显示装置在自我调节,变成多幅图像:奇维的脸,从无影手号上看到的阿拉克尼,在北爪木屋工作的劳统领,无影手号的轨道示意图,不同蜘蛛人国家的军事力量图。

  “大家知道,我们的老朋友维多利亚·史密斯刚刚到达南国。再过一段时间,她就会前往南国议会。我们将得到一次这以前没人有过的新体验:来自地面的人类摄像机拍摄的画面。这么多年之后,我们终于可以亲眼看到第一手图像资料了。”中央显示空间里,奇维的脸上绽开一个笑容,“我们将第一次亲身体验到未来是什么样子,我们与阿拉克尼人共同生活的未来。

  “但在此之前,大家知道,我们必须先阻止一场战争,让对方知道我们的存在。”她望着下面的显示空间,声音里忽然出现了一丝仿徨,好像这时才意识到他们要尝试的是多么巨大的壮举,“我们计划于四十千秒之后宣布我们的存在。到那时,我们位于近地轨道的网络操纵手段应该已经准备就绪,而无影手号的轨道正好将它带到可以同时控制金德雷和协和国的位置。我想大家都知道目前的局势是多么困难,蜘蛛人,我们希望成为朋友的种族,正面临巨大的、许多人类文明都无法挺过去的危险。但我知道,你们已经为这一天作好了准备。到公开宣布、首次接触的那一刻,我们会成功的。我对此坚信不疑。“所以,眼下请好好观赏。用不了多久,我们会忙碌到极点。”
 楼主| 发表于 2009-6-22 00:03: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二章
 
  奇怪的是,拉奇纳·思拉克特至今仍保留着他的上校军衔,虽然过去的同事们连洗厕所的事都不敢信任他。史密斯将军待他很温和。他们无法证明他是个叛徒,而她又显然不愿把极端的审讯手段用在他身上。结果就是,过去从事秘密工作的拉奇纳·思拉克特上校发现自己仍旧领着薪水、足额的任务津贴……却完全无所事事。

  陆战指挥部那次可怕的会议只过了四天,但将近一年时间里,他的屈辱日甚一日。终于被屈辱压垮时……他几乎觉得如释重负。让他不满的只有一件小事:他居然幸存下来了,没事,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老派军官们,特别是,儿}}弗军官,遭受这种奇耻大辱之后,会砍掉自己的脑袋。拉奇纳·思拉克特有一半7}弗血统,但他并没有用一把分量特别加重的大刀砍掉自己的脑袋。没有。他用痛饮麻痹自己的大脑,一连五天酩配大醉,喝遍了卡罗利加地区的所有酒吧。直到这时还是个大傻瓜。全世界这会儿只有卡罗利加一个地方热得让人怎么喝都无法进入发泡酒精昏迷状态。

  醉不了,所以他听到了新闻,说有人飞到南端,收拾他思拉克特造成的烂摊子。史密斯,只可能是史密斯。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过去,史密斯应该到达南端了。思拉克特不喝了,他坐在酒吧里,盯着新闻,祈祷着维多利亚·史密斯能创造奇迹,在思拉克特毕生努力化为泡影的地方取得成功。但他心里明白,她必败无疑。没人相信他的话,就连拉奇纳·思拉克特自己都想不通 自己的失败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但他相信一点:金德雷国背后有替他们撑腰的。就算金德雷国自己也不知道,但那东西肯定有,就在那儿,将协和国的一切技术优势转化为不利因素。

  多视窗电视播送着来自南端的实况报道。史密斯走进议会大厅的大门。即使在这个卡罗利加最嘈杂的酒吧里,酒徒们也突然不作声了,酒吧里一片寂静。思拉克特把头靠在吧台上,觉得视线渐渐模糊起来。

  就在这时,他的电话响了。拉奇纳从衣服里掏出电话,举在眼前,既不感兴趣又不敢相信地瞪着它。准是电话坏了。要不就是有人向他发送广告。重要事宜绝对不可能通过这么一个不保险的废物传递给他。

  他正想把电话朝地板上一摔,旁边栖架上一个家伙朝他背上猛地一拍。“该死的、当兵的,全他妈的废物。滚出去!”她吃喝道。

  思拉克特从栖架上站了起来,不知应该灰溜溜听人家的吩咐,还是奋起捍卫史密斯和其他竭力保卫和平的人的荣誉。

  到头来是酒吧老板决定的:思拉克特发现自己到了大街上。这下子连电视都看不成了,他本想看看他的将军准备怎么办。电话仍在响个不停。他一戳“接收”键,含混不清地冲着电话嚷嚷了几声。

  “思拉克特上校,是你吗?”声音断断续续的,不太清晰。但听着似乎有点耳熟,“上校,你那头是安全线路吗?”

  思拉克特大声咒骂了一句,“这还用说,操他妈的,当然不是!

  “噢,谢天谢地!”那个有点熟悉的声音竟然这么回答,“这样的话,我们还有一线希望。谁都不可能把全世界的闲聊天全部玩弄于股掌之间,这是肯定的。即使他们都不行。”

  他们。这个以强调的语气吐出的词进人了思拉克特被发泡酒弄得昏沉沉的大脑。他把电话凑到自己胃部,语气几乎有几分好奇。“你是谁?”

  “对不起,我是奥布雷·尼瑟林。求求您,别挂电话。您可能记不得我了,十五年前,我开了一次短期培训课,讲远程感应。在普林塞顿,您也参加了。”

  “我,呢,记得你。”说实话,那次培训课相当精彩。

  “是吗?好,哎呀,太好了!所以您知道,我不是疯子。先生,我知道您现在是多么繁忙,但我恳求您,给我一分钟时间。求您了。”

  突然间,思拉克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意识到周围的建筑、街道。火山坑底卡罗利加一圈目前可能是全世界地表最暖和的地方了。但现在,这里跟超级富翁寻欢作乐的那个卡罗利加只隐约有几分相似之处。酒吧和饭店已经快完蛋了,连雪花都早已停止飘落。小巷里的雪堆是两年前积下的,上面遍布着一摊摊酒醉后的呕吐物,一条条凝结的小便。这就是我的高科技指挥中心。

  思拉克特蹲下来,避开寒风。“可以给你一会儿工夫。”

  “噢,太谢谢你了!您是我最后一线希望了。我给昂德希尔教授打了无数个电话,可全都接不通。我现在明白了,一点都不奇怪……”思拉克特几乎能听见对方正绞尽脑汁,别说废话,“上校,我是天堂岛的一位天文学家。昨天晚上,我看见—”看见了一艘大得像一座城市的飞船,它的推进器照亮了整个天空……可防空司令部和所有侦察部门却不加理会。尼瑟林的描述非常简短,急匆匆地,真的只花了不到一分钟。这位天文学家继续道,“我不是疯子,真的不是。我们真的看见了!目击者肯定有几百个,可不知为什么,防空司令部居然看不见它。上校,请千万相信我。”天文学家的语气变得不自在起来,连他自己都意识到了,只要是个头脑正常的人,绝对不会相信他的话。

  “噢,我相信你。”拉奇纳轻声道。对方看到的那番景象,只可能是让妄想狂眼花缭乱的幻想……可是,它能解释一切。

  “您怎么看,上校?抱歉我没办法把过硬的证据发送给您。大约半小时前,他们切断了我们的地面通讯。我是用一位无线电爱好者自己组装的器材跟外界联系一一”下面的几个字听不清楚,“所以,能告诉您的我已经全部告诉您了。也许这是防空司令部搞的绝密行动,如果您不能透露,我完全理解。但我一定得把这个消息传出去,那艘飞船实在太大了,而且—”

  片刻间,思拉克特还以为对方没说话了,病了。但寂静持续了好几秒,接着,电话听筒里响起一个叽叽呱呱的合成音,“信息305,网络故障。请稍后再拨。”

  拉奇纳J漫慢地将电话放回口袋。他的胃和进食肢已经麻木了,不光是因为寒冷。过去有一段时间,他手下负责网络情报的工作人员做了一项有关自动嗅探的研究。从理论上说,只要有足够的计算资源,完全可以监听所有明语通讯中的关键词,让这些关键词触发安全机制。但这仅仅是从理论上说。事实上,计算资源永远比现存的公众网络落后一步。但现在,似乎有人已经拥有了这种规模的计算资源。

  防空司令部搞的绝密行动?不太可能。最近一年来,拉奇纳·思拉克特眼看着神秘的失败逐渐扩张开来,向各个方向蔓延。就算把协和国情报部门、佩杜雷,以及全世界的情报机关的资源加在一块,也不可能形成思拉克特所感受到的那张天衣无缝的谎言之网。不。不管他们面对的是什么,这东西比这个世界更大。巨大的邪恶,其规模远远超过蜘蛛人的能力。

  现在,他终于有了某种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他的头脑本应该猛地警觉起来,达到战时的紧张状态。可是,他脑子里一片混沌。该死的发泡酒。如果他们要对抗的是规模如此之大、手段如此高明的外星力量—就算奥布雷·尼瑟林和他拉奇纳·思拉克特知道了真相,又怎么样?他们能做什么?可是,尼瑟林跟他通话的时间超过一分钟,在通讯被切断之前说了许多个关键词。外星人也许比蜘蛛人强大……但他们不是上帝。

  这个想法让思拉克特一惊。这么说,他们不是上帝。整个文明世界的通讯对话中,只要有关他们那艘可怕的飞船,肯定全都经过他们的过滤,被压制下去,限于小人物之间一对一的通话。这些小人物是无法接近权力部门的。但这种做法最多只能把这个重大消息压下去几个小时。也就是说……无论这场大骗局的制造者有什么计划,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他们就会实现自己的计划。眼下,情报局长正在南端冒生命危险,想把大家从一场巨大灾难中拯救出来。而这场巨大灾难,其实只是一个陷阱,一个人家布下的局。要是我能跟她联系上,或者跟贝尔加,或者跟上头的无论什么人……

  但电话和电子邮件肯定没用,不,比没用更糟。他需要面对面联系。思拉克特掉头奔向一条看不到一个人的人行道。街角那边什么地方有个公共汽车站。下一班车什么时候到?他自己有一架私家直升机,有钱人的小玩具……但飞机是所谓灵巧型的,跟网络密切相联。外星人说不定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它拿过去,让他坠机。思拉克特抛开自己的恐惧。眼下只能指望那架直升机了。从直升机场,两百哩以内无论什么地方他都能去。这段距离里都有谁?他跑过街角,脚下直打滑。一排排三色路灯照耀下,日落大道一直向前延伸,从这里向前穿过卡罗利加森林。森林当然早就死了,其他地方至少还有供抱子生存的树叶,但在这儿,由于地下温度过高,森林连树叶都没留下一片。火山坑底从前被推平了,建起了一个直升机场。他可以从那儿飞往……思拉克特望着远方,日落大道的街灯在远处变成一个个小亮点。从前,他们有一次沿着火山坑壁向上走,去上面渐暗期的富家豪宅。真正富有的富豪们当时已经离开了他们的宫殿,只有少数豪宅还有人居住,可从下面上不去,只能绕路。

  舍坎纳·昂德希尔就在上面,从普林塞顿搬到了这儿。至少,他看到的最后一份情况通报里是这么说的。自从他的研究生涯中止以后,他就来到了卡罗利加。昂德希尔的事他听说过,可怜的人,到头来神经失常了。没关系。思拉克特只需要找到一条能跟陆战指控部联系的路径,或许可以通过局长的女儿。只要不通过通讯网络,什么路径都行。

  一分钟后,城市公共汽车在思拉克特身后停下。他跳上车。虽说这时上午刚过去一半,但他却是车上惟一一位乘客。“你运气不坏,”司机笑道,“下一班车午后三小时才到。”

  时速二十哩,三十哩。汽车颠簸着,沿着日落大道驶向死去的森林。十分钟后,我就到他的大门口了。直到这时,拉奇纳才意识到冻结在自己胃边和进食肢上的呕吐物,还有军装上的污迹。他擦擦脑袋,军装实在没办法了。疯子拜会老傻瓜。倒也挺合适。这是他的最后机会,也是昂德希尔的最后机会。

  十年前,在比较温和的年份,伦克纳·昂纳白是南国新南端地下工程的设计顾问。所以,离开协和国大使馆、进人南国以后,伦克纳反而觉得眼前的一切熟悉得多。这种感觉真是奇怪。到处都是电梯,南国人设计时便希望能使他们的议会大厅具备承受核打击的能力。他当时便告诫他们,武器的发展很可能使他们的希望化为泡影,但南国人没听他的,将大批本来可以用于暗黑期农场的资源消耗在这个地方。

  主电梯非常大,甚至容得下记者们。他们都进来了。南国新闻界是个特权阶级,议会制订的法律明确保障了他们的权利。即使是政府机关里,他们照样通行无阻!将军待这群乌合之众的态度很得体,或许见多了舍坎纳是怎么应对媒体的,她也学了几手。她的警卫们缩在一侧,不引人注目。将军发表了几句泛泛而谈的评论,对他们的问题避而不答,同时始终保持着礼貌的态度。有南国警察护驾,记者们还不至于蜂拥而上。

  深人地下一千英尺后,电梯驶向一侧,行驶在电磁聚合轨道上。从电梯宽敞的窗户望出去,外面是无数工厂洞窟。在这里,还有弧形海岸地区,南国人的工程搞得很不错,他们的问题是缺乏必要的地下农场,为这里的一切提供支持。

  在机场迎接她的那两位议会代表一度是手握重权的南国大人物,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这些人丧失权力的原因是暗杀、破坏(都是佩杜雷的惯伎),加上最近金德雷一方近于魔法的好运气。这两位是仅有的公开对协和国表示友好的政治家,被视为讨好外国君王的馅媚之徒。两个人和将军站得很近,其中一个近到可以跟她耳语。运气好的话,只有将军和昂纳白能听见他在说什么。对这一点别抱太大希望。昂纳白提醒自己。

  “不是对您不敬,夫人,但我们一直希望国王陛下本人能亲自光临。’”这位政治家穿着剪裁精良的外套、腿套,但一脸被打垮了的神态。

  将军安慰地点点头,“我完全理解,大人。我来访的目的是希望贵国作出正确的抉择,并安全地实施这一决定。我能获准在议会发表讲话吗?”昂纳白估计,以目前的局势,、已经不存在什么“核心圈子”了,除非算上被牢牢控制在佩杜雷手里的那伙人。好在战略火箭部队仍然忠于议会,如果议会公开投票偏向协和国,必将对局势产生重大影响。

  “可、可以。我们已经为此作好了准备。但局势发展得太快,己经无力回天了。”他挥了挥他的指示肢,“我甚至不敢保证另一方不会搞一次电梯失事,让—”

