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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飞狐(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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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8 09:32:14 | 显示全部楼层
  众人都想:「金面佛苗人凤身为一代大侠,却把个女儿骄纵成这般模样。」只见她慢慢
拿起盖碗,揭开盖子,瞧了瞧碗中的茶叶与玫瑰花,轻轻啜了一口,缓缓放下,众人只道她
要说故事了,那知道她却说:「我有些儿头痛,要进去休息一会。诸位伯伯叔叔请宽坐。」
说著站起身来,入内去了。
  众人相顾哑然。曹云奇第一个忍耐不住,正要发作,田青文向他使个眼色。曹云奇话到
口边,又咽了下去。苗若兰进去不久,随即出来,只见她换了一件淡绿皮袄,一条鹅黄色百
摺裙,脸上洗去了初上山时的脂粉,更显得淡雅宜人,风致天然。原来她并非当真头痛,却
是去换衣洗脸。琴儿跟随在后,拿了一个银狐垫子放在椅上。苗若兰慢慢坐下,这才启朱唇
、发皓齿,缓缓说道:「这天晚上,郎中公公家里大开筵席,请了一百多位江湖上成名的英
雄豪杰,静候那义兄的儿子到来。等到初更时分,只听得托的一声响,筵席前已多了一人。
厅上好手甚多,却没一个瞧清楚他是怎麽进来的。只见他约莫二十岁上下年纪,身穿粗布麻
衣,头戴白帽,手里拿著一跟哭丧棒,背上斜插单刀。他不理旁人,迳向郎中、叫化、脚夫
三位公公说道:『三位叔父,请借个僻静处所说话。』
  「三位公公尚未答话,峨嵋派的一位前辈英雄叫道:『男子汉大丈夫,有话要说便说,
何须鬼鬼祟祟?你父卖主求荣,我瞧你也非善类,定是欲施奸计。三位大哥,莫上了这小贼
的当。』只听得拍拍拍、拍拍拍六声响,那人脸上吃了六记耳光,哇的一声,口吐鲜血,数
十枚牙齿都撒在地下。」
  「席上群豪一齐站起,惊愕之下,大厅中百馀人竟尔悄无声息,均想:此人身法怎地如
此快法?那峨嵋派的名宿受此重创,吓得话也说不出口。那儿子纵上前去打人时群豪并未看
清,退回原处时仍是一幌即回,这一瞬之间倏忽来去,竟似并未移动过身子。那三位公公与
他父亲数十年同食共宿,知道这是他家传的『飞天神行』轻功绝技,只是他青出於蓝,似乎
犹胜乃父。那儿子道:『三位叔叔,若是我要相害,在昆明古庙之中何必放手?现下我有几
句要紧话说,旁人听了甚是不便。』」
  「三人一想不错。那郎中公公当下领他走进内堂的一间小房。大厅上百馀位英雄好汉停
杯相顾,侧耳倾听内堂动静。」
  「约莫过了一顿饭功夫,四人相偕出来。郎中公公向群雄作了个四方揖,说道:『多谢
各位光临,足见江湖义气。』群雄正要还礼,却见他横刀在颈中一划,登时自刎而死。群雄
大惊,待要抢上去救援,却见叫化公公与脚夫公公抢过刀来,先后自刎。这个奇变来得突然
之极,群雄中虽有不少高手,却没一个来得及阻拦。」
  「那义兄的儿子跪下来向三具尸体拜了几拜,拾起三人用以自刎的短刀,一跃上屋。群
雄大叫:『莫走了奸贼!』纷纷上屋追赶,那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楼主| 发表于 2009-12-8 09:32:21 | 显示全部楼层
