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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山楂(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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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5 10:55: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十一)
     魏三鞭是个苦命的孩子,也是张杖子村唯一姓魏的人家。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母亲带着他和哥哥讨乞到青龙境内,找了块山间空地安顿下来。这块空地离村子较远,周围被群山包围只有一个出山口。后来,张杖子村民发现了他们,向村里干部反映此事,村里向上级请示后动员他们入了队,并要求他们搬到村里,享受村里一切待遇,但交涉后无果。生产队长老钟头亲自数次登门来做思想工作、陈述厉害,说独门独户很危险,常有野猪、狼等野兽骚扰不说,一旦山洪爆发,很有可能被泥石流吞噬……三鞭的老娘一直不以为然,他们逃荒的原因之一就是免受村里地主剥削,想找个空地落脚,既清净不受骚扰,又可以开垦荒地种植,自给自足,于是仍然我行我素地住在原处。用一贫如洗来形容家境似乎毫不为过:没有一样像样的东西,连睡觉的床铺都没有,用秸秆往地上一铺一家三口就这样凑合着挤在一起,仍旧保持着以前行乞的做法。刚开始,一家人就一条裤子、一件棉袄,轮流换着穿,后来,老钟头从一家一户社员中捐一些衣物,才可以各自出门。老钟头是个老党员,热心人,有事没事的经常来看望他们,定期派赤脚医生来为他们检查身体,送送温暖。三鞭的母亲很满足,也很感谢老钟头的关心,对儿子说,老钟头就是当年的包大人包青天,其实,她也没有和谁打官司,但从戏文里知道历史上有个包青天能帮助穷人,所以才对儿子有这样的比喻。
有一天,老钟头问她为啥不和大家住在一起,她说,少受欺负呀,种粮自己吃,逮了野兔自己炖,另外,衣服脏了洗一下也不用穿衣服,在村里人多眼杂,不方便。的确,以前,一家人一条裤子时,其他人上厕所,就得光着屁股啊。
“现在解放了,没有地主老财了!”老钟头将国内形势和村里状况大致描述一遍。
“那也不去,我习惯自己住,有邻居就有纠纷,我用不着别人。”老太太很执拗,一头走到黑的架势。
“那遇到危险怎么办呀,人多住在一起毕竟是人多力量大呀!”老钟头耐着性子,不愠不怒。
“哪有那么多危险呀?我们什么苦没有吃过呀,不怕的。”
“那儿子长大毕竟要娶妻生子呀!不和外界接触怎么延续香火呀?”
    老婆婆一时语阻。
    老钟头磨破了嘴皮硬是没有说动三鞭的母亲。所以,老队长这颗心呀总是悬着,不管队里有啥事,都要派人来问寒嘘暖。老钟头的老伴说,我们做的可以了,他家不愿搬进来,万一出了事和咱也没有责任了。可老钟头说,我们这是一级组织,是共产党领导的天下,要对每一个人负责呀,她指定是解放前受地主欺负怕了,所以不愿和大家一起居住。她的觉悟上不来,我们可不能没有觉悟,这劝其搬家的事不能停下来。