  “但他们已经让我们到了这儿。如果我能对议会讲话,我想,我们可以找出解决之道。”史密斯将军朝这个南国人笑了笑,像搞了什么密谋似的。

  十五分钟后,电梯将他们送到议会大厅外面的大片空地上。电梯的三面墙和顶棚骤然收了上去,这种开门的方式真别致,他以前从来没见过。工程师出身的昂纳白抵抗不住这种诱惑:他停在这个平台上没动,向灯光下、阴影里东张西望,想瞧瞧这么漂亮安静的效果是什么机械制造出来的。

  但是,一拥而下的警察、政治家和记者把他挤下了平台……

  ……登上通向南国议会大厅的台阶。

  台阶顶上,南国安全部门的人总算将记者和史密斯的警卫拦在外面。他们走进重达五吨的厚重木门……进人大厅。南国议会大厅向来坐落在地下,早些世代,它就蹲伏在当地渊数上面。早期的议会领袖们更像一伙强盗(或者说自由斗士,全看描述者是哪一方的宣传机关),手下的部队啸居山林之中。

  这座新大厅是伦克纳帮助设计的。他参加的项目中,只有极少数以外观让人肃然起敬为目的,这便是其中之一。这家伙也许顶不住核弹轰击,但它的确气派堂皇得要命。

  大厅是个浅浅的碗状,座席分层排列,各层以低级的台阶相联,每一层都很宽,放得下几排桌子、栖架。墙壁是岩石砌就,向中间弯曲过来,形成一个巨大的拱顶,上面是一列列荧光灯,以及其他几种照明技术。雪亮的灯光形成一种光明中期的效果,亮得能显示出岩石的所有颜色。台阶、过道和讲台都铺着地毯,厚得像男人背上的父毛。每一层的木质档板上都悬着由最优秀的艺术家绘成的图画,颜色多达上千种。这个地方花费的金钱对一个穷国来说是惊人的。但话又说回来,议会是南国人的骄傲。他们发明的这种政治体制终结了盗匪横行、仰仗他国的时代,为南国带来了和平—直到现在。

  大门在他们身后旬然关闭,低沉的轰鸣在弯顶和四壁之间回荡着。这里剩下的只有人民的代表、来宾,还有高处一簇簇镜头—新闻摄像机。一列列桌后是栖架,几乎每个栖架上都有人。昂纳白几乎可以触到五百名民选代表专注的目光。

  史密斯和昂纳白、蒂姆·道宁走上通向讲台的台阶。民选代表们大多沉默着,注视着。这里有敬意、有敌意,也有希望。也许史密斯终于有了一个挽救和平的机会。

  在这个胜利的日子里,托马斯·劳将北爪的天气设置成最耀眼的一片阳光灿烂,像那种似乎可以永远持续下去的温暖的夏日午后。阿里·林抱怨了几句,但还是作出了必要的调整。阿里这会儿正在劳书房下面的花园里专心除草呢,刚才的不满忘了个干干净净。园子的模式改变了,又怎么样?阿里的下一项任务就是把改变模式引起的毛病解决掉。

  而我的任务则是综合调度一切,托马斯心想。文尼和特林尼坐在桌子对面,做他分配给他们的站点监测工作。要想编圆接下来的弥天大谎,特林尼的支持是必不可少的。托马斯完全相信他会支持自己的谎言。在这个问题上,所有小商小贩中,他只信任特林尼一个人。至于文尼……唔,关键时刻来到时,只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就能让他离线下岗,那些他亲眼看到的情况将使他对特林尼的说法坚信不疑。很难做到完全不露破绽,但真要发生什么出乎意料的情况……这个嘛,卡尔和他的人之所以在这儿,就是为了解决这类问题。

  里茨尔也在这儿,但只是一幅他坐在无影手号舰长座椅里的平面图像。他说的话一个字也不会传到不相干的外人耳朵里。“是的,统领大人!我们马上就能收到图像了。一个自动化侦察子已经进人了议会大厅。哎,雷诺特,你那个梅林干得挺不错。”

  安妮在上面哈默菲斯特的顶楼。只有托马斯一个人的头戴式能显示出她的影像,也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她的声音。这一刻,她的注意力至少分成了三部分,同时处理三件不同的事:进行某项聚能分析,望着上方墙壁上投射的特里克西娅·邦索尔的翻译,跟踪来自无影手号的数据流。跟平时一样,这个聚能者要处理的事务十分复杂。她没有理会里茨尔的话。

  “安妮,里茨尔的图像进来以后直接传到本尼酒吧。让特里克西娅同声传译,同时也让我们听听现场的真实声音。”托马斯看过一些侦察子传上来的视频资料。让本尼酒吧里的人好好瞧瞧活生生的蜘蛛人动起来是什么模样吧。这种影响很微妙,对征服完成以后的谎言会很有帮助。

  安妮一刻都没有停下手里的工作。“是,统领大人。我发现文尼和特林尼也能听到你对我说的话。”

  “是这样。”

  “很好。只想让你知道……潜伏在我们内部的敌人加快了行动步伐,我们所有自动化系统都被他们做了手脚。盯着特林尼。我敢打赌,他正坐在那儿操纵他那些定位器。”安妮的眼睛忽然向上一抬,看到了劳用眼神提出的问题。她耸耸肩,“不,我还不能确认是他。但我已经非常接近了。做好准备。”

  一秒钟之后,安妮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一次是公开频道,这里和小商贩的营帐里都能听到。“好了,我们收到了发自南端议会大厅的实时图像。这是以人类的视角看到听到的蜘蛛人。”

  劳的目光投向左边,他的头戴式在这里显示着以奇维的视角看到的营帐景象。本尼的显示装置闪烁着,片刻间,人们说不清 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什么。一大片乱哄哄的红色、绿色、蓝色。他们看到的像是一个大坑。墙壁上嵌着石梯,岩石上一片片既像青苔、又像毛皮的东西,总之毛茸茸的。蜘蛛人像一堆挤来挤去的黑嶂螂。

  里茨尔·布鲁厄尔的目光离开了议会大厅图像,抬头望过来,几乎震惊地摇着头。“像弗伦克某些先知眼中的地狱。”

  劳没作声,只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有十秒延迟,应该尽可能回避聊闲天。但布鲁厄尔说得对,这么多挤在一起,比前一阵子在侦察子图像上看到的单个蜘蛛人更令人厌恶。聚能译员们那套人性化翻译真是的,大家依据他们的翻译所形成的蜘蛛人印象完全不符合现实。还有他们的想法,不知我们误读了多少。他调出一幅新图像,拍摄的也是这番场景。这是经过聚能译员合成的一个蜘蛛人新闻节目。在这幅图像中,深深的大坑变成了浅浅的圆形剧场,一块块丑陋的色彩变成了整齐的镶嵌图,依次化人地毯(这东西也不再像乱七八糟的毛皮了)。到处都是光滑闪亮的木质版画(不再是坑坑洼洼的烂糟货色了)。连蜘蛛人的模样看上去都庄重多了,举手投足很接近人类的肢体语言。

  两幅图像都显示出三个蜘蛛人走向议会大厅人口。他们爬下(走下)那些石头梯子。传来一片哩哩声、咔嗒声,这才是那些东西真正发出的声音。

  三个东西消失在坑底。过了一会儿又重新露面了,沿着另一面向上爬去。里茨尔咯咯笑道:“中间那个中等个子一定就是那位间谍头子了,就是邦索尔所谓的‘维多利亚·史密斯’。”有关蜘蛛人的情况,至少有一点是准确的:那东西的衣服一片乌黑,其实压根儿不像军服,只是一块块料子缠在一起,“史密斯后面那个毛茸茸的家伙肯定是那个工程师,‘伦克纳·昂纳白’。真是给怪物起了个新奇有趣的好名字。”

  三个东西爬上一块凸出的弧形石头。那块摇摇欲坠的石头上原本还有一个蜘蛛人,这会儿,此人爬到石头顶尖的位置上。

  劳的目光从蜘蛛人大厅转向本尼酒吧的人群。人群鸦雀无声,震惊莫名地瞪着眼前这一幕。连本尼·温的助手们都一动不动呆站在那儿,来自蜘蛛人世界的形象紧紧抓住了他们的视线。

  “议会议长在介绍来宾。”响起一个聚能者的声音,“请议会全体成员肃静。我很荣幸地……”伴随着文雅的言辞,里茨尔的自动化间谍送回了现实:哩哩声,咔嗒声,顶端像剑尖的前肢一戳一戳地比划着。说实话,这些东西确实像青河人在陆战指挥部见到的雕像。可一动弹起来,这东西真像猎食动物,带着一种猎食动物特有的、令人胆寒的优雅,有些动作很慢,有些则很快,太快了,快得惊人。还有一点最奇怪的地方,这些东西的视力虽然比人强,但却很不容易分辨出他们的眼睛。那个有凹槽、有凸起的脑袋四周有一片片光滑的东西,像玻璃,这拱出来一块,那儿拱出来一块,上面还有些伸出来的部件,可能是用来冷却器官、形成热像的。蜘蛛人身体的正面简直是一台噩梦似的进食机器。锋利的颗骨、爪子似的辅助肢,一部分动起来,所以部件都跟着动个不停。可这东西胸腔上方的脑袋却几乎不能转动。

  议长离开了那个尖尖的石头顶端。史密斯将军爬了上去,侧身让对方离开(这个动作真够复杂的)。爬到顶端以后,史密斯静了一刻。她的几条前腿挥来挥去,旋成一个螺旋形,好像让笨蛋们都过来,离她的胃近点。麦克风里传出一阵喳世嗒嗒的声音。在经过“翻译”的版本里,她旁边出现了一个标注:对听众露出温和的笑容。“议会的女士们、先生们,”声音坚定、动听—特里克西娅·邦索尔的声音。劳发现伊泽尔·文尼听到她的声音后,脑袋猛地一抖。跟过去一样,文尼的诊断图表显示出此人的矛盾、紧张情绪。他会听我摆布的,一段时间里还很有用。劳想。

  “作为敝国国王的全权代表,在此,我代表国王陛下发言。希望我的话能够赢得你们的信赖。”

  “议会的女士们、先生们,”一排排民选代表们注视着维多利亚·史密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像过去无数次经历的一样,伦克纳感到将军的个人感召力弥漫开来,“作为敝国国王的全权代表,在此,我代表国王陛下发言。希望我的话能够赢得你们的信赖。

  “我们面临的是历史上前所未有的重大关头,或者是让我们所创造的一切毁于一旦,或者,以我们过去努力取得的成就为基础,继续前进,创造一个无比美好的世界。这两种结局就是当前局势的两面。能不能实现美好的结局,全看我们是否能够彼此信任。”

  大厅里稀稀拉拉响起嘲弄的嘘声。是投靠金德雷的那一伙。昂纳白心想,不知这些人是不是人手一张逃离南国的机票。他们当然明白,少了这张票,等炸弹落下时,他们会和他们背叛的南国人民一样难逃一死。

  将军告诉过他,佩杜雷也在南国。不知……将军发言时,昂纳白朝各个方向张望,视线大多集中在阴影处和武装卫士身上。在那儿。佩杜雷坐在拱墙旁边,离史密斯不到一百英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比多年前信心足得多。等着瞧吧,尊贵的佩杜雷宝贝,我的将军说不定会让你大吃一惊的。

  “我有一个提议,它非常简单,但至关重要,而且可以立即施行。”她示意蒂姆·道宁将数据片递给议长的助手,“我想大家都知道我在协和国权力结构中的位置。即使你们中间疑心最重的人都会同意,只要我在这儿,协和国一定会谨守它公开宣布的承诺。我受权向各位宣布,我的滞留期可以一直持续下去。诸位南国议员可以挑选协和国中任意三人—包括我自己,也可以包括敝国国王。这三人将无限期驻留我们在南国的大使馆。”为对方提供人质,这是最原始的保障和平的手段。当然,历史上从来没有这么高级别的人质。这种做法完全可行。协和国驻南国大使馆占地面积极大,甚至可以容纳一个小城市的人口,同时为他们提供所有现代化设施,丝毫不会影响人质们的任何重要活动。只要议会没有完全听从金德雷国摆布,这一举措就像在狂奔而来的灾难的肢腿之间插了一根绊脚棒。

  代表们鸦雀无声,连那伙佩杜雷的走卒都不说话了。这些跟屁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突然觉得有了其他选择?正倾听老板的吩咐?会场里肯定在酝酿着什么。伦克纳望着史密斯附近的阴影,只见佩杜雷正急促地对一个助手交代着什么。

  维多利亚·史密斯的演讲刚一结束,本尼的酒吧里喝彩声如雷。演说刚开始的时候,酒吧里惊呆了。人人都看到了活生生的蜘蛛人是什么模样。但演讲的词句恰如史密斯的性格,后者是大多数人都非常熟悉的。至于其他的,肯定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适应,但……

  本尼端着饮料朝天花板飘去,丽塔·廖一把抓住他的袖口。“你不该让奇维孤零零一个人待在上头,本尼。她可以到这儿来。在这儿一样能对所有人讲话。”

  “嗯,好吧。”其实,建议让她在前排单独就座的是统领大人,可这儿既然一切都那么顺利,换个位子应该没什么关系。本尼一边上酒,一边半』L"半意听着大家乐观的猜测。“一—有那番演说,加上咱们做点手脚,下面肯定太平无事了,跟特莱兰的圣殿一样安全—”

  “嘿,再过不到四兆秒,咱们可就双脚站在行星表面了。等了这么多年—”

  “管他是太空还是行星,谁在乎?有了资源,禁止生育的规定就见鬼去吧—”

  是啊,禁止生育,这是我们人类的禁忌,相当于下面的早产禁忌。或许我总算能向冈勒求婚了—这个念头才起,本尼的思绪马上躲开。行动之前想得太多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虽然不想了,但本尼忽然间觉得十分幸福,好久没这么幸福了。本尼避开一张张桌子,一头扎向中央的一个缺口,抄了条近路,朝奇维飘去。

  听了丽塔的建议,奇维点点头。“这样最好。”她的笑容有些勉强,眼光一刻也没有离开酒吧那个显示装置。史密斯将军正在步下讲台。

  “奇维!局势发展跟统领大人的计划一模一样,大家都等着给你道喜,祝贺你成功呢。”

  奇维轻轻拍了拍臂弯里的小猫,动作有点紧张,又像保护它不受别人伤害似的。她望着他,神情很奇怪,有点恍J冼惚惚的。“是啊,一切都很顺利。”她从桌边站起身,跟着本尼来到丽塔桌旁。