  「三位公公的子女抱著父亲的尸身,放声大哭。群雄探询三人家属奴仆,竟没一个得知
这四人在密室中说些什麽,更不知那儿子施了什麽奸计,逼得三人当众自杀。群雄见三位英
雄尸横当地,个个气愤填膺,立誓要替三人报仇。
  「只是那儿子从此销声匿迹,不知躲到了何处。三位公公的子女由群雄抚养成人。群雄
怜他们的父亲仗义报主,却落得惨遭横祸,是以无不用心抚育教导。三家子女本已从父亲学
过家传武功,有了根基,再得明师指点,到后来融会贯通,各自卓然成家。」她说到这里,
轻轻叹了口气,喟然道:「他们武功越强,报仇之心愈切。练了武功到底对人是祸是福,我
可实在想不明白。」
  宝树见她望著炉火只是出神,众人却急欲听下文,於是接口道:「苗姑娘这故事说得极
是动听。她虽不提名道姓,各位自然也都知道,故事中的义兄,是闯王第一卫士姓胡的飞天
狐狸,那脚夫公公姓苗,化子公公姓范,郎中公公姓田。三家后人学得绝技后各树一帜,苗
家武功称为苗家剑,姓范的成为兴汉丐帮中的头脑,姓田的到后来建立了天龙门。」
  阮士中、殷吉等虽是天龙前辈,但本门的来历却到此刻方知,不由得暗自惭愧。
  宝树又道:「这苗范田三家后代,二十馀年后终於找到了那姓胡的儿子。那时他正身患
重病,当被三家逼得自杀。从此四家后人辗转报复,百馀年来,没一家的子孙能得善终。我
自己就亲眼见过这四家后人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斗。」
  苗若兰抬起头来,望著宝树道:「大师,这故事我知道,你别说了。」宝树道:「这些
朋友们却不知道,你说给大夥儿听吧。」苗若兰摇头道:「那一年爹爹跟我说了这四位公公
的故事之后,接著又说了一个故事。他说为了这件事,他迫得还要杀一个人,须得磨利那柄
剑。只是这故事太悲惨了,我一想起心里就难受,真愿我从来没听爹说过。」她沈默了半晌
,道:「这件事发生的时候,还在我出世之前的十年。不知那个可怜的孩子怎样了,我真盼
望他好好的活著。」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她所说的「可怜孩子」是什麽人,又怎与眼前之事有关?众人望望
苗若兰,又望望宝树,静待两人之中有谁来解开这个疑团。
  忽然之间,站在一旁侍候茶水的一个仆人说道:「小姐,你好心有好报。想来那个可怜
的孩子定是好好的活著。」他话声甚是嘶哑。众人一齐转头望去,只见他白发萧索,年纪已
老,缺了一条右臂,用左手托著茶盘,一条粗大的刀疤从右眉起斜过鼻子,一直延到左边嘴
角。众人心想:「此人受此重伤,居然还能挨了下来,实是不易。」
  苗若兰叹道:「我听了爹爹讲的故事之后,常常暗中祝告,求老天爷保佑这孩子长大成
人。只是我盼望他不要学武,要像我这样,一点武艺也不会才好。」
  众人一怔,都感奇怪:「瞧她这副文雅秀气的样儿,自是不会武艺,但她是『打遍天下
无敌手』金面佛大侠的爱女,难道她父亲竟不传授一两手绝技给她?」
 楼主| 发表于 2009-12-8 09:32:27 | 显示全部楼层
  苗若兰一见众人脸色,已知大家心意,说道:「我爹说道,百馀年来,胡苗范田四家子
孙怨怨相报,没一代能得善终。任他武艺如何高强,一生不是忙著去杀人报仇,就是防人前
来报仇。一年之中,难得有几个月安乐饭吃,就算活到了七八十岁高龄,还是给仇家一刀杀
死。练了武功非但不能防身,反足以致祸。所以我爹立下一条家训,自他以后,苗门的子孙
