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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的今世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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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9-28 08:18:5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仿佛过了很久,我们才从各自的枯竭中抽出身来,回到拐角,向对方的堤岸,投上深深的一瞥。长路在脚下折旧了,又一天的月色把案头的新笔筒填充起来。最初看见它出现在案头时,我曾问你这是哪儿来的。还是在前一天,你随手拿起旧笔筒猛地摔在地上。我在啪地碎裂声中,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你。风掠起你的长发,像泛起的泡沫。我的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再说一句话。我突然发现将你忽略得太多了。写作占用了太多时间,笔筒作为它的现实载体,成为泄愤的对象。但今天案头又新添了一个。这,一定是你买的吧。你避开我的视线,浅笑着走出书房。那一刻,我触摸笔筒的手指微颤了一下。我在愣了一下后,忙不迭跟出来,挽着你的肩头说,走,我们现在去超市。

    拎着满满一袋子菜,感觉既亲切又生疏。超市外停满了车辆,马路一侧的聚龙湖,掩映在丛树之中。我拉着你步向湖畔。恰有清风徐来,将一池星辰吹得皱褶密布。这一刻的晃动,拥有更深的宁静。将河边小径衬托得更加幽深了。你在一张石凳上坐下来。此情此景多像当年的淮安啊。望着略微发福的你,我的思绪一度脱缰。依稀中,那个紫藤叶般的女子拨开光阴的荆棘,又走了回来,而我正用当年的眼神打量着她。我们走在故黄河畔,在月下流连。而我们说得最多的,还是如何为腹中的宝贝创造一个良好的生活条件。于是我们拖着平板车,走上街头。一张草席赚一元,一个枕头或者一把扇子可挣五毛……每天五更时分,就迅速爬起来,上街摆摊。我推着车,你挎着我。

    时间如鸽子一样滑翔着,管状的鸽哨声,为我们铺设一条康庄大道。我记得一有功夫,就丢下教本跑到摊上。每天晚上回家我们都会在日记本上记下当天的收益。那些数字,就像一盏捻亮的油灯,缓缓驱散心底的夜色。后来的一天,当城管打算没收我们商品时,你是嗖地一下子跳上执法车抢了回来。小乖乖,不要命啦,连肚子里的孩子也不问啦。我后来抚着你的肚子轻声说。圆圆的月光洒在圆溜溜的肚子上,像一个绝妙的比喻。哦,爱情。

    爱情就像一段协奏曲,只有心灵的舞者,才能跳出它的原汁原味。而我嗅出了它的味道,那么清晰,那么立体。但音乐,总因为它的拐音而变得更加醇厚,悠远。就像我们。那段时光虽然早已坠落,但它在我肌肤上的划痕,仍长长久久地延续心理的痛感。你从街道的另一侧蹒跚着走过来,捧着腹部的样子,仍深深地印在我的心头。那天风声划过屋顶,将树叶翻了起来。知了喧嚷着。石榴裙被血染红了,你茫然地睁大双眼。我甚至能听得清瞳仁里肥皂泡破碎的声音。我忙把你抱上三轮车,恨不能脚下生风,但不敢踩得更快。一路上,小心地避开坑坑洼洼,默默祈求上帝快点,再快点。

    多少年后,一个宁静的早晨,你呻吟了一声。我转头看你,晨曦划过你略显苍白的脸,洒在长发上。数根银丝,像针一样闪耀着。我轻轻拉起你,我说,该回家了。你又呻吟了一声。我知道手术创口开始疼痛了,以前也是这样——当我推着你终于进入病房时,你也呻吟着,并一再追问我,孩子保得住吗?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事实上我也一团乱麻。撕心裂肺的情歌从窗外飘进来,如一片落叶无声坠地。在反复安慰你终于安静地睡去后,整个医院静得只剩下输液声,嘀嘀充满整个长廊。我在刚工作那年也曾穿过类似的长廊,那晚你远远地站在台阶上。近了,又近了,直到我犹豫着招呼你——嗨。你的兔牙从红润的唇中浮了上来,眼睛睁得越发圆了。这是我第一次相亲,也是收宫之作。一切只因你说工资低点不要紧,重要的是心在做。我的心在做,它敲开隔日的清风,然后拉着你,走了过去。你陪着我将小小的淮安城,转了一圈又一圈,不知疲倦,也不畏冷。