  “我一定得见他,情况紧急,我一定得告诉他,下士。马上!配合着这些话,拉奇纳抬头挺胸,端起肩膀,拿出当了十五年上校的人才有的威严。

  有一会儿工夫,年轻的下士在他的怒视下打蔫了。但接着,准是发现了思拉克特胃旁残存的呕吐物、还有他那身军服的遨遏状态,年轻的早产儿下士耸耸肩,目光很警觉,拒人于千里之外。“很抱歉,长官。你不在准人名单上。”拉奇纳感到自己的肩膀聋拉下来了,“下士,只要给他打个电话就行。告诉他思拉克特来了,说有要事……事关生死。”话刚出口,思拉克特便恨不得自己没下这个可怕的断言。小伙子盯了他一秒钟—琢磨是不是该把他扔出去?然后,对方脸上露出了某种类似同情的表情。他打开一条通讯线路的开关,与另一头说起话来。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拉奇纳在访客候见室焦躁地来回踱步。至少这里头没有寒风吹打。为了爬上昂德希尔家的直升机停机坪,他冻伤了两条肢腿的肢尖。到头来只能见到……大门警卫,还有一间候见室?没想到这儿的警戒力量如此单薄。或许是他砸了饭碗带来的好处:没有内奸出卖,其他人不需要重重戒备了。’

  “拉奇纳,是你吗?”警卫通讯线路上传来的声音既虚弱又急躁。昂德希尔。

  “是的,先生。请让我进去,我一定得跟您谈谈。”

  “你,……你的样子糟透了,上校。我很抱歉,我……”声音越来越小,听不见了,里面隐隐约约传来背景声,有人在说:“演说非常成功……还有许多时间。”又响起了昂德希尔的声音,这一回清楚多了。“上校,请等几分钟,我马上就上来。”
 楼主| 发表于 2009-6-22 00:03: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三章
 
  “演说太精彩了。就算我们替她写讲稿,也不可能比这更好了。”来自无影手号的二维图像上,里茨尔叽哩呱啦说个不住。这种滔滔不绝显然让他颇为自得。劳没有说话,只领首微笑。史密斯的和平呼吁非常有说服力,足以使蜘蛛人的战争机器暂时停止向前迈进。人类于是获得了宝贵的时间,可以从容不迫地宣布自己的存在,向蜘蛛人提出携手合作的提议。这就是劳发表的官方公告。但这个方案如果真的付诸实施,统领们就会降到次要位置,无法独揽大权了。真正的方案是,从现在起七千秒后,安妮的聚能者将挑起争斗,在史密斯一方的军队中下手,让他们发起一次突然袭击。金德雷国随后的“反击”将完成统领计划中的大破坏。到那时,我们再下去收拾残局。

  劳抬起头,好像望着北爪的午后阳光,但出现在他头戴式里的是特林尼和文尼。这两人就坐在离他一两米外的地方。特林尼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手指不断敲击,做着分配给他的工作:监控金德雷的核武器。文尼呢?文尼的样子有点紧张,浮在他脸上的标注表明,他意识到这里面有名堂,但还没猜出到底是什么名堂。该让他离开了,给他安排几件小事,办完回来时,大戏已经上演了……而特林尼会坚决支持统领的一切谎言。

  劳耳朵里传来安妮的声音,很轻,“大人,我们这里出了个紧急情况。”“好的,说吧。”劳轻松地说,仍然面对湖泊,没有转过身来。但是,他的胃里陡然变成沉甸甸的,像一块凝结的冰。他从来没有听见安妮以这种语气说,她的声音已经接近恐慌了。

  “我们那个破坏分子的行动大大加快了,几乎已经不加掩饰了。只要稍有松动的地方,他都控制起来了。再过几千秒,他就能关闭我们的聚能者……是特林尼,大人,可能性百分之九十。”

  可特林尼就坐在这儿,在我的眼皮底下!我需要他,有了他,攻击之后的谎言才维持得下去。“我不知道,安妮。”他大声说。安妮也许紧张过度了。虽然他近来比从前更密切地注视着她的医疗情况、磁核调校,但依然存在这种可能性。

  安妮耸耸肩,没有回答。对聚能者来说,这是典型的表示轻蔑、放弃的姿势。能做的她都做了,不理会她的意见、自己找死,请便好了。

  这个时候,他绝不需要这种事分他的心。四十年的工作啊,今天就要大功告成了。但正因为这一点,敌人也会挑选这个时刻发起总攻。

  卡尔·奥莫就站在劳身后,他跟雷诺特之间也有一条不为公众所知的通讯链接。房间里还有另外三名警卫,但这三人中,只有雷·塞雷特的真身在场。劳叹了口气,“好吧,安妮。”他向奥莫发了个别人看不到的信号,命令他把他手下的其他侍卫调进房间。先把这两个冻起来,以后再盘问。

  劳没有给目标任何警告,可是—从视域一角,他看见特林尼单手一扬,做了个投掷的动作。卡尔·奥莫发出一声窒息的尖叫。

  劳双手一拉,身体一下子滑到桌子下面。他上方传来一声轰响,什么东西砸进厚重的木板里。咔咔几声,是电击枪的枪声,又是一声渗叫。“他跑了!劳在地板上滑行几步,到了桌子另一头后猛地一弹,跃上天花板。雷·塞雷特正在空中和伊泽尔·文尼厮打。“对不起,大人!他一下子就朝我扑上来了。”他推开对手血淋淋的身躯。文尼为特林尼赢得了宝贵的一瞬间,他逃掉了,“马里和唐会抓住他的!

  这两名侍卫尽了全力,朝山坡上的森林里猛烈扫射。但特林尼离得太远,老头子从一棵树飞跃到另一棵树,眨眼间便无影无踪。唐和马里紧追不舍,离森林只有一半距离了。

  “别追了!”木屋扬声系统震响着传出劳的喝声。两名侍卫毕生养成了服从习惯,一听命令,立即停步。两人小心翼翼地从山坡上沿路返回,一路勘查,看有没有埋伏的机关。两种表情混合在他们脸上:震惊和狂怒。

  劳放低声音,“进来。保卫木屋。”这样的基本命令本来应该由统领侍卫下达,但卡尔·奥莫已经……劳飘身飞到会议桌旁。这时已经顾不上那套交感重力下擦地而行的礼仪了。桌上插着一片锐利、闪亮的东西,不偏不倚,正好在他钻下桌子找掩护的地方。另一片同样的东西插进了奥莫的喉头,一端从统领侍卫的气管里戳了出来。奥莫已经停止了抽搐,身旁飘着一摊摊血,缓缓朝地板飘落。统领侍卫的电击枪只从枪套里拔出了一半。

  奥莫是个有用的人。我能抽出时间把他冻起来吗?劳考虑了一下计划和时间安排……卡尔·奥莫完了。

  剩下的侍卫在木屋窗户边飘动,但他们的目光不时扫过统领侍卫。劳的大脑迅速盘算着事件的后果。“塞雷特,把文尼捆起来固定好,马里,去找阿里·林。”

  他们将文尼推进一把椅子里,文尼发出低微的呻吟声。劳飘到桌子上方,观察着对方。看来他肩膀上被电击枪擦了一下。血流得很多,但没有向外喷溅。文尼会活下来的……活足够长的时间。“呸,那个特林尼动作真他妈快。”唐嘴里唠唠叨叨,以此缓解自己的紧张情绪,“这么多年,一直是个大嘴巴糟老头子。结果……砰……他干倒了统领侍卫。干倒了他,干净利落逃了。”

  “这一个没逃掉,所以算不上什么干净利落。”塞雷特用电击枪的枪口捅了捅文尼的脑袋,“这两人都够快的。”

  太快了,快得过分了。劳从自己眼前拉下头戴式,瞪着它看了看。青河头戴式,其数据来自本地网络。手一紧,头戴式被攘成了一团。劳找出光纤设备。雷诺特坚持要他留着这东西,当成备用系统。“安妮,你听得见吗?刚才的事你看见了吗?”

  “是的。你刚向卡尔·奥莫发出信号,特林尼就动手了。”

  “他知道。他能听见我们这边的对话。”瘟疫啊!安妮发现了破坏迹象,却没发现特林尼破解了他们的通讯系统,这是怎么回事?

  “……是的。我只猜出了他的一部分活动。”这么说,那种定位器是特林尼为自己度身订制的武器。一个圈套,千年前便已设好的圈套。我的对手到底是谁?

  “安妮,我要你切断支持定位器的无线动力源。”但定位器是许多至关重要的系统的基石,这种系统有多少,只有瘟疫才知道。连这里这个湖泊的稳定都是由定位器维护的。“先别关闭北爪的稳定系统。让你的聚能者直控一切,用光纤设备。”

  “办完了。会出点问题,但我们能应付。行星地面的行动怎么办?”

  “跟里茨尔取得联系。局势复杂化了,不能再玩什么巧妙的小花样。地面行动必须提前。”

  他能听见安妮击键下达指令的声音,但再也无法看到那些命令、调配到每项任务的每个聚能线程。像蒙着双眼作战。震惊中摸索的这段时间里,他们便可能大败亏输。一百秒后,安妮再次与他通话。“里茨尔明白了形势。我的人正在协助他安排一次简单有效的打击。微调可以等到结果出来以后进行。”她的语气又恢复了镇定、不耐烦的常态。安妮·雷诺特身经百战,多次战胜具有压倒优势的敌人,艰险程度更甚于这一仗的她经历得多了。要是他的所有敌人都能像安妮一样为他所用,那该多好啊。

  ,’f反好。你找到特林尼了吗?我肯定他躲在那些工作巷道里。”如果他没有兜回来,再来一次袭击的话。

  “是的,我也这么想。我们通过过去的地音探测器听见了他的动静。”易莫金人的设备。

  “好。与此同时,制造点合成音,让本尼酒吧那些人开开心心的别出事。”

  “成了。”回答立至,如影随形。已经完成了。

  劳转身面对他的侍卫和伊泽尔·文尼。总算有了一点点喘息的时间,足够他给里茨尔下达新命令,足够他发掘出一点点情况,看自己的对手是什么人。

  文尼已经恢复了知觉。他的眼睛里有痛苦一一也闪耀着仇恨。劳向他露出笑容,他示意塞雷特狠拧文尼受伤的肩膀。“我需要一点答案,伊泽尔。”

  小商贩惨叫起来。

  范沿着钻石巷道向上飘行,速度越来越快。引导他的绿色图像模模糊糊,不断跳动……最后熄灭,眼前一片黑暗。他没有放慢速度,继续盲目飘行了几秒钟。范拍了拍自己的太阳穴,想重新设定贴在那儿的定位器。定位器还在,他知道巷道里飘浮的定位器还有数千个。安妮肯定切断了脉冲式无线动力,至少切断了这条巷道的动力供应。这女人的本事简直不可思议!几年来,范一直避免直接对聚能体系动手脚。可安妮仍旧发现了。那次洗脑让她的系统彻查缓了一阵子,但最近一年,她拽紧了绳头,绳套越勒越紧,最后……只差一点点,我们就能破坏那个无线动力断开阀,现在却全完了。没有全完……伊泽尔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给他争取了又一次机会。

  巷道在前面什么地方拐弯。一片黑暗中,他双手轻抚墙壁,然后用力撑住,停止向前飘行,一转身,身体姿势变成双脚朝前。动作慢了数分之一秒。脚、膝和双手狠狠撞在看不见的墙面上,相当于在行星地表重重地摔了一跤。比那还糟,他弹了回来,旋转着撞上另一堵墙。

  他稳住身体,借助手指的力量移动到转弯处。这里是四条分支巷道的交汇点。他在前面的空间摸索着,飘下第二条支巷。这一次动作非常轻。几秒钟之前,安妮还拿不准我到底在哪儿,但她现在知道了。他藏在这条支巷里的宝贝应该还在这儿。

  飘过几米以后,他的手指触到了钉在墙上的一个布包。哈。把这东西藏在这儿很危险,但到了游戏的最后关头,基本上所有行动都危险。这一次,冒险得到了回报。他打开布包,拿起里面一个发光的环。黄光绕着他的手闪动着。范抓起这件装置的其余部分,光在他的手上流动,身边光影交错,像不断变幻的彩虹。布包里还有几个小包,其中一个装着小弹珠。他将一颗弹珠弹进旁边的支巷,它无声地飘了一秒钟,然后,“砰”的一声,夹杂着其他声响。这是为安妮手下负责监听的聚能者准备的诱敌工具。

  伪装被揭穿了,比预计的快了几千秒。但计划付诸实行时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意外事故。如果一切顺利,他永远不会用上这个包裹—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才冒险把它藏在这儿。范一件一件检查着里面的东西:呼吸器,增强型接收器,医疗包,发射飞镖的枪。

  劳和他的同伙可能采取几种行动:朝巷道里放毒气,或者抽尽里面的空气,形成真空—后一种做法会破坏不少贵重器材。他们也可以直接上这儿来抓他—那样的话就热闹了。劳的打手们会发现,他们的巷道已经成了多么危险的所在……范心中涌起了许久、许久以前的激情。每到决战时刻,每当计划和想法化为行动,这种熟悉的激情便会涌上心头。他将自己的器材放进衣服口袋,临场发挥的紧急方案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伊泽尔,我们会底的,我向你保证。不管安妮怎么样……为了安妮,我们一定要赢。

  蜘蛛人世界之上一百五十公里高处,无影手号依靠惯性滑行着。它飞得太低,只有一小片地区的蜘蛛人能看到它。时机到来时,它将正好掠过预定目标。无论他们正对Li的丽塔和其他人灌输什么谎言,在无影手号上,那些蜘蛛人地区被称为目标。

  乔新坐在飞航主任的座椅里,过去,这艘船还属于青河人时,这是副舰长的座位。他巡视着下面灰色的弧形地平线。负责具体飞行任务的聚能者本来有三个,但眼下监控飞行的只有一人,其他人全都接人比尔·弗恩的武器系统,调整着各种攻击选项。乔新尽量不去听身边舰长座椅里传出的声音。里茨尔·布鲁厄尔正乐在其中,不断向他在哈默菲斯特的老板实时汇报地面发生的一切。

  谢天谢地,布鲁厄尔变态的分析总算停顿了几秒钟。接着,副统领破口大骂一声,“大人!怎么……”他拉开嗓门大喝,“弗恩!北爪发生了枪战,奥莫倒了—该死的,我的头戴式链接断了。弗恩!”

  乔新在椅子里一转身,只见布鲁厄尔正在他的控制台上猛烈敲击,原本苍白的脸涨得通红。副统领在他的私人通讯频道上听了一会儿,“统领没事吧?好的,让雷诺特对付他们。把她接过来!”