不许学武。他也决不收一个弟子。我爹说道:纵然他将来给仇人杀了,苗家子弟不会武艺,
自然无法为他报仇。那麽这百馀年来愈机愈重的血债,愈来愈是纠缠不清的冤孽,或许就可
一笔勾销了。」宝树合十道:「善哉,善哉!苗大侠能如此大彻大悟,甘愿让盖世无双的苗
家剑剑法自他而绝,虽是武林的大损失,却也是一件大大善事。」
  苗若兰见那脸有刀疤的仆人目中发出异光,心中微感奇怪,向宝树道:「我进去歇歇,
大师跟各位伯伯叔叔,失陪了。」说著敛衽行礼,进了内堂。
  宝树道:「苗姑娘心地仁善,不忍再听此事。她既有意避开,老衲就跟各位说说。」
  这一日自清晨起到此刻,只不过几个时辰,日未过午,但各人已经历了许多怪异之事,
心中存了不少疑团,都是急欲明白真相。
  只听宝树说道:「自从闯王的四大卫士相互仇杀以后,四家子孙百馀年来斫杀不休。只
是那姓胡的卖主求荣,为武林同道所共弃,所以每次大争斗,胡家子孙势孤,十九落在下风
。可是胡家的家传武功当真厉害无比,每隔三四十年,胡家定有一两个杰出的子弟出来为上
代报仇,不论是胜是败,总是掀起了满天腥风血雨。」
  「苗范田三家虽然人众力强、得道多助,但胡家常在暗中忽施袭击,令人防不胜防。雍
正初年,苗范田三家为了争夺掌管闯王的军刀,起了争执。偏巧胡家又出了一对武功极高的
兄弟,一口气伤了三家十多人。三家急了,由田家出面,邀请江湖好手,才齐心合力杀了胡
氏兄弟。这一年大江南北的英雄豪杰聚会洛阳,结盟立誓,从此闯王军刀由天龙门田氏执掌
,若是胡家后人再来寻衅生事,由天龙门田氏拿这口军刀号召江湖好汉,共同对付。天下英
雄只要见到军刀,不论身有天大的要事,都得搁下了应召赴义。
  「这件事过得久了,后人也渐渐淡忘了。只是天龙门掌门对这口宝刀始终十分重视。听
说天龙门后来分为南北两宗,两宗每隔十年,轮流掌管。阮师兄、殷师兄,我说得可对麽?
 楼主| 发表于 2009-12-8 09:32:35 | 显示全部楼层
  阮士中和殷吉齐声道:「大师说的不错。」
  宝树笑了笑道:「事隔多年,天龙门门下虽然都知这刀是本门的镇门之宝,但此刀到底
来历如何,却已极少有人考究。时日久了,原也难怪。只是和尚有一事不明,却要请教曹兄
。」曹云奇大声道:「什麽事?」宝树道:「老衲曾听人说过,天龙门新旧掌门交替之时,
老掌门必将此刀来历说与新掌门知晓。怎地曹兄荣为掌门,竟然不知?难道田归农老掌门望
了这一条门规麽?」
  曹云奇胀红了脸,待要说话,田青文接口道:「寒门不幸,先父突然去世,来不及跟曹
师哥详言。」宝树道:「这就是了。唉,此刀我已第二次瞧见。首次见到之时,屈指算来已
是二十七年之前的事了。」田青文心道:「苗姑娘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她说那场惨事发生在
她出生之前十年,正是二十七年之前。那麽这和尚见到此刀,看来会与苗姑娘所说的事有关
。」
 楼主| 发表于 2009-12-8 09:32:41 | 显示全部楼层
    四

  只听宝树说道:「那时老衲尚未出家,在直隶沧州乡下的一个小镇上行医为生。沧州民
风好武,少年子弟大都学过三拳两脚。老衲做的是跌打医生,也学过一点武艺。那小镇地处
偏僻,只五六百居民。老衲靠一点儿医道勉强糊口,自然养不起家,说不上娶妻生子。
  「那一年腊月,老衲喝了三碗冷面汤睡了,正在做梦发了大财,他妈的要娶个美貌老婆
,忽听得澎澎澎一阵响,有人用力打门。」
  「屋子外北风刮得正紧,我炕里早熄了火,被子又薄,实在不想起来,好梦给人惊醒了
