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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中篇小说)儿啊,娘无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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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9 20:54:1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儿啊,娘无钱……(暂定名)
               (一)
    房间里很静,静得能听得见针掉下地的声音。
    要不是墙上石英钟“哧——哧——”的流动声,显示这个家还有点生气外,那么,这里就像远古的墓穴,寂静得让人腿脚发抖。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是应该做最后的告别了。
    谢茹站起身来,转头看了看房间。房间都已收拾过,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窗户的一角玻璃也已修好,窗帘也重新洗过,其他物件一切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没有什么再要拾当的了。她不放心,又推开儿子的房门。儿子的房间她打扫得更加仔细,各个角落都擦洗了几次,没留下一丝灰尘;儿子盖的被子、穿的衣服和鞋子、用的床单等,无论脏与不脏,她都浆洗了一遍,晒干,叠放在儿子伸手可及的地方……末了,她又走到客厅里、厨房间,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拾掇的。她认真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没有,都没有了。这才又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柜门,拿出早已不用的化妆盒,精心地收拾起自己来……
    镜子里的自己,就像秋天的桔子皮——又黄又皱。谢茹对着镜子,除目光有些呆滞外,脸上别无表情。她拿出粉饼、眉笔、口红等,在那张曾经俊俏,如今饱经风霜,显得苍白、瘦削的脸上,描来涂去。有多年不曾这样打扮自己了,谢茹都不知道该怎样化妆,该怎么修饰,该如何下手。她拿着眉笔的手有些颤抖,觉得无所适从。唉——她叹了口气,罢、罢、罢了,即是我不化妆,他也不会嫌弃我吧!谢茹心里这样想着,随即来到水池边,用水把刚刚抹上去的脂粉冲洗得清清爽爽。就这样,素面朝天吧。看着自己洗去铅华,布满细密皱纹的脸,谢茹自言自语地说:你不喜欢,也没办法。二十年了,能不老吗?
    是的,谢茹要去见一个人,去见一个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虽然谢茹每年都去看望他这个人,但她总是远远地看,而不能走近他。今天,她要彻底地走近他,义无反顾地和他牵手,永不分离!
    想到这里,谢茹又情不自禁地看一眼墙上挂着的,镶在玻璃框里的照片。照片里的他永远是那么的帅气、英武,嘴角间挑着迷人的微笑,眉宇间透着凛然的豪气;一身军装,更洋溢着朝气蓬勃的青春年华。一颗红心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边,定格成他永久的肖像。谢茹目视着他永久不变的年轻脸庞,只觉得心也沉沉,意也沉沉。默默地告诉他:对不起,我没有完成你的嘱托,没能将我们的儿子培养成才、成人,甚至成家。为什么?我今天就去向你汇报,告诉你一切的一切……
    照片上的他离开谢茹母子已经二十年了。二十年里,谢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他。每逢夜深人静,每当青灯照壁,谢茹总期望着他从照片上走来,走进她的梦里,走进她的生活——可是,每次期望,都变成失望,都凝聚成枕边的一滩泪水。多少次,谢茹都想去和他见面,都想扑进他的怀抱。但一次次的冲动,都被无情的现实所压缩,使她不能意随心动地跨越雷池——因为他们的儿子,还没有成才、成人,甚至成家。就这样,过去了一天又一天,逝去了一年又一年。今年,已经整整二十年了,儿子也已经长大了,她终于下定决心,要离开儿子,去见他,去和他见面,告诉他心中的悲与苦,向他诉说胸中的爱与恨。
    时钟敲了五响,谢茹心里悸动了一下,是下午五点。快到时候了,她找出自己最好的衣服:一件暗红色的风衣,配上浅黄色的丝巾;裤子是深色的,有大半成新;高跟鞋有好几年了,她一直舍不得穿,今天被擦得透亮,看不出新旧来。当她穿上这些衣服,对着镜子照看自己时,觉得这些衣服虽然都不是新的,但穿起来还都得体,也不显得寒酸。要不是去见他,她还真舍不得穿这么好看呢!
    谢茹知道,她收拾好自己,就收拾好一切。因为她替他准备的烟酒、吃食等都准备好了;送自己去和他见面的载体也都备妥。此时,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完全收拾停当。
    就要离开这个家,到他住的地方去,想想还真有些舍不得。谢茹又在房间里转了几转,房间始终是冷冷清清的,冷清得使人毛骨悚然。不过她也已经习惯这种冷清。大多时候,都是她一个人呆在这个家里,儿子很少回家,即便是回家,也是跟她要钱要物,要这要那,然后母子俩免不了大吵一场,接着儿子就扬长而去,留下她独自一人伴守冷屋,向隅而泣。这不,儿子又有好多天不回家了,她不知道他到那里去,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她就要离开这个家了,还想最后再见儿子一面。可是,儿子不在,她叹息,无奈,茫然。
    到了最后时刻,该做最后一件事了。谢茹关好自己的房门,掏出身边的钥匙,从箱子里拿出一只精制的小木盒。木盒是用红绸缎包裹着,绸缎已经褪色,上面铺满了泪渍。这些泪渍,随着岁月的风化,早已嬗变成一圈圈淡红的图案。每幅图案,都是她的泪水洇染而成的花纹。她不知道,在这块绸布上,已经聚集了她的多少泪水。一层一层地叠加起来,可能会是一盆、一缸、一河?
    每次打开木盒,她都是小心翼翼地先展开绸缎,然后凝神静气地看着木盒,想象着木盒里的世界。这次还是这样,她把木盒捧在手里静静地看着,静静地想着。木盒儿不大,一本杂志见方,高也就十几厘米,紫红色,有一只闪光的小铜锁,紧紧地锁着。里面放的是什么,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她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因为这是她的世界,是她灵魂的皈依。儿子早就知道有这只木盒,早就想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她在无可奈何的时候,也想让儿子知道。可是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她还是忍住了,坚持没有告诉儿子这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为此,儿子和她大吵过多次;也为此,她的泪水又多抛洒了几次……
    今天,她再一次把小木盒打开。里面能留给儿子的只是一张存单,一张二十年前的存单,一张她身边仅有的最后的存单——这是一张中国工商银行的存单,整存整取,定期二十年;这张存单的纸质没现在的厚,也不是现在的草绿色,而是粉白色。她保管了快二十年了,再有三个月,就到期,就可以拿来使用了。儿子不是早就想要这份存单了吗?妈妈今天拿出来给你,你该怎么花就怎么去花吧,你想怎么用就怎么去用吧!妈妈不管你了,也管不了你了——她拿着这份存单,就像捧着一个生命,她把这个生命捧了二十年,现在她要松手了,要把这条生命传给儿子,让儿子去继承。
    原本,她是想亲手把这份存单交给儿子的,可是儿子没有回来,她无法亲手交给他,只好写了一封信,连同存单一起,揣进了信封里,放在自己房间的桌子上。当她把存单从木盒里取出来时,就像把自己的灵魂从身体里抽出一样,顿时觉得整个身子都变得轻飘飘的,像一片没有生命的鸿毛,悬在了空中。木盒里只剩下一本笔记和一张烧焦的照片,她知道儿子不喜欢这些东西,她还是带走吧,带给他。他需要,她自己也需要!