  安妮·雷诺特显然没有立即接通。一百秒过去了,两百秒。布鲁厄尔气得大发雷霆,连他的打手都远远躲着他。乔新转向.自己的那组显示屏,可上面的信号他一点都看不明白。这不是托马斯·劳的脚本格式。

  “臭裱子!你上哪儿去了?为什么—”布鲁厄尔突然住嘴,只偶尔咕浓几声,但没有打断对方。通话成了单方独白。再次开口时,他的语气更像若有所思,而不是怒气冲天,“我明白了。告诉统领大人,交给我的事一定办好,请他放心。”

  长距离通话又持续了一个回合,乔新暗自猜测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朝旁边溜,窥视着副统领。布鲁厄尔盯着他,“飞航主任,报告我们的方位。”

  “大人,我们正向南飞过大洋上空,距离南端市一千六百公里。”

  布鲁厄尔的目光越过他的头顶,头戴式接收着更详尽的数据。“这样的话,飞过这一圈再转向北方时,我们将飞越协和国的导弹发射场。”

  乔新的喉咙里出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他硬住了。这一刻是不可避免的,但我原以为还有点缓冲时间。“……我们将从发射场以东数百公里处飞过,大人。”

  布鲁厄尔不屑一顾地一挥手,“主推进器喷一次就能校正过来……弗恩,我们的话你听见了吗?对,提前七千秒。又怎么样?就算他们发现我们,也来不及做什么屁事了。让你的人重新搞一套行动步骤。还用说吗?这么干当然更直接。雷诺特正把能调动的所有聚能者划到你那儿,尽你的最大努力让他们同步起来……好。”

  布鲁厄尔在青河舰长座椅上一瘫,笑道:“只有一个不利之处,我们没时间让佩杜雷离开南端市了。这个人我们已经琢磨透了,我觉得她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本地人总督……不过就我自己而言,告诉你,蜘蛛人没一个我喜欢的。”听着他的话,乔新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惊恐之情。布鲁厄尔道,“小心点儿,飞航主任,小心点)七。你和你那些青河朋友混得太久了。不管他们打算搞什么鬼,他们已经失手了。你听明白了吗?统领大难不死,资源仍旧掌握在他的手里。”他的目光越过乔新,在头戴式里看到了什么,“让你的飞行员跟比尔·弗恩的聚能者实现同步。几秒钟后给你具体数值。飞过南端时,我们不发射自己的武器,但你要定位、触发金德雷国布设在海岸以外的短程导弹。至于‘协和国的突然袭击’,我们已经计划好了。几百秒后,你就有真正的工作要做了,你的人要干掉协和国的导弹发射场。”这就需要使用人类的导弹和激光武器了。这些武器数量不多,但消灭蜘蛛人落后的反导弹防御网仍然绰绰有余……这以后,数千枚金德雷导弹就会将全球半数城市屠戮一空。

  “我……”,乔新说不出话来。如果他不这么做,他们会害死丽塔。布鲁厄尔会先杀害丽塔,再杀死他;但如果照他们的吩咐做……我知道得太多了。

  布鲁厄尔注视着他。乔新以前从未在里茨尔。布鲁厄尔眼里见到这种目光……冷静的目光,分析评估的目光,几乎像劳的目光。布鲁厄尔头一偏,轻声道:“服从命令的话,你没什么可担心的。哦,或许要洗一次脑,稍稍损失一点东西。但我们需要你,你和丽塔可以一直为我们效劳多年,过上美满的生活—只要你现在服从命令。”事变发生之前,雷诺特一直在哈默菲斯特顶楼。范估计她直到现在还在那儿,和特鲁德一起扎根在协同工作大厅里,控制着她顾得过来的每一条通讯线路,尽最大努力照顾、管理她属下的聚能者……聚起他们的力量、他们的才华,实现劳的意志。

  范向上穿过黑暗,飘过一条条巷道。巷道越来越窄,直径最后缩小到不足八十厘米。这些是掘进机几十年前开掘的,那时的哈默菲斯特正将自己的根须扎进钻石一号。流放进人的第三个十年以后,范抓住机会渗透了易莫金人的建筑程序,发现这批雨道—其中的一部分—被程序丢失了,程序只保存了后来添加的联结通道。他敢断言,就算是安妮·雷诺特,也不可能像他那样对这个地方了如指掌。

  每到一个转角处,他都要放慢速度,只用手轻推洞壁缓慢前进,还要用自己的照明光迅速晃一下。不断探索,不断搜寻。就算丧失了来自外部的无线动力,定位器的电容里依然残留着一点弱电,足够驱动它作出最后一点点运算。有了增强型接收器,他仍然能从定位器那儿得到点头绪,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哈默菲斯特塔楼的高处,位于高塔中协同工作大厅所处的那一侧。

  但这里的定位器已经几乎耗尽了全部电流。他摸索着飘过一个拐角,一路估算着目标的大致方位。墙壁闪着光,像暗淡的彩虹,没有一点瑕疵。又前进了几米。在那儿!钻石墙壁上刻着一个浅浅的环。他滑了过去,轻触表面,输入一个控制码。“喀”的一声,那一小片碟形变成黑色,周围变得一片雪亮,照出前面的一个储藏室。范溜进那储藏室,里面是一架架配给食物和卫生用品。

  他绕过架子,几乎穿过房间,接近这里的正式出人口。就在这时,有人打开门。范冲向门边,来人刚跨进房门,范一伸手,将对方的头戴式轻轻拉了下来。是特鲁德·西利潘。“范!”西利潘的神情更像大吃一惊,而不是害怕,“到底怎么……知道吗?安妮都快被你气疯了,说你杀了卡尔·奥莫,占领了北爪。”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范绝不应该在这儿出现。西利潘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住嘴了。

  范朝西利潘咧嘴一笑,关上他身后的房门。“哦,差不多都是真的,特鲁德。我来这儿是为了收回我的舰队。”

  “你的……舰队。”特鲁德张口结舌,困惑和惊恐的表情交替出现在他脸上。“呸,范,你怎么了?瞧上去怪怪的。”一点儿肾上腺素,一点儿自由。只要一点儿,就能让你判若两人。范脸上浮现的微笑把西利潘吓得缩小了一圈。“你疯了,伙计。你知道你赢不了。你陷在这儿了,哪儿都去不了。投降吧,咱们或许能蒙过去—说你一时神经失常什么的。”

  范摇摇头,“我到这儿是来赢的,特鲁德。”他抬起自己小小的飞镖枪,举到西利潘能看见的地方,“而且你要帮我的忙。咱们上协同工作大厅去,你要替我切断所有聚能支持系统……”

  西利潘朝范握枪的手急乎乎一挥手,“不可能。聚能支持是最最关键的,地面行动少不了它。”

  “你是说劳那个消灭蜘蛛人行动?所以最好赶紧切断系统。系统一断,统领大人那个湖也会发生一点很有趣的变化。”

  范几乎能看出这个易莫金人的脑子里盘算着风险大小:一块儿喝酒、一块胡吹海聊的老伙计范·特林尼,这会儿用一把不知管不管用的飞镖枪武装起来了……对手是掌握着可怕力量、威力无比的统领大人。“没门儿,范。眼下这一摊子是你自找的,陷在里头也怨不了谁。”

  范攘在右手里的那副头戴式发出闷声闷气的声音,是个生气的声音,它最后“嘎”的一声,与此同时,储藏室的门“砰”地开了。“你怎么回事,特鲁德?告诉你我们需要—”安妮·雷诺特飘进房间。一望之下,她当即明白了眼前这一幕,可身在空中无处借力,无法弹出门去。

  范的反应同样迅捷。手一翻,小小的飞镖枪开火了。雷诺特的身体猛一抽搐,然后,“砰”的一声,她的身体发出一记震响。范转身面对特鲁德,笑得更开心了。“爆炸式飞镖,懂吗?射进体内,砰,你的五脏六腑成肉酱了。”

  特鲁德面如死灰,“呢……呢……”他瞪着前老板一奴隶的尸体,好像随时会一口吐出来似的。

  范用小小的飞镖枪在特鲁德胸口敲了敲。特鲁德魂飞魄散,惊恐万状地向下望着枪口。“特鲁德老朋友,干吗这么不开心呀?你是个好易莫金人,雷诺特只不过是个聚能呆子,一件家具而已。”他朝雷诺特的尸体摆摆手。痉挛已经停止,尸体瘫软下来,刚死不久的人都这样,“好了,咱们甩掉这堆垃圾。然后嘛,你教我怎么切断聚能者的通讯联系。”他笑嘻嘻地一把抓起尸体。特鲁德浑身筛糠似的哆嗦着,朝门口走去。

  特鲁德刚一转身,范胡乱揪着安妮的那只手立即轻下来,变得小心翼翼。天哪,这动静简直跟真家伙一模一样,完全不像一发眩晕镖加一个音响器。半辈子没用过这种花招了,万一搞砸了怎么办?行动开始以后,范第一次感到了恐慌,惧意随着肾上腺素喷涌而出。他一只手滑到她咽喉一侧……稳定、有力的脉搏!安妮被打晕了,除此之外没别的问题。

  范脸上重新装出那种捕猎猛兽的笑容,跟着特鲁德,走进聚能者协同工作大厅。
 楼主| 发表于 2009-6-22 00:03: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四章
 
  新闻媒体到底成了笑到最后的一方。协和国安全部门切断了妈妈走下飞机的画面,又怎么样?几分钟后,妈妈便已踏上南国领土。当地媒体巴不得向一切人播出维多利亚·史密斯和她的随行人员的画面。有好几分钟,摄像机凑得如此之近,她甚至能清清楚楚看到将军最里面的进食肢比划的表情。妈妈看上去那么镇定,那么威严……但几分钟里,维多利亚·赖特希尔感到自己更像个小孩子,而不是情报局的中尉军官—简直跟戈克娜遇害那天早上一样。妈妈,你为什么要冒这个险?但维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今天的科技反噬是她和爸爸造成的,到了现在这一步,将军本人已经不再重要了。现在,她要帮助那些被她置于险境的人们。

  士官俱乐部挤满了本来应该换班休息、或者上别处寻欢作乐的人,只有这个地方能使他们觉得自己仍在继续工作。对他们来说,这一刻没有比“工作”更要紧的事了。

  维多利亚走过游戏机拱廊,不引人注目地向她的人打手势,告诉他们一切顺利。最后,她跳上布伦特身边的栖架。哥哥没有摘下游戏头盔,他的手在游戏控制台上飞快地移动着。她在他一只肩膀上拍了拍,“妈妈的讲话马上就要开始了。”她轻声地说。

  “我知道。”布伦特只应了一声,“九号发现了我们的行动,但他还蒙在鼓里,以为只是本地的一点小麻烦。”维基差点一把把头盔从哥哥脑袋上揪下来。该死的,跟他在一起,我还不如变成聋子瞎子呢。但她终究还是忍住了。维多利亚从外套里掏出电话,按下一个键。“嗨,爸爸吗?妈妈的讲话开始了。”

  演说很短,但非常精彩。它成功地消解了来自南方的威胁。又怎么样?亲自去那儿还是太冒险了。从吧台上方的显示屏上,维基见将军把她的正式提议交给蒂姆,由他转交南国议会。或许那边的事能就此解决,或许去这一趟还是值得的。几分钟过去了,议会大厅的摄像机来回拍摄着乱成一团的议员们。妈妈和伦克叔叔走下讲台,一个身穿黑衣的递遏小个子走向他们。佩杜雷。他们在争执着什么……

  突然间,这一切都无关紧要了。布伦特用肩膀碰了碰她,“坏消息,”他说,脑袋上仍旧扣着游戏屏,“联系全部中断,连跟咱们那位老朋友的联系都断了。”

  赖特希尔跳下游戏机旁的栖架,朝她的小队一挥手。以效果而言,真像吹了一声尖厉的口哨。小队跳了起来,背好背篓,朝门口走去。布伦特把游戏头盔一推,急急忙忙越过赖特希尔,向前跑去。

  她望见身后的人群朝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但大多数酒吧顾客太专注于电视,没怎么留意他们。

  她的小队刚刚跑下两层楼,凄厉的空袭警报拉响了。

  “你说什么?我们的聚能支持中断了?光纤也断了吗?”难道特林尼想了什么办法,把所有光纤全部切断了?

  “不,不,大人,至少我觉得不会。”马里侍卫还是很能干的,但他毕竟不是卡尔·奥莫,“测试信号还能通过,可控制信道上一点反应都没有。大人……就好像有人让聚能者全体下线了似的。”

  “唔,知道了。”看来又是特林尼的袭击,又一个全然出乎他意料的袭击。也可能是顶楼上出了叛徒。不管是什么原因……劳望着房间另一头的伊泽尔·文尼,这小商贩痛苦得眼光都散焦了。那双眼睛后面藏着重大秘密,但文尼跟他和里茨尔用重刑折磨至死的青河人同样顽强。要想从他嘴里撬出真正的机密,非得耗费大量时间不可,或者用某种特别的威胁手段。他们没有时间。他转向马里,“我还能跟里茨尔通话吗?”

  “我想是的。我们跟通向外面的激光通讯站有光纤联结。”他笨手笨脚地在控制台上敲击着。看着马里笨拙的样子,劳真想破口大骂,好不容易才压制住这种冲动。但话又说回来,没了聚能支持,干什么都笨拙。我们简直跟青河人一样了。

  马里脸上突然笑开了花,“大人,我们与无影手号的通话链接还在!我刚刚把声频切换到称的衣领麦克风上。”

  “很好……里茨尔!我不知道你对形势了解多少,但是—”劳迅速讲了讲刚才的事变,最后道,“接下来的几百秒内,我们之间的联系会暂时中断,我要撤到L1-A点。最重要的问题:没有聚能支持,你能否实施地面行动?”