,更是没好气。但敲门声越来越响,有人大叫:『大夫,大夫!』那人是关西口音,不是本
地人,再不开门,瞧来就要破门而入。我不知出了什麽事,忙披衣起来,刚拔开门闩,砰的
一响,大门就给人用力推开,若不是我闪得快,额角准较给大门撞起一个老大瘤子。只见火
光一幌,一条汉子手执火把,撞了进来,叫道:『大夫,请你快去。』」
  「我道:『什麽事?老兄是谁?』那人道:『有人生了急病!』他不答我第二句话,左
手一挥,当的一响,在桌上丢了一锭大银。这锭银子足足有二十两重,我在乡下给人医病,
总是几十文几百文的医金,那里见过一出手就是二十两一只大元宝的?心中又惊又喜,忙收
了银子,穿衣著鞋。那汉子不住口的催促。我一面穿衣,一面瞧他相貌,但见他神情粗豪,
一副会家子的模样,只是脸带忧色。
  「他不等我扣好衣钮,一手替我挽了药箱,一手拉了我手就走。我道:『待我掩上了门
。』他道:『给偷了什麽,都赔你的。』拉著我急步而行,走进了平安客店。那是镇上只此
一家的客店,专供来往北京的驴夫脚夫住宿,地方虽不算小,可是又黑又脏。我想此人恁地
豪富,怎能在这般地方歇足?念头尚未转完,他已拉著我走进店堂。大堂上烛火点得明亮晃
地,坐著四五个汉子。拉著我手的那人叫道:『大夫来啦!』各人脸现喜色,拥著我走进东
厢房。
 楼主| 发表于 2009-12-8 09:32:4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一进门,不得吓了一跳,只见炕上并排躺著四个人,都是满身血污。我叫那汉子拿
烛火移近细看,见那四人都受了重伤,有的脸上受到刀砍,有的手臂被斩去一截。我问道:
『怎麽伤成这样子?给强人害的麽?』那汉子厉声道:『你快给治伤,另有重谢。可不许多
管闲事,乱说乱问。』我心道:『好家伙,这麽凶!』但见他们个个狠霸霸的,身上又各带
兵刃,不敢再问,替四人上了金创药,止血包扎定当。
  「那汉子道:『这边还有。』领我走到西厢,炕上也有三个受伤的躺著,身上也都是兵
刃的新伤。我给上药止了血,又给他们服些宁神减疼的汤药。七个人先后都睡著了。
  「那几个汉子见我用药有效,对我就客气些了,不再像初时那般凶狠。他们叫店伴在东
厢房用门板给我搭一张床,以防伤势如有变化,随时可以医治。
  「睡到鸡鸣时分,门外马蹄声响,奔到店前,那一批汉子一齐出去迎接。我装睡偷看,
只见进来了两人,一个叫化子打扮,双目炯炯有神,另一个面目清秀,年纪不大。这两人走
到炕边查看伤者。受伤的人忙忍痛坐起,对两人极是恭敬。我听他们叫那化子为范帮主,叫
那青年为田相公。」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向田青文道:「我初见令尊的时候,姑娘还没出世呢。令尊为
人是很精明的,那天早晨他那副果敢干练的模样,今日犹在目前。」田青文眼圈儿一红,垂
下了头。
  宝树道:「没受伤的几个汉子之中,有一人低声说道:『范帮主,田相公,张家兄弟从
关外一路跟随这点子夫妻南来,查得确确实实,铁盒儿确是在点子身上。』」众人听到「铁
盒儿」三字,相互望了一眼,都想:「说到正题啦。」
 楼主| 发表于 2009-12-8 09:32:54 | 显示全部楼层
  宝树道:「范帮主点了点头。那汉子又道:『咱们都候在唐官屯接应,派人给您两位和
金面佛苗大侠送信。不料给那点子瞧破了。他一人拦在道上,说道:「我跟你们素不相识,
一路跟著我作甚?你们是苗范田三家派来的是不是?」张大哥道:「你知道就好啦。」那点