    没过多久果真出了事,一次山洪爆发引起的泥石流把魏三鞭的老母亲和三鞭的哥都掩埋了。那天,三鞭给生产队放羊,在羊圈里避雨一晚上没有回家。三鞭记得,那天晚上,那滂沱的大雨咬着牙狠命地下着,仿佛要把多少年没下的雨一块倾斜下来。雷电交加,狂风呼啸,地动山摇,许多大树都被连根拔起,他把羊赶进社里的羊圈准备往回赶的时候却被狂风兜了回来,他从没有见过这样大的暴风雨,仿佛世界末日来临一样。他很害怕,后悔没有早点回来,不然的话也许已经回家吃上饭了。他想雨一停就回去,但那雨好像跟他过不去似的,一直没有停,下了整整一夜。当时,三鞭也没有想到会有泥石流这玩意,以前也没有经历过。幸好,这羊圈地势比较高,又是新盖的比较结实,所以,他和羊并没有受到什么损失。第二天当他步履踉跄地来到山口准备回家时,哪里还有什么家,从山口涌出的只有那滚滚的洪水和汹涌的泥石流了。母亲和大哥不见了踪迹,连尸首都下落不明,只有他躲过一劫。到石家庄出差的老钟头回来后,很是自责,主动要求公社处分自己……那一年三鞭还未成年,老钟头于是收留了他,让他搬进了自己家里,仍旧在生产队里放羊。后来,老钟头夫妇相继去世,他又成了孤单一人,不过其时的他不愿再跟别人过,感到自己和羊群住一起也挺好,就是这批羊救了他的命,不然的话,也和母亲一样被泥石流卷走了,于是,他在羊圈边搭了一座草棚算是栖身之地了。老钟头在世的时候,跟他讲了许多道理,还让他进学堂念了几年书,这个时候,他已经慢慢成熟了,学会了坚强,学会了独立的生活。
    有一阵子,生产队的庄稼经常被野猪侵害,生产队决定除掉这群野猪,组成了一个守护小分队。但这群野猪很鬼头,跟人打游击似的,你来它退,你退它又来,云来雾去的跟人周旋。有一部分社员胆子小怕受到野猪伤害,总是躲着野猪走,小分队也想不出什么有效办法来。这样野猪胆子竟慢慢大了起来,白天里敢到生产队庄稼地里来公然转悠。这件事,把全村人闹得人心惶惶,而又无可奈何。有一天,三鞭刚把羊群赶出圈,就见这群野猪横冲直闯而来,就像《水浒传》的镇关西郑大官人正好遇上暴脾气的鲁提辖,他怒愤填膺,挥动着鞭子上前驱赶,野群猪见他势单力薄竟不惧怕,向他直扑过来。三鞭怒不可遏,心想,我的鞭子也不是吃素的,只见他抖动着长缨似的皮鞭在空中哗哗直响,似闪电、像雷霆,一鞭下去也让这些皮厚的野猪皮开肉绽,胆战心惊。野猪们被赶得四处奔逃。此时,他发现有一头幼小的野猪由于缺乏经验,竟然向羊圈方向冲去,他想乘势抓住它作为战利品。没想到这一举动惹怒了一头母猪,头母猪为了保护幼崽竟然掉头向他扑来,他猝不及防裆部被野猪狠命咬了一口,顷刻间,鲜血直流,他昏厥过去。当他醒来时,已经在公社卫生院病床上躺着,他失去了一个男人本应具备的功能……但三鞭的诨名从此流传下来,说他的鞭子很厉害,三鞭下去赶走了一群野猪,实在赶上一杆钢枪。也许是过惯了苦日子,三鞭没有消沉下去,他记住了老钟头的教导,山里人呀,就要像青龙山的青松与磐石,在任何时候都要硬邦邦的,不怕风雨,不畏雷电,不被困难击倒。没有吃的,靠讨乞活了下来;没有父母了,有老钟头这样人的关心;现在即使自己残疾了,但仍然要活下去,多少年了,不都是这样艰难地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吗?之前,他看见人家姑娘,动过心思;记得老钟头在世的时候,还说为自己娶个媳妇过日子,说队里张长干家的三丫头不错,跟长干还提过这事,长干同意了。三丫比大丫、二丫都俊俏,长干说那得让三鞭倒插门,老钟头说行,此事看来是没有什么问题了。没想到,老钟头却去世了,但长干叔没有反悔,三丫还请他过去帮助收山楂呢,三丫说,我爹说了,过两年等卖山楂挣了钱就成亲。哪想到出现那该死的野猪,让自己失去了做父亲的资格,这事周围都知道,三丫哭了一天,后来,三丫出嫁了,听说嫁的还很远。但三鞭还是帮助长干收山楂,无怨无悔。长干对他说,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老钟头呀,但三鞭一点也不怨人家,说这是天意,我三鞭命中不该有媳妇。
    没想到,在山脊上遇到了姜秀娟,并成为他的老婆。当时,他是不敢奢望让她做自己老婆,因为,自己已经失去了做丈夫的资格,还是秀娟主动要求的,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幕:
“你救了我,救了我腹中的孩子。你又让我去哪里呢?”