  答案最快也要十秒钟后才能传回来。劳看着另一位侥幸逃生的侍卫,“塞雷特,找到唐和那个聚能者。我们立即撤往LI-Ao"

  到了没有自动化系统捣乱的军火库,L1空间里所有人的性命就掌握在他们手里了。劳打开身后的柜子,按下一个控制键。镶木地板的一部分滑到一旁,露出一个角道舱门。这条甫道穿过钻石一号,直通军火库。这里面没有定位器,也不与任何巷道相交。两端的锁定只由他的指纹控制。他把手指按在扫描器上。小小的指示灯还是红色。难道特林尼把这儿也破坏了?劳强自镇定,又试了一次。仍旧是红色。再来。指示灯好不容易才转为绿色,地板下的舱门转到解锁位置。软件肯定探测了他的血压,判断他刚才处于被胁迫状态。另一头的门锁仍旧可能锁死,把我们封在里面。他再次按下手指,遥控远端门锁。试了两次,但那扇门终于也变成了绿色。

  塞雷特和唐回来了,推操着阿里·林。“你们违背了规定。”老人厉声喝斥,“我们应该走,像这样,脚踏在地上。”阿里脸上的表情既生气,又困惑。聚能者向来不乐意脱离自己的工作。在阿里·林脑子里,替统领的园子除草肯定跟最精细的组接基因的工作同样重要。可现在,他突然被人硬拉进屋子,这些人甚至丝毫不顾忌他的园子里虚拟重力下的礼仪。

  “站着别动,别出声。塞雷特,解开文尼。我们也得带上他。”

  阿里站着没动,双脚牢牢地站在稍带附着力的地板上,嘴里却不肯消停。他的目光越过劳望着远方,聚能者的目光都这样。阿里·林嘴里不住抱怨。“你们难道看不见吗?你们把什么都毁了。”

  房间里突然响起里茨尔·布鲁厄尔的声音。“大人,这儿的局势仍旧在我们控制之下。无影手号的聚能者仍然在线。在核弹发射之前,我们其实不需要L}提供高空支援。弗恩说,从短期看来,没有支援其实更好。雷诺特的有些人在掉线之前弄出了很大麻烦。攻击计划安排如下:七百秒后打击南端市,紧接着,无影手号会飞过协和国的反导弹发射场,我们亲自动手干掉那批反导导弹—”

  布鲁厄尔的回答变成了单向报告。长距离通话最后总是这样。林已经不作声了。劳突然感到后背凉噢噢的。阳光被挡住了。是云吗?他转过身—发现至少这次,聚能者的远望目光还是有意义的。唐从林身边跨前一步,从木屋面向湖泊的窗户向外望去。“哎呀。”侍卫轻声说。

  “里茨尔!我们这边又有麻烦了,等会J七再跟你联系。”

  来自无影手号的声音仍在说个不停,但这时已经没人在听了。北爪的湖水像巴拉克利亚神话中的女神一样缓缓凝聚起来,越升越高,漫过阿里·林精心设计的湖岸。百万吨湖水形成巨大的水柱,挡住了阳光。就算没有了控制系统,园内湖泊仍然应该保持大致平稳。但敌人在驱动湖床的侍服阀,让它们协同运转……湖水震荡,变成了巨大的灾难。

  劳猛地扑向雨道舱门,稳住身体,拼命抓住厚重的舱门。水墙朝木屋压了下来,房子呻吟着,在每秒一米以上的水流冲击下,窗户迸成了碎片。

  水墙变成了上千根长臂,伸过倒塌的墙壁。冰冷的水流涌过他的身体,将他扯离舱门。一声尖叫,突然沉没。一会儿工夫,劳淹进了水里。惟一能听到的就是他的木屋崩塌的巨响。他只来得及瞥了一眼:他的窝,他的表面装饰着木纹的书桌,大理石壁炉。然后,海啸缓缓推进,最后一堵墙壁垮下来了。劳置身涡流之中,被水流裹胁着向上抬升。

  他仍然浸在水里,肺里憋得像着了火似的,身体被冻得失去了知觉。劳奋力挣扎着,极力透过水流分辨周围环境。朝下看得最清楚,他看到了木屋后面的绿色森林。劳向下游去,向有空气的地方游去。

  他出来了。劳猛地一振,最后一缕水流向上飞去。他自己则向那边的开阔处飘行。一时间,劳孤身一人,只能勉强抢在舞动的湖水之前。四面轰鸣,劳从来不曾想到世上竟会有这么可怕的响声。声音滑溜溜的,这是百万吨湖水在涌动、扩散、坠落。水柱撞上洞顶,又向下奔流,而他正在下方。森林里的蝴蝶已经不再吟唱,它们聚成一团,形成稀奇古怪的图案。远处还有什么东西在空中飞舞。小小的一点一点,飘在汹涌的水柱旁边。飞猫!一般的旋涡会把人朝水下花,但在重力缺失的情况下水向上涌,旋涡自然将人拉向上方。下面段落描写的事件都发生在无重力环境中与正常情况下不同。它们好像一点也不害怕横空舞动的水流。只见一只飞猫“A”地钻进水柱,看不见了,接着又钻了出来,然后再一次下潜。该死的瘟猫,瞧这股机灵劲儿,准死不了。

  他转过身,透过水流望着园子的阳光。金灿灿的阳光照着下面的一片狼藉,照着陷在水流中、像陷在唬拍里的飞蝇似的人影。那些人正拼命扑腾着朝他这边赶,有些人已经没劲了,有些人则力气十足。马里一个猛子扎进空中,紧接着,唐也冲出水墙。然后是塞雷特,手里还抓着阿里·林。好样的!

  还有一个人,伊泽尔·文尼。那个小商贩一半身子脱离湖水,离其他人还有十米远。他被淹得晕晕乎乎,连连咳呛,但看样子比刚才受审时有活力多了。他向下望着大家纷纷坠落的树梢,发出一连串声音,大概是笑声。“你被陷住了,统领大人。范·纽文比你高明多了。”

  “范什么?”

  小商贩斜脱着他,仿佛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暴露了宁死不肯透露的大秘密。劳朝马里一挥手,“把他带过来。”

  但马里还在空中,无处借力。文尼哗啦一声,猛地扑进水墙—宁可把自己淹死,也不愿落到他们手里。

  马里一转身,用电击枪朝森林方向开了一枪,借反冲力再一次冲进水流。阳光映出伊泽尔·文尼的影子,动作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但已经深人水里数米之高。

  树梢朝他们弯了下来。马里发疯似的四下张望,“大人,咱们得赶紧离开这儿!

  “那就杀了他。”劳抓住树梢。他上方的马里打了几个短点射。飞出去的电线可以割裂肢体,但在水里,它的射程近于零。不过马里运气不坏,小商贩身体周围变成一片红色。没时间了。劳抓住一根根树枝在林中穿行,扑向森林绿色树冠下的开阔地。’湖水向树梢压来,周围一片树枝断裂的声音。这声音既像开火般猛烈,又带着水流湿流池的感觉。水墙压进森林,分裂成上百万根手指,拧着、绞着、伸着,时而分开时而融合。它触到了那一团蝴蝶。蝴蝶群发出吹号般的声音,劳从来没听到蝴蝶叫得这么响亮。然后,蝶群被吞没了。

  马里冲到他前头,扭过头来,“水隔在我们和出口之前,大人。”

  陷住了。刀肠个小商贩就是这么说的。

  四个人拉着地面植物向前飘动,和园子的墙壁保持平行。头顶上面是洪水形成的屋顶,越压越低,已经压过森林树冠,正继续向下。透过几十米深的湖水,无论向哪个方向望去,都能见到明亮的阳光。湖里的水只有这么多,整个园子里肯定还有不少有空气的地方。但他们的运气太坏。他们仿佛困在一个算不上太大的洞窟里,四面被水包围着。

  阿里·林只能被人拖着走。他好像被宛如水神的洪水彻底迷住了,完全意识不到危险。

  或许……“阿里!”劳厉声喝道。

  阿里。林朝他转过身来。他没有因为被别人打断而不高兴,没有皱眉,他在笑。“我的园子,它被毁了。可我想出了更好的,从前没有一个人想到过。我们可以造出一个真正的微重力湖泊,有水泡,有水花,互相交换能量,使湖水保持稳定。我还能制造一批动植物……”

  “阿里,好了!你一定有机会造一个更好的园子,我保证。但现在,我只想知道一点:有没有办法让我们离开这个园子—同时不被淹死?”

  感谢老天,这个呆子的注意力转过来了。最近几百秒内,阿里对自己聚能项目的积极性一次又一次遭到打压。一般说来,聚能呆子对主子的忠诚是不会改变的。但如果他们觉得你要把他们 和他们的专业项目分开……过了一会儿,阿里耸耸肩,“当然。那块大石头后面有一道闸沟,我没把它焊死。”

  马里朝那块岩石冲去。那儿真有一道闸沟?没有头戴式,劳无从知道。但有十好几条闸沟通进园子,上面地表的冰就是从这些地方送下来的。

  “呆子说得对,大人!解锁码还能用。”

  劳和其他人赶到岩石旁,朝马里打开的那个洞里张望。与此同时,他们所处的这个气泡—有空气的气泡—的四壁仍在不断移动,再过三十秒,这里也会淹没在水中。马里望着劳,脸上胜利的表情稍稍变了一点。“大人,进了这里头,我们就安全了,可是……”

  “可是也去不了别的地方。对,我知道。”闸道尽头是一扇锁死的舱门,门外就是真空。这是一条死巷。

  一股缓缓下坠的水流溅在劳头上,他不得不蹲在马里身旁。这股水又缩回去了,湖水形成的天花板一时也向上抬升了一点。就这样,一步接一步,我丧失了一切。真让人不敢相信啊。突然间,劳明白了,那个伊泽尔·文尼嚷嚷的话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范·特林尼不是什么赞姆勒·恩格,这是又一重掩饰身份,专门用来对付他托马斯·劳。这么多年来,他最钦佩的英雄—因此也是他一切可能的敌人中最可怕的敌人—就在他面前,伸手可及。特林尼就是范·纽文!自从孩提时代以来,劳第一次被极度的恐惧攫住,恐惧得几乎动弹不得。

  但即使范·纽文也有他的弱点,那种道德上的弱点是不可能改变的。我一辈子都在研究这个人,从他的事迹中吸取经验。我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他的弱点所在,而且知道如何利用这些弱点。他望着其他人,掂量着他们和他们的装备:一个奇维深深爱着的老头子,一些通讯器材,几件武器,几个打手。够了。

  “阿里,这种闸道对外的一头都有光纤端子,对吗?阿里!”

  正在研究头顶洪水流动情况的聚能呆子转过身来,“对,对。把冰弄下来时,一定得跟外头协调好才行。”

  他挥手示意马里进人闸道,“没问题,会有办法的。”几人一个接一个进人狭窄的甫道。地面上这时已经积起半米深的水,水位还在不断上升。唐和阿里·林进来时哗啦啦溅起大片水花,塞雷特最后一个冲进来,“砰”地关上身后的闸门。几十升水也跟着涌了进来,在闸道里四处乱溅,弄得里面一片脏兮兮的。总比外面好多了。他们能听到外头的水已经积得很深了。

  马里打开他的通讯激光,变成散射光,照亮闸道。劳对他道:,’u自们到光纤端子那儿去,侍卫。到时候让阿里·林帮助我打个电话。”

  范·纽文离胜利只差一步,但劳仍旧有伸展出去操纵他人的头脑和能力。他一边沿着闸道向上走,一边想着该对奇维·林·利索勒特说什么话。

  史密斯将军正走下讲台。蒂姆·道宁数据片上的资料已经分发给所有民选代表,五百颗脑袋这会儿都在思索着这个提案。站在讲台后面阴影里的伦克纳·昂纳白心里惊叹不已:史密斯又一次创造了奇迹。正常情况下,这个办法肯定管用。佩杜雷会想出什么办法,反击这个提案?

  史密斯来到他身旁,“跟我来,军士长。我看见了一个人,早就想跟她谈谈了。”议会将投票表决,在那以前,议员们会向将军提出无数问题,大有发挥政治影响力的机会。他和道宁跟着将军来到讲台另一侧的大厅出口。一个穿着花里胡哨腿套的人正朝他们走来。佩杜雷。这些年来,她衰老得厉害—或许传说中的那次暗杀真有其事?她似乎要从将军身旁走过去,但将军拦住了去路。

  史密斯露出微笑,“你好,杀手女士。咱们总算见面了,真是太好了。”

  对方喳哩地说:“是的。另外,如果你还堵着我的路,我会很高兴地杀死你。”声音凶狠,手里还清清楚楚掂着把小刀。

  史密斯的几只手臂朝两边伸开,做了个非常夸张的耸肩动作,整个大厅的人都能看到。“当着这么多人,尊贵的佩杜雷女士?我不这么想。你—”

  史密斯突然不说话了,两只手抬到头边,好像在倾听什么。听电话?

  佩杜雷怀疑地盯着她。这女人是个小个子,背壳疙疙瘩瘩的,动作快得有点过分。瞧那副尊容就知道,这个人信不过。她一定太习惯于从远处操纵刺杀活动,至于个人魅力、语言能力,早被她扔一边去了。亲自上这儿来指手划脚,对她来说是弃长用短。昂纳白突然觉得自己的信心又添了一分。

  佩杜雷的口袋里嗡嗡作响。小刀消失了,她掏出一部电话。一时间,两个间谍头子看上去像一对正在叙旧的老朋友。

  “不!”佩杜雷狂叫一声,声音尖厉刺耳。她的进食肢一把攫住电话,差点把它吞下胃去。“不可能向这)L!不可能是现在!”全场瞩目,她却似乎全不在意。

  史密斯将军朝昂纳白转过身来,“所有计划全部作废,军士长。二枚从冰海发射的导弹正朝这里飞来。我们还有大约七分钟。”昂纳白的目光不自觉地膘了一眼上面的拱顶。这里深入地下一千英尺,可以顶住战术核导弹。但他知道,金德雷舰队里有比战术核武器大得多的大家伙。三发连射,几乎可以肯定是钻地攻击。就算这样……这个地方是我协助设计的。附近有楼梯,可以下到深得多的地方。他抓住将军的一只胳膊,“快,将军,跟我来。”他们转身朝讲台方向走去。

  昂纳白见识过勇气和怯懦,在好人中见过,也在坏蛋中见过。佩杜雷……哼,尊贵的佩杜雷惊恐万状,几乎快吓抽筋了。她扭着身体,迈着那种小步子,这边一蹦,那边一蹦,用邀弗语朝电话里尖叫着。突然间,她住嘴了,朝史密斯猛一转身,极度的恐J嗅与极度的震惊在她脸上不断交替变化。“那些导弹。是你们的!你—”她猛地朝史密斯后背扑去,最长的那只胳膊前端银光闪闪,那把小刀像长在胳膊上的一截附肢。

  没等史密斯转身,昂纳白已经横插进两人之间。肩膀凶狠地一顶,尊贵的佩杜雷横着飞了出去。周围乱成一团。佩杜雷的警卫蜂拥而上,史密斯的警卫也从来宾廊扑过来,挡住对方的冲击。大厅里一片震惊,人人都从自己的阅读器上抬起头,看是打斗双方都是谁。就在这时,后面高处传来一声尖叫:“看哪!看新闻!协和国向我们发射了导弹!”