    几年后十几年后,你还在唠叨着说问我冷不冷时,我只是木讷地回答说不冷。你期待的一句你也冷吗,却没有如期出现。这便是生活,清晰如镜。这便如我们新婚的租屋,房间里仅容得下一张床,一张梳妆台。一波又一波热浪冲进来,又被我们的悄悄话挡了回去。这就是人生,为了拥有自己的家,你顶着大肚子与我走向街头。

    叫卖声穿过时空的长廊,落在餐桌上,照亮了你端菜的双手。也照亮你的脸,圆圆的,像月亮一样。虽然在尔虞我诈风刀中日渐沉默,但你的脸依然不变地洒下月光般的情绪,让我宁静平和。仿佛在告诉我们,只要家在人在,便已足够。哪怕你血流不止时,你亦然宁静地躺在那里,你说,你把命运交给苍天。那一刻你的脸像风中的蜡烛,几乎要熄灭了,但你挺了过来。整整一个月你都躺在医院里,一动不动。为了腹中的孩子,你付出了太多。你咬着嘴唇,甚至咬破了。你努力微笑着,但是我分明看见笑容中藏不住的针痛。一个月也花光了我们的积蓄。母亲在一旁愁眉深结,她最终决定把你转到她的镇医院。我们强作笑容与病友们一一道别,并对新生儿给予祝福,也同时接受他们的祝福。此刻,窗外是冷的,不时有落叶缓缓飘落。逼仄的囊中只能退位于现实,我们叹息着把你推上医护车。你咬紧被角,吸着氧气。紧闭双眼,但是睫毛颤动着。那一刻天空都深陷在你的眼窝里了。你说不能失去他,我们的宝贝。从怀上的那天起,就调皮得要命。我记得你常把衣服撩起来,指着突然鼓起的一块说,看,他又踢了。你的表情驱散了陋室的阴云,连粗茶淡饭也风清月朗起来。我将耳朵贴在你的腹部。啊,你的心跳像遥远的鼓点,一声一声有节奏地敲击着。

    我说听到我们分喝的一碗豆腐脑,也听到了你踏上北京客车的脚步声。你探出身子向我招手,直到车子完全驶出视野,我亦然呆呆地站在原地。又一个月圆之夜,你打来电话说你登上了长城,打算留在那儿进修大专。说你二哥为你介绍了一位军官,说他如何殷切地教你操作电脑。你不会知道那晚我竟把自己反锁在办公室里,看月光从手边缓缓地移向另一侧的墙角。也许人生的喧嚣也莫过于此了。纷繁的思绪从每一处聚拢过来,在我心底投下深褐色的波纹,无法停息,更摸不着边界。几天后的傍晚,你堂弟跑来告诉我你回来了,并让我立刻去见你时,我仍深陷于灰色的情绪。你一边帮我试穿从北京带回来的外衣,一边轻声说你放不下我。那一刻我的眼眶突然一热,本有许多话在舌尖打滚,却最终没有吐出一个字。爱情真像个橡皮糖,绷得越紧,回弹得越猛。我被它抽着了,很疼,却疼得那么甜那么隽永。

    前几天,当我们再次踏上乡土时,遮蔽在楼群下的旧印记,被历史之风掀了起来,许多人和事飘向眼前。还记得小陈吗?你说。哦,当然记得。我甚至仍能感受到他正从城楼的另一处,牵着你的好友缓缓走过来。那时他是多么地体贴入微啊。然而西风劲吹,一朵云在沉沉的落日前,渐渐散尽。这多么像我们与淮安。深爱的土地,终于敌不过世事。我记得我们收拾细软,抱着小儿在路边等候去往盐城的车子时,你紧紧地依偎着我。淮安虽然空阔,但它不再属于我们了。但总有一种情绪牵引着我们,跟随着旧影子一次又一次站在那片土地,一次次站在彼此柔波荡漾的眼中,一次次站在另一些人的抬头纹中。回到村头——远远的一个身影,立在路头。哦,我的妈妈。穿过她就是穿过我们的老年。她一度陷入对父亲的追忆。家乡的一草一木都能触动她的情绪,更不用说不远处坟茔上的瑟瑟秋风。霜发过早地覆盖了她,但她的一双眸子却是闪亮的,就像聚光灯在孙子的脸上找寻着,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古迹。