    她记得很清楚,这本笔记本是他临走前,她特意买给他的。绿皮封面,封面有“英雄”两个大字,内页里有家乡苏州园林的风景插图,还夹着他们一家三口的合影照片。他和她,还有儿子。那时,儿子还小,只有二周岁半。待到这本笔记重新回到她手上时,绿色的封面已被染成了红色,合照中的他也失去了半个身子,只有青春的笑脸依旧灿烂地对她凝望。她翻开封面,扉页上是一行行娟秀的钢笔字,那是她自己的笔迹。这是一首诗,是一首临别赠言,她不知看了多少遍,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今天再一次看到这个赠言,还是能把她拉回到那个阳光明媚的春日——
    那是在送他归队的候车室里,她牵着他的手,在等着进站的列车。刚刚聚首,今又分离,此去经年,何时再归?他们默默相视,心中有万语千言,但谁都没有开口,只是孕育在眼睛里,包含在目光中。此刻,她起了什么,连忙拿出这只绿皮笔记本,打开扉页,把自己的千言万语,凝聚在笔端,飞笔疾书写下这首临别赠言:
               你就要走上前线
               请带去我的依念
               过去的时光你莫要忘记
               风华岁月里的希望与爱恋
               每当朝霞升起  每当小鸟呢喃
               啊,请你不要忘记
               一声声都是我殷切的期盼和思念……
    可是,在一个朝霞升起的早晨,这本笔记本又重新回到了她的手中。她用颤抖的双手打开内页,里面除她的赠言外,只有他短短的几句话,她读着读着,止不住泪水长流——
    唉,谢茹合上笔记本,依旧夹着照片,依旧把它放在木盒里,依旧用小铜锁锁上,依旧用红绸布包好。她做完这一切,便把这只木盒和送给他的吃食放在一起。这时,墙上的时钟指向五点半,屋里开始暗了下来,房间里越发觉得冷清和无趣。多少年来,她大多是在这种冷清和无趣中度过。
    人类的现实生活本身就应该过的是一种乐趣和热闹,没有乐趣和热闹的生活,便不成为生活。谢茹不愿再过这种没乐趣的清冷生活,不想再为这种生活所羁绊,她要去寻求一种新解脱,去追觅他,过崭新的她从未体验过的生活。心意已决的她,便不再迟疑,拎着行李,拉灭室内的电灯,转身,开门!
    就在她打开房门,正准备一脚跨出去的时候,蓦然看到儿子站在门口。
                                      
             (二)
    儿子郑平回来了,和她迎面而立。
    她的脚没有跨得出去,怔着,站在屋里!
    儿子和她对视了一下,没有表情,没有喊她,也没有和她说话,而是侧着身子,挤进了屋里。
    她木然,手一松,拎着的行李掉在了地上。
    这样的母子相对,她已习以为常,并不感觉到奇怪。奇怪的是,儿子这个时候回来干什么,是不是冥冥之中受到什么提示,特地来送她吗?还是满足她的心愿,让她再看最后一眼?不像,都不像。她又退回到屋里,想看看儿子究竟在干什么。
    她推开儿子的房门。
    儿子郑平并没有闲着,他在收拾衣服。衣服都放在显眼的地方,郑平很容易找到他需要的衣服。不一刻,他就把该要找的衣服都找齐了,并用了一只旅行包装了起来。见到母亲在门口看他,他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埋头装他的衣服。是不是要出远门?是不是也想离家出走?谢茹不知道,也没有问。就是问,他也不会告诉她。近年来,母子的对立已形同水火。她知道儿子恨她,但她无法抹去儿子心中的恨,因为她无法满足儿子的需要……

       儿子挎着旅行包,走了。她在背后看着,无语,心如刀绞!
    郑平的脚已跨出门外,但又抽了回来。她心里一动,以为儿子要叫她,或者要和她说些什么。但是,没有。他回过身来,扫了一遍这个屋子,屋子里的东南西北,最后把目光定在母亲的脸上,冷冷的。她的心一颤,憋不住,喊了一声:平儿!
    儿子郑平并没有珍惜母亲最后一句唤儿声,而是背起挎包,扭头就走,直冲门外。

    见此情景,谢茹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椅子上,泪珠儿叭叭坠落!
    儿啊儿,这就是儿,这就是我含辛茹苦抚养长大的儿。母子之间的感情,已经荡然无存,剩下的就是隔阂、陌生和仇视。人生的可悲之处,莫过于没有爱情、失去亲情。而这两种感情,对于谢茹来说,相继失落。怪她吗?不应该怪。她有一肚子的委屈,却无处诉说。抬头看着墙上他的照片,顿觉心中满腔的怨恨,都要向他发泄。是他,是他……是他让她失去了爱,是他让她背着沉重的木枷,是他让她独守空房二十年,她恨他的那几句留言:
    “明天就要投入战斗,我们连担任主攻。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和你见面。如果我光荣了,不要伤心,也不要哭泣,好好抚养我们的儿子,使他成人、成才、成家。还有……”
    她又想起那本笔记。那笔记里的几行字,像千斤重担,压在了她的肩上。从此,她背着这副重担,艰苦跋涉了二十年,须臾不敢掉以轻心。二十年,在人类历史上,虽说是一段不长的光阴,但对于一个人的生命,却是那么的悠久漫长。这二十年,几乎耗尽了她的精力,耗干了她的心血,耗白了她的鬓发,耗皱了她的面容,耗光了她对生活的热情和勇气,也耗完了生活对她任何的机遇与厚爱。耗到如今,她除了一腔悠怨,别无其他,只落得孤身一人,枯坐在冷屋里,寻思着与他会面的路径。
    要不是儿子回来,她已经到了他居住的地方,和他一起把酒聊天,诉说衷肠。可是,儿子的这一“打搅”,让她去意彷徨,禁不住犹豫了起来。她这一走,儿子怎么办,岂不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儿啊,母亲已经为你耗掉了一切,难道这最后的选择还要被你剥夺吗?她再次抬头望着墙上一家三口的照片,望着照片上的儿子;儿子被她紧紧地抱着,而她则依偎在他的胸前。多么幸福的画面,多么甜蜜的家庭。可是一颗炮弹,打碎了这种甜蜜和幸福,打折了家庭之舟的桅杆。从此,她独立撑着这只没有舵手的小舟,航行在二十年的风雨中。儿啊,这二十年都是在为你活着,最后就让母亲由着自己的意志选择一次吧。她不再犹豫,也不再彷徨,捡起地上的行李,毅然地,跨出了家门。随着防盗门的关上,她知道,她和这个家就永远说再见了,她不想再打开这个门,也打不开这个门了——因为她再也没有带回家的钥匙。
    虽说这样,她还是回过身来,趴在自己家的门沿上哭着——为自己无言的人生、为一个失败的母亲!哭完后,她抹抹眼泪,决定不再哭泣,不再流泪,来一个潇洒的转身,轻轻松松下楼去。
    时至晚秋,梧桐叶落满地。在城市昏黄的灯光下,谢茹还是了无心绪,她踏着落叶,蹒跚而行。
    她和他相距在城市的对角线上,一个在东南,一个在西北。穿越城市,需要好长时间,是乘地铁、是搭公交、是打的士,还是步行?谢茹一时拿不定主意。路灯一闪一闪的,眨着疲倦的眼。公交站到了,正处上下班高峰期,她试着挤了一下,没挤上;的士很多,川流不息,可里面都坐着客人,她多次招手未停;坐地铁?要跑好大一段路,还要转个大弯子。谢茹想来想去,步行吧,这样可以越过城市中心,好再看一眼这座日新月异的城市。

       城市在急剧地膨胀着。二十多年前,他们的棉纺针织厂,还搭不到城市的边缘,可是今天,已经被这座城市裹得紧紧的,抱在了怀中。想到棉纺针织厂,想到自己工作、生活、战斗的地方,她止不住酸甜苦辣一起涌上心头。想不到那么兴旺繁荣的国有企业,那么朝气蓬勃的年轻企业,却落得个关停并转的可叹下场。偌大的一块地皮,却成就了房产开发商淘金的梦想。每思于此,她都痛心不已,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也恨自己性格的软弱,更恨自己既没有贪心也没有雄心。如果,如果的如果……她在追忆二十多年逝去的时光,不知不觉,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旅途伴着棉纺针织厂的历史一起,就像一幅长卷,在她眼前铺展开来……