  昂纳白引着警卫和将军冲出一道侧门。他们奔下楼梯,朝通向下面深处的隐蔽竖井奔去。只能活七分钟了?也许。但伦克纳的心情忽然间轻松了。剩下的一切都简单化了,和许久以前他跟史密斯并肩战斗时一样:生与死,一群好战士,几分钟内见分晓。
 楼主| 发表于 2009-6-22 00:04: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五章
 
  贝尔加·昂德维尔这时是指挥控制中心里资历最老的军官,可她起不了任何作用。昂德维尔负责的是国内情报部门。这里发生的事可能永远改变她的职能范围,可她不是指挥链上的任何一环,只能起到联系民防和国王警卫部队的作用。贝尔加望着刚刚走马上任的对外情报部门头头厄尔诺·科德哈文,目前他是指挥控制中心的负责人。科德哈文知道导致他前任下台的一连串惨败,他也知道拉奇纳·思拉克特不是笨蛋,可能也不是叛徒。现在这份工作落到了他厄尔诺的头上,而大老板又不在国内。现在的他虽说在发号施令,积极行动,但脚下几乎没有什么可以起点缓冲作用的安全网。最近几天里,他不止一次把昂德维尔拉到一旁,急切地征求她的意见。她心想,老板说不定就是想让她发挥这种作用,这才命令她留在这儿,而不是返回普林塞顿。

  中心距深处过去皇家渊数之下的陆战指挥部所在的衅角一哩多。十年前,中心的规模相当庞大,这里随时都有几十个情报局的技术人员盯着眼前怪里怪气的小屏幕,他们身后是玻璃隔开的会议室,可以俯瞰一切的天桥上是负责军官。但一年年过去了,计算杯系统和网络不断改进,协和国情报局有了更敏锐的眼睛和耳朵,更好的自动化系统。中心也变成了一个比会议室大不了多少的地方,一个宁静、奇特的会议室,一排排栖架面朝外面排列着。空气很清新,不断微微流动。室内灯光雪亮,没有一丝暗影。显示屏仍旧有许多,但其中最差的都变成了十二色全彩屏。技术人员当然也有,每个人都管理着分布在整个大陆和近地空间侦察系统中的_卜千个节点,每个人都可以间接地得到数百名专家的协助。八名技术员,四名校级军官,一位指挥官。需要现地在场的只有这么多人。

  中央屏幕上,大老板正被介绍给南国议会。这是全世界都能看到的商业新闻节目。对外情报部门已经决定,不搞在议会大厅偷偷安装自己的摄录器材的活动。一个技术员正在调整从电视上截取的图像。他调整着十来幅图片的色差补偿,又调了调明暗度。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模样通里通遏的人,那身黑衣服仍旧有点模糊。贝尔加身旁的科德哈文将军轻声说:“好了,可以确认了。尊贵的佩杜雷本人……自己的脑袋也押在那儿,她不大可能现在动手。”

  昂德维尔只半心半意地听着,需要注意的事实在太多了……将军的演说给她造成的震动更甚至发现佩杜雷。史密斯提出人质提案时,几个埋头工作的技术员都抬起头来,进食肢僵在胃旁。“老天!”她听见厄尔诺·科德哈文轻轻地吐出一句。

  “是啊,”贝尔加悄声回答,“但只要他们同意,我们说不定有了一条出路。”

  “他们要是挑国王当人质就好了。但如果挑史密斯将军—”如果史密斯滞留南国,情况就棘手了,特别是对厄尔诺。科德哈文来说。科德哈文简直无法掩饰自己的吃惊。这么说,他事先也不知情。

  “咱们能应付下来。”防空处长克雷德·道格威说。道格威是这里除科德哈文以外惟一的将官,这位防空处长过去是可怜的思拉克特最大的批评者,又是厄尔诺·科德哈文从前的上司。道格威好像觉得自己仍旧是厄尔诺的老板。

  来自南国的电视画面上,史密斯将军走下了讲台,将正式提案交给蒂姆·道宁。摄像机一路追踪着史密斯。“她向佩杜雷走讨去了!

  道格威嘿嘿地笑起来,“这下可有好看的了。”

  “该死的!”摄像机转了回来,拍摄分发史密斯将军提案的道宁少校。

  “能想办法弄到老板的画面吗?还有没有摄像机在拍她?”

  “抱歉,长官,没有。”

  防空处的屏幕上亮起报警信号。技术员身体向前一扑,在线路上急促地说了些什么。然后,“长官,出了点事,我不太明白。可是—”

  道格威一只手朝南国综合情况图上一戳,“那些是升空导弹?”

  是的。连贝尔加都明白那些信号代表着什么。小小的十字标示出可能的发射地点。“三发连射。不是南国的陆基导弹,是冰海潜艇。可能是—”除了金德雷之外,不会是别人。有穿行冰下、具备导弹发射能力的只有两个国家:协和国和金德雷国。

  屏幕上出现了第一次预判目标,用三个圆圈表示。都在南极附近。

  科德哈文朝负责导弹攻击的技术员猛一挥手,“进人极亮状态。”大屏幕上仍然显示着新闻摄像机拍摄的南国议会,议员们正认真考虑着史密斯将军的演说。

  一个攻击技术员突然从栖架上直起身体,“长官!那些导弹是我们的。来自七号地域,发射艇为钻冰者和潜行者!

  “你说什么?”科德哈文将军抢在他过去的上司发问前厉声喝道。

  “潜艇自己的自动记录就是这么报告的。我正在联系它们的艇长,长官—正在调用各艇密码。”道格威跳了起来,“我不相信!在跟它们的艇长通话之前,我什么都不信。我认识那两个艇长。这里面肯定有鬼。”

  “发射与目标均确认无误,长官。”技术员点点十字标记和圆圈记号。

  道格威:“确认个屁!除了几个漂亮灯泡,你手里没有任何证据。”

  “这些指示灯是安全网络触发的,信号直接发自我们专门探测导弹发射情况的卫星。”

  科德哈文打了个手势,让两人都别说话。“看上去,这‘个清况很像我的前任碰上的那些麻烦。”

  道格威瞪着自己从前的下属,脸上慢慢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对呀……”

  科德哈文哼了一声,“觉得有问题的不只是我们。没有改为数字化的无线电通讯网络上一直有传言。”模拟式无线电,至今仍有些人用这玩意儿。昂德维尔就认识一些死抱着模拟式无线电设备不放的乡下特工,拒绝一切升级换代。真正让人奇怪的是,陆战指挥部居然也有人收听这种信号,把它真当回事。科德哈文发现了贝尔加的表情。

  “我妻子在一家面向公众开放的科技博物馆里工作。”他脸上掠过一丝笑意,“她告诉我,她那伙跟不上时代的无线电爱好者朋友并不是疯子。现在,跟他们一样,我们也发现了不可思议的怪事。过去碰上这种事,我们还可以说是某某人犯傻,搞错了。可现在……”围绕在目标区的圆圈不断收缩,离爆炸时间只有不足三分钟了。所有目标侦察卫星都作出了同样的判断:目标—南端市。

  昂德维尔犹豫了一瞬。拉奇纳的偏执和狂想—难道全都是真的?“也就是说,这次的发射是伪造出来的,我们所看到的一切

  “至少我们在网络上看到的一切—”

  “—都可能是编造出来的谎言。”真是技术恐惧症患者最可i泊的噩梦。

  道格威总算明白了这些话的含意。二十年建立巩固起来的对技术的信仰正在土崩瓦解。“可加密解密、核实查证的工作,我们能做什么,厄尔诺?”

  科德哈文面如土色。他的理论已经被别人接受了,但接受之后,留给大家的只有灾难。“我们—我们可以切断信号传输,所有命令和通讯都不通过网络。这种事我在战争演习的时候见过,这是演习的一项设定。只不过,那次演习也是在网上举行的。”

  贝尔加伸出手,搭在他肩头上。“要我说,就这么干。我们就用博物馆里的模拟式无线电设备,我手下还有人手、信使。比网络慢一点—”慢得多,太慢了。但他们至少可以用这种手段查明自己的敌人是谁。

  他们可以和其他人协商—尼兹尼莫,甚至于国王陛下本人—但那同样要经过网络。他们现在已经什么都信不过了。道格威虽然在场,但指挥与控制中心的负责指挥官是厄尔诺·科德哈文。科德哈文踌躇不决,不过并没有咨询道格威的意见。最后,他向自己的技术军士长下令,“实施断网计划。送交博物馆的通知必须由专人传递。”

  “遵命,长官!”这位技术员一直在听着他们的话,他的震惊程度似乎比自己的上级们弱得多。目标区环状标志显示,距爆炸时间只有两分钟了。来自南国议会的新闻图像中,那地已经是完完全全的一片大乱。可怜的人啊。不久前,战争只是地平线上一朵不祥的乌云;而现在,南国议员们发现自己身处核导弹爆心点,只有不到两分钟可活了。有些人呆坐在那儿,瞪着百万当量即将轰然而坠的上方。其他人拥下铺着华贵地毯的台阶,搜寻着出路,向下躲藏的通道。画面之外的某处,史密斯将军也同样大难临头。

  真是奇迹啊,技术军士长居然还有断网计划的纸质硬拷贝。他把文件交给手下的技术员,开始按计划规定的步骤,打开指挥与控制中心的防爆门。

  但门已经开了。贝尔加身体一紧。这一班结束、科德哈文交出解除锁定的密码之前,门绝不应该打开,也绝不应该有谁进来。一名中心警卫朝门边走近一步,两只左臂不自在地端着步枪,欲前又止。“我知道您有进人许可,长官。可条令规定,任何人都不得—”

  一个熟悉的声音回答道:“胡扯。我们有进人许可,你也看见t'7开了。请让开。”一个年轻中尉大步走了进来。朴素的黑色军装,苗条、健壮的身躯,仿佛维多利亚·史密斯不仅逃过劫难回来了,而且变得像昂德维尔第一次见到她时那么年轻。紧跟在中尉身后的是一个大块头军士和一队士兵。闯人者大多手持短粗的攻击步枪。

  道格威将军冲着年轻中尉破口大骂起来。道格威是个蠢材。乍看上去,闯入者像搞斩首行动的突击队员,可他们为什么还不开火?厄尔诺·科德哈文绕到他的桌后,几只手悄悄伸向一个看不见的抽屉。贝尔加迈上一步,插在他和来人之间,道:“你是史密斯的女儿?”

  中尉朝昂德维尔“啪”的一个敬礼,“是的,长官。我叫维多利亚·赖特希尔,这是我指挥的小队。史密斯将军授权我们在我们认为合适的时候进行突击检查。我不想冒犯,长官,但我们确实是来检查的。”

  赖特希尔横着绕过怒容满面的防空处长。道格威气得说不出话来。在贝尔加遮挡下,厄尔诺·科德哈文正迅速输人指挥码。·不知怎么回事,赖特希尔竟然知道他在做什么。“科德哈文将军,请离开您的控制面板。”那个大块头军士用攻击步枪朝科德哈文的方向比划了一下。昂德维尔这时才认出这个大块头:史密斯那个智障儿子。真该死。

  厄尔诺·科德哈文后退两步,离开桌子,手微微举在空中,表示明白对方远非普通“检查人员”可比。两名离门口最近的技术员猛地冲过闯人者身边,扑向门外。但这些士兵的动作真是太快了。一转身扑倒技术员,将他们拖回指挥中心。

  防爆门缓缓关闭了。

  科德哈文作了最后一次努力,也是最不可能成功的。“中尉,用于信号处理的自动化设备出现了严重问题。我们必须让指挥与控制中心从网上断开。”

  赖特希尔走近屏幕。上面仍然是议会大厅的图像,但摄像机后面已经没有操作者了,镜头漫无目的地晃来晃去,最后指向天花板。其他显示器上是一簇簇表示极亮状态的指示灯,向陆战指挥部发来的查询,还有国王陛下火箭攻击部队的开火通告。这是世界末日。

  赖特希尔终于开口道:“这些我知道,长官。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要阻止你这么做。”她的士兵已经在这会儿变得拥挤起来的中心大厅四散开来,每一名技术员和军官都在他们的直接控制之下。大块头军士打开一个装具背篓,安装周边设备……游戏屏?

  道格威总算能说出话来了。“我们一直怀疑存在一个隐藏得极深的间谍,我还以为是拉奇纳·思拉克特。我们真蠢啊!从头到尾,为佩杜雷和金德雷国效力的只有一个人:维多利亚·史密斯。”

  潜伏在核心要害处的叛徒,这样一来,一切都好解释了,可是—贝尔加望着屏幕上通过网络传递过来的报道:协和国的导弹从各个方向朝南国飞去。她说:“这些消息里哪些是真的,中尉?它们全都是骗人的障眼法,对吗?包括对南端的攻击?”

  一时间,昂德维尔以为中尉不会回答。围绕在南端的圆圈已经缩为一个点。来自议会大厅摄像机的信号一秒之后才告消失。那一瞬间,贝尔加瞥到了岩石向下膨胀、天光从上方透下—紧接着,屏幕上一片空白。维多利亚·赖特希尔身体一震。最终开口回答贝尔加时,她的声音既柔和,又坚定。“不,那一次是真的。”
 楼主| 发表于 2009-6-22 00:04: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六章
 
  “她真的能看到我?你有把握吗?”

  马里从他的器材上抬起头,“是的,大人。通向她的头戴式的声频信号已经接通。”

  该你上场了,统领大人,你一生中最重要、最精彩的演出。“奇维!你在吗?”

  “我在,我—”他听见奇维倒抽了一口气。听见。这里无法接收视频信号。有一点不是做戏:局势确已到了最绝望的关头,“爸爸!”

  劳用双臂搂着阿里·林的头和双肩。聚能呆子这些道伤口可真漂亮,临时拼凑成的应急绷带下面不住渗出一股股鲜血。瘟疫啊,但愿这家伙别死。可话又说回来,伤势必须做得逼真。马里尽了最大努力。

  “是文尼干的,奇维。他和特林尼偷袭我们,杀了卡尔·奥莫。他们还要杀了阿里,我只好……只好放了他们。”词句一泻而出,极具说服力,因为其中的愤怒和恐惧是完全真实的,又有战术上的需要精心引导着这两种情绪的发展方向。叛徒们发动了野蛮袭击,时机把握得太好了,正选在整个文明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还有北爪的毁灭,“我看见两只小猫淹死了,奇维。真抱歉,我们隔得太远,救不了它们—”他说不出话来了。非常巧妙。

  只听线路那一头传来硬咽的声音。在那些与极度可怕的现实对面相逢的场合,奇维发出的就是这种声音。该死,这样可能会造成记忆叠合。他强压下惧意,道:“奇维,我们还有一线机会。叛徒们在本尼酒吧里露面了吗?”范·纽文逃到那边去了吗?

  “没有。但我们这儿知道出了大乱子。我们失去了北爪的图像,下面的阿拉克尼好像爆发了战争。这条线路是保密的,但大家都看到我离开了酒吧。”

  “没关系,没关系。这样很好,奇维。不管文尼和特林尼的同谋是谁,他们还没掌握情况。我们还有机会,我们两人一一”

  “可我们肯定还有可以信赖的人—”奇维的抗议声音低下去了,她没再争辩。很好。奇维刚刚洗过脑,对自己没把握,“好的,我能帮助你。你现在藏在哪儿?一条闸道里?”

  “对,可通向外面的舱门锁着,我们出不去。只要能出去,我们就能挽回局势。L I --A有……”

  “哪条闸道?”