   当我们只剩下其中一个,会不会也像妈妈一样,终守在对方的坟头呢?你总是这样,忽然间便愁云密布,仿佛我们正处于生离死别之中。我实在倦透了这样的提问。望着母亲的白头,我实在找不到更好的比喻。就像人生,我们实在无法让每一个瓶子装上等量的烈酒。相比于他人,我专注于另一种形式。我写无法用砝码秤量的文字。爱情的脚印在文字的胶片上曝光。我们用一生去冲一张缘的照片。或许它没有商品房和钱那么具体,甚至于太过抽象。但是,正是漂泊成就了我们的经历,正是拮据成就了我们的远足。让我们可以有更长的时间欣赏体味沿途的风景。就像此刻,月色洒落在你的身上。你抬头看着我,仿佛一个雕塑家在看着自己刚刚完成的作品。而实际作品远未完成,刻刀还在你的手中。眼神中仍有傲慢、偏见。就像你一次次夺下我的酒杯,而我又一次次举起。哦,那满满的一杯今世缘啊。就让我永远地醉在油盐酱醋中,醉在我们的餐桌上。就让这月色也醉在我们的酒话中吧。放下我们的纠结吧,放下不幸。

    就在前几天,连襟病逝了。你丢下电话,让我立即赶过去。回来后,我没有叙述当时情景。我不想把悲伤的情绪展开来。妹妹扑倒在棺木上,而她们的孩子手提哭丧棒跪倒在一个又一个奔丧的长辈前。但,这绝不是全部的结局。这一生无论我们相伴多久,无论我们还将经历什么,哪怕只剩下一天,只要有你陪着我,只要我们还握着彼此的手,感受到那让人心跳的温度。只要你亲自为我斟满酒杯。人世间有太多的错过。而我们不早也不晚,恰恰在那一刻,我遇上你,你也遇上我。无论风雨,无论夏冬。仿佛还在前一刻,我拉着你的手告诉你检验结果出来了,乳腺肿瘤为良性。你跳起来拥着我说,走,回家。此刻上海的风仍然刺骨,但在城市的深处,一定孕生着一股暖流,向我们靠近。
发表于 2016-9-28 10:39:3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月光下的今世缘,读了好温馨。一辈子最大的幸福,是在那一刻,我遇上了你,你遇上了我,从此,在淡淡的生活中渐渐的变老……
 楼主| 发表于 2016-9-28 15:18:33 | 显示全部楼层
碧云天下 发表于 2016-9-28 10:39
月光下的今世缘,读了好温馨。一辈子最大的幸福,是在那一刻,我遇上了你,你遇上了我,从此,在淡淡的生活 ...

问好袁大哥。
发表于 2016-9-28 15:23:44 | 显示全部楼层
缘分在注定中日积月累,最终成为再也不能离开的牵念
发表于 2016-9-28 15:24:4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林慧妮 于 2016-9-28 18:22 编辑

很让人感动的文章,在时光交错中,我们看到了一对夫妻十几年相濡以沫的辛苦与幸福
 楼主| 发表于 2016-9-28 17:09:50 | 显示全部楼层
林慧妮 发表于 2016-9-28 15:23
缘分在注定中日积月累,最终成为再也不能离开的牵念

问好慧妮。经历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发表于 2016-10-26 15:02:11 | 显示全部楼层
感动在感动中!
 楼主| 发表于 2016-10-26 19:32:23 | 显示全部楼层

问好吴兄。
 楼主| 发表于 2016-10-26 19:32:28 | 显示全部楼层

问好吴兄。
发表于 2016-10-29 11:19:45 | 显示全部楼层
原汁原味的情感生活总是让人感叹,最好的情感莫过于一起走过生活的坎坎坷坷,彼此还牵着手,心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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