             三)
    二十岁的女孩,正是抖擞翅膀,放飞梦想、放飞希望的年龄。当二十岁的谢茹揣着南京纺织工业学校的毕业证书和分配通知,背着行李来到新星棉纺针织厂报到时,她看到的是一座崭新的厂房,伴随着厂房的是一台台刚刚拆封的机器,以及一张张充满活力的青春脸庞。她暗下决心,要在这现代化建设的大潮中,博风击雨,战天斗地,把自己学到的知识,全部运用到实践中去,为祖国的纺织事业,为这个火红的时代,添砖加瓦,贡献自己的青春和力量。
    果然,两年不到,凭着她的水平和能力,她就被提拔为厂团委书记,成为厂里最年轻的中层管理人员。她的眼前,顿时铺满鲜花,叠着锦绣。随着事业的顺利开展,美好的爱情也频频向她招手。不过,那是一个崇拜英雄、崇尚军人的年代。谢茹也和其他女孩一样,对军人特别崇拜和向往。于是,她谢绝了众多男孩的追求,把自己的爱情坐标,定格在八一军旗上。也许是天从人愿,在她们厂团委和当地驻军组织的一次联欢会上,她认识了他——一个叫郑志强的现役军官。
    在那次军民联欢舞会上,作为组织者的谢茹,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自己的白马王子,她只是为工厂里的姐妹们与当地军官搭建爱的鹊桥。谁知,当翩翩走来的他邀请她跳舞时,她震惊了,自己夜思梦想的,不正是他吗?这位年轻的军官,是那么的帅气、英武,嘴角间挑着迷人的微笑,眉宇间透着凛然的豪气;一米八以上的个头,在军装的衬托下,更显得挺拔俊朗;皮肤微白,颧骨微突,眉毛微浓,鼻梁微翘……整个脸面都洋溢着荡人心弦的力量。谢茹傻傻地跟着他旋转起来,本来善于跳舞的她,竟显得那么地不自然,舞步也觉得有些凌乱,踩不上点子;而他倒是不急不躁,带着她,跟随着音乐节奏,娴熟地踏着乐点……
    一曲、一曲、又一曲,他们尽情地享受着光的转动,声的铿锵,情的交融。一曲终了,舞厅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她这才发现,舞池只有他们两个人,其他人都站在旁边,欣赏着他们优美的舞姿。谢茹见此情景,有些害羞,连忙号召大家跳起来,而她自己,和这位年轻的军官在舞厅的一角,手拉着手,喁喁私语起来。
    毫无疑问,郑志强——这位英俊的副连长,成为了她生命中最重要人,成为她幸福小家庭的舵手,成为她家庭之舟的桅杆。可是,在他们的儿子两周岁的时候,在他们充分享受着爱情和天伦之乐的时候,升为连长的他和部队一起,离开了这座城市,被调防到南疆。
    从此,谢茹又多了一份思念和期盼,希望他早点凯旋归来,希望他平安荣归故里。因此,在工作之余,她把生活的重心全部压在了儿子身上,她期盼着儿子快快长大,将来接爸爸的班,做个真正的男子汉,做妈妈的坚强后盾。然而,生活并不会把快乐和幸福永远钟情在一个人身上,就在谢茹一边精心育儿,一边认真工作,一边思念着远方的他,陶醉在甜蜜与向往中时,一纸命令,他被投放到战场。
           你就要走上前线
           请带去我的祝愿
           冲锋的路上你莫要回头
           炮火硝烟里有我在你身边
           每当雾来细雨  每当风吹云散
           啊,请你不要忘记
           一阵阵都有我深情的叮咛和祝愿
    就在奔赴战场的前夕,他回来了,部队只给了他五天的假期,这是他们最后的团聚。可是,他在家里刚呆了两天,一封让他立即归队的加急电报,结束了他们短暂的欢乐。他义无反顾地走了,在送他上列车的候车室里,她把这首临别赠言连同自己的一片真情和爱心一起,凝结在书页上,蕴含在笔记里。谁知,就在那冲锋的路上,就在那炮火硝烟里,他倒下了,再也没有回头。留给她只有那本绿皮笔记本和几行遗言,以及烧掉半个身子的全家合影照片。噩耗传来,谢茹昏厥了过去。她没想到她的幸福这么短暂,她没想到人的生命这么脆弱,她没想到她的打击这么巨大,但是她醒来后,忍着悲伤,没有哭泣——因为他是英雄,他是为国捐躯,重于泰山。作为英雄的妻子,她在守卫着他的光辉,绝不能在他血染的灿烂上留一点灰尘。她做到了,无愧于英雄妻子的称号。然而,在热情和鲜花过后,迎接她的便是生活的艰辛和心灵的寂寞,这种艰辛和寂寞需要她独自去面对,需要她一个人去承担。
    这时的谢茹才深切地体会到:此后,在她的人生道路上,并不再铺着鲜花;在她生活的字典里,并不再写着幸福;在她爱情的征途上,并不再存有甜蜜……好在,她拥有和他的爱情结晶——他们的儿子郑平,他成了她永久的精神支柱,她要遵照他爸爸的嘱托,把儿子好好地培养,使他成人、成才、成家……

                                 (四)
    失去丈夫,是人生中最痛苦的一件事。谢茹正值青春年华,就失去了自己最心爱的人,至今想起来,她仍然感到悲痛不已。
    晚秋的风,吹在人身上凉丝丝的,谢茹打了一个寒战,觉得有些冷。她把风衣领子翻直起来,又把丝巾紧了紧,这样好挡住灌进脖子里的冷气。已经是晚上七点多钟了,街上的人和车明显少了些,过了下班的高峰期,路上也不再堵塞了。谢茹加快了脚步,向着她心中的终极目标赶去。她走过了一个街口又一个街口,越过一个绿灯又一个绿灯,每走一步,就向他靠近一步,也就与那个已经不存在的新星棉纺针织厂远离一步。因此,这一步的一步,就像二十年的日历,在她的脑海中一页一页地翻展着——
    他的牺牲,对谢茹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但谢茹也知道,失去了就不再拥有,离开了就不再回来。因此,在以后的岁月里,谢茹不再有思念和期盼,总是把自己一腔心思和全部精力放在工作和培养儿子身上,在她的生活日历上,唯独缺失了自己的一页。
    不用说,这时候的谢茹,风华正茂,魅力无限。二十七岁的女人,已除却了少女的青涩,更增添了成熟少妇的妩媚和性感,加之谢茹本身就有着俊俏脸蛋,魔鬼身材,通体都鼓荡着女性的力量,走在大街上,不可避免地会吸引许许多多异性的目光,自然仍有众多的追求者,其中不乏帅哥俊杰。只要她愿意,找一个条件好一些的,档次高一些的,长相酷一些的男士,可以说是俯拾即是。但对于曾经沧海的谢茹来说,这一切候补的情感,已实难再打动她的心弦,
    她的心思,除了儿子,还是儿子。工作对她来说,已经得心应手,她也走上了厂级领导岗位,被提拔为棉纺针织厂的工会主席。
    厂里有幼儿园。白天,她把儿子寄放在幼儿园里,晚上再带回家去,承担一个做母亲的义务。儿子从小体弱,抵抗力差,经常生病,一不注意就头疼脑热,伤风感冒,这可急坏了谢茹,她到处想方设法地寻找一些增强身体抵抗力的蛋白类药物,给儿子注射,好让儿子的体质有所增强。
    谢茹清楚地记得,在1986年除夕的前几天,儿子患重感冒,持续高烧,到厂里医务室挂了一天的水,还是不见效果,眼看就要过年了,工厂要开始放假,她年前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比如为职工发放福利,慰问离退休老职工等等,这些都需要她这个工会主席去安排处理。她没有办法,只好把儿子先放在幼儿园里,请幼儿园里的老师帮她照看及到医务去打针挂水。等处理完这些事,也只有半天的时间,再来看望儿子,儿子的高烧仍然未减退,病情好像在加重。她预感不对,急忙抱着儿子,冲出门外,就近乘车去市第三人民医院。
    第三人民医院的值班医生是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女子,她稍稍一检查,辟口就问谢茹早干什么去了,小孩病到这种程度才抱来,还来得及治吗?
    医生的话,听得谢茹心惊肉跳,她不知道儿子病到这种程度,那位医生诊断说是严重性肺炎加脑炎,已经无法治疗,他们这里回天无力了。听到医生这话,谢茹目瞪口呆,怎么会这样啊,她哭了起来,放声地哭着,然后扑通跪在医生的面前,请医生无论如何救救她的儿子,救救儿子……医生还是摇着头,说他们真的无能为力,让她赶快到其他再大一些的医院去看看。
    眼看着儿子一点点地沉了下去,谢茹不敢有半点的迟疑,抱着儿子,发疯似的跑出门外,一边跑一边哭着喊着,向市第一人民医院直冲而去。凛然的寒风鞭打着她的脸颊,生疼生疼,泪水也被凝结成冰冻,咬着她的肌肤,又痒又痛。她全然顾不到这些,只是一个劲地往第一人民医院跑。当她跑到第一人民医院急诊室时,已是精疲力尽,把儿子放在值班医生的办公桌上,一边叫着:快,救我儿子,救救我儿子……叫着叫着,自己就瘫在了地上。
    年轻的值班医生楞了一下,然后拿起听筒检查儿子的病情,查着查着,眉头皱了起来。谢茹见状,知道不好,半跪着求医生,救救我儿子,救我儿子啊,他父亲在对越作战中牺牲了,我不能再没有他啊!她的哭声在急诊室里扩散着,引来了好几位医生。其中有一位医生看到是谢茹,吃了一惊,组织医生立即施行抢救……
    这一年的春节,谢茹陪着儿子,在医院里的病床上度过。
    这一年的春节,谢茹抱着儿子,在痛苦和恐惧中度过。
    新年的钟声已经响起,人们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地从牛年跨入了虎年。可是儿子,还没有脱离危险期。已经三天过去了,儿子的生命之舟还没有驶入安全的港湾。这三天,已经跨过了两个年头,但谢茹仿佛跨过了两个世纪。她倍受煎熬,心一直在悬着,像半空中的风筝,飘飘荡荡,生怕一断线绳,风筝遽然而去,空留一截没有任何内容的线头。她的眼泪也一直在淌着,从牛年流到了虎年,哭得眼泡像灯泡,又红又肿。她在想,如果儿子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不想活了,陪儿子一起,找他爸爸去,去另一个世界,一家三口团团圆圆。
            (五)
    想到儿子的那次生病,谢茹确实后怕。万一儿子没了,她怎么对得起他,她怎么活得下去呢?如果儿子真的不在了,她想她肯定也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一家三口真的到地底下去团聚了。不过如果不是他——那位医生,也许就真的没有今天的谢茹和儿子郑平了。
    唉——一想起那位医生,事后的谢茹有一丝失落,有一丝酸楚,有一丝伤感,也有一丝后悔。她想不到,会在那样的时空环境下和他相遇;她也想不到,是他,救了她的儿子,也等于是救了她自己。
    在谢茹瘫在第一人民医院急诊室里的时候,当她求着医生救救她儿子的时候,走来了几位戴着白色口罩的医生和护士。其中一位医生看到谢茹,楞了一下后立即把儿子抱到急诊室里面的小房间进行抢救。当时有护士说,让病人家属先交钱领药,再进行治疗。可是那医生摇摇头,说来不及了,先救人,再交钱。他随即开了一张单子给护士,护士也很快取来各种药物。谢茹看到,儿子的四肢全部插上了挂水的针头,四瓶注液从四个方向进入到儿子的肌体内;同时,儿子的鼻孔里插着氧气吸管,各种仪器时刻监测着他心律和脑电波的变化……抢救是在既紧张又有条不紊乱的情况进行的。谢茹目睹着这一切,非常感激地看了那医生一眼。这医生看上去有些眼熟,但他戴着口罩,无法看清楚他的面孔。只见他忙完这些,又直接联系住院事宜。谢茹心想,真是遇上好人了。尽管不知道儿子会怎么样,但看到医生竭尽全力进行抢救,她心里有些许的慰藉。
    当谢茹在护士的引导下,在住院部住下以后,才想起那位医生,她想去看看,感谢一下,顺便去问问儿子的病情。但他在急诊室值班,不在住院部。不过住院部的医生告诉她,儿子的病情暂时稳住了,如果再耽搁的话,就真的难说了。现在还好,没有进一步恶化。听到这话,谢茹紧张恐惧的心理稍稍有些宽松,但一天没有脱离危险,她的心就一天天的悬着,眼泪就一天天地淌着。
    那个虎年的第一天,阳光灿烂。病房里很安静,大多病人都回家过春节了,儿子的房间里总共只有两家病人,更显得清冷静寂。早上,谢茹在医院食堂买了一份汤圆和水饺,问儿子想不想吃。儿子无力地摇摇头,说不想吃。儿子不想吃,谢茹也没心思吃,放在床头。她抓着儿子的小手,看着儿子苍白精瘦的脸,想起已经不在的他,禁不住悲从中来,不知不觉,泪水又滚滚而下。
    此时,医生来查房了,谢茹赶紧擦干了眼泪,站起身来。医生朝她点点头,说了声你好。是他!谢茹又看到这双熟悉的眼睛,又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了,心里想对他说声谢谢,谢谢他那天不顾一切抢救儿子的精神。可是,谢茹话到嘴边,却不知道如何启齿,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做各项检查。谢茹看得出,他对儿子的检查非常仔细,而且也很耐心。检查结束,他点点头,对着她和护士说,已经脱离危险了,可以进入常规治疗。听到这话,谢茹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到胸腔里,真想说句感谢他的话。没想到,他突然摘下口罩,笑着问谢茹:怎么,你还没有看出我是谁呀?
    谢茹楞了下,一句“是你呀”的话,脱口而出。
    医生笑笑,安慰谢茹说:孩子没问题了,放心吧。我查完房,再来找你聊。然后,对着她点点头,走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谢茹的心有点激动,脸也有些发热,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了他,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他也姓郑,叫郑为民,是谢茹读高中时的同学。有人说高中生的情不是情,高中生的爱不算爱,因为高中生面临着太多的不确定性。所以,当郑为民把普希金“致凯恩”诗的前两节抄给她时,她一笑了之,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此后,他们毕业了,正好赶上文革后改革招生制度,实行了考试入学,择优录取。后来,她考入南京纺校,而他,听说考去了北京协和医学院。再后来,就没有听到他的消息,高中其他同学之间的消息也少之又少。没想到,山不转水转,竟然在医院里遇上了他……他情况怎么样啊,应该结婚了吧,也应该有小孩了吧。谢茹此时突然想知道这些,但随即又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心想,就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她和他,已物是人非了;她的心,也成了无波的枯井。
    奇怪的是,他还没有成家,也还没有谈对象。谢茹想知道为什么,问他。他淡淡地说,没有遇到和你一样的!一句话,说得谢茹心里暖暖的,但她连忙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告诉他说:你看,我儿子都这么大了。可他却不依不挠,反问她,儿子这么大了怕什么,你现在是自由人,不应该也没必要守着一份光环度过自己的人生吧?
    谢茹无语。他说得对,可她心里除了儿子还是儿子;还有,她心中的那根桅杆还在竖着,没有人能够将其移开。因此,在以后的日子,虽然他多次向她表明心迹,越来越直白,越来越急切。她也知道他是一个很不错的再婚对象,何况他救过儿子的命,有恩于她。但始终放不下丈夫的那一份情,更怕以后儿子会受委屈,所以,她把他的那份情放在心里,不敢有半点动摇。
    儿子终于出院了。出院的那天,他来送他们。他搀着儿子,一边逗儿子玩,一边说以后再见到你家里,可不要再在医院里了呀!谢茹听出他话的含义,却没有表示什么,只是点点头笑着。儿子和他好像很投缘,说说笑笑,嘻嘻哈哈的。走到医院大门口,厂里有车来接了,谢茹叫儿子挥挥手,和叔叔告别。儿子很听话,挥手,并说叔叔再见!这时,他递给她一个信封,说了声希望真能再见到你。然后帮着关好车门,站在冬日的阳光下,目送着他们——
    谢茹上车后,抽开信纸,原来是一首完整的普希金的《致凯恩》,抄写得工工整整……谢茹看完后,完全理解他的心意和情感,也为他的执着所感动。但看到身边的儿子,她把内心的潜流压抑着,放弃,成为她唯一的选择。
           (六)
    放弃容易得到难。生活曾经给予谢茹的厚爱,都被她一一放弃了。这一次,谢茹放弃的是一份真切而诚挚的情感,她放弃了,就没有再回来!以至于在以后的日子里,谢茹再去寻找一份依靠时,得到的却是一份心碎和痛苦。想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傻呢,谢茹不止一次地这样问自己。人家已经表白得很清楚了,他会把郑平当着自己亲身儿子看待,她也相信他的话,他也一定能做到,自己为什么就不能答应他的要求呢?何况,志强在临终遗言里,也嘱咐过她:“还有,如果我不在了,不要为我守寡,找个适合的,把自己再嫁了,只要他对儿子好……”志强真的不在了,他回不来了,而自己还活着,难道活着的自己真的会守着光环过一辈子吗?
    又有谁知道,一个工作着的单身母亲拉扯一个孩子是多么地不容易,谢茹可以说尝尽了酸甜苦辣。每每遇到烦恼操心的事情时,谢茹的内心总希望有人帮衬着,多出一个肩膀,和自己一起共渡难关。可是,没有,只有一盏青灯、一身孤影伴随着她度着清冷的岁月和寂寞的长夜。有时梦中醒来,常常泪洒枕巾,便情不自禁是看着镜框里的他,渴望着他真的能从照片上飘然而下,像过去那样,抚慰她的心灵,滋润她的身体。但这可能吗?她只有一声叹息。
    好在儿子一天天长大,让她的内心多少有些安慰。然而,随着儿子的成长,烦恼也接踵而来。不知什么时候,儿子变得调皮捣蛋了,学校里上课也不好好听讲,成绩一直上不去,这让谢茹一个“愁”字了得。起初,她还能原谅儿子,认为孩子从小缺失父爱,又生了一场大病,无论怎么样,孩子都受了不少的罪,所以谢茹总事事处处都顺着儿子,不愿意让他再受委屈。然而,谢茹的宠爱并没有让儿子的心理健康起来,相反更加顽劣,更加叛逆。学校里老师带家长最多的是他,和同学打架最多的也是他。一次上体育课,和同学争夺篮球,竟大打出手,把同学膀子都打骨折了。谢茹又气又恼,被老师带去好好一顿训不说,还要向人家学生家长赔礼道歉,支付医药费;同时,还要帮忙照应人家,还要买营养品等等。那几天,谢茹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搞得心力交瘁,痛苦不堪。而儿子,却像没事人一样,照玩照闹,根本不把妈妈的辛酸放在心上,这让谢茹非常寒心,唯一的念头就是巴望儿子快快成长,长大了,成人了,一定会知道妈妈的甘苦,一定会理解妈妈的付出,一定会报答妈妈的恩情……谢茹指望着,祈祷着!
    儿子是在一天天长大,但长大的儿子并没有朝着谢茹所期望的方向发展,而是和谢茹希望的方向南辕北辙。原先,在谢茹教育儿子时,他还忍着不说话,现在慢慢地开始顶撞,慢慢地开始反抗,慢慢地开始犟嘴了。有时谢茹说一句,他甚至顶几句,呛得谢茹眼泪含在眼睛里,弄得她无所适从,不知如何是好,想想儿子的以后,心里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无比,无比沉重。
    屋漏偏逢连天雨。就在谢茹为怎样教育好青春期的儿子而劳心伤神的时候,工厂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变故,让一个本是蒸蒸日上的新兴企业,突然间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让一个建成只有十几年的企业,突然间面临着要倒闭的边缘;让一个在同行业中上缴国家税收的佼佼者,突然间要在工商注册中被抹掉。这一突然的变故,不但让新星棉纺针织厂的全体职工目惊愕万分,也让这个厂的其他领导班子成员措手不及,包括谢茹,也同样是束手无策。
    原来,是这个厂的厂长失踪了。当时厂里正在进行二期工程扩建,厂长把扩建工程款,连同自己的情妇一起,携带到境外。当厂里其他领导意识到这种情况,向上级和公安机关举报时,厂长已经和情妇在澳洲享受着快乐无比的逍遥生活。三千万元,这在当时不能不算是一个惊人的数字,这些从银行贷款得来的资金,被厂长卷走以后,企业立即陷入了困境,扩建的钱没有了,流动资金也没有了,还得背负着沉重的银行债务,不但要归还本金,还要附加利息,弄得连工人工资都无法发放,一时间人心惶惶,工人接二连三地上访,生产顿时陷入了停顿和混乱。面对这样的残局,虽然主管单位,市纺织工业局派工作组进驻,但还是没有人能收拾。当时也确实委派了两位新任厂长,但都只干了一两个月,看看实在无力回天,都自己找关系,托人情,卷起铺盖另谋高就去了,只剩下谢茹,无头无绪,无门无路,和厂里职工一起共度时艰,共捱日月。
    在厂子处于危难的关头,谢茹在厂里大部分老职工的拥护下,在得到主管局的任命后,独立撑起这座将倾的大厦。她知道,她接了一个烂摊子。她虽然觉得自己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个愿望挑起这副担子,但看到工厂里一些父辈和姐妹们渴望的眼光,看到他们求生存、要生活的神情,作为共产党员,英雄家属的她,心软了,她感到自己不能离开他们,有责任有义务带着他们做好善后工作,帮助大家一起度过难关。尽管这时,市纺织工业局考虑到她的特殊情况,准备重新安排她的工作,可她谢绝了领导的好心和照顾,把儿子送到了县城的外婆家,自己单身一人,在工厂里和职工一起同甘苦,共患难,希望带领工人们,从夹缝中走出一条生存之道来。
    然而,市场是无情的。虽然她们的工厂是建设时间不算太长的厂子,但生产的产品却是大路货,在市场上并不具有竞争力,更不可能打入国际市场。要想提高产品的质量,增加产品的科技含量和附加值,必须进行大规模的技术改造和品种更新,这就需要投入大笔的资金,但是在当时债台高筑的情况下,要想再通过银行融资,进行技术革新,那真是比登天还难。谢茹深知自己的处境,她也知道自己并不具有大刀阔斧的改革勇气。在无奈的情况下,她只有立足实际,走惨淡经营之路。通过两年的努力,她终于带领职工,站稳了脚跟。可是随着市场经济体制的建立,企业还是没能经受住商品大潮的冲击,经营每况愈下。这时,转换经营机制,改制转制的浪潮在社会上汹涌澎湃,租赁经营,个人承包,企业变卖出售给个人等各种各样的经营方式蓬勃兴起。作为负债累累的新星棉纺针织厂,主管局希望谢茹个人租赁经营或者把企业直接出售给她自己,让她做“老板”——这在当时对许多人来讲,是梦寐以求,百年不遇的好事,可是谢茹没有抓住这个天大的机会。而是考虑到,工厂里上千职工怎么办?况且她确实也没有那么大的胆量和魄力,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她那敢有这么大的雄心或野心呢?何况她也实在没有那么大的贪念和欲望。
    不过作为总经理的她,既然不想自己做“老板”,还是要严守自己的职责。她一方面稳住正常生产,一方面为职工谋求出路,把职工逐批逐批地进行了分流,使大家都有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归宿后,她才和其他几位留守职工,一直等到把工厂这块土地转让给房产开发商,把银行的债务全部还清之后,才离开了自己的岗位。这时,纺织工业局已经撒并,没有人再考虑到她的工作安排问题,她也不可避免地成为下岗工人中的一员。
    回想起自己的这段经历,谢茹唏嘘不已。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否有些冲动,是否有些考虑不周延,是否对自己不负责任,是否是放弃了发家致富的大好机遇?她觉得,这些方面的情况都存在,但她不后悔,因为她毕竟为大多数工友们尽了责任,对他们作了妥善的安排。要不,她的心不会像现在这样平静。
            (七)
    是的,谢茹的心情很平静,也很坦然。她做了她力所能及的,工厂里的职工除有几个自谋生路外,其余都分流了。不过唯一遗憾的就是最后几位留守人员和她自己,没有能够再就业,成为了地地道道的下岗人员。
    谢茹就这么一路想着,一路走着,不知不觉都已经走到了市中心公园。市中心公园很大,原来叫人民广场,后改成人民公园。公园里有水车、茅舍、竹篱、纺车等,成为现代都市里的古老村庄,是市民们修身养性,活动身体的好去处。无论是早晨还是傍晚,都有不少的男男女女进行各种各样的锻炼活动,有的打太极拳,有的慢跑,有的跳舞,也有的在玩各种小球等。健身的大多是中老年人,当然也有一些青年男女,他们手拉着手,在树荫下散步、絮语,或谈情说爱、或拥抱接吻。今晚虽然冷些,但还是有不少人在广场上活动。儿子小的时候,她也经常带他到这里来玩,有时候看人家放风筝,有时候看人家做游戏。想到儿子,谢茹不觉又是悲从心生。让她感到后悔的是,当初不应该把儿子送到外婆家,无论怎么样,还是应该留在身边,那样儿子也不会对自己那么的生疏和冷漠。何况儿子本来就毛病不少,送到外婆家后,加上外婆外公的放任和宠爱,使得儿子更加肆无忌惮,无人能管。学习成绩没有搞上去,倒和社会上一些人混上了,沾了不少坏习气。一个夏天,她到外婆家去看儿子,突然发现儿子身上刺着一条青龙。谢茹惊诧万分,责问儿子:你身上画的是什么?儿子理也不理,自顾到房间看他的电视去。
    从那以后,谢茹再也不敢把儿子丢在外婆家,又重新把他带到自己身边,反正厂子停工了,自己也没什么大事,有时间开始陪伴儿子、管理儿子、教育儿子了,希望儿子能够浪子回头,成人成才。俗话说:树干从小越(修剪的意思),到大越不直。意思是说树苗要在小的时候培植,整修,才能成材,长大后就没法再弄直了。尽管后来谢茹在儿子身上又花费了很多心血,苦口婆心地讲道理,思想上教育他,学习上辅导他,但儿子还是没能改掉身上的恶习,更没有能够考上大学,成为了失业青年。
    看着儿子高高大大,漂漂亮亮的一个大小伙子,成天没有正事干,蹲在家里吃闲饭,甩膀子,不时地和社会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混来混去的,谢茹那个愁呀,真是愁断肝肠。她四处求人,托关系,找门路,帮他找工作。可是,儿子已经散漫惯了,他受不了单位规章制度的约束,也受不了一天八个小时的羁绊。换了几个工作,都没干多长时间,不是嫌苦嫌累就是嫌受拘束,说不干就不干了。谢茹真是拿他没法子,只好由他去。后来,儿子说要做生意。谢茹心想这也好,只要能干上事,总比天不干、地不干,吊着膀子吃干饭的好多了。不过,做生意得要有投资。谢茹身边本就没有多少钱,丈夫的抚恤金是定期存款,她是想留给儿子结婚用的,暂时也拿不出来,她也不想拿出来,余下的存款也就不足十万元,供儿子做本钱还差一些,她只好到父母亲那里筹借些,让儿子终于把店开起来。
    儿子做的是服装生意,按理是不应该亏本。那时开店卖服装大多都发了财,做起了小老板。可是儿子不行,他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不善于经营外,还不用心,一心就想着谈女朋友,把好好的店丢给请来的营业员,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这一切,谢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几次要帮儿子去看店。儿子不同意,嫌母亲多事又碍眼,不让她插手。谢茹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服装店亏了下去。后来冬天烤炉子,不小心烧着了,一把大火,把个服装店烧得面目全非,十万块钱一文不剩,还赔上人家租房子的损失。
    没有了钱,也没有了店,女朋友就不想跟他谈了,要和他吹。这下儿子着急了。他对女朋友情深意笃,如胶似漆,一天也不能离。说是要和他吹,那不是要他的命嘛!女朋友说:要谈的话,你再跟你妈要钱,我们重新开个店,好好的做生意。他们那里知道,母亲已经没钱了。可是儿子不相信,儿子的女朋友更不相信。女朋友说,你妈妈做了那么长时间的总经理,口袋里没有几十万上百万才怪;儿子虽然不知道妈妈究竟有多少钱,但他也认为妈妈肯定还有钱,就是不肯给他用,不知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没有钱。儿子一连跟妈妈要了好几次,谢茹都说妈妈实在是没钱了,钱都给你了,还欠了外公家的钱呢?儿子说什么也不相信妈妈真的就没钱了,为什么不肯给他用呢?是不是怕别人知道,影响不好?还是有什么其它的顾虑呀?儿子不理解妈妈,以为妈妈就是怕他乱花钱。他也一再保证,从今以后好好做生意,不再做亏本的买卖了。
    看到儿子好说歹说,谢茹也有些心动,真想找出钱来帮儿子再开一个店什么的。可是,谢茹实在是没有钱了,她想到跟人家借钱,可她开不了这个口,再说跟谁借呀,现在钱真不是好借的,除了亲戚,谁愿意把钱借给别人呢?
    这时,有人帮谢茹介绍了一个对象,是个个体小老板。也是丧偶的,家中条件不错,只有一个女孩子,已经读大学了。谢茹和那人接触了几次,从谈吐和行为上讲,虽然自己并不感到满意,觉得到底是做生意的,素质欠缺些。但想到儿子,想到他以后也许能帮助儿子做点事情,承担些责任或义务,谢茹还是勉强着和那人继续相处下去。这事本来是瞒着儿子的,她不想早早地让儿子知道,等真的有可能成功了再和儿子说也不迟,免得过早地弄出话来。可是,有一天,儿子又跟她要钱了。谢茹很为难,只是摇头叹息,没办法答应他。没想到儿子突然给她一句:你是不是把钱留给那个人呀,有钱不给我用,准备重新再成个家把钱带走吗?听到这话,谢茹明白了儿子所指,气得差点吐血。她压着胸口,低着声说:妈妈无论做什么,都是在为你着想的呀!儿子哼了一声,摔门而去,嘴里不干不净地说:谁会相信你的鬼话!看到儿子这样,谢茹眼泪止不住的流。她弄不清楚,自己怎么会养了这么个儿子;更不明白,儿子是怎么知道了她的事情的?
     谢茹想到这里,止不住眼泪又流了下来,她想:这就是她的宿命吧。有人说:人生的路虽然很长,但关键的只有几步。谢茹思虑着:她那关键的几步是哪几步?是不是这几步走错了,错在那里?谢茹就这么走着想着,想着走着,不知不觉,已走到了城市的边缘,离他很近了——
             (八)
    他住在一处园林里。园林坐落在青山绿水之中,内有碧松修竹,奇树异草。一条小溪依山傍园,听得见轻轻的流水之声。铺着卵石的幽幽的小道,直通园林深处。平时,谢茹一踏上这条小道,总有一股情愫袭来,总止不住加快脚步。但是今天,她是第一次在晚间走在这条路上,步伐有点滞重。她看看天,天空有弯月,斜挂于西天的边际,时常有云飘着,淡淡的,像薄纱一样笼罩着,显得特别地凝重。如果在往常 ,谢茹会感到恐惧,但今天她并不感到害怕。正所谓,一个人连死都不怕,还怕其它什么吗?这时有股暗暗的桂花香味扑来,谢茹深吸了一口,反而觉得心情开朗洒脱起来,甩一甩长长的披发,想到自己就要了却三千烦恼丝,脚步倒变得轻松了,嘴角也挑起一丝微笑,从容得很。
    她笑自己,把一生最美好的时光全部押在了儿子身上,换来的只是儿子对自己的怨恨。当儿子再次跟她要钱做生意时,她的的确确分文全无了。可是儿子为什么不相信呢?不但儿子不相信,就连那个小老板也不相信。他们不相信归他们不相信,谢茹实在拿不出钱来这是真的,甚至连吃饭都成问题。为了生活,谢茹不得不到处找活干,有时一天打两份工。白天帮助人家站店,晚上还要到饭店帮忙洗锅抹碗,常常累得直不起腰来,心里充满了悲苦与辛酸,却无处诉说。为的就是维持这份生活,为的就是能多赚点钱给儿子开店。但儿子并不领情,还说她是装佯,自找苦吃。任凭她说破嘴皮,儿子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妈妈身边没钱。做了这么多年总经理,会没有钱?说给鬼听鬼都不会相信。现在国有企业的头头那个不赚得盆满钵满,腰缠万贯的,就你没有钱,谁会相信?是的,谢茹说给谁听,谁都不相信。她说给那个小老板听,他也不相信。
    为了儿子,谢茹原指望和那个小老板将就将就,两人重新组织个家庭,只要他能帮得上儿子,自己憋屈就憋屈吧。谁知——
    谁知那天晚上,小老板约谢茹到茶社去喝茶,说有要紧的事跟谢茹商量。本来,谢茹也想约他,想请他帮助帮助儿子。如果他能帮帮儿子,让儿子有个正经事干,她就嫁给他,好好地帮他打点生意。谢茹带着一份诚心,满怀希望如约而去。
    那天茶社里人不多,比较安静。他们找了一个比较僻静的包厢,点了两杯珍珠奶茶。小老板今天很殷勤,满面春风的样子,似乎有什么天大的喜事要和谢茹说。谢茹看他眉飞色舞的神情,心里暗自高兴,心想乘他心情好,正好把儿子的事情和他说说,求得他的成全和理解。当她准备要开口和他说时,他却先开口了,说要告诉她一件事。是什么事啊?谢茹问道。他说他谈了一笔大生意,如果成功了,可以大赚一笔,有十万元以上。听到这话,谢茹也有点兴奋,真的替他高兴,连忙举起手中的茶杯,对他说:我以茶代酒,祝贺你!说完,眼睛注视着他,脸却不自觉地有些泛红。
    然而,小老板脸上突然晴转多云,一下子沉默不语了。谢茹感到奇怪,忙问是怎么了。只见他叹了口气,说生意是谈成了,过两天就要把钱打过去,但资金还有点缺口,差得不多,也就五万块钱。只有两天时间,银行贷款又不那么方便。如果资金不能及时到帐,煮熟的鸭子就要飞掉,真是郁闷!说完,他用眼睛盯着谢茹看。
    听他这样说,谢茹心里格登了一下,莫非他是想跟我借钱?她低下了头,不知如何是好。
    小老板见谢茹默不作声,抓住她的手,结结巴巴地说:求求你谢茹,帮我一下好吗?
    谢茹也叹了口气,摇摇头。
    小老板见状,不依不挠,继续求她:我跟你借还不好吗?我打借条,利息按银行利息三倍计算总可以吧?难道我们相处到现在,你连这点忙都不肯帮吗?
    听到这话,谢茹心里要哭。按常理,自己都要准备嫁给他了,这点忙应该帮的,不帮也说不过去。可是她有心无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没办法,谢茹只好对他实话实说:我真想帮你,不帮也说不过去。只是你还不知道吧,我是个穷人,真的好穷,实在没有能力帮你呀。告诉你实话吧,我连吃饭的钱都没有。
    你会没钱?小老板头摇得像个拨郎鼓,说什么也不相信,以为谢茹是在和他开玩笑。继续问道:你是不放心我,装穷呢,还是你自己太抠门,不想帮我哪?别那么小气好吗?小老板一脸失望,一副气恼的样子。
    谢茹知道他会不相信她的话,但没想到他会说她抠门、装穷、小气等话语,顿时心里满肚子的火,想自己也做过一个几千号人的企业的总经理,算得上是人面子上的人,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正色道:没钱就是没钱,我干嘛要骗你,要装穷?
    小老板见她这样,突然冷言冷语地说:你没钱,我还和你谈什么恋爱!
    听到这话,谢茹像是受到了侮辱,愤然站起身,一句话没说,拿出一张百元大钞,拍在桌上,算是茶资,然后转身飞奔而去。

   
冲出茶社,谢茹再也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她找了一个偏僻的地方,放声大哭了起来。多年来积压在心中的酸楚和悲愤,如岩浆喷发般,汹涌而出,一泻千里。这次,她再也不想控制自己,哭吧,哭吧,大声地哭吧……哭了好长时间,哭够了,哭完了,她才抹抹眼泪,感觉轻松了许多,看看时候不早了,赶忙骑上车子往回去赶。可是,当她回到家里,一件更让她伤心的事出现了。不但让她流泪,更让她心里滴血……唉唉,谢茹想到这里,仍然感到心在疼痛,疼痛不已……
            (九)
    谢茹就这么走着、想着,不知不觉已经走进了园林。这处园林属于开放式的园林,除非园林工人定期对树木进行正常修剪外,没有人值班,也没有人看守。他住的陵园在园林的正中间,显得特别安静,庄严而肃穆。谢茹每次到这里,都有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因为这里安置的,都是这座城市为共和国献身的英灵,每座墓碑,都是一面不倒的旗帜。想自己心爱的人也在这里,谢茹心中的神圣油然而生。因此,每逢志强周年或清明时节,她都要来祭奠。每次扫墓过后,谢茹的灵魂就像是受到一次洗礼,使自己变得高尚起来,至少不那么庸俗与铜臭。
    今天,谢茹又来到了这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激动与崇敬,有的只是平静与淡然。因为她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和他见面——该有的挣扎已经挣扎过,该有的斗争已经斗争过,剩下的就是行动。今晚,就是在行动……
    终于找到他的家了。这是一座用钢筋混凝土构筑的“家”,她来过数十次,每次都围着这个“家”转两圈,想象着“家”里面的世界,而不能进到“家”里面去探个究竟。此时此刻,她放下手中的物品,抚摸着冰凉的水泥平面,绕着这个“家”慢慢转着、转着,转了两圈后,她停下了,坐在“家”前的石碑下,定了一下神,目视着碑文,轻轻祷告着:志强,我来了!接着,谢茹拿出各种祭品:两包香烟,一瓶白酒,还有糕点、水果等,一一摆放在“家”前的平台上。然后点起香,燃起烛,倒了三杯酒,说道:志强,我给你敬酒了。她把三杯酒一一倒满,又轻轻泼在石碑下。敬完,又点燃一支香烟,搁在酒杯上,默默地说:志强,给你烟!这是我能买到的最好的烟,你抽吧!
    做完这一切,谢茹抬起身来,看看天看看地,看看周围的一切。四周宁静得很,无声无息,只有秋风萧瑟,秋云乱舞。摇曳的烛光下,三柱清香依然鸟袅。借着烛光,她打开小木盒,掏出那本笔记,翻开,凝视着那张烧焦的照片,照片上的他,正向她微笑着。她心里一惊,合起本子,又记起了那首临别赠言:
             你就要走上前线
             请带去我的情意
             胜利的征途上铺满荆棘
             枪林弹雨中有我在你身边
             每当鲜花竞放  每当军号响起
             啊,请你不要忘记
            一片片都是我永远的真心和厚意
    想到就要和志强团聚了,二十年终于等到这一天。谢茹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好牵挂的了,于是,她点燃起一堆纸钱:有黄灿灿的金元宝,有普通的冥纸,也在现在时兴的冥币……虽然她不相信地下的世界,但万一真的有别一个世界呢?在人世间她没有多少钱,到地底下她不想再过穷日子了,所以她尽量多地带着各种纸钱。
    想起钱,她的心在滴血。儿子为了钱,和她反目成仇,那晚的一幕,又跳到她的眼前。
    那天,谢茹离开小老板,悻悻地往回走。到家时,虽然深夜12点多钟了,但家里的灯还亮着,她感到奇怪,儿子怎么还没睡觉呀,还是忘记关灯了?她进屋一看,儿子和女朋友在一起,正大腿跷着二腿在看电视。
    你们怎么还没睡呀,谢茹问了一句。
在等你呢!儿子一脸冰霜地说,你不是也到现在才回来吗,约会不觉得时间,肯定很甜蜜吧?
    你说什么,我是你妈妈呀!谢茹听到儿子的话很生气。
怎么了,你激动什么?那好,你是我妈妈,那就给我钱开店啊,我现在要做生意,做妈妈的总不能不掏腰包吧。儿子的话,阴阳怪气的,听得谢茹直发毛,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儿子又扑通跪在谢茹面前,大声说:我求求你了,把钱拿出来吧!
    谢茹看着儿子,不知所措,含着眼泪说:平儿,妈妈真的没有钱啊,有钱我还能不给你吗?没想到的是,儿子根本不听她的解释,拿出菜刀,就要砍自己的筋脉,说反正爹不在娘不疼,死了算!说着就砍自己的臂膀。谢茹吓慌了,连忙夺下儿子手里的菜刀,哭着说:你这是逼我去死啊!手夺菜刀时,被划破了,鲜血淋漓。
    儿子的女朋友在一旁看着,脸上冰冰凉,不但不劝阻儿子,还火上浇油地说:你妈妈现在谈恋爱了,有钱还会给你吗?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要嫁人的娘,还会顾得上你这个儿?
    儿子听到更是火冒三丈,抓起一把椅子就朝谢茹砸过去,嘴里骂道:你就去死吧,死掉了我好继承遗产,总比把钱送给那个小老板强吧……说着,跑到自己的房里,把房门震得山响!
    想到那一夜的这句话,谢茹的眼泪止不住地又流了下来。她不知道那一夜是怎么熬过来的。本来在小老板那里受了委屈,大哭了一场,想回家自己安安静静地舔伤口疗伤,未想到遇到儿子,会发生这样——那一夜,她一直哭到天明;那一夜,她觉得人生再无乐趣;那一夜,她决定投奔志强……
    纸币在燃烧着,火光灼灼。有风吹来,灰烬旋地飘上了高空,像升天的灵魂;远处有鸟叫,似乎是志强在呼唤——是该和这个世界说再见了。谢茹对着墓碑深深一躬,念道:志强,我就要和你见面了,你等着!念完,从口袋里掏出一瓶安眠药,倒进嘴里,喝了一口白酒,快速地吞进肚子里。据说,白酒伴药,药性会发作得更快。所以,谢茹用白酒和药吞,好让自己快些离开这个世界,快些见到志强。吃完药,她摊开一张塑料布,理了理自己的发型,整了整自己的衣服,直直地躺下,仰面朝天,看着天上的星星——天空暗淡下来,弯月沉没了,星星显得特别地明亮;有一颗流星掉下,一道白光照亮了一片天际。这颗星该是我的吧,谢茹想。
    渐渐地,谢茹感到头脑沉重起来,她知道,药性开始发作了。哦,原来死并不痛苦,身子轻飘飘的,谢茹倒觉得自己快乐无比,大脑不停地旋转起来——往事如电影般快速闪现。她想到那场舞会和志强的邂逅,想到了诞生儿子的幸福,想到得到志强牺牲噩耗后的痛苦,想到了工作的酸甜苦辣,想到和儿子的矛盾与冲突……最后,她的思维停止了,定格在留给儿子的那封信上:
    儿啊,娘无钱!
    这存折上的五万块钱,是你爸爸的抚恤金,是政府给他生命的补偿。原本我是想等你结婚成家时,再拿出来转交给你。因而再苦再难,我都未敢动之毫厘。我把它存了20年的定期,还有三个月就到期,你可以拿去用了!
    儿啊,娘无钱!娘不骗你。娘就要离开你了,永远地离开你了,还会骗你吗?娘不会把钱带到地底下去呀,所以你要绝对相信娘对你说的是真话。
    娘虽然做过一个企业的总经理,但你爸爸是烈士,我不能为他增光添彩,但也不能让他玷污抹黑呀。何况,娘还是个共产党员。所以,你和别人都以为我有钱,其实,娘从没贪污过公家的一分钱。
    娘对不起你,没能把你抚养好、教育好。你过早地就失去了父爱,娘并没有想方设法弥补,而是把你留在外婆家,使你在缺失父爱时,又得不到母爱。娘想起这事,至今仍后悔不已,希望你能原谅娘。
    我的儿啊,娘无钱。娘要去死了,娘不能不死。娘不死,只要在世上,你就不会相信娘真的没钱,那么母子间的仇怨就会没完没了。不过,娘死后,也没有什么遗产让你继承,娘只有满腔的爱心。娘非常非常地爱你,娘做每一件事情,都是先要考虑到你,先为你着想,无论娘想不想重新嫁人,都先要考虑到你的成长和前途……
    儿啊,我知道你怨恨娘,但娘不恨你!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娘怎么会恨自己的心头肉呢?娘只是让你明白,天下没有做父母的不疼爱自己的儿女——我的儿啊,让娘再喊你一声:平儿。娘就要离开你了,到地底下去和你父亲团圆。娘在那个世界里,会和你父亲一起祝福你,保佑你,希望你一生幸福、平安……
                                      娘的绝笔
                            00五年十一月十一日



[ 本帖最后由 戚涤尘 于 2009-2-26 17:53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9-2-9 21:07:49 | 显示全部楼层
有好长时间不来发贴子了.年前年后忙得团团转,因而很少光顾这里.
看小说版冷清得很,心里好生不安.因而把正在创作中的一个小中篇分段贴出来,旨在征求朋友们的意见.因是初稿,还没定型.所以希望朋友们一个个不吝赐教,多提宝贵的批评意见和建议,包括题目.大地有泉在这里恭祝朋友们元宵快乐的同时,也多多致谢了------一句话,希望能得到您的批评和指点,不胜感激!
发表于 2009-2-10 16:50:32 | 显示全部楼层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发表于 2009-2-10 20:15:59 | 显示全部楼层
开头就很吸引人,一定是不错的作品。
 楼主| 发表于 2009-2-11 13:36:49 | 显示全部楼层
今天贴出小说的第二部分,供版主和醉友评判,请多找存在问题!
发表于 2009-2-11 18:48:3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觉得题目很好!让人心颤.
发表于 2009-2-12 20:26:44 | 显示全部楼层
学习中,慢慢欣赏着。
 楼主| 发表于 2009-2-13 15:21:50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楼上各位的关注.今天我把此小说的第三段贴出来,供朋友们点评.下周一再贴第四部分!
这里太冷清,让人都不想来了.版主们是不是想些办法活跃一下?
 楼主| 发表于 2009-2-16 17:10:32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是一篇描写伦理和亲情的小说,全篇以叙述为主,基本没有人物对话.今天我把此稿全部贴了出来,比较长,有二万多字,估计没有人会从上到下看完,并能提出建设性建议.不过我已经贴了,那就全贴出来吧,供朋友们一笑了之!

[ 本帖最后由 大地有泉 于 2009-2-16 17:16 编辑 ]
发表于 2009-2-17 22:09:55 | 显示全部楼层
仔仔细细从上往下看了一篇,难道她真的要以死来唤醒桀骜不驯的儿子?结局好凄惨。。。。。
以你的结尾,你用的名字很好《儿啊, 娘无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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