  “嗯。”他看了看舱门,马里手里的照明器照出一个数字,“七—七四五。这个数字是不是……”

  “我知道在哪儿。我两百秒后到。别担心,托马斯。”

  老天,奇维的恢复能力真是太惊人了。劳稍等片刻,然后朝马里探询地望了一眼。

  “线路断开了,大人。”

  “好。重新安排线路,看能不能强行接通里茨尔·布鲁厄尔。”这很可能是他最后一次查对地面行动情况。下次联系或许只能等到这里的一切有结果之后—不管这个结果是好是坏。

  导弹爆炸时,无影手号正在南端上空。乔新的显示器里出现一串闪光,照亮了大气层。他们的跟踪卫星将破坏的详细情况转发至无影手号:三枚核弹全部命中目标。但里茨尔,布鲁厄尔并不是特别高兴,“时机计算得不对。核弹钻得不够深。”

  舰桥公开通话频道上响起比尔·弗恩的声音,“是的,大人。把握准确时机必须依靠高空负责火控的聚能者—只有L1才能做到。”

  “好了,好了。就这样吧。乔新!”

  “有什么指示,大人?”乔新从他的控制台前抬起头来。

  “你的人作好攻击导弹发射场的准备了吗?”

  “是的,大人。推进器刚刚完成一次喷射,足够我们飞临大多数发射场。我们将消灭协和国的相当大一部分武装力量。”

  “飞航主任,我要你亲自—”布鲁厄尔的控制面板响起一个信号提示音。没有图像,但副统领侧耳倾听着传来的音频信号。过了一会儿,布鲁厄尔道:“遵命,大人。我们会弥补这种局面。您的情况如何?”

  上面出了什么事?丽塔不会有事吧?乔新强行将自己的注意力从那场远程通话上拉开,看着自己的情况显示屏。他迫使手下的聚能者将能力发挥到了极限,但他们这时已经算不上什么潜伏隐蔽了,行动不可能瞒过蜘蛛人网络。协和国的导弹发射场分布在大陆北部一个狭长地带内,只能说大致接近无影手号的航线。在乔新的飞行员与十来个聚能火控员的协作下,无影手号上拼凑起来的激光武器可以消灭接近地表的发射场,但前提是使飞船在航线上暂停五十毫秒。除非发生奇迹,否则齐射激光不可能消灭全部目标。某些埋藏最深的目标,攻击导弹发射场,将被钻地弹消灭。钻地弹已经投放,正在飞船身后沿着弧线向下坠落。

  为了做到这一切,乔新尽了最大努力。我没有别的选择。这个念头不断升起,仿佛是一句咒语,与发自良心的另一个同样固执、同样挥之不去的念头应和着:我不是屠夫。可现在……现在,也许他有了个安全的办法,可以逃避布鲁厄尔下达的可怕的命令。诚实些吧,你仍旧是个屠夫。但屠杀的只是几百人,而不是几百万人。

  少了来自LI的目标标定和火控命令,完全可能出现许多小差池。在南端爆炸的核弹便证明了这一点。乔新的手指在键盘上移动着,向他的手下发送了最后一道指令。这是一个不易觉察的小错误,但足以在对反导导弹的攻击过程中引发一系列偏差。现在,许多射束将大大偏离目标,协和国将仍然有机会对抗金德雷核弹。

  拉奇纳·思拉克特在访客候见室急躁地来回踱步。昂德希尔到底多久才能出来?老头子或许改变了主意,甚至干脆忘了出来见客。警卫似乎也提心吊胆,在某条线路上不断跟什么人说着。思拉克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终于听到暗藏的马达嗡嗡响了起来。片刻之后,老旧的木门滑开,钻出一只引路虫,身后跟着舍坎纳·昂德希尔。警卫赶紧跑出哨亭。“先生,我能跟您说句话吗?我觉得—”

  “好的,但先让我跟这位上校谈谈。”昂德希尔好像被身上的大衣压得直不起腰来,每一步都往一旁偏。警卫在哨亭边手足无措,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好。引路虫耐心地拽着昂德希尔,让他大致不差地走向思拉克特。

  昂德希尔走进候见室,“我正好有几分钟时间,上校。听说你丢了工作,我很难受。我希望……”

  “我的工作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先生!这件事我一定得告诉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见到昂德希尔,这是个奇迹。现在,我必须赶紧说服他,抢在警卫鼓起勇气插进来干涉之前。“我们的自动化指挥系统已经被人破坏了,先生。我有证据!”昂德希尔抬起手,好像要阻止他。但拉奇纳不管不顾一口气说下去。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听上去肯定像疯子的念头,可它能解释一切。存在一个……”

  世界在他们周遭爆炸了。比一切色彩更明亮的色彩,亮得让人痛苦难当,比思拉克特想像中的光明初期的太阳更加耀眼。一时间,他脑海里只有这种让人极度痛苦的明亮。其他的一切:意识、恐惧,甚至震惊—都被这种无比耀眼的色彩挤出脑海。

  接着,意识又回来了。痛苦的意识,但仍旧是意识。他躺在雪地上,周围是散落的残骸碎片。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真疼啊。前方视域中只有视觉暂留的残像,这残像仿佛地狱,烧灼在他的视网膜上,挡住他的视线。残像—一束绝对漆黑的光柱,衬出黑色的人影:那个警卫,舍坎纳·昂德希尔。

  昂德希尔!思拉克特爬起来,推开倒塌在他身上的瓦砾。痛觉全部回来了。他的背成了一大片难以抑止的剧痛。被扔进屋里,一路撞倒了几堵墙,这种痛法再自然不过了。他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骨头好像没断。

  “先生!昂德希尔教授?”他自己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拉奇纳四下转动脑袋,好像是个仍长着婴)L眼的小孩子。堵住前视域的残像挥之不去,他只能这么做。下方的弧形火山壁上是一串冒烟的大洞,上面这里受创最重,昂德希尔住宅的外屋全塌了,能燃烧的一切都在熊熊燃烧。拉奇纳朝警卫刚刚站立的地方走了几步,但那儿已经成了一个浓烟滚滚的深坑。上面的山体已经炸平了。思拉克特从前见过这种事,那是一次可怕的意外,一个军火库被引爆。我们碰上什么了?昂德希尔在他的宅子下藏了什么?他脑子里某个地方不解地问着这些问题,但他无法回答,而且还有更紧急的事要做。

  传来动物的哩世声,就在他脚边。拉奇纳转过头来。原来是昂德希尔的引路虫。它的战斗肢比划着刺戳的姿势,可它的身体扭曲着压在倒塌的残垣下。可怜的畜生,背壳肯定压碎了。他不想绕开它,引路虫发出更加凄厉的尖叫,可怕地挣扎着,想把它压碎的身体从废墟下拉出来。

  “莫比!没事的,没事的,莫比。”是昂德希尔!声音好像被捂住了,模糊不清,但现在他听什么都模糊不清。思拉克特刚绕过引路虫,它猛地一挣,残躯从墙下挣出来,跟着他朝昂德希尔声音的方向爬去。它的声音已经不再是威胁的哩喳声了,更像便咽的哀鸣。

  思拉克特沿着那个深坑走着,坑边积满炸飞落下的瓦砾。坑壁烧灼成了玻璃一样的东西,已经开始向内坍塌。没有昂德希尔的踪影。

  引路虫爬过思拉克特。在那儿,就在引路虫前头:一片残骸中,突兀地高高伸出一只蜘蛛人的胳膊。引路虫尖叫起来,开始无力地扒着。拉奇纳也赶上来,拖开重物,刨开热烘烘的松土。热烘烘?跟卡罗利加最底部一样滚烫。蜘蛛人最怕被埋在热腾腾的泥土里。思拉克特拼命掘着。

  虽然昂德希尔被埋在土里,但还保持着头上脚下的姿势,头部离空气只有一英尺。几秒钟内,他们已经让他肩部以上的身体露了出来。地面一斜,向深坑方向塌下去。思拉克特一伸手,揪住昂德希尔,全力向上拽。一英寸,一英尺……两个人滚倒在高处,昂德希尔刚才的墓穴已经塌进了深坑。

  引路虫在他们身边爬着,前肢始终没有松开他的主人。昂德希尔轻轻拍着它,然后转过身,脑袋傻乎乎地转动着,跟思拉克特刚才的动作一模一样。他眼睛的晶状表面上被灼出了不少水泡,因为他的遮挡,思拉克特自己的眼睛才没有灼伤。但老人的头部上半却完全暴露在冲击波之下。

  昂德希尔好像在望着那个深坑。“杰伯特?尼兹尼莫?”他轻声叫道,好像不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他站起来,开始朝那个深坑走去。思拉克特和引路虫一起抓住他。起初,昂德希尔由着他们领着自己绕过一堆堆瓦砾。老人穿着厚衣服,很难判断伤势,但看他走路的样子,至少断了两条腿。

  接着他问道:“维多利亚?布伦特?你们能听到我吗?我丢了……”他转过身,重新朝那个深坑走去。这一次,拉奇纳不得不使劲抓住他不放。可怜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快想办法!拉奇纳朝山坡下望去,直升机停机坪的地面有点倾斜,但有上面的山头遮挡,停机坪还没溅多少碎片。“啊,教授—我的直升机里有电话。快来,咱们可以给将军打电话。”虽说是灵机一动,但这些话实在经不起推敲,幸好昂德希尔这会儿糊涂了。他顿了顿,身体摇摇晃晃,差点倒下。接着,他好像又清醒了。“直升机?对,我能派上用场。”

  “好的,咱们下去吧。”思拉克特正要走,昂德希尔却迟疑起来,“我们不能把莫比留在这儿。尼兹尼莫和其他人留下没关系,他们肯定已经死了。可莫比……”

  莫比马上就要死了。但思拉克特没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引路虫已经不再爬动,前肢微微朝昂德希尔的方向摇晃着。

  “它是一只动物啊,先生。”思拉克特轻声道。

  昂德希尔嘿嘿一笑,显然又神智不清了。“人和动物有什么不同,上校?只有程度上的差别。”

  思拉克特只得脱下外套,替引路虫做了个包袱。这东西死沉死沉的,肯定有八十磅重。但他们总算开始下山了,昂德希尔再也没有提出其他要求,只需要拉奇纳偶尔扶他一把。你现在还能做什么,上校?潜伏的敌人终于扑出来了。思拉克特望望火山壁上仍旧冒着炬柏勺断壁残垣。高原上肯定也正发生着同样的事,国王的战略防御部队全完了。最高司令部无疑也中了核弹。不管我到这里来是想做什么,现在都已经太迟了。
 楼主| 发表于 2009-6-22 00:04: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七章
 
  交通艇从LX庞杂体上飘然而起。他们下面是敞开的5745号闸道口,空气涌出舱口,变成了冰晶。要不是奇维,他们这时仍陷在闸道的压力舱门之后。奇维的着陆飞行和现场发挥的解除锁定技术真是太神奇了,连状态良好的聚能者说不定都没有那种本事。

  劳将阿里·林轻轻放进奇维身旁的座椅。这女人从控制台前转过头,一脸悲伤。“爸爸?爸爸?”她伸手试他的脉搏,紧张的表情稍稍轻松下来。

  “我想他能挺过去,奇维。你瞧,L1-A有医用自动化系统,我们可以……”

  奇维重新在座椅里坐好。“军火库……”目光仍注视着她父亲,惊骇的表情慢慢变成了若有所思。突然间,她遴然掉转视线,点点头,“你说得对。”

  交通艇小小的核子发动机点火了,劳和他的人赶紧手忙脚乱抓住支撑物。要是由自动驾驶仪控制,小艇可以飞得很平稳。但奇维已经强行接过控制权,手动飞行。“出了什么事,托马斯?咱们还有机会吗?”

  “我想是的,只要能赶到L1-Ao”他将背叛的故事讲了一遍。基本上是真实的,除了阿里·林的伤是怎么来的。

  奇维操纵着交通艇转了一圈,减速接近目的。飞得很稳,但她的声音硬咽着。“这简直是又一场迪姆大屠杀,对不对?如果这一次不能阻止他们,我们全都会死。还有蜘蛛人也会死。”

  太妙了!要不是奇维刚刚被洗过脑,沿着这条思路想下去本来很危险。只要再过几天,她会将上百处破绽拼在一起,迅速洞见真相。但下面的几千秒中,她想起迪姆对劳有利。“说得对!但这一次,奇维,我们还有机会,完全可以阻止他们。”

  交通艇降低高度,横过钻石一号。开关星像个暗红色的月亮,亮光在取自阿拉克尼的最后几堆残舌上这里那里闪烁着。转一个弯后,哈默菲斯特便看不见了。范·纽文最可能的藏身处便是那里的塔楼,这下子算陷在那儿了。这人实在是个天才,但他只赢得了半场胜利。他切断了聚能支持系统,但还没有阻止阿拉克尼的地面行动,又孤立无援,无法联系他的同谋。

  在这场角逐中,半场胜利一文不值。再过几百秒,L1-A的火力就掌握在我手里了。战略再清楚不过:确保彻底摧毁。范·纽文自身在道德上存在的弱点会让他在这场角逐中拱手认输,将胜利奉送到托马斯·劳手中。

  伊泽尔并没有失去知觉。要是他昏过去了,那就是再也不会醒来的长眠。但片刻之间,他的知觉全部集中在自己的身体上:噬骨的寒冷,肩头和手臂上撕裂般的剧痛。

  将空气吸入肺里的渴望压倒了一切。空气肯定有,就在什么地方。园子里可以呼吸的地方多的是。可是都在哪儿?他朝虚拟阳光最亮的方向转过去,残留的一丝理智意识到水正从那个方向涌来,即将泻下。就朝最亮处游。他竭尽最后的力量,虚弱地在水里踢打着,没负伤的那只手划着水,保持方向。

  水,还是水。看不到尽头的水流,被阳光映成了红色。

  他冲出水面,咳着,呕着。还有,他在呼吸。周围全是湖水,翻滚着,爬升着,没有什么地平线。此情此景,真像他小时候看过的《堪培拉剑与海盗的故事》。他是陷在大涡流中的水手。他极力向上方望去,翻腾的水流在他头顶。将他团团围住的这片大海的直径只有五米左右。

  方向感回来了,随之而至的是有条有理的思维。伊泽尔翻了个身,向下方和后面望去。没发现追兵,也许有没有追兵都一样。身边的水流被他的血染红了,他能尝到自己鲜血的味道。寒冷放慢了失血速度,减弱了疼痛,但同时也在麻痹着他的双腿和没负伤的胳膊。

  伊泽尔透过湖水四处张望,想判断自己周围这个有空气的气泡离朝外的水面有多远。阳光射来的方向上,湖水好像不深,可是……向下望去,他看见了遭到水流破坏的森林。透过涌动的湖水,他能看到森林的残迹。这层湖水最多不过十多米深。我算逃出来了。他的气泡本身就在向下飘落,缓缓飘过北爪的天空。