“这个,你没有父母吗?”三鞭首先想到的是她的父母。
“可,可我这算咋回事呢?没有丈夫怎么会有孩子呀!”
“要么,要么,我帮你照料孩子,反正我是单身……”
“你,你愿意?你愿意收留我们。”秀娟吃惊地望着这位憨厚的小伙子,虽然土气的就像脚下的泥巴。但谁又能舍弃泥巴呢,谁又能够像泥巴一样无私无畏呢?这个时候,我还能选择什么呢?母性的善良,使她放弃了轻生的念头,她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毕竟他(她)是无辜的。
    三鞭局促不安地站立着,就像小学生在背不上书,或回答不上问题时那样自惭形愧。“我就是说说,恐怕……其实呢……”三鞭不知如何表达,他生怕表达错误,让秀娟误解。
“你不介意我怀着别人的孩子吗?”
“我不介意,其实,我……”他想告诉她自己在那方面不行。但秀娟没有多想,她感到遇到了好人,答应嫁给他。
    这是万万没有想到的事。自己不能生育,人家正好还怀着一个孩子。这一举两得的事,竟然被他赶上了,要是母亲和老钟叔在该多高兴呀。他像供奉神仙一样伺候着自己的老婆,天天看着她就想笑,人们都说他是《天仙配》的董永,他看过这部电影,当时,特别羡慕董永巧遇七仙女,于是天天赶着羊在山里转悠,还哼上几句黄梅戏的小曲;有人提醒他防着一点野猪、灰狼之类的野兽,他淡定一笑说,唯一的物件都被他们咬走了,还怕啥。在山脊上睡大觉也想巧遇七仙女,但始终没遇着,却遇着殉情的姜秀娟。而她也死心塌地地准备跟他过日子,他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就像那山楂呀,酸是酸了点,但酸尽却是甜啊。秀娟很能持家,从父母那里得到不少援助,重新修建了院子,添置了不少家具,在生产队里算是比较殷实的人家。秀娟的父母曾经劝女儿回城,但却遭到她断然回绝,她要永远忘掉了那段失尽脸面的地方,隐姓埋名做个地地道道的村妇。一开始,她对丈夫不能生育的事不以为然,反正自己有了孩子,对于生理上的要求克服一下就可以了。人家出家的尼姑不也是人吗,不照样生活的很好吗?自己一个被人抛弃的女人还能怎么样?况且这个事情,谁都不知道,虽然在村里有过风言风语,但时间长了,人们已经慢慢忘却他们的过去。就像大雪天踩过的脚印,顷刻已经不留痕迹,正所谓大雪无痕。带着伤疤的那一页已经揭过去了。
    然而,乎特突然出现了,这伤疤难道又要重新被揭开吗?秀娟处在一种两难之中,要不要对丈夫说,要不要对女儿说,怎么说?后果将会怎样,自己可是答应人家的呀。
    忆往昔,自己和乎特是何等恩爱,这个来自新加坡的外国人,其实骨子眼里还是中国人,和自己一样是回民,不然的话,母亲在欧洲也不可能和他母亲相处的那么好,甚至还在人家住了三年,这是何等的交情呀。所谓知己也就是这样子的吧。想当初,自己对他一见钟情,不依不舍,就是因为他博学、谦虚、伟岸,以及优雅的绅士风度,再加上父母的支持,使他们很快坠入爱河;结婚后,他对她呵护有加,相敬如宾,两人度过了一段美好甜蜜的时光。这是一辈子不能释怀的……但好景不长,美好的时光为什么又是如此短暂,现在爱人又回来了,就在身边,那颗沉寂多年的心又重新被唤醒,那封尘的记忆又如此清晰地展现在眼前;但,但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不,已经没有了。魏三鞭才是当前合法的丈夫,是患难与共的人,是他把自己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的,这是不可回避的现实。那天,在青龙宾馆,乎特说,“亲爱的,我们还能像从前那样吗?我们还能复婚吗?你还能原谅我吗?”乎特一下子扑倒在她跟前,此时此刻,她原谅了他,原谅了他的不辞而别。这也许不是他的错,是那个年代造成的,当时,整个社会不都在犯错吗?像刘少奇、彭德怀这样的伟人不同样受到不公正的对待吗?同时,她又仿佛看到另一双眼睛在盯着她,就像一盆清醒的水浇在她的脑门上,又像一根绳索把他使劲地拉回到现实中来。是啊,这扑到在地是她今生牵挂最多的人,是浇注眼泪最多的人,也是一度最最仇恨的人,今天却恨不起来。她动情地把前夫搀扶起来:“不可能了。我不可能再去伤害另一个无辜的人!”