子脸一沉,夹手将张大哥的刀夺了去,折为两段,抛在地下,说道:「我不想多伤人命,快
滚吧!」我们见点子手下厉害,一拥而上。张大哥却飞脚去踢他娘子的大肚子。那点子大怒
,说道:「我本欲相饶,你们竟如此无礼!」抢了一把刀,一口气伤了我们七人。』」
  「田相公道:『他还说了些什麽话?』那汉子道:『那点子本来还要伤人,他娘子在车
中叫道:「算啦,给你没出世的孩子积积德吧!那点子笑了笑,双手一拗,将那柄刀折断了
。』田相公向范帮主望了一眼,问道:『你瞧清楚了?当真是用手折断的?』那汉子道:『
是,小人当时正在他身旁,瞧得清清楚楚。』田相公嗯了一声,抬起了头出神。范帮主道:
『贤弟不用担心,苗大侠定能对付得了他。』」
  「那汉子道:『他到江南去,定要打从此处过。两位守在这里,管教他逃不了。』范田
二人脸色郑重,一面低声商量,慢慢走了出去。」
  「我等他们出去后,这才假装醒来,起身给七个伤者换药。我心里想:『那点子不知是
谁,他可是手下容情。这七人伤势虽重,却个个没伤到要害。』」
  「这天傍晚,大家正在厅上吃饭,一个汉子奔了进来,叫道:『来啦!』众人脸上变色
,抛下筷子饭碗,抽出兵刃,抢了出去。我悄悄跟在后面,心中害怕,可也想瞧个热闹。
  「只见大道上尘土飞杨,一辆大车远远驶来。范田二位率众迎了上去。我跟在最后。那
大车驶到众人面前,就停住了。范帮主叫道:『姓胡的,出来吧。』只听得车廉内一人说道
:『叫化儿来讨赏是不是?好,每个人施舍一文!』眼见黄光连闪,众人啊哟、啊哟的几声
叫,先后摔倒。范田两位武功高,没摔倒,但手腕上还是各中了一枚金钱镖,一杖一剑,撒
手落在地下。田相公叫道:『范大哥,扯呼!』」
 楼主| 发表于 2009-12-8 09:33:02 | 显示全部楼层
  「范帮主身手好生了得,弯腰拾起铁杖,如风般抢到倒在地下的几名汉子身旁,要给他
们解开穴道。我学跌打之时,师父教过人身的三十六道大穴,所以范帮主伸手解穴,我也懂
得一点儿。那知他推拿按捏,忙个不了,倒在地下的人竟是丝毫不动。车中那人笑道:『很
好,一文钱不够,每人再赏一文。』又是十几枚铜钱一枚跟著一枚撒出来,每人穴道上中了
一下,登时四肢活动,纷纷站起身来。」
  「田相公横剑护身,叫道:『姓胡的,今日我们甘拜下风,你有种就别逃。』车中那人
并不回答,但听得嗤的一声,一枚铜钱从车中激射而出,正打在他剑尖之上,铮的一响,那
剑直飞出去,插在土中。田相公举起持剑的右手,虎口上流出血来。
  「他见敌人如此厉害,脸色大变,手一挥,与范帮主率领众人奔回客店,背起七个伤者
,上马向南驰去。田相公临去之时,又给了我二十两银子。我见他这等慷慨,确是位豪侠君
子,心想:『车中定是个穷凶极恶的歹徒,否则像田相公这样的好人,怎会和他结仇?』正
要回家,只见那辆大车驶到了客店门口停下。我好奇心起,要瞧瞧那歹徒怎生模样,当下躲
在柜台后面,望著车门。」
  「只见门廉掀开,车中出来一条大汉,这人生得当真凶恶,一张黑漆脸皮,满腮浓髯,
头发却又不结辫子,蓬蓬松松的堆在头上。我一见他的模样,就吓了一跳,心想:『你奶奶
的,从那里钻出来的恶鬼?』只想快些离开客店回家,但说也奇怪,两只眼睛望住了他,竟
然不能避开。我心中暗骂:『大白日见了鬼,莫非这人有妖法?』」
 楼主| 发表于 2009-12-8 09:33:11 | 显示全部楼层
  「只听那人说道:『劳驾,掌柜的,这儿那里有医生?』掌柜的向我一指,说道:『这