  向下飘落。原因是这里的微重力,还有湖水撞上洞窟顶部所产生的反冲力。但汹涌澎湃的水流就在他身周飞窜,翻波吐浪。他的腰腿在浪头上一撞,向上弹起,带起了一串颤动的水珠,和他一起在空中旋转着。周围嶙僻叭叭响成一片,一片机械噪音。离构成水墙边框的钻石洞壁只有不到一米了。他伸开双臂,旋转刚停,受伤的肩膀却撞上了洞壁。伊泽尔疼得眼前一黑,眼前的一切骤然消失。

  他只晕过去了一两秒钟。醒来后发现,他距离湖床大约五米,附近的岩石上布满苔鲜。这是过去的湖水与岸边齐平的地方。还有那种嚼僻叭叭的声音……他朝湖床望去。数以百计定位器控制的侍服阀,仍旧继续着它们协调一致的破坏活动。正是这种活动将湖水掀了起来。

  伊泽尔攀住湖床上粗粗切削过的岩石。离上面只有几米,离木屋不远……离木屋过去所在的地方不远。那边还看得出地基,房屋框架仍旧支撑着没倒。至于其他的,一百万吨水的运动,虽然缓慢,但也足够把这个地方冲刷一空。碎石仍在不断飘起,打在木屋残骸上。

  伊泽尔从一个地方挪到另一地方,只靠一只好手攀着废墟。湖水已经稳定下来了,形成一个水层,拥住森林,爬上洞窟远处的石壁。它仍然不时涌动一下,一颗直径十米的大水珠在空中飘着。大部分湖水最终还是会沉人低洼的湖床,但阿里·林的杰作已经彻底毁了。

  痛楚稍减,但事情的来龙去脉伊泽尔已经有点记不清了。托马斯·劳好像与他那几个随从一起陷在被淹没的森林某处,伊泽尔亲眼见到他们沉入林间水流。他想起了自己当时的胜利的喜悦。范,我们胜利了。但这并不是他们的原定计划。事实上,劳不知用什么方法看破了他们的伪装,差点把他们俩人全杀了。劳或许根本没陷在这里。要是他逃出了这个洞窟,他完全可以觅踪寻迹抓住范,或者赶到L1-A o

  他的恐惧已经远去,渐渐消失。一缕缕戮勃的鲜血缓缓飘起。他低头检查手臂的伤势。马里的电击枪打碎了他的手肘,撕裂了一根动脉。更早些时肩头所受的伤,加上受到的折磨,这时却无意中起到了止血带的作用。可我还是会慢慢流血过多而死。正常情况下,这个念头会让他极度惊慌,可他现在却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彻底放松,休息一会儿。然后你就死定了,然后,托马斯·劳或许会取得最后胜利。

  伊泽尔强迫自己不断飘动。要是能止住血就好了……可他连脱下外套都做不到。他的思绪慢慢从这些不可能做到的事上飘离开去,脑海中一团灰色渐渐化开。剩下的最后时刻该做点什么?他择路飘过废墟,视域已经大大收缩,只能看到眼前几厘米的地面。要是能找到劳的巢穴该有多好,哪怕只找到一个通讯链接都行。至少我可以提醒范。可是没有通讯链接,有的只是无尽的废 墟。冯精心培育的木材都已化为碎木,连木纹都粉碎了。

  一个压碎的衣橱里伸出一只赤裸的白色手臂。恐怖又神秘,伊泽尔的头脑吓得僵住了。我们落在这儿的还有谁?奥莫,对。可这 只手臂赤裸着,亮闪闪的,白得毫无血色。他碰了碰手臂尽头的手,它转动着,在他的指尖滑动。啊,原来不是尸体,只是劳最喜欢的那种封闭式压力服。幽暗的脑海中浮起一个念头,或许它能止血。他拽了拽压力服的衣袖,它飘过来,卡住了,又挣脱了。他抓着地面的手一松,一时间,仿佛在与那件衣服翩翩起舞。左袖筒敞开着,前面联着分指手套。他将左臂穿进去,手指直到肩头全部套进衣袖。他拉着衣服,让它从后背绕过来,受伤的右臂进了右边袖筒。现在他尽可以流血至死,没人能看见一滴血迹。系紧衣服。他动着身体,让衣服套得更合适。好紧,这可是真正的止血带。他的左手抚过重伤的右臂,轻轻一捏,下面一阵剧痛。但压力服作出了反应,收紧了。只听一声痛苦的呻吟,仿佛来自远方。是他自己的声音。他一时失去了知觉,醒来时才发现自己头顶着地面,轻轻飘浮着。

  右臂现在已经固定了,压力服收缩到了最大程度。这种服装款式真是让人疼得要命啊,或许它能让他活下来。

  他从飘过的水流中吸了几口水,竭力理清自己的思绪。

  身后响起抱怨似的猫瞄声。原来是小飞猫,滑过来依偎在他胸口和那只好胳膊之间。他伸手摸了摸,小猫的身体不住地颤抖。“你也碰上麻烦了?”他问,声音嘶哑难听。小猫那双大大的黑眼睛望着他,然后使劲往他怀里拱。真怪,要是小猫觉得不舒服,一般都会躲着人。虽说它们身上有跟踪器,这一点还是让阿里·林很头疼。小猫身上湿挽渡的,但样子还挺精神。也许……“你是来安慰我的吗,小家伙?”他感到小猫打起呼噜来,它的身体热乎乎的。他笑了,有个小动物听他说话,他感觉自己好多了。响起一阵翅膀扑打的声音。又来了两只。两只。飘在他上方,生气地瞄瞄叫着,好像是说:“你把我们的园子怎么了?”也可能是:“我们要吃饭。”它们绕着他转来转去,小猫仍旧拱在他怀里,并没有被轰出来。接着,最大的那只长着大耳朵的公猫“噢”地从伊泽尔身边飞走,落在废墟中最高的一处,向下望了望伊泽尔,梳理起自己的翅膀来。这家伙,看上去一点水都没沾着。

  废墟中最高的一处……一根直径约两米的钻石管道,上面还有一个金属盖子。伊泽尔突然意识到自己望着的东西是什么:劳巢穴中的一段雨道,极有可能是那条直通L1-A的雨道。他沿着山坡飘过去,来到那根上面扣着金属盖的管道前。公猫拱起背,很不情愿把地盘让给文尼。这些家伙,到现在这个时候还跟平时一样,地盘观念极强。

  金属盖原来是舱门,上面的控制灯闪着绿光。

  他望着那只大公猫,“你心里清楚,解决问题的办法就在你屁股下面,对不对,伙计?”他轻手轻脚将怀里的小猫抱出来,把猫从舱门控制机关上轰走。舱门滑动着打开了。这些笨蛋小猫会不会跟着他进去?他最后挥挥手,把它们赶远一点,“我不管你们心里怎么想,但跟着我实在不妥当。挨了电击枪可疼得要命。”

  顶楼的协同工作大厅被附属座位塞得满满的,挤得让人很难飘过那些拐角。就在西利潘关闭聚能者通讯链接的那一瞬间,这个地方变成了疯人院。特鲁德拼命飘开,躲开朝他伸来的胳膊,龟缩到工作大厅顶端的控制区。“他们真的非常、非常不喜欢被迫脱离自己的工作。”

  眼前的景象比范想像的更糟。要不是聚能者全被固定在各自的座位上,他们准会向他和特鲁德发起攻击。他看着这个易莫金人,“链接必须切断。这是劳的力量的核心,现在他可指望不上这份力量了。我们要夺过整个L1的控制权、特鲁德。”

  西利潘两眼发直,这段时间里受的震动太多了。“整个LI?这是不可能的……我们可算全死在你手里了,范,至少我肯定死在你手里了。”眼神里又恢复了几分活气,无疑是在想像劳和布鲁厄尔会怎么收拾他。范伸出空着的手扶住他。“不,我会赢的。只要胜利者是我,你就能活下来。蜘蛛人也一样。”

  “什么?”特鲁德咬着嘴唇,“对呀,切断聚能支持肯定会拖住里茨尔,让他的行动放慢。那些该死的蜘蛛人说不定真的还有一线希望。”他的目光又涣散开来,嚎朦陇陇地,好像望着远处的什么东西,“范,你到底是什么人?”

  范的声音很轻,只稍稍压过下面大喊大叫提要求的聚能者的声音。“眼下,我是你惟一的希望。”他从口袋里掏出刚刚收缴的西利潘的头戴式,递给对方。

  特鲁德小心地抚平皱成一团的头戴式,然后扣到眼睛上。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们这少L还有一批头戴式,我给你弄一副来。”

  范笑了。西利潘以前从来没见过他露出这种狡猾的笑容,直到两百秒前。“不用,我有更好的设备。”

  “噢。”特鲁德的声音很低。

  “现在,我要你评估一下受损情况。你有没有办法让这儿的人工作,又不让劳切断?”

  特鲁德愤愤地一耸肩,“你知道这是不可……,’他又抬头看看范,“或许吧,或许可以做些小事。我们可以做点儿离线运算的活儿。说不定我还能骗过那些负责数字运算的聚能者……”

  “好样的。让这些人安静下来,看他们中间有没有人能帮把手。”

  两人分开了。西利潘向下飘到聚能者中间,嘴里唠叨着抚慰的话,将情绪波动的聚能者呕吐的秽物收进口袋。他的抚慰没起什么作用,吵嚷声更响亮了。

  “我需要更新跟踪数据!”

  “金德雷国作出的反应没有翻译,翻译文本在哪儿?”

  “你们这些大笨蛋,通讯链接丢失了!”

  范从侧面溜过天花板,向下观察着一排排座椅中的聚能者,倾听着他们的抱怨。远端的墙边,安妮和她的另一个助手一动不动地悬在供过往人们休息的支撑点上。她现在应该很安全,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正在进行的是你最后的战役,一两个世纪前你以为已经输掉了的决战。

  范的眼底,图像不断淡入淡出。他已经启动了顶楼绝大多数区域的无线微波脉冲动力。在这个区域内,他有大约十万个已经激活的定位器。他的眼底仿佛伸出一道明亮的光,光的手指在顶楼探索着,伸向群集着定位器、能够向他反馈信号的一切地方。

  判断形势,判断形势。范的目光扫过协同工作大厅内外聚能者的屏幕输出。窄巷内,只有少数聚能者仍旧锁在自己的小舱室里,全都是当前行动用不着的专家。工作数据流被阻断后,他们中的许多人都狂性大发。范轻轻松松地切人控制系统,打开一些输送进来的通讯信道。有些情况他必须掌握,这些情况或许能让聚能者的情绪缓和下来。特鲁德紧张不安地抬起头,他注意到有人正在摆弄他的系统。

  范的触觉伸出顶楼,在庞杂体表面上搜寻着定位器发出的微光。有了!两组孤立图像中的一组,传输率很低,黑白图像。一瞥之下,他发现一艘交通艇在裸露的岩石上着陆了。该死!S745号闸道。如果劳想出办法打开那道舱门锁,不用想就知道他下一步会去哪儿。

  一瞬间,范只觉得恐惧汹涌而至:潮流不可遏止地逆转了。嘿,这种感觉倒真跟重新回到年轻时一样。在劳到达L1-A之前,他只有大约三百秒。现在已经不用保存力量了,手里掌握的一切都得用上去。范发出指令,将所有能起用的定位器全部调动上线,哪怕没有动力的也罢。它们那个小小的电容里还残留着一点弱电,每一个都足以传递十来个信息包。用得好的话,他仍旧可以得到管用的输人一输出信号。

  在他的眼底,图像缓缓成形,一个比特接一个比特。

  范在三面墙之间飘动着,小心地让自己别进人聚能者能够到的范围,不时闪避飞过来的键盘和饮料泡囊。但新进来的数据起到了镇定作用,译员区已经差不多平静下来了,译员之间的交流大多局限于本地直接对话。范朝下方飘去,来到特里克西娅·邦索尔身边。这女人伏在她的键盘组上,全神贯注。范切入来自无影手号的数据流。这里应该有点好消息,里茨尔和他那一伙的行动应该停顿了,就在他们准备实施大屠杀的关键时刻……

  他花了一秒钟才才适应了这种多元数据流。里面有提交给译员的数据,弹道数据,发射密码。发射密码?布鲁厄尔实施了劳计划的诱导攻击!实施得相当笨拙,协和国相当大一部分武器肯定会保留下来。弹道呈上升弧线,每秒数十发。

  片刻间,范的注意力全部被这恐怖的一幕吸引住了。劳打算消灭一个世界上的半数人口,而里茨尔正不遗余力完成这一大规模谋杀。他切人特里克西娅·邦索尔最近几百秒的工作记录。这份记录在她的工作数据被切断处乱成一团,从本质上说,这跟其他人的呕吐没什么区别。一连许多页不知所云的胡扯,还有许多乱一七八糟的文件,上面甚至没有标注工作日期。一段几乎有意义的话忽然跃入他的视线。

  有句老话正好说到了点子上:太阳渐暗的时期,世界最美好。的确是这样。气候宜人,既非炎热也非酷寒;一切都显得从容不迫,逐渐放慢脚步。绝大多数地方都会有好些年四季如春,夏天不热,冬天不冷。渐暗期历来是最浪漫的时期。这个时期向所有高等生物发出诱人的呼唤,让大家舒缓下来,放慢步伐。这也是世界终结之前的最后一段准备期。

  舍坎纳·昂德希尔误打误撞碰上了好运气,正巧赶在渐暗期那几年间天气最好的几天出门。这是他第一次前往陆战指挥部··甲…

  这显然是特里克西娅翻译的一段文字,就是那种气得里茨尔·布鲁厄尔火冒三丈的“人性化描述”。可是,昂德希尔“第一次前往陆战指挥部”?这是怎么回事?这肯定是上一个暗黑期到来之前的事。托马斯·劳怎么会提出这么奇怪的要求,要查阅从前的这种记录?

  “全都搞乱了。”

  “什么?”范的意识回到协同工作大厅和聚能者不耐烦的声音上。刚才说话的是特里克西娅·邦索尔。她的目光好像注视着远方,手指抽搐似的在键盘上敲击着。

  范叹了口气。“是啊,你说得没错。”他回答道。不管她指的是什么,这句回答都完全适用。

  无动力定位器网络的低传输率同步过程结束了:他有了来自L1-A的图像。如果沟通再好一点,说不定可以接通L1-A附近的电子喷射推进器。那儿没有多少运算处理能力,但那几个电子喷射推进器和其他电子喷射器联成了一个喷射网……更重要的是,我们或许可以利用那些电子喷射推进器本身!如果能把它们中的几十个瞄准统领大人,“特鲁德!那些负责数字运算的聚能者,你处理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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