“你指的是现在的丈夫?”
“嗯,他是一个普通的跟脚底下泥土一样的人,是个小河中流水一样只能顺坡而下与世无争的人,一个饱经摧残无足轻重的人。但我不能……不能舍弃他;尽管他没有给我多少快乐、没有让我得到某种满足,但哪怕我这一辈子就是他庄稼地里的一根不起眼的草,也要死死守在那里不再动摇!”

    当三鞭知道涵韵的亲生父亲回来时,就像一只受惊的老鼠,成天惊恐不安地守着妻子。他忘记了放牧,忘记了吃饭,更忘记了上床睡觉。他搬来凳子坐在门口,手里拿着鞭子,还像当年准备迎接野猪的进攻一样凛凛不可侵犯。但“野猪”没有来,他的那根鞭子也没有发挥作用。
“三鞭,你不要这样。赶快吃饭去吧。我是不会离开你的,我们现在是合法的夫妻。”秀娟哽咽地劝慰着丈夫。是啊,这么多年来,他失去了一个男人应备的功能,他不能满足妻子起码的生理要求,他感到对不起她,他感到自己欠她的太多太多,所以拼命用干活来弥补自己生理上的缺陷。她没有怪他,把爱都倾注在这个家庭上了,她要让他高高兴兴地活着。对涵韵,她感情比较复杂,她是自己生的,应该关心她,但生她的父亲却辜负了自己,她有点迁怒与她,所以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一种矛盾氛围里活着。相反,三鞭对这个养女却如同己出,涵韵小的时候,他每天必干的事情就是把她扛在肩上来回颠着跑,把她逗得直乐,稍大一点就趴在地上让她当马骑;再大一点还吵吵着,要给女儿梳小辫,他把爱都给了她们母女俩,不管多困难,每次赶集回来,都要给宝贝女儿带点什么,哄女儿高兴。
    他不知道什么叫自私,他就知道捍卫自家的幸福,他就知道不管怎么着好事不能总让那些富人占有。这么多年,他没有对妻子动过粗,有的都是服从,他很崇拜她,崇拜她的聪明,崇拜她的学识,崇拜她光洁的肤质。有一次,她洗澡让他搓背,他半张着口,大气不敢出,傻站着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让我……干啥?”
“给我搓搓背……”
“我,我不会……”他涨红了脸,跑了出去。
后面留下一串呵呵的笑声:“吃不了你,跑啥?都是夫妻了还害羞……”他就是这样一个纯洁的让人感动的人。
“女儿是要见她亲生父亲的,他和她没有错,我们都没有权利阻拦。”
“那,那他把她带走怎么办?”
“不会的。这个你放心。”秀娟的话不大,却像钉子一样钉在门框上。他的眼神立马柔和下来。
“那好吧。不过,”
“不过啥?说吧。”
“总是要看住的。”
“呵呵,没有必要。此事我来安排。”
“这两天,我想再去一趟市里,把下月伙食费捎给她。”
“嗯,穿戴整齐些,不要给闺女丢脸。”秀娟叮嘱着。
发表于 2017-5-10 20:47:33 | 显示全部楼层
写得很好,我也来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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