个就是医生。』我双手乱摇,忙道:『不,不……』那人笑道:『别怕,我不会将你煮熟来
吃了。』我道:『我……我……』那人沉著脸道:『若是要吃你,也只生吃。』我更加怕了
,那人却哈哈大笑起来。我这才知道他原来是说笑,心想:『你讲笑话,也得拣拣人,老子
是给你消遣的麽?』但想是这麽想,嘴里却那敢说出来?」
  「那人说道:『掌柜的,给我两间乾净的上房。我娘子要生产,快去找个稳婆来。』他
眉头一皱,说道:『路上惊动了胎气,只怕是难产。医生,请你别走开。』掌柜的听说要在
他店里生产,弄脏屋子,自然老大不愿意,但见了他这副凶霸霸的模样,半句也不敢多说,
可是镇上做稳婆的刘婆婆前几天死啦,掌柜的只得跟他说实话。那人模样更可怕了,摸出一
锭大银,抛在桌上,道:『掌柜的,劳你驾到别处去找一个,越快越好。』我心想:『怎麽
这批人一出手都是二十两银子?』」
  「那恶鬼模样的人等掌柜安排好了房间,从车中扶下一个女人来。这女人全身裹在皮裘
之中,只露出了一张脸蛋。这一男一女哪,打个比方,那就是貂蝉嫁给了张飞。我一见那女
子如此美法,不禁又吓了一跳,心下琢磨:『这定是一位官家的千金小姐,不知怎样被逼嫁
给了这个恶鬼?是了,定是他抢来做压寨夫人的。』不知怎的,我起了个怪念头:『这位夫
人和田相公才是一对儿,说不定是这恶鬼抢了田相公的,他两人才结下仇怨。』
  「没过中午,那位夫人就额头冒汗,哼哼唧唧的叫痛。那恶鬼焦急得很,要亲自去找稳
婆,那夫人却又拉著他手,不许他走开。到未牌时分,小孩儿要出来,实在等不得了。那恶
鬼要我接生,我自然不肯。你们想,我一个堂堂男子汉,给妇道人家接生怎麽成?那是一千
一万个晦气,这种事一做,这一生一世就注定倒足了霉。」
 楼主| 发表于 2009-12-8 09:33:17 | 显示全部楼层
  「那恶鬼道:『你接嘛,这里有二百两银子。不接嘛,那也由你。』他伸手一拍,将方
桌的角儿拍下了一块。我想:『性命要紧。再说,这二百两银子,做十年跌打医生也赚不到
,倒霉一次又有何妨?』当下给那夫人接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
  「这小子哭得好响,脸上全是毛,眼睛睁得大大的,生下来就是一副凶相,倒真像他爹
,日后长大了十九也是个歹人。」
  「那恶鬼很是开心,当真就捧给我十只二十两的大元宝。那夫人又给了我一锭黄金,总
值得八九十两银子。那恶鬼又捧出一盘银子,客店中从掌柜到灶下烧火的,每人都送了十两
。这一下大夥儿可就乐开啦。那恶鬼拉著大夥儿喝酒,连打杂的、扫地的小斯,都教上了桌
。大家管他叫胡大爷。他说道:『我姓胡,生平只要遇到做坏事的,立时一刀杀了,所以名
字叫作胡一刀。你们别大爷长大爷短的,我也是穷汉出身。打从恶霸那里抢了些钱财,算什
麽大爷?叫我胡大哥得啦!』」
  「我早知他不是好人,他果然自己说了出来。大夥不敢叫他『大哥』,他却逼著非叫不
可。后来大夥儿酒喝多了,大了胆子,就跟他大哥长、大哥短起来。这一晚他不放我回家,
要我陪他喝酒。喝到二更时分,别人都醉倒了,只有我酒量好,还陪著他一碗一碗的灌。他
越喝兴致越高,进房去抱了儿子出来,用指头蘸了酒给他吮。这小子生下不到一天,吮著烈
酒非但不哭,反而舔得津津有味,真是天生的